摘要:嶺南道神龍流貶官員的嶺南詩歌書寫中呈現(xiàn)出公共書寫與私人書寫雜糅的復調(diào)特點。情感分為思、懼、怨、超脫四種。由于特定的政治訴求和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制約,在其書寫中存在外在限制和自我克制,在文本中呈現(xiàn)為模式化的特點,是權力對詩性和理性宰制的結果。
關鍵詞:嶺南道;神龍流貶官員;詩歌情感
“神龍政變”后,李唐復辟,大批文官被流貶到嶺南道,是為嶺南道神龍流貶官員,尚有詩篇存世的有:房融、崔融、閻朝隱、韋承慶、宋之問、杜審言、沈佺期、權龍褒、李福業(yè)。
一
他們的嶺南詩歌表現(xiàn)出四種情感:一是思,思家思國,戀闕念親;二是懼,對嶺南自然環(huán)境和民俗民風的驚懼,對自身前途渺茫的憂懼;三是怨,對流貶的哀怨、幽怨;四是超脫,寄托佛道思想,尋求自我救贖。抒情呈現(xiàn)怨而有節(jié)制,憤而趨中和的特點;回憶與現(xiàn)實對比,以南北對舉和今昔對比呈現(xiàn);在紀行中直抒胸臆。
(一)南北對舉
流貶加強了詩人對地理方位的敏感程度。南與北是貶地與家園的并置;是政治失意與得意的分水嶺;是人生低谷與高峰的不同。重要的地理分界線“嶺”、“淮北”、“江南”頻頻出現(xiàn),如“隔嶺天花發(fā),凌空月殿新”、“春分自淮北,寒食渡江南”等。
空間方位的轉換也是時間流逝的表征,詩人處在時空兩軸的交點和焦點,空間和時間因為詩人的感知變化而被賦予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和生命色彩。首先,在嶺南的隔絕感知和對京都的遙遠感知與詩人政治上的得失進退密切相關。嶺南的偏遠使詩人有“去國”之漂泊感,形成孤獨的飄零者心態(tài)。其次,空間的遠阻形成詩人時間上的漫長感,但煎熬和憂慮又使詩人感覺生命消耗速度迅捷,時間的秩序變得主觀化、人格化,如“鬒發(fā)俄成素,丹心已作灰”。在路途奔波、仕途奔突與嶺南蠻荒中,與權力中心失去聯(lián)系的恐慌籠罩在他們的生命上空,從而促成他們格外敏感的時空感知方式。
(二)今昔對比
特定的節(jié)日如“寒食”、“清明”、“除夕”往往引起詩人追思往昔。特定時間節(jié)點除了提醒詩人時過境遷外,還帶給他們物是人非的反差感與凄涼感。如崔融之“春分自淮北,寒食渡江南”、李福業(yè)除夕之“寒暄一夜隔,客鬢兩年催”。寒食在暮春時節(jié),除夕在歲末時節(jié),前者容易傷春,后者容易感時,都會引起詩人對生命的回顧與反思。而嶺南嶺北習俗、氣候的差異,使詩人的區(qū)隔感和錯位感更強烈。
二
據(jù)王汎森“權力的漣漪作用”,由于寫作的政治指向,故詩人詩歌書寫的“家國通一”意識可能是多種因素互相妥協(xié)達成的最終結果,是理性的產(chǎn)物而不是自由的詩性靈感的結晶。
家國同構的概念源自儒家。詩人通過家國書寫表達最迫切的政治訴求,“明主”與“孤臣”、“逐臣”直接并舉,如“北極懷明主,南溟作逐臣”等。家國形成互文,通過對家之怨隱晦地傳達對君之怨。寫作模式為:首先,聲明清白,即通過對私德的澄清和標榜反證政治品德的無暇,源于屈騷傳統(tǒng)。如宋之問在詩中自白“自惟勖忠孝,斯罪懵所得”;沈佺期“自幼輸?shù)螄L玷白圭”。其次,言明困境,如宋之問“兄弟遠淪居,妻子成異域”等,最后落腳于渴望明君垂憐,表現(xiàn)詩人書寫的自我克制。
以尚永亮為代表的前輩學者認為神龍逐臣存在關于政治、生命的反思,但卻又普遍顯現(xiàn)出不能知錯的現(xiàn)象,并將之歸因于其人格缺陷和心態(tài)問題。但以“信念倫理”之視角,神龍逐臣首先是以政治為業(yè)的政客,其次才是詩人,其信念在于政治抱負,故其書寫首先踐行的不是道德信念,不是“責任倫理”而是“信念倫理”。詩歌書寫不僅僅是寫什么的問題,同時也是不寫什么的問題,影響他們選擇寫或不寫的判準是出于詩性還是另有原因?或者,他們不是不知錯,而是由于自身政治訴求不能在詩中有所流露。
首先,流貶嶺南使他們難以及時充分地獲知朝堂動態(tài)以便采取合適的政治行動,反復訴說對李唐的忠誠、表達思家戀闕之情許是最穩(wěn)妥、有效的表態(tài)。其次,他們多數(shù)曾是武則天的御用文人,李唐復辟后,無權無勢的他們首當其沖。他們顯然有所知曉,以沈佺期《答魑魅代書寄家人》為例,詩中自白“身猶納履誤,情為覆盆傷”。俗語有“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覆盆此指無處申訴的沉冤,沈氏意指他并無實錯,而是因為時運不濟惹來誤會所以被貶。下文說“喜逢今改旦,正朔復歸唐”,若以李唐為正朔,武周即非正朔,沈氏極力撇清自己與武周的關系,急切地向李唐宗室獻媚表忠,其心昭昭。
但這是基于他們對政治有所希望的前提,一旦感到前途黑暗,書寫就會出現(xiàn)偏離,個人更私密的情感在詩歌書寫中占據(jù)上風。沈佺期《從驩州廨宅移住山間水亭贈蘇使君》作于甯愛州報赦,自己赦到不得之時,結尾有“古來堯禪舜,何必罪驩兜”,似可猜測堯指武則天,而舜指唐中宗李顯;堯禪舜,指的是武周李唐之更迭,而驩兜是詩人自況或指神龍逐臣。或可推測神龍貶謫的真實緣由在當時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他們在詩中不知錯的動機并非出于道德而是政治,是政治話語對書寫的強勢介入和宰制影響,故應將其解讀為政治行為而不是道德行為,是作為釋放政治信號的行動而不是反映道德的表征。
三
奧斯汀認為語言具備“表演性”和“行動力”。嶺南神龍流貶官員的詩歌書寫,無論是“美”、“刺”還是“怨”,最終指向的是“官”、“祿”的政治追求。政治訴求的先決性導致書寫的限制:一是敏感話題和公共禁忌;二是為達成自我展演和政治形象塑造而自我壓抑、克制。貶謫詩歌書寫首先作為政治行為,其次才是文學藝術行為。在模式化的情感表現(xiàn)下,隱藏的是政治權力對詩性和理性的宰制,尤其體現(xiàn)在對詩歌感物與抒情模式的限制和規(guī)訓,由此形塑了神龍流貶官員獨特的嶺南詩歌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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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韋肖梅(1997-),女,籍貫:廣西壯族自治區(qū)來賓市人,壯族,學歷:本科三年級在讀,蘭州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系,研究方向:唐代文學,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