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族歌王姜宗德

責任編輯：左家琦

身背一把龍頭三弦，走到哪里唱到哪里的姜宗德，是大理遠近聞名的白族民間歌手。幾十年來，他不停地走，不停地唱，用自己獨有的歌喉，把大理白族的歌聲播向四面八方。2018年夏季的一天，我如約來到劍川，采訪不久前入選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名錄的白族民間“歌王”姜宗德。

以歌為媒石寶山

“李老師，你參加過我們劍川的石寶山歌會嗎？我之所以能夠走到今天，和石寶山歌會有很大的關(guān)系?！蔽覄傋?，還沒來得及喝口茶，姜宗德就主動打開了話匣子?？磥?，這是個爽快的白族漢子。

“我聽說過，但一直沒機會來參加。你之所以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就，和石寶山歌會有很大的關(guān)系？”我有些不解，問他。

“是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嘛……”姜宗德笑呵呵地說道。

接著他向我介紹說，石寶山歌會從每年農(nóng)歷七月二十七這天開始日舉行，會期為3天。每逢這個時候，來自劍川及鄰近大理、洱源、云龍、蘭坪、鶴慶、麗江等縣的數(shù)萬白族男女歌手就會來到石寶山的石鐘寺、寶相寺、海云居和金頂寺的山上，有的甚至會在肅穆的神像面前，彈唱白族情歌。

“石寶山歌會起源于什么時間呢？”我好奇地問姜宗德。

“據(jù)我們老家老一輩的藝人們說，起初是為了紀念南詔國時期一位年輕貌美的女歌手。”

姜宗德近照

姜宗德停了停，接著說道：“相傳南詔時，有個美貌的白族女歌手在寶相寺接連唱了3天3夜優(yōu)美動聽的曲子，最后在歌聲中安然死去。大家都說她是“曲神”下凡，于是就尊她為“曲姆”，并為她在石寶山上修建了墳?zāi)?。之后，凡是上石寶山對歌的人，無論男女，都要先到“曲姆墳”前磕頭。據(jù)說這樣唱歌才能唱得好，在對歌中才能相遇到心愛的人。直到現(xiàn)在，我們這里每年還要在寶相寺和石鐘寺搭起對歌臺，白天讓歌手登臺對歌，到了晚上，青年男女就在樹林中、大石旁、火塘邊唱調(diào)子，談情說愛，互相表達愛情。”

聽了姜宗德的這番話，我不禁對石寶山歌會濃郁的民族風情向往起來……

“我從小就在石寶山歌會對歌，年年都要去，一年都不會落下……”姜宗德見我沉浸其中，換了另一個話題。

姜宗德告訴我，其實，對歌、唱調(diào)子都需要有一種氛圍。而這種氛圍在劍川無所不在，這是在千百年來的歷史文化發(fā)展過程中自然形成的。具體來說，在每年的石寶山歌會前，劍川的男女青年之間，會呈現(xiàn)出一種對石寶山歌會的期盼和向往，這種期盼和向往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它會表現(xiàn)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幾十年前，石寶山上的人都會追著唱白族調(diào)的人去聽，即使旁邊放著電影都沒人去看，人們?nèi)绨V如醉，張大嘴巴，目不轉(zhuǎn)睛地在樹林里看男男女女在通宵達旦地對歌。”說到當年在石寶山歌會對歌的情形，姜宗德顯得有些激動。

姜宗德十多歲時就到石寶山歌會對歌，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在石寶山歌會唱了近30多年的白族調(diào)。傳統(tǒng)的石寶山歌會雖然只有三天，但許多人一般都要對四到五天，一唱起歌什么憂愁煩惱都沒了。在他的記憶中，最長的一次竟然對了7天曲子。

“石寶山歌會雖然是民間自發(fā)組織的歌會，但已經(jīng)傳承了千年，我們以歌傳情，以歌會友，用歌聲表達我們的思想、生活和對未來的希望。以前背著三弦在石寶山邊彈邊唱，對面馬上有歌聲響應(yīng)。我媳婦也是從石寶山對歌對上的，當時看到她人漂亮，又會唱歌，就用歌聲表達對她的愛慕之情，對著對著就對成了一家子?！闭f起過去在石寶山對歌的情景，我看到姜宗德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福。

他接著對我說道：“小時候年年都去石寶山聽歌，一到歌會那幾天，心情就像過年一樣，新衣服也留到歌會時候穿。那時有三弦的地方就有姑娘小伙，遇到能夠?qū)Φ蒙细璧?，就要對上三天三夜?！?/p>

“李老師，我現(xiàn)在就給你來上一曲好不好？”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姜宗德手中的龍頭三弦就有節(jié)奏地響了起來。隨著悠揚的三弦聲，姜宗德開口唱了起來。

“鮮花開，相約去耍石寶山。南寺耍到北寺里，撿個饅頭心里歡。阿妹吃半哥吃半，一個饅頭打伙咽。饅頭吃了心忐忑，傾心來相見?！?/p>

我專心致志傾聽著，生怕錯過了眼前的一切。聽說，早年的石寶山歌會會場是個小棚子，只起到避雨的作用，但漫山遍野都是人，樹底下，石頭上，只要能站人的地方就都有人在唱歌。人們?nèi)宄扇?，圍在一起對歌，有的人，即使不會對歌，也會專程趕來看。

在姜宗德家的墻上，我看到一張發(fā)黃的石寶山歌會照片。

“這是20多年前的老照片了。這張照片上的這個人就是我。”姜宗德手指著照片中間的一個人對我說。此時，我看到他的眼里流露出一種自豪感。

我完全理解眼前這個歌者的心情。姜宗德注視著墻上的照片，不由自主地在我面前哼了起來：“小心肝，白楊樹葉枝相連。白楊葉上寫金書，寄到你面前。寫字我用手指尖，磨墨我用心上血。心血寫成這封信，句句真心話……小心肝，想你腹痛受煎熬，想你肚疼真難受，服藥也枉然。吃藥三副未見效，吃藥四副更加疼，今天見到阿妹你，病好心歡喜……”

劍川的白族人家自古以來有在家里不能對唱白族調(diào)的習慣，所以，姜宗德在過去學會對唱后，只能經(jīng)常拿著龍頭三弦到村外自彈自唱。后來，他拜了白族知名的民間歌手蘇貴、楊澤周為師，漸漸掌握了唱白族調(diào)的要領(lǐng)。

隨著三弦年復一年彈響，石寶山傳來的陣陣歌聲響徹深山。到石寶山對歌聽歌的習慣，培養(yǎng)了很多民間歌手，也培養(yǎng)了姜宗德。白族調(diào)是大理劍川地區(qū)白族民間最為普及的一種演唱藝術(shù)，它曲調(diào)質(zhì)樸流暢，兼有敘事和抒情的特點，在生產(chǎn)生活中被作為說唱曲調(diào)使用。人們通過這種精妙絕倫的民族語言，淋漓盡致地表達人生的喜怒哀樂和豐富的思想感情。

在劍川，男女老少都會唱白族調(diào)，有些唱不出口的人也會背得出幾句歌詞。在過去，人們對兒孫的啟蒙教育往往會通過教唱白族調(diào)的形式來進行。從文學上來說，白族調(diào)的唱詞已經(jīng)形成了本民族所獨有的詩歌格律，通稱為“三七一五”體，即每節(jié)歌詞以三個七字句和一個五字句構(gòu)成，現(xiàn)在被稱作“山花體”。以前這種“山花體”可是年輕姑娘小伙談情說愛和交流的一種重要途徑，素不相識的人通過說唱來進行搭訕，既不會引起反感，更多時候還能展示自己的聰明才智，容易獲得對方的真心。

通過姜宗德的介紹，我才明白，白族調(diào)和男女一唱一和的“對歌”是有區(qū)別的。白族調(diào)講究押韻和聲調(diào)的高低，而“對歌”在很多時候卻是一種即興演繹的比賽?！皩Ω琛本拖裎淞指呤直荣愐粯?，既要有承上啟下，承接對方的意愿，又要有戰(zhàn)勝對方的意思。在通常情況下，一位優(yōu)秀的歌手除了具備聰明才智，還要有一定的文化修養(yǎng)。當然，“對歌”除了要通過巧妙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意愿，也要給對方留有余地，即使對方理屈詞窮了，也要唱幾句提醒的歌詞，讓“對歌”在一種愉悅、輕松的氛圍中結(jié)束。

彈起弦子唱白曲

“阿表妹……弦子彈到你門前……”每當看到三弦，我的腦子里便會響起這首在大理家喻戶曉的白族民歌。在某種意義上，彈弦子，唱白曲，成了白族歌舞的象征，一句話，弦子離不開白曲，白曲離不開弦子。

姜宗德告訴我，龍頭三弦不僅是白族說唱音樂“大本曲”和“本子曲”專用的伴奏樂器，也是劍川白族男女青年“對歌”的專用伴奏樂器。有數(shù)百年歷史，流行于大理、洱海地區(qū)的大本曲，唱腔豐富，傳統(tǒng)的表演形式為一人演唱，另一人彈龍頭三弦伴奏，近年來，出現(xiàn)了自彈自唱的民間藝人。而流行于劍川一帶的“本子曲”，表演形式為一人自彈自唱。在劍川縣的農(nóng)民老藝人楊德宏，就有著高超的自彈自唱技藝，被當?shù)厝俗u為“曲仙”。

龍頭三弦是白族青年男女唱山歌對調(diào)子不可缺少的伴奏樂器?！皬椣覍φ{(diào)”是白族青年戀愛的主要方式。每逢大理“繞三靈”歌舞盛會和劍川“石寶山歌會”期間，白族群眾就會穿著節(jié)日盛裝，紛紛前往赴會。

作為一種彈撥弦鳴樂器，龍頭三弦因琴首飾以龍頭而得名，白語稱匈子加。流行于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劍川、鶴慶、洱源、大理、云龍、賓川、祥云禾甸白族地區(qū)和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蘭坪等地。龍頭三弦多由民間木雕工匠制作，尤以劍川縣的白族匠師所制最佳，遠近聞名。

“李老師，你看，我們劍川的龍頭三弦不僅要在龍頭上面畫上彩畫，有的還在琴框上雕刻出花紋圖案……”姜宗德拿起身邊的龍頭三弦，用手指給我看。

“哦，姜師傅，照你這樣說，你手里的龍頭三弦既是一件可供彈奏的民間樂器，又是一件可供觀賞、收藏的精美工藝品了?！蔽颐摽诙觥?/p>

“是的。”姜宗德點了點頭，肯定地回答我。

說到這里，我不由地順手拿過姜宗德手中的龍頭三弦，仔細觀看起來。這把近1米長的龍頭三弦由共鳴箱、琴頭、琴桿、弦軸、琴馬和琴弦組成。共鳴箱為扁六角形，屬于典型的傳統(tǒng)形式。琴框用八塊紅木拼接膠粘而成，上下開有琴桿的方孔。

姜宗德告訴我說，琴框前面的振動膜面是一層厚棉紙。這種棉紙有獨特的制作方法，要使用較清的糯米米湯，將五至八層薄的棉紙裱糊在一起，經(jīng)過自然陰干后，再將它膠于琴箱前口，這樣就不會受到氣候影響而松軟塌陷，振動起來既有革面的柔韌，又有板面的硬實效果。在白族民間，也有用羊皮或蟒皮來蒙的。琴箱后口多置以音窗或敞口，琴箱大小有別，較大的琴箱，對角面寬20厘米左右，厚7厘米左右，較小的對角面寬12厘米，厚則只有不到4厘米。

“那么，這個琴頭、還有琴框和琴箱一般會做成什么式樣呢？”我問姜宗德。

姜宗德回答說：“這個琴頭一般會用桃木、黃楊木等質(zhì)地細膩的木料來做，從弦槽處向后呈半圓形彎曲，上部多雕刻有栩栩如生、體積較大的龍頭，也有少數(shù)琴首平頭無飾者，下部中間開有通底弦槽，兩側(cè)設(shè)有三個黃楊木制弦軸，左一右二，軸體外表刻有條紋，軸頂多鑲嵌骨飾。琴框為半圓形柱狀體，前平后圓，上端設(shè)有山口，表面平滑為按弦指板，不設(shè)品位。琴箱膜面中央置竹或木制長橋形琴馬，張以三條絲弦，琴弦下端拴系于琴箱下面的尾柱上。在弦槽和尾柱之間，一般還要系上一條彩色的綢布背帶，上端還系上兩條彩色絲穗為飾?！?/p>

從5歲模仿民間歌手學唱白族調(diào)，到少年時期自彈自唱、即興編唱劍川白族調(diào)、本子曲，再到知名的大理白族民間歌手，30多年來，姜宗德自始至終都無怨無悔地走了過來。

在10多年前，姜宗德和自幼喜愛白族調(diào)的李寶妹就成為石寶山歌會上的一對優(yōu)秀歌手。他們嘹亮的歌聲只要在石寶山上響起，就會贏得陣陣掌聲。年年歌會年年來，歌唱幸福美滿新生活。每一次歌會，他們都和許許多多的歌手一起，不約而同地來到石寶山，通宵達旦對歌，用歌聲表達思想，憧憬未來。

姜宗德不僅能自編、自創(chuàng)白族情歌和現(xiàn)代本子曲，還精通嗩吶，在民族民間文化傳承方面做出了積極的貢獻。他獲得過大小幾十次的三弦獨奏、對歌、彈唱獎項，在2013年劍川縣“石寶山杯”傳統(tǒng)白曲對歌比賽中，他榮獲了一等獎。

我雖然沒有參加過“歌會”，但曾經(jīng)去過石寶山，知道石寶山歌會以被稱為“云南懸空寺”的寶相寺區(qū)為主會場，那里怪石嶙峋，山泉錚琮，迂回曲折的石階路通向一座座構(gòu)建于危崖絕壁的寶剎。山腳則有對歌臺和小廣場。

據(jù)說每年歌會期間，整座石寶山會成為一座專為歌會服務(wù)的集市，云集的攤販，琳瑯滿目的商品，各種風味小吃和地方特產(chǎn)，不僅為參加歌會的人們提供方便，也烘托著濃濃的節(jié)日氣氛。

姜宗德對我說：“李老師，明年歌會期間，你一定要來石寶山，聽我們的對歌……”

我相信姜宗德和我說的是真心話，心里巴不得歌會馬上就到來。我能想象得出，歌會期間，白族群眾從四面八方匯集到此，一邊游覽山林古剎，一邊亮開嗓子，無拘無束唱曲對歌的那樣一種熱鬧場景。

此時，在我腦子里，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幅畫面：三五成群的人，行走在游人如織的山間小道上，聽著耳邊傳來的如怨如訴的三弦聲，悠揚婉轉(zhuǎn)的調(diào)子此起彼伏，此呼彼應(yīng)，在山間林海不停地飄蕩開去……這是一種多么浪漫的時光啊。

“彈弦唱曲”本來是大理白族青年以歌為媒，尋求知心伴侶的浪漫方式，歌會自然便會成為他們無拘無束的社交場合。通過“對歌”，能夠自然地互相了解，比試才能，傾訴心曲，因而“歌會”的每段歌詞都非常淳樸，耐人尋味。每當出現(xiàn)一對精彩的對唱，圍觀者立刻云集四周，人們都從中獲得至善至美的藝術(shù)享受，也有不少青年男女正是通過唱曲對歌結(jié)成百年之好的。

當然，上山對歌的不僅只有青年人，不管男女老少，只要上得山來便要盡情舒展歌喉。老年人認為在歌會上唱白族調(diào)可以得到幸福吉祥，亦或平日在家已向神靈許下愿心，為保清吉平安，一定要上石寶山唱上百十個調(diào)子，于是唱調(diào)子成了他們還愿之舉。中年人則多數(shù)借歌會抒發(fā)情懷，表現(xiàn)自己的心智和才能。

“如果沒有石寶山歌會，也就不會有我的今天?！苯诘潞敛谎陲椬约簝?nèi)心對石寶山歌會的感激。

在每一個人成長的過程中，環(huán)境往往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石寶山歌會催生出了像姜宗德這樣成千上萬的民族民間歌手，但也正是因為有了姜宗德這樣對歌會如癡如醉的歌手，石寶山歌會才能流傳千百年而不會衰落。

姜宗德告訴我，歌會流行的曲調(diào)一般以大理州中部流行的劍川調(diào)為主，以龍頭三弦或吹樹葉伴奏，唱詞均為白族曲調(diào)“三七一五”的傳統(tǒng)格式，格律嚴謹，不能跑韻跑調(diào)。優(yōu)秀的歌手在熟悉掌握傳統(tǒng)民歌的基礎(chǔ)上，面對當時的現(xiàn)場加上即興創(chuàng)作，往往妙語連珠，動人心扉。一旦棋逢對手便對答如流，連日連夜唱下去而不分勝負。因此，石寶山歌會既是白族人民抒發(fā)情懷，贊美生活的盛大聚會，也是進行民歌藝術(shù)交流，傳承民間藝術(shù)的橋梁。

到了夜幕降臨，街場就會變成篝火的會場，青年男女耍起石寶山特有的“香龍”，跳起霸王鞭舞，來自各地區(qū)的游客也紛紛爭相獻藝，歡歌笑語，匯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在對歌中必不可少的龍頭三弦，主要用于說唱和民歌伴奏，也用于獨奏或合奏。

姜宗德告訴我，彈撥三弦也是有講究的。在演奏時，要保持坐姿或立姿，將背帶掛于脖子上，琴體橫置于腰際，琴箱近右胯處或右大腿上，琴頭斜向左上方。左手虎口用來托持琴桿，用食指、中指、無名指按弦取音，右手食指套中空錐形牛角尖或綁一竹制撥片彈撥琴弦發(fā)音。

在和我的交流中，姜宗德感到擔心的是，近年來，面對時代變遷和強勢文化的沖擊，劍川白族石寶山歌會這一古老的傳統(tǒng)習俗和白族口頭文學白族歌謠這一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以及用白族語言“對歌”這一形式正面臨逐漸消亡的危險。

隨著農(nóng)村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的改變和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水平的不斷提高，人們的生活方式有了較大改變，加上大眾傳播媒介的普及、社會成員流動性的增強，使擁有悠久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白族傳統(tǒng)文化面臨新的問題，長期以來維護和支撐著白族傳統(tǒng)生活方式的價值觀念也正發(fā)生急劇變化，傳統(tǒng)道德觀念也受到了巨大沖擊。城市化的發(fā)展、商品經(jīng)濟的沖擊和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不斷遭受破壞等因素，使劍川白族石寶山歌會賴以生存的空間環(huán)境有了較大改變。會彈三弦唱白曲的年輕人日漸減少，劍川白族石寶山歌會這一古老的白族民間傳統(tǒng)習俗將面臨著消亡危機，這是一個不能回避的現(xiàn)實。正因為如此，劍川縣申報的“石寶山歌會”才在2008年6月14日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許多在歌會流行的劍川白族調(diào)也已被收入國際著名的民歌歌目。

傳承白族新名片

1965年7月，姜宗德出生在劍川縣金華壩西山腳一個叫“興水”的白族小村子，家庭并不寬裕的姜宗德，在小學畢業(yè)進入“附設(shè)初中班”讀了幾天便輟學了。為了生活，他先后學過木匠、鐵匠，還在瓦窯燒過瓦。后來，他學鐵匠出師，還招收了一個徒弟，走村串寨打鐮刀、斧子。從那時起，姜宗德就開始學唱白族調(diào)，他用打鐵所掙的錢買了一臺錄音機，跟隨村中的楊國喜、楊七五、張四代學唱白族調(diào)，這些人對他影響很大。和當?shù)氐脑S多白族家庭一樣，姜宗德的父親母親和爺爺奶奶都會彈唱白族調(diào)，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讓姜宗德如魚得水。

對白曲有點感覺后，姜宗德每年都會到石寶山歌會對唱，既練調(diào)子，練嗓子，也練膽子。

“我16歲第一次在‘石寶山歌會節(jié)’對歌時，唱的是《小心肝》?！蔽蚁氩坏浇诘戮谷贿€記得幾十年前的事情，看來一個人，只要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那他就是幸福的。后來，讓姜忠德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唱曲子竟然還可以掙飯吃，維持生活，因為他歌唱得好，先是被聘用為石寶山導游，不僅為到石寶山旅游的游客演唱白族調(diào)，還要賣20元一張的門票，想不到一干就是8年。2006年，他被縣文化館特聘，成為“劍川縣阿鵬藝術(shù)團的一員”，還被評定為省級民族民間音樂師，每年能領(lǐng)到省政府的3000元補助。

“我和我媳婦也是在石寶山歌會上認識的……”姜宗德帶著憨厚的笑容向我介紹起他的妻子。

姜宗德的妻子名叫張樹祥，取的是一個男性化的名字。那時，她無意中用歌聲在石寶山歌會上吸引了年輕的姜宗德。

“我當時一聽到她的歌聲，就被吸引住了。怎么說呢，就是覺得那種聲音特別的好聽。當時我就在心里想，我一定要追到這個小姑娘。”說到這段歌會情緣，姜宗德兩眼望著遠方，仿佛回到了過去。

在彈唱時，姜宗德喜歡用左手來演奏滑音、揉音、打音、和音，還喜歡用大幅度的“滑揉”技巧來演奏；他的右手，一般會來使用彈挑、滾輪和掃弦等技法。

在和我交流的過程中，他始終認為，這輩子能和李寶妹配合，而且配合了30多年，是自己在歌唱生涯中最為滿意的事。

出生于1978年，在眾多歌手中脫穎而出的李寶妹，是劍川縣有名的白族女歌手，她的歌聲婉轉(zhuǎn)動聽，她演唱的白族調(diào)多次獲得大獎。

姜宗德對我說：“有一年，我參加石寶山歌會，對歌場上人山人海，當漂亮而略顯羞澀的李寶妹站在場中時，我一下子就被她的歌聲打動了……”

姜宗德一邊說，一邊給我看他和李寶妹兩個人配合演唱的照片。通過一張張照片，我仿佛看到，在姜宗德三弦聲音的伴奏下，李寶妹那甜美清脆而舒展的嗓音在山谷中緩緩流動，流向四面八方，讓喧囂而激情蕩漾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完全可以想象，當他們唱完一曲，耳畔依然會余音裊裊，人群還會靜靜地沒有動靜。而等到片刻之后，當空氣中那甜美清脆如清泉般流暢的余音向遠處逝去之后，人群中才會突然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我相信，在那樣的場景中，人們一定會一下子愣在場中，忘記鼓掌，只有等到如潮的掌聲響起之后，人們才會想起鼓掌來，這就是藝術(shù)的魅力所在。

李寶妹嗓音宏亮，音色渾厚，富于感染力的演唱，和姜宗德技藝嫻熟的龍頭三弦彈奏，配合相得益彰。有媒體形象地把李寶妹稱之為“石寶山上的百靈鳥”，央視《中國民歌》欄目在播放的專題片《石寶山上的百靈鳥——李寶妹》節(jié)目中，曾經(jīng)以“甘泉潤心田，余音繞房梁”來比喻李寶妹的歌喉。這讓我不禁想起了白族歌唱家趙履珠，那時，白族歌聲傳遍大江南北，靠的不就是趙老師那富有穿透力的歌喉嗎？李寶妹當之無愧是這個時代的白族百靈鳥，她把石寶山的歌聲播向世界，成為大理白族人引以為豪的一張藝術(shù)名片。

李寶妹的最佳搭檔是姜宗德，姜宗德的最佳搭檔是李寶妹。他們不僅在石寶山歌會多次獲獎，2004年，在大理三月街白曲對歌擂臺賽上，姜宗德和李寶妹分別摘取了“三月街山花杯歌王、歌后大賽”的“歌王”、“歌后”桂冠，在全州確立了他們作為民歌王子王后的地位。當年8月，他們被大理州推薦參加文化部在山西左權(quán)縣舉辦的“第二屆中國南北民歌擂臺賽”，一起獲得全國最佳歌手獎。姜宗德的三弦和李寶妹的白族調(diào)對唱，已經(jīng)成為大理一絕，當之無愧成為白族民間歌手的形象代表。在大理州第十屆洱海歌手“亞方杯”大賽中，姜宗德、李寶妹組合演唱的“劍川東山放羊調(diào)”獲得大理州第十屆洱海歌手“亞方杯”大獎賽原生態(tài)組一等獎。專家認為，他們的演唱，保留了古老的藝術(shù)形式，具有不可替代的魅力。

漫山遍野三弦聲，歌如美酒醉人心。通常而言，劍川白族本子曲、白族民歌，最好的表現(xiàn)手法就是一唱一和的男女對唱。青年男女唱著《大理白族調(diào)》《洱海西山白族調(diào)》和《劍川白族調(diào)》，結(jié)識朋友和選擇配偶，待對歌定情后，經(jīng)過交往了解，再請媒人說親，結(jié)為終身伴侶。

歌會上對唱的白曲“山花體”，也就是第一、二、三句唱詞為7個字，第四句為5個字的這種格式。正如有的歌手描繪的那樣：“石寶山上對歌場，歌如靈泉不斷根；歌如滿山樹葉子，聲聲結(jié)心音?！眲Υò鬃迨瘜毶礁钑且粋€以對歌賽歌為特色的民族傳統(tǒng)節(jié)會，舉辦地點石寶山屬劍川縣沙溪鎮(zhèn)。據(jù)唐《蠻書》卷八載：“少年子弟暮夜游行閭巷，吹壺盧(葫蘆)笙，或吹樹葉。聲韻之中，皆寄情言?！边@段記載，和今天石寶山歌會上以歌傳情，或吹樹葉互相招引的情景極為相似，說明石寶山歌會已有上千年歷史。

“白族歌王”姜宗德和“白族歌后”李寶妹演唱大理白曲

“我們劍川的龍頭三弦獨奏曲有《劍川調(diào)》《大擺三臺》《大邊水板》《鳳羽白族調(diào)》《甸北田埂調(diào)》《通甸白族調(diào)》和《白族三弦調(diào)》等?！苯诘潞攘艘豢诓?，接著對我說。

他還告訴我，三十多年來，他翻譯整理了劍川白族調(diào)40余首，發(fā)行白族調(diào)專輯十余張，捐贈了民間白族調(diào)光碟1000多盤。還多次參加中央音樂學院、云南藝術(shù)學院等民歌演唱交流活動。每年傳授民間曲藝、白族三弦400余人，還帶出了許多優(yōu)秀的白曲歌手。在徒弟中，他最為得意的是一個叫施永妹的女弟子。這個女弟子已經(jīng)在藝術(shù)團出了好幾張專輯了。

“姜師傅，你這些年到過哪些地方演唱？”我有些好奇，問姜宗德。姜宗德想了想，對我說道：“這個嘛，到過不少地方了。比如北京、上海、浙江、廣東、山東，還有內(nèi)蒙古、山西……”

姜宗德生了一對雙胞胎，是兩個兒子。讓他欣慰的是，兩個兒子在十多歲時就開始跟著他學唱白族調(diào)，現(xiàn)在，他的雙胞胎兒子都已經(jīng)上大學了。

歷史悠久的石寶山歌會，作為大理白族地區(qū)盛大的民族傳統(tǒng)節(jié)日，被人們譽為“大理狂歡節(jié)”，列入了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錄。每年歌會節(jié)期間，傳統(tǒng)賽歌、龍頭三弦演奏、劍川白曲傳承人演唱、白族民歌賽、“石寶歡歌”群眾文藝展演、篝火晚會、白族阿吒力民俗音樂展示等系列活動，帶給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們不一樣的感受，使大理在不知不覺之間又多了一張讓世人認識的名片。

如今，每年的劍川石寶山歌會，還是一年年地如期舉辦，對年輕人來說，似乎是形式大于內(nèi)容，歌會的意義越來越淡了。但姜宗德依然年年都會參加，多次奪魁。

2018年5月8日，姜宗德入選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名單，這是對他在傳承之路上默默堅守的最大褒獎。在姜宗德看來，歌會不僅僅是一種比賽形式，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姜宗德在歌會中找到了知音、邂逅了一生的浪漫情緣。今天的劍川，之所以還保留了許許多多的傳統(tǒng)文化，是和姜宗德一樣的一代又一代民族文化的傳承人的貢獻是分不開的。

編輯手記：

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凝聚了中華文化的精華，是民族之根，是連接民族感情的紐帶，它的保護與發(fā)展有著重要的意義和價值，而其延續(xù)的主要載體則是人。因此，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的保護對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延續(xù)與發(fā)展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傳承人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承載者和傳遞者，掌握著本土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豐富知識和精湛技藝，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活態(tài)傳承的代表性人物。在大理州劍川縣的石寶山，每年農(nóng)歷7月，當?shù)睾椭苓叺陌鬃迦罕姸紩e辦一場以對歌、賽歌為主題的盛會，即便是沉悶的陰雨天，亦或是頭頂毒辣的太陽，也有來自四面八方的老鄉(xiāng)堅守在臺下，等待著身穿白族傳統(tǒng)服飾的歌王歌后閃亮登場。很顯然，這場盛大的狂歡歌會在劍川白族人的眼中，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隆重性已經(jīng)超過了春節(jié)。石寶山歌會作為一場歌聲與智慧的盛宴，也是大理本地青年男女尋找愛情的一場狂歡，姜宗德被當?shù)厝俗鸱Q為“白族歌王”，他在三十多年的歌唱生涯中，其人生的職業(yè)轉(zhuǎn)向、覓得生活中的賢良伴侶、尋到藝術(shù)上千里挑一的知音都與這場傳統(tǒng)的歌會息息相關(guān)。2018年5月8日，他入選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名單，這是對他三十多年技藝磨礪的最大褒獎。如今五十多歲的他依然會身體力行到鄉(xiāng)村、集鎮(zhèn)上或外地參加演出，自覺擔負起將劍川當?shù)鬲毺氐陌浊鷱棾幕谌氍F(xiàn)代生活的同時巧妙地進行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