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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優(yōu)化

      2018-09-17 06:21:14李曉倩
      江漢論壇 2018年6期

      摘要:我國《民事訴訟法》及其司法解釋所構建的小額訴訟制度寄托了立法者實現(xiàn)案件繁簡分流、解決法院“案多人少”困境的期待,但這與“彌補正式司法程序在便民訴訟方面的缺陷”之制度價值背道而馳。涉及公民私權的法律制度欲有效運轉,不僅需要制度設計者的智慧,也需要制度實施者的推動,更需要制度利用者的認可和配合。當前我國小額訴訟制度的設計未能充分考慮到對相關當事方的激勵效果,制度實施者與制度利用者均表現(xiàn)出謹慎消極的態(tài)度,小額訴訟制度遭遇適用困境。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優(yōu)化,應當回歸以當事人為中心的運作機理:一方面,賦予當事人程序選擇權,原告可以在起訴時選擇是否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另一方面,構建小額訴訟程序、督促程序、簡易程序以及普通程序的銜接機制。只有兼顧內部制度結構和外部制度配置的改進,方能實現(xiàn)小額訴訟制度的功能預期。

      關鍵詞:小額訴訟;程序保障;當事人主義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項目“大數(shù)據(jù)時代下的司法理論與實踐研究”(項目編號:16JJD820004)子課題“大數(shù)據(jù)時代下的訴訟形式變革研究”

      中圖分類號:D92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8)06-0134-07

      引言

      訴訟標的所涉金額大小對訴訟程序的選擇適用具有重大影響。訴訟標的所涉金額愈大,當事人對司法公正的期待愈高,隨之愈期望法院配置完整且嚴謹?shù)某绦蛞垣@得公正審理的保障;而訴訟標的所涉金額愈小,當事人對司法效率的期待則愈高,不愿忍受漫長的訴訟周期而更加傾向于以較低的訴訟成本解決糾紛。① 我國既有的民事訴訟制度安排用普通程序和簡易程序以滿足當事人的不同預期,但司法實踐中法院卻經常陷入“案多人少”的尷尬局面,不僅法官備感壓力重重,且當事人亦對糾紛解決的效率抱持不滿,司法資源的有限性與當事人訴訟需求之間的矛盾日益凸顯。

      為保證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司法資源配置成為司法改革無法回避的中心問題。依循國家中心主義的路徑和訴訟依賴的既有慣性,以及強化司法供給以滿足社會需求的既有思路,小額訴訟制度被視為擴大司法利用、降低司法成本、提高司法效率的理想制度之一,受到決策層的推崇。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的預期,201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事訴訟法》)修改實施后,全國法院小額訴訟案件將占到全部民事案件的30%左右,總數(shù)將超過120萬件,對人民法院的民事審判工作格局將產生重大影響。② 但與最高人民法院的樂觀態(tài)度適成對照的是,學界對直接引入小額訴訟制度持保守態(tài)度。例如,有學者指出,小額訴訟制度的強制適用和一審終審對當事人的訴訟權利限制過大,嚴重弱化了對當事人的程序保障,不利于司法公正的實現(xiàn),并可能進一步加劇訴訟實務中的強制調解,降低裁判的品質,故而主張修訂的《民事訴訟法》不宜急于規(guī)定小額訴訟制度③;也有學者亦指出,以分流案件或者分解司法壓力為目標引入小額訴訟制度,與“彌補正式司法程序在便民訴訟方面的缺陷”的制度價值背道而馳,對小額訴訟制度一審終審的普遍誤讀和設想,加上我國司法由法院單方裁量決定程序的適用與變更的慣性,必然導致司法狀況的進一步惡化,而且也仍然無法實現(xiàn)預期的案件分流目標。④

      目前,小額訴訟制度已經運行五年有余。其實際運作效果是如最高人民法院預想一般,對人民法院的審判格局業(yè)已產生重大影響?還是如學者所主張,該制度因價值目標和技術路線的錯位,會發(fā)生水土不服的現(xiàn)象?本文基于以上問題意識,依循實證主義方法,力圖對小額訴訟制度進行一次全面“體檢”,呈現(xiàn)小額訴訟制度運作至今的司法實踐樣態(tài),分析其適用效果的影響因素,以期對未來制度的優(yōu)化提出妥適的改進方案。

      一、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背景與現(xiàn)狀

      《人民法院第二個五年改革綱要(2004—2008)》提出,探索民事訴訟程序的簡化形式,在民事簡易程序的基礎上建立速裁程序制度,規(guī)范審理小額債務案件的組織機構、運行程序、審判方式、裁判文書樣式等。此后,最高人民法院部署在90個基層法院開展小額速裁試點工作。2012年《民事訴訟法》修改,其第162條規(guī)定:“基層人民法院及其派出法庭審理標的額為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上年度就業(yè)人員年平均工資百分之三十以下的,實行一審終審?!钡?,我國的小額訴訟與域外的速裁程序有著迥然不同的制度生成背景和制度預期,這導致了差異化的制度設計方案與適用效果。

      (一)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背景

      “案多人少”是我國法院系統(tǒng)的共識性問題。有學者提出,解決這一現(xiàn)實困境不外乎三條路徑,即增加司法辦案人員、減少案件數(shù)量和提高辦案效率。⑤ 但是,首先,“增加司法辦案人員”的思路不具有可行性。增加司法辦案人員必定意味著初任法官人數(shù)增多,這很可能引發(fā)案件審理質量降低和司法行為失范的風險,以及帶來人員管理成本提高的負擔。況且,早在1999年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人民法院第一個五年改革綱要(1999—2000)》中就明確提出法官員額制的改革思路,要求在保證審判質量和效率的前提下,有計劃有步驟地確定法官編制。經過十幾年的論證試點,以“正規(guī)化、專業(yè)化、職業(yè)化”為目標的法官員額制改革已經落地,法官編制被嚴格限定。因此,增加司法辦案人員以擺脫“案多人少”困境的思路不可行。其次,“減少案件數(shù)量”的思路也不具有正當性。雖然,有學者認為我國法院“案多人少”局面的癥結在于訴訟成本過低,導致刺激訴訟消費,因而主張?zhí)岣咴V訟門檻,以增加訴訟成本的方式抑制民眾通過司法程序解決糾紛。⑥現(xiàn)代法治社會是權利本位的社會,“有權利就有救濟”是法治的基本要求,司法機關作為唯一有權代表國家進行糾紛裁判的主體,應當提供權利救濟和保障的途徑。民事訴訟的當事人擁有處分權,這意味著當事人是否起訴由其自由決定,國家不能干預。這是民事訴訟基本原則之“處分原則”的基本要求,也是當事人主義訴訟體制的應有之義。因此,通過提高訴訟成本的方式來減少案件數(shù)量,從而擺脫“案多人少”困境的思路不具有正當性。

      因此,在既有的約束條件下,似乎只有“提高辦案效率”的思路可供選擇。提高案件效率可以從微觀和宏觀兩個層面推進,微觀層面即提高法官個人的工作效率。但是,我國民事案件的個案審理效率已經接近法官主觀能力的極限,通過提升法官個案審理效率從而提升整體司法效率的可能性極其微弱。如此,只有在宏觀層面推進案件繁簡分流,根據(jù)案件本身的特點進行區(qū)別性的程序對待,方具有提升司法效率的可能性。小額訴訟制度顯然正是在這種思路下進入《民事訴訟法》的,其構建是從國家視角出發(fā),立足減輕法院工作負擔和提升法院工作效率的現(xiàn)實選擇。

      (二)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現(xiàn)狀

      為考察小額訴訟制度運作的實際效果,筆者調研了2013年至2016年J省80家基層法院的小額訴訟制度的適用情況,該調研得到的是全樣本數(shù)據(jù)。⑦

      1. J省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總體情況

      根據(jù)J省法院案件信息管理系統(tǒng)提供的數(shù)據(jù),2013年至2016年全省基層法院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民事案件的情況如下:2013年度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案件數(shù)為820件,占全省基層法院年度一審案件總數(shù)159680件的0.51%,占全省基層法院年度適用簡易程序一審案件總數(shù)107191件的0.76%;2014年度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案件總數(shù)為1118件,占全省基層法院年度一審案件總數(shù)171227件的0.65%,占全省基層法院年度適用簡易程序一審案件總數(shù)106987件的1.04%;2015年度適用小額訴程序的訟案件總數(shù)為6791件,占全省基層法院年度一審案件總數(shù)203912件的3.33%,占全省基層法院年度適用簡易程序一審案件總數(shù)116459件的5.8%;2016年度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案件總數(shù)為19471件,占全省基層法院年度一審案件總數(shù)216071件的9.01%,占全省基層法院年度適用簡易程序一審案件總數(shù)136146件的14.3%。

      從以下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小額訴訟制度在J省基層法院的適用情況呈現(xiàn)穩(wěn)步增長的趨勢,但是不容忽視的是,這種增長并非源于自發(fā),而是行政強制的結果。因為2013和2014年度適用情況不佳,J省高級人民法院于2015年4月下發(fā)《J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推進小額訴訟制度貫徹實施有關問題的通知》,要求省內基層人民法院小額訴訟制度的適用率達到80%。⑧ 截至2016年第一季度,全省80家基層法院中,小額訴訟制度的適用率達到80%的法院數(shù)量僅有22個,比率不足20%的有16個,并未達到預期的狀態(tài)。

      2. J省小額訴訟案件的案由分布情況

      在2013年至2016年J省各基層法院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的28200件案件中,服務合同糾紛12979件,占案件總數(shù)的46.02%;供用熱力合同糾紛2404件,占案件總數(shù)的8.52%;借款合同糾紛5688件,占案件總數(shù)的20.17%;買賣合同糾紛2558件,占案件總數(shù)的9.07%;勞務合同與勞動合同糾紛1943件,占案件總數(shù)的6.89%,以上五種案件類型共計25572件案件,占案件總數(shù)的90.68%,其他類型案件合計2628件,占案件總數(shù)的9.32%。

      從小額訴訟案件的案由分布狀況來看,原告為法人或非法人組織的案件(服務合同糾紛及供用熱力合同糾紛等)超過50%。換言之,小額訴訟制度被企業(yè)利用的情況較為明顯,這也印證了學界普遍的擔憂,即小額訴訟制度可能會在我國異化為企業(yè)討債的工具,而非自然人利用司法解決糾紛的程序選擇。⑨

      3. J省小額訴訟案件裁判和程序轉換情況

      在2013年至2016年J省各基層法院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的28200件案件中,撤訴(包括按撤訴處理)結案的13477件,占案件總數(shù)的47.79%;調解結案3588件,占12.72%;調撤率為60.51%。轉簡易程序或普通程序審理的有1192件,程序轉換率為4.23%。

      從以上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小額訴訟制度適用過程中的案件調撤率較高,大部分的法官在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時候會優(yōu)先考慮以調解的方式結案,且該比例與簡易程序的調撤率差異并不顯著,這也說明小額訴訟的案件分流作用并未達到預期。

      二、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困境與歸因

      J省小額訴訟制度的適用情況表明,該制度的適用效果遠未達到預期?!巴椒ú蛔阋宰孕小保婕肮袼綑嗟姆芍贫扔行н\轉,不僅需要制度設計者(立法者)的智慧,也需要制度實施者(司法者)的推動,更需要制度利用者(當事人)的認可和配合。制度設計層面的疏漏將導致制度實施的動力不足和制度利用的認同缺失,其結果只能是使制度實施陷入困境。

      (一)“疏漏頻出”的制度設計

      法律制度的設計應充分考慮對受制度約束和規(guī)范的相關人的激勵效果,以及其預期設想的可實現(xiàn)程度,否則極有可能產生形同虛設或者背離初衷的非預期后果。⑩ 當前小額訴訟制度設計層面的突出問題表現(xiàn)在:

      其一,“二元標準”誘發(fā)立案難。依照《民事訴訟法》第157條和第162條的規(guī)定,在立案環(huán)節(jié)上,“事實清楚、權利義務關系明確”和“訴訟標的額”的二元標準被確定起來。該標準的確立意味著我國小額訴訟制度的適用空間是極為有限的。{11}司法實踐經驗證明,立案環(huán)節(jié)的確遭遇到諸多問題,特別是僅憑原告單方面的陳述難以確定“事實清楚、權利義務關系明確”。例如,原告起訴被告償還借款1000元,但無欠條佐證。此時,是否應當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就成了兩難的問題;同時,雖然《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274條和第275條列舉了適用和不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情形,即限定于金錢給付類案件,但是面對原告提出的混合訴訟請求,亦令法官難以決定是否適用小額訴訟程序。例如,人身損害賠償案件從標的和難易程度都符合小額訴訟程序的立案標準,但若原告同時提出賠禮道歉的訴訟請求,此時是否應當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立法并未給出確定的答案。

      其二,“程序缺失”導致送達難。依照《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283條的規(guī)定,人民法院審理小額訴訟案件,如果沒有特別規(guī)定,則適用簡易程序的規(guī)定。小額訴訟制度沒有單獨規(guī)定送達程序,因此送達應當按照簡易程序的相關規(guī)定進行。實踐中,小額訴訟制度多適用于買賣合同糾紛和民間借貸糾紛,這類案件普遍存在被告惡意逃避債務、拒絕簽收法律文書等問題。依照《民事訴訟法》第87條規(guī)定,判決書、裁定書、調解書不能采用傳真、電子郵件等能夠確認當事人收悉的方式送達,其他訴訟文書即使可以采用上述方式,也必須經受送達人同意。該條文中關于“當事人同意”的要求,在實踐中極大地限制了法院關于送達方式的選擇,法院為了規(guī)避風險,目前多采取傳統(tǒng)的直接送達、郵寄送達等方式,從而導致審限延長,案件只得按簡易程序的一般性規(guī)定審理或者轉為普通程序審理。例如,J省高級人民法院為了體現(xiàn)小額訴訟的效率優(yōu)勢,在《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出臺之前曾下發(fā)明傳,要求省內轄區(qū)的基層法院將小額訴訟案件于1個月內審結,但正是囿于無法完成送達,許多案件不得不轉換程序,反而徒增了司法運行成本。《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出臺之后,小額訴訟的審限確定為3個月,但這樣的結果使得小額訴訟的效率優(yōu)勢大大削減,與提高法院工作效率的立法初衷背道而馳。

      (二)“瞻前顧后”的制度實施

      法官是司法制度的實施主體。立法者制度設計的愿景是否可以轉化為行之有效的運作方案,受制于法官的行為選擇,而法官的行為選擇又具有復雜的形成機制,是社會體制、社會環(huán)境、利益衡量甚至潛意識共同作用的結果。探究小額訴訟制度實踐困境的形成及其原因,我們需要考察法官對該制度的態(tài)度、面臨的壓力以及制約條件。

      一方面,小額訴訟制度實行一審終審會增加辦案法官的信訪維穩(wěn)與績效考評壓力。部分法官盡管認為適用小額訴訟制度不會對案件的裁判質量產生影響,但是為了規(guī)避再審和可能發(fā)生的信訪問題,也選擇放棄適用小額訴訟制度。J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全省法院系統(tǒng)小額訴訟制度適用情況的調研報告中也指出:“一些基層法院領導同志還從信訪維穩(wěn)與案件質效方面考慮,主觀上不積極推動小額訴訟制度實施,擔心小額訴訟全面實施,會增加本院的信訪案件數(shù)量和再審案件數(shù)量,一些基層法院法官存在小額訴訟案件不敢判決的情況,因此多數(shù)基層法院將本該依法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的民事案件適用了普通程序或簡易程序審理,名之為保證案件質量,實質上是擺脫小額訴訟‘一審終審制束縛,通過簡易程序和普通程序‘二審終審制,將信訪維穩(wěn)壓力推給上級法院?!辈豢煞裾J,我國法官目前的生存樣態(tài)是,除了辦案壓力,還要面對信訪維穩(wěn)壓力、工作績效考評、法官員額制與責任終身制等案件之外的多重束縛,這也導致法官的行為趨于保守。

      另一方面,法官作為小額訴訟制度實施個體的積極性,在既有的以“整體主義”為基調的制度設計思路下被抑制。小額訴訟制度以減輕法院負擔和提升司法效率為制度設計的出發(fā)點,但是仔細觀察制度構成不難發(fā)現(xiàn),這種效率的提升主要體現(xiàn)在“一審終審”的審級成本上,亦即除了犧牲審級利益換取司法效率之外,立法的努力似乎別無其他,無論是立案條件、審理過程、送達方式還是審限規(guī)定,與簡易程序的區(qū)別不大。從整體上看,“一審終審”的確能夠節(jié)約宏觀司法成本;但對于個體的法官來說,卻大大增加了微觀的工作成本。法官適用簡易程序駕輕就熟,而且可以規(guī)避信訪和績效考評風險;但適用小額訴訟程序,不僅徒增自身壓力,而且還要對當事人普及何為小額訴訟程序,更有甚者,如果當事人對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提出異議且成立,則該案件即需要轉為普通程序審理。這樣一來,適用小額訴訟制度不僅沒有減輕法官個人的工作負擔,反而增加了工作負累。事實上,這種缺乏“個體主義”關懷的“整體主義”制度設計思路,具有典型的路徑依賴特征。在我國傳統(tǒng)的制度變遷路徑中,自上而下的政治操作被作為制度形成和變遷的有效和便利路徑,國家和社會結構被認為是可以人為設計的,這導致形成上層設計的形式遠比主體實施的實質更加重要的思維慣性。這種思維慣性的結果,就是制度的實施無法成為自運轉的體系,而且也不得不依靠政治操作。在小額訴訟制度出臺后,J省高級人民法院向全省基層法院下發(fā)通知,強制要求下級法院小額訴訟制度達到適用比例,即是這一思路的明證。{12}

      (三)“心存疑慮”的制度利用

      當事人是司法制度的利用主體。沒有當事人就沒有法官,當然也就沒有訴訟。民事司法制度能夠良好運轉的一個重要前提,是當事人對該項制度的認可和利用。當法官是品行良好、學識淵博、有責任感的社會精英,同時,司法不受外部的干預,而僅受到程序規(guī)則以及法官本人素質和良心的限制時,司法權力便不會被濫用,在這樣的情況下才可以實現(xiàn)法的正當性。{13} J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全省法院系統(tǒng)實施小額訴訟情況的調研報告表明:“從當事人的角度來看,存在對小額訴訟一審終審公正性的擔憂。一審終審是小額訴訟最突出的特點,一些當事人出于對基層法院法官公正行使司法權的不信任,擔心輸了官司,又沒有上訴權救濟,寧可放棄小額訴訟帶來的時間利益,也要求使用簡易程序或者普通程序進行訴訟。”{14} 雖然一審終審并非意味著當事人完全喪失了救濟權,如果當事人對判決結果不服,還可以通過再審程序進行救濟。但事實上,啟動再審程序不僅非常困難,而且即使成功啟動,也是一種訴訟成本高昂、背離小額訴訟制度初衷的尷尬選擇。

      在司法實踐中,為避免一審終審,增加救濟機會和救濟途徑,原告可謂“煞費苦心”:在起訴時故意將簡單糾紛做復雜化表述有之;故意拔高請求數(shù)額者有之;故意增加非財產類訴訟請求者有之??傊?,原告會想盡辦法以規(guī)避小額訴訟制度的適用,寧可付出更多的時間成本,也不愿以放棄上訴權為代價。事實上,在實行強制性適用小額制度的大陸法系國家,由于無法基于當事人自愿選擇,立法或司法裁量又必須基于當事人利益和基本程序權利保障,這種顧慮重重的設計致使大陸法系各國的小額訴訟制度的利用率大為受限{15},盡管制度的出發(fā)點是擴大司法介入糾紛的可能性以提高司法效率,但適用效果卻與制度設計者的初衷背道而馳。

      三、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機理與優(yōu)化路徑

      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優(yōu)化,應當回歸以當事人為中心的運作機理,方能契合民事訴訟解決私人糾紛的功能指向。在賦予當事人程序選擇權的同時,亦應當建立小額訴訟程序與其他程序的銜接機制,從內部結構與外部配置上共同推進制度的可適用性。

      (一)小額訴訟制度有效運作的機理

      我國小額訴訟制度以分流司法壓力為目標的設計,與域外國家或地區(qū)“試圖通過小額程序來接近市民,并經常為市民所利用,進而達到法院親近市民之目的”{16} 的設計在制度起點上即分道揚鑣,由此決定了所界定的問題和所選取的解決問題的思路迥然有別。作為法律制度的“舶來品”,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司法實踐效果已經表明,不考慮本國語境的制度移植注定將發(fā)生水土不服。因為,一個成功的制度引進必須首先解決一些無法回避的基本問題,例如,我們?yōu)槭裁匆M外國制度?我們是否真正知曉自身面臨的問題,是否真正了解我們打算引進的外國制度,是否能夠確信二者之間存在某種合理聯(lián)系?該項制度是否可脫離植根其中的社會環(huán)境而被單獨移植?我們是運用該項制度的原理解決自身問題,還是刻意仿效,試圖重演制度的演進過程?如果外國制度創(chuàng)制者和我們處于相當?shù)沫h(huán)境,他們是否會有所變通?對本國問題懵懂無知,對外國制度一知半解就深信不疑其有包治百病的神效,這就導致了歷史和現(xiàn)實中的一幕幕“制度模范秀”。{17}

      小額訴訟制度的有效運作,絕不是簡單的“小額標的”加上“一審終審”。美國是小額訴訟制度普及范圍最廣的國家,對其它大陸法系國家和英美法系國家小額訴訟制度的構建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是,美國的小額訴訟制度通常不為自然人所用,而更多地被商業(yè)或政府機構用來追索債務。例如,小額訴訟制度被消費品銷售者和放債者廣泛利用;另外,稅收機構以及醫(yī)院和醫(yī)療服務部門將小額訴訟制度用于收取未支付的賬單,而這類判決通常為缺席判決。債務追索人受益于這種程序的速度,債務人的受益在于他們的訴訟費用義務得以減輕。{18}

      日本的小額訴訟程序賦予當事人程序選擇權,且這種選擇權屬于當事人雙方:原告欲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在起訴時必須向法院提出申請;如果被告不同意,則亦可向法院申請轉入普通訴訟程序。同時,小額訴訟程序禁止當事人上訴,但賦予當事人提出異議的權利:當事人只能在收到判決書或替代判決書筆錄送達之日起兩周的不變期間內,提出異議申請。當事人提出適法的異議時,訴訟恢復到口頭辯論終結前的狀態(tài),法院即應當以普通程序予以裁判審理。這些規(guī)定,都指向“創(chuàng)設易于理解、易于利用的民事訴訟法”,也即便利國民接近司法,提升國民對司法的信賴。{19}

      我國臺灣地區(qū)小額訴訟程序亦在一定條件下賦予當事人程序選擇權。我國臺灣地區(qū)“民事訴訟法”第436條之八規(guī)定,對于新臺幣十萬元以下的請求金錢給付金錢、其他替代物或有價證券的訴訟,強制使用小額訴訟程序;對于標的金錢或價額在新臺幣五十萬元之下、十萬元之上的上述三種訴訟,當事人可以合意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小額訴訟程序獨立于簡易程序,并和通常訴訟程序、簡易訴訟程序共同構成了“第一審程序”。同時,小額訴訟程序允許當事人上訴,并采取低成本高效率的便民措施以及相關配套措施來保證實施。這一系列安排的背后,是為了平衡“慎重裁判之程序保障”與“簡速裁判之程序保障”:一方面賦予當事人選擇權和更多機會,以提出攻擊防御方法來發(fā)現(xiàn)客觀真實;另一方面,對當事人提供簡易化的程序或審理方式,以促使當事人有機會追求比較節(jié)省勞力、時間及費用的裁判。{20}

      可見,域外國家或地區(qū)小額訴訟制度構建的初衷,無不是從便利當事人訴訟的角度出發(fā)的。就國家的法律治理而言,通過私人行為實現(xiàn)法律的預期目標既是一項高超的治理技術,更體現(xiàn)出一個國家試圖界定國家領域與私人空間界限的不懈努力,如果一項制度可以設計成通過私人之間的博弈或者是經由當事人的選擇及認可達成或部分達成公共利益的目標,那么這項設計應被優(yōu)先考慮。{21} 事實上,民事訴訟法律制度作為解決私人糾紛的技術工具,也只有從當事人的角度出發(fā),才能夠使制度得到有效的運轉。反思我國的小額訴訟制度,立法者基于緩解法院壓力的初衷縱然能夠理解,但僅僅立基于制度實施者的單向視角,而欠缺對制度利用者的有效關懷,以及未能從制度實施者和制度利用者的互動關系來考量和架構小額訴訟制度,無疑是該制度未能取得既定實效的內在原因;而外在層面上,司法權威的不足、司法資源的緊缺以及配套機制的匱乏,進一步加劇了小額訴訟制度的適用困境。因此,回歸小額訴訟制度運作的機理,緩解制度理念和制度方案之間的張力,彌合二者之間的沖突,是小額訴訟制度有效轉向的關鍵。

      (二)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優(yōu)化路徑

      程序選擇權賦予是推動小額訴訟制度適用的起點,在此基礎上,應當建立體系化的內部支撐結構和多元化的外部配套機制。

      1. 從剛性到彈性:程序選擇權的賦予

      賦予當事人程序選擇權能夠強化小額訴訟制度的正當性。我國的小額訴訟沒有被作為獨立的訴訟程序,而內化為簡易程序的一部分。但是,小額訴訟制度既屬于簡易程序,“一審終審”的規(guī)定又是對簡易程序的突破。因為,“兩審終審”是我國民事審判的基本制度,對普通程序和簡易程序均適用,而“一審終審”雖然獲得了訴訟效率,但其無疑是對當事人訴訟權利的剝奪。私人服從國家宏觀司法資源配置的需要不應構成剝奪當事人訴訟權利的基礎,相反,保障當事人的訴訟權利應當是法治國家的必要職責和應有之義。為在司法效率和程序正義之間獲得平衡,在維持“一審終審”現(xiàn)行規(guī)定的基礎上賦予當事人程序選擇權,不失為適當?shù)倪x擇。對于小額訴訟來說,一般認為是不可或缺的制度設計之一就是保證當事人享有在小額訴訟程序與普通訴訟程序之間進行選擇的機會。這種機會的提供意味著小額訴訟制度仍然必須以存在著普通訴訟制度慎重的程序保障作為前提,當事人可以在自己希望實現(xiàn)的訴訟權利與打算付出的成本之間,以及可能獲得的程序保障與簡易、迅速、低廉的糾紛處理之間進行衡量,并對自己做出的選擇負責。{22} 總之,正因為小額訴訟制度的適用完全基于當事人雙方的意思自治,才使得非常簡化的程序具有正當性。

      賦予當事人程序選擇權在實施層面上存在兩種模式:一種是以日本為代表的“選擇適用”模式,另一種是以我國臺灣地區(qū)為代表的“強制適用+選擇適用”模式。我國臺灣地區(qū)以訴訟標的額為分野,新臺幣十萬元以下的金錢給付請求強制適用小額訴訟程序。而我國實行訴訟標的額認定的“彈性制”,即標的額為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上年度就業(yè)人員年平均工資百分之三十以下的案件,強制適用小額訴訟程序。應當考慮到的是,臺灣地區(qū)和中國大陸的經濟發(fā)展狀況并不相同,從2015年和2016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看,臺灣地區(qū)居民可支配收入為大陸地區(qū)居民可支配收入的5倍。即使如此,從我國司法實踐的效果來看,強制適用模式無疑沒有被當事人普遍接受。因此,賦予當事人程序選擇權應當是更為妥適的選擇,即原告可以在起訴時選擇適用小額訴訟程序,而如果被告對此提出異議,則法院應以未達成程序適用合意為由,轉由簡易程序來審理。

      2. 從零散到體系:內部制度結構的優(yōu)化

      目前,小額訴訟程序和簡易程序體現(xiàn)出同質化的特征,小額訴訟背后的理念是去專業(yè)化,使民眾更加接近司法,能夠利用司法解決生活中的糾紛和沖突。因此,小額訴訟內部制度的結構設計應當清晰順暢,簡便易行,體現(xiàn)效率。從訴訟流程出發(fā),小額訴訟的內部結構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完善:第一,在立案階段,可以為當事人提供模板化的標準文書,以便快速立案。同時,對于僅是訴訟標的額略高于《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標準的,依據(jù)《民事訴訟法》第157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可以小額訴訟立案,從而便利當事人進行訴訟;第二,在傳喚當事人、證人的方式上,應當允許適用多樣靈活的方式,例如不拘泥于傳統(tǒng)的傳票傳喚,而可以使用打電話等隨時傳喚的方式;第三,在開庭審理上,應當打破審理階段和辯論階段順序分明的程序審理流程,而支持法官享有更大的職權運作空間,以更加簡便、靈活的方式進行審理;第四,在送達方式上,新技術和建設“智慧法院”理念已經愈發(fā)深入人心,立法應當增加關于當事人提供郵寄地址和傳真、電話號碼、電子郵箱、微信、QQ賬號等通訊方式的規(guī)定,當事人對其提供的本人地址和通訊方式負責。原告提起訴訟時提供的被告及第三人的通訊方式經人民法院核實,如果是被告及第三人實名注冊的,則可以向其送達,并且法院應當與通訊第三方送達平臺建立聯(lián)系,由后者提供已經送達完成的單據(jù)、截圖作為法院已經送達完成的依據(jù),從而為缺席審判提供正當性基礎。第四,在裁判文書的制作上,因小額訴訟均為金錢給付之訴,且案由相對固定集中,在適用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民事訴訟文書樣式》的基礎上,法院可以廣泛推行簡式裁判文書,以表格化的方式為載體,進行裁判文書的格式化制作。

      3. 從單獨到集約:外部配套機制的構建

      小額訴訟制度的有效運作不僅需要體系化的內部制度結構,也需要成熟而多元的外部配套機制。一方面,在機構設置上,可以建立小額速裁庭。根據(jù)J省的調研情況來看,全省各基層法院適用小額訴訟審理民事案件的部門有民事審判庭、速裁庭、立案庭、審判監(jiān)督庭等,較為復雜混亂。J省Y市法院作為小額訴訟實踐情況較好的法院,其做法是成立專門的速裁庭審理小額訴訟案件,因速裁庭具有一定的獨立性,能夠快速、便捷、專業(yè)地進行審理,因此取得了良好的經驗效果。另一方面,在程序銜接上,應當積極推動小額訴訟制度與其他訴訟程序的配合。其一,小額訴訟程序與督促程序的銜接?!睹袷略V訟法》第217條規(guī)定了督促程序,“支付令失效的,轉入訴訟程序”。當事人提起支付令請求時,一般均附有較為詳細的證據(jù)和訴訟理由,法院發(fā)出支付令時通常亦進行相應審查,故債務人提出書面異議后,異議成立且符合小額訴訟標的額的案件,應當裁定直接轉入小額訴訟制度審理,以強化審判效率{23};其二,小額訴訟制度與簡易程序和普通程序的銜接。因當事人申請增加或者變更訴訟請求、提出反訴、追加當事人等,致使案件不符合小額訴訟案件條件的,應當適用簡易程序的其他規(guī)定或者裁定轉入普通程序審理。程序的轉換可以依當事人申請,法院審查,也可以由法院依職權進行,從而最大程度地保障當事人的訴訟權利。

      結語

      小額訴訟制度寄托了立法者解決我國法院“案多人少”、實現(xiàn)案件繁簡分流的期待。但是,小額訴訟制度的有效運作是立法者設計、司法者實施、當事人利用的互動結果,目前小額訴訟制度生成和推動所主要依靠的行政化邏輯無法實現(xiàn)制度的有效運作。作為具有強烈私法色彩的民事訴訟制度,小額訴訟只有回歸以當事人利益和行為便利為起點的設計思路,并實現(xiàn)相關制度的有效銜接,方能發(fā)揮小額訴訟制度的功能。

      注釋:

      ① 沈德詠主編:《最高人民法院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年版,第710頁。

      ② 謝勇:《杜萬華在寧夏調研時強調要認真做好小額訴訟實施準備工作》,《人民法院報》2012年10月9日。

      ③ 參見李浩:《論小額訴訟立法應當緩行》,《清華法學》2012年第2期。

      ④{15} 參見傅郁林:《小額訴訟與程序分類》,《清華法學》2011年第3期。

      ⑤ 參見張海燕:《法院“案多人少”的應對困境及其出路》,《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

      ⑥ 參見蘇力:《審判管理與社會管理》,《中國法學》2010年第6期。

      ⑦ 本部分的研究數(shù)據(jù),來自J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審判管理系統(tǒng),以及J省高級人民法院內部資料:《關于J省小額訴訟制度實施情況調研報告》和《J省法院系統(tǒng)小額程序案件適用情況調查分析》。

      ⑧ 該適用率的計算方法:已受理小額訴訟案件數(shù)/滿足小額訴訟程序條件的案件數(shù)。

      ⑨ 參見胡建波:《小額訴訟程序之比較與借鑒》,《當代法學》2002年第8期。

      ⑩ 參見霍海紅:《論我國撤訴規(guī)則的私人自治重構》,《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2年第4期。

      {11} 蔡彥敏:《以小見大:我國小額訴訟立法之透析》,《法律科學》2013年第3期。

      {12}{14} J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內部資料:《J省法院系統(tǒng)小額程序案件適用情況調查分析》。

      {13} 參見季衛(wèi)東:《大變局下的中國法治》,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51頁。

      {16}{19} [日]新堂幸司:《新民事訴訟法》,林劍鋒譯,法律出版社 2008 年版,第 685 頁。

      {17} 方流芳:《證券交易所的法律地位——反思“與國際慣例接軌”》,《政法論壇》2007 年第 1 期。

      {18} 參見 [美]哈澤德等:《美國民事訴訟法導論》,張茂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74頁。

      {20} 參見邱聯(lián)恭:《司法之現(xiàn)代化與程序法》,三民書局1993年版,第270頁。

      {21} 參見霍海紅:《論我國訴訟時效效力的私人自治轉向——實體與程序雙重視角的觀察》,《現(xiàn)代法學》2008年第1期。

      {22} 王亞新:《對抗與判定——日本民事訴訟的基本結構》,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93頁。

      {23} 王福華:《督促程序的屬性、類型與程序保障》,《當代法學》2014年第3期。

      作者簡介:李曉倩,吉林大學法學院講師,吉林大學司法數(shù)據(jù)應用研究中心研究員,吉林長春,130021。

      (責任編輯 李 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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