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順
鄭德宏,一位當代文學中的新鄉(xiāng)土寫作的代表,一個城市邊緣的古典漫游者,他的詩篇始終以“返回”的方式致力于揭示現代文明所遮蔽的“古典精神”,揭示城市生活所斬斷的“鄉(xiāng)土根脈”。這種古典精神和鄉(xiāng)土根脈主要是以詩人故鄉(xiāng)的“華容河”“岳陽樓”“洞庭湖”等幾個“意象”和“主題”系列來進行聚焦、深化和拓展。
鄭德宏,也是一個善于學習和創(chuàng)造的詩人,早期的《風聲》多受到東蕩子詩風影響,而后以《華容傳》形成自己的獨特寫作風格,而在本期《作品》推薦的9首詩篇,則進一步走向成熟。詩人的每一個階段的寫作,都能讓人看到上升的印跡。
如果說,每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都有自己的獨特“意象”和“主題”聚焦,那么,“華容河”“岳陽樓”“洞庭湖”,就形成了鄭德宏詩篇的最核心意象和鄉(xiāng)土主題系列。而在此系列中,又有著詩人的思想世界和生存體驗的演進的軌跡,展現出一個優(yōu)秀詩人的成長道路。在《風聲》中,詩人有一種少年作老成的仿寫,在《華容傳》中,則有一種返回鄉(xiāng)土和歷史的滄桑感懷,在本期作品中,卻顯現了某種徹悟中的“知命不憂”的豁達和欣喜。
因此,當詩人最新的《華容河》(2017年)所寫“喜悅時刻,華容河必定漾起一河紅暈”,“我路過,我的命和河水打一個照面之后,在草葉上搖晃了一下”的我和華容河相遇相知達于自然天成的快樂,就不同于此前的《華容河》(2015年)所寫“華容河,一條今生我身體里流淌的河——/你就這么低調的蒼老,還復來”的投射自我歲月感懷的滄桑。同樣,詩人最新的《岳陽樓記》(2017年)所呈現的詩人化作妾侍進入歷史深處,所感受到的范仲淹、滕子京的那種心系天下和蒼生的家國情懷以及秋夜里守樓人清掃落葉,我又從歷史深處回到今天而始終在靈魂里烙印著歷史印跡的精神承傳,而這就比此前所寫《岳陽樓》將岳陽樓和我的關系比作祖孫關系而內含自己承傳岳陽樓精神更為形象和具體。在前后兩首岳陽樓詩中,德宏都寫到了洞庭湖,一個從過去的較為自然和抽象的洞庭湖到現在的具有歷史和文化深度的洞庭湖的發(fā)展脈絡,也是清晰可見的。
德宏以他對自己所在的故鄉(xiāng)的新鄉(xiāng)土題材、主題和意象的寫作,已然形成了當代廣東詩歌和中國文學的一道值得注意的風景,他始終堅持一種從切身可感的牽系著他的靈魂最深的熟悉的生活題材與主題切入,并以此形成對于他實際長期工作的城市現代文明的反襯與映照,他不去寫城市,而城市所需要注入的某種精神和氣象已經被他寫出,那就是對于鄉(xiāng)土、歷史和文化的承傳,是不能被斬斷的,故而,對于自己所牽系的故鄉(xiāng)和自己所擁有的故鄉(xiāng),詩人感覺到了一種幸運,雖然“你們”或說“我們”是“一直生活在地上的一群螻蟻”,但“天上的光——日的光,月的光,星的光,/都落到地上了。/那么遙遠,那些真理就是為了落到地上來”。(《幸運》)能夠看見鋼筋水泥城市的山水草木背景的人是幸運的,是能看到落到地上的真理之光的。這樣,當詩人在《戰(zhàn)馬》中寫英雄,“大地之上,和你一樣孤獨的/是懸掛在你頭頂的那一輪明月!”為當代城市文明消解和遮蔽的民族英雄引入了歷史和文化所伴隨的永恒的明月的柔和的陪伴。
顯然,德宏的詩篇,早就溢出了自然的鄉(xiāng)土之愛,而進入了鄉(xiāng)土所系掛著的民族和家國的書寫,當詩人寫“我每天沿著河道行走/仿佛只有河水才能拍打,體內的回響”(《沿著河道行走》)這拍打詩人的,就不僅僅是耳朵聽見的自然的波濤,而是來自于歷史文化深處的民族精神的波濤,從這里,我們就能明白詩人為何讓華容河、岳陽樓、洞庭湖成為纏繞生活在現代城市的“我”的靈魂印記。也只有從這樣的維度,我們才能夠理解《像蜻蜓一樣美》《吊燈》《馬》《獅子》所具有的鄉(xiāng)土化也就是高度精神化的寫作。德宏的詩,就是在為枯萎的現代城市引入被遺失的根脈記憶,只有返回,城市才會有更美好的未來。
責編:鄭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