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梵音：固爾札廟

趙鐵生

固爾札廟又稱金頂寺，其遺址位于今天新疆伊寧市喀爾墩鄉(xiāng)花果山村九巷后巷一帶。固爾札廟為清代蒙古準噶爾部所建，系當時中國西北地區(qū)最大的蒙古族藏傳佛教建筑。據(jù)載，其建筑宏偉富麗，廟頂金壁輝煌，“盛時供養(yǎng)喇嘛六千余眾”，“廟之宏瞻，遂甲于漠北”。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此廟被火焚毀，因此今天其建筑已不可見，僅存一方形土臺，面積約300平方米。

固爾札廟存續(xù)時間雖然不長，但它對清代伊犁地區(qū)的藏傳佛教傳播起到了推動作用。另外，固爾札廟也是研究公元18世紀新疆衛(wèi)拉特蒙古史的重要依據(jù)之一。一批新疆滿文檔案里記載了其他檔案內(nèi)未記載的固爾札廟資料，將固爾札廟曾經(jīng)的輝煌再現(xiàn)于世。

修建背景

準噶爾汗國在17—18世紀興起，其勢最盛時統(tǒng)有天山以南及中亞地區(qū)。準噶爾汗國于1615年接受藏傳佛教格魯派（俗稱黃教），并大力提倡扶植，使格魯派一度成為維系準噶爾地方政權(quán)鞏固發(fā)展的精神支柱。準噶爾最早的寺院建筑出現(xiàn)于巴圖爾琿臺吉時期（？—1653），在和布克賽爾數(shù)百里范圍之內(nèi)，分別興修了4座磚石土木結(jié)構(gòu)的寺院城。當時，衛(wèi)拉特四部之一的和碩特部阿巴賴臺吉也在額爾齊斯河西面修建了名為“阿巴賴希特”的寺院，1657年，衛(wèi)拉特高僧咱雅班第達率千余僧眾為該寺舉行開光儀式。

準噶爾部在衛(wèi)拉特四部中地位最為顯赫，其活動區(qū)域逐漸成為衛(wèi)拉特蒙古的政治中心，史稱“四部雖各有牧地，而皆以伊犁為會宗地”，固爾札廟正是在這一歷史背景下修建于伊犁地區(qū)，成為當時伊犁地區(qū)藏傳佛教寺院的典范。

修建·金頂梵音

關(guān)于固爾札廟的修建時間，一直眾說紛紜，據(jù)纂修于乾隆時期的《西域圖志》載：“厄魯特俗尚黃教……后噶爾丹策凌，建佛寺于伊犁河濱。在河北者曰固爾札廟。在河南者曰海努克廟。高剎摩霄，金幡耀日……”乾隆皇帝也在其《御制伊犁喇嘛行》內(nèi)寫到：“逮噶爾丹策凌遂興黃教，名曰安眾生，亦效西域建都綱（都綱者，西藏眾喇嘛聚而誦經(jīng)之室也），白氈為室布為墻，后遂范金作瓦覆棟梁?！毙陆缈圃旱牟盼峒痈ο壬凇肚宄瘯r期的新疆準噶爾汗國藏傳佛教》中提到：“ 噶爾丹策零汗時期，準噶爾汗國衛(wèi)拉特蒙古諸地藏傳佛教發(fā)展進入鼎盛階段……策旺阿拉布丹琿臺吉晚期在汗國中心伊犁開始組建西域最大的兩座藏傳佛教寺院……噶爾丹策零還請來許多漢族工匠，于1732年修建完成了著名的固爾札寺和海努克寺工程?！蔽艺J為策妄阿拉布坦晚期修建的固爾札廟應屬“白氈為室布為墻”式的氈房群廟宇。衛(wèi)拉特蒙古人稱這種氈房群組成的寺廟為“庫熱”，把磚木結(jié)構(gòu)的寺廟稱為“蘇默”。到噶爾丹策凌統(tǒng)治時，固爾札廟才“后遂范金作瓦覆棟梁”，建成為磚木結(jié)構(gòu)。

世人俗稱固爾札廟為金頂寺，才吾加甫先生在《清朝時期的新疆準噶爾汗國藏傳佛教》一文中有詳細描述：“金頂寺其中心殿堂是三層樓，而且此三層殿頂都是鍍以黃金，特別是其最頂點之小黃塔是純黃金制造。因此俗稱它金頂寺?！泵鞔_指出固爾札廟是因廟頂覆有鍍金瓦片，而被稱為金頂寺。

這一點在清政府的官方檔案內(nèi)也有映證，乾隆三十二年（1767）八月十三日大學士傅恒字寄伊犁將軍阿桂：“（乾隆皇帝）據(jù)聞伊犁之固勒札廟瓦塊，原均系鍍金銅制。準噶爾叛亂后，寺廟被毀?；刈?、厄魯特等將寺廟瓦塊抬走刮走鍍金……此銅現(xiàn)在是否仍在？若果真在，置于何處？有幾多？著阿桂查明乘便奏聞?！睆倪@段上諭內(nèi)容可以看出，乾隆皇帝知道固爾札廟的廟頂是鍍金銅瓦，便命時任伊犁將軍的阿桂查找這些銅瓦的下落，擬作為在伊犁開錢局鑄錢之用。而阿桂上折回奏稱：“固爾札有佛塔之寺廟鍍金瓦片，經(jīng)查，二十五年奴才至伊犁期間，其五間廟房悉已毀壞，僅余墻垣而已，鍍金瓦片并無剩余……大致于準噶爾叛亂當時，為厄魯特等揭去。又因回疆行用普爾錢，由伊犁前往回子之大半取之攜往，亦有平叛期間，我等之官兵人等拾取之后，制成器具者。”阿桂提到固爾札廟的鍍金瓦片被厄魯特人和回子（清代指維吾爾族，筆者注）以及清軍官兵揭去，他還在軍營里見過用鍍金瓦片做的物品，并詢問了使用者本人后認為如今并無留存。

在清政府平定阿穆爾撒納叛亂的1756年，受乾隆皇帝器重的侍郎兆惠被任命為參贊大臣前往伊犁，他到達伊犁后向皇帝奏稱：“奴才于七月二十二日前往伊犁固爾札地方，看得……寺頂釘造之銅鉛，亦被取走。”在該折內(nèi)兆惠不但提到固爾札廟的廟頂有銅，而且還有鉛，但他看到的是銅鉛被取走后的破敗景象。由這兩份清政府的封疆大吏的奏事來看，固爾札廟廟頂是鍍金銅瓦的可信度很高，其被稱為金頂寺當屬實情。

石獅·佛器·壁畫

固爾札廟除了金頂梵音之外，其寺廟殿堂還應有什么樣的陳設(shè)物？查閱如下數(shù)份滿文檔案，可對其進行復原。一件是乾隆二十四年（1759）辟展辦事大臣定長為伊犁石碑事奏道：“茲富奎……抵達固爾札地方，承辦立碑之事……于伊犁兩邊山內(nèi)尋找石料，后因?qū)嵲诓坏?，便將固爾札廟之兩座石獅合一，籌其一面能容一種文字，量造四方形制，于正月十六日開工刻字，二月全部完竣，樹立于固爾札廟東側(cè)。”經(jīng)該折得知，固爾札廟當時還有石獅一對，樹立《平定準噶爾勒銘伊犁之碑》時被毀作碑身使用。

清代俞正燮所撰《癸巳類稿》內(nèi)載：“策妄阿拉布坦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十月，遣臺吉大策楞敦多布，領(lǐng)綽羅斯特六千人……五十六年七月至藏……入布達拉廟，搜喇嘛重器送伊犁……”無獨有偶，另一份滿文檔案也有相關(guān)內(nèi)容，乾隆二十年（1755）五月中旬清軍在定北將軍班第率領(lǐng)下攻入伊犁，達瓦齊退踞格登山后敗逃烏什被擒，準噶爾局勢暫時緩和。當年七月十一日，乾隆皇帝就下旨令清軍前線將領(lǐng)追查準噶爾由西藏搶掠來的喇嘛重器，其旨內(nèi)稱：“從前在藏供奉于佛之一佛缽，為甚舊之物，眾皆知也。由準噶爾人掠去，思之供奉于佛前。著班第務(wù)必將此佛缽仔細查出，妥善送來。”

為此，定北將軍班第等上折奏道：“臣等即向照管此處佛房之果尼爾（掌管寺院宗教器具者）喇嘛查詢，據(jù)告稱，從前由西藏帶來佛缽及宗喀巴飲茶之瓷碗，均稱乃有大賜福者，而自策妄阿拉布坦時期至今，極為尊崇，供奉于佛房……是以，臣等將此佛缽、方印及宗喀巴所用瓷碗，一并取來，均包裹牢固裝封……恭呈御覽?！卑嗟谟钟诖苏鄹狡粏畏Q：“據(jù)喇嘛館之大小喇嘛共同呈稱，該三樣有賜福之物，系我等小藩沒有之奇寶，乃喇嘛及眾庶民一同供奉者，望奏請大皇帝，將其中之一二賞還供奉?！卑嗟趯⒎鹄?、琿臺吉方印及宗喀巴所用瓷碗派人送京時，大小喇嘛呈請代奏留下一二，而就在佛缽等物被送往北京不久，伊犁諸喇嘛宰桑在阿穆爾撒納煽惑下叛亂。

阿穆爾撒納原為準噶爾汗國輝特部首領(lǐng)，在和達瓦齊爭奪汗國統(tǒng)治權(quán)失利后投奔清政府。他極力慫恿乾隆皇帝進兵準噶爾，并親自帶兵在前作先鋒，但當擒獲達瓦齊后清政府未遂其愿，他便于當年（1755）八月鼓動黨羽發(fā)動叛亂。定北將軍班第、鄂容安等力戰(zhàn)不敵自刎身亡，清政府不得不重組大軍以策楞為定西將軍兩路進擊伊犁。在大兵壓境下，伊犁固爾札廟的喇嘛也聯(lián)絡(luò)清軍欲擒獻阿穆爾撒納贖罪，所以此時的乾隆皇帝由命“全行剿滅喇嘛”，變?yōu)椤敖袼济晒哦螋斕鼐阒攸S教，亦宜分別辦理的態(tài)度”了，為利于今后的統(tǒng)治，改變初衷開始籠絡(luò)準噶爾人。他在看過送來的佛缽、琿臺吉方印及宗喀巴所用瓷碗后，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三月清軍再次攻入伊犁不久，即命原送侍衛(wèi)趙均柱將佛缽和宗喀巴瓷碗送回伊犁，繼續(xù)供奉于固爾札廟，僅將象征準噶爾汗國統(tǒng)治權(quán)的琿臺吉方印留在了北京。當年三月十七日趙均柱將佛缽及瓷碗送達軍營后，策楞奏道：“奴才等當即與侍衛(wèi)趙均柱及扎那噶爾布、哈薩克錫喇等臺吉宰桑同至固爾札廟，將皇上圣諭轉(zhuǎn)諭喇嘛庶民等，并將佛缽及瓷碗原樣供奉于佛前……”

供奉于固爾札廟的佛缽及宗喀巴所用瓷碗經(jīng)歷波折，雖然被送回，但在1756—1757年的戰(zhàn)亂后便消失于世間。而乾隆皇帝對此寶物一直念念不忘，一俟準噶爾汗國問題徹底被解決，即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降旨：“……再，先前命送回之伊等準噶爾人供奉之佛缽及宗喀巴所用瓷碗，現(xiàn)在何處、由何人收藏之處，著詢明俘獲人等，務(wù)必查出送來?！睍r任定邊將軍兆惠奏稱：“佛缽及宗喀巴碗，奴才詢問我等擒獲之喇嘛等，據(jù)杜勒巴濟賽之納爾巴喇嘛勞藏旺楚克告稱，宗喀巴碗先前曾供于供奉阿昂吉岱佛之氈帳，在霍爾果斯被擊敗之后，我等為逃命丟棄諸物，彼時亦將此碗棄之，但為我目見拾取。渡伊犁河時，烏哲特瑪吉克搶掠我等，該碗曾在我行裝內(nèi)，彼等取走我行裝，便將我棄于河岸。該碗乃白瓷，已是極為殘破，碗內(nèi)釘有八朵銀花……而佛缽，則為噶克巴濟賽一扎布納爾巴喇嘛取走，扎布納爾巴亦為大軍殺死，佛缽不知被棄于何處……”到乾隆二十三年（1758）八月初七日，有一佚名奏折內(nèi)稱：“前據(jù)將軍兆惠等咨稱，我等接奉上諭……遂由我等處將詳加查詢?nèi)坷锒螋斕氐?，并無目見該碗之人。查詢送往巴里坤之喇嘛厄魯特……據(jù)喇嘛宗堆額祖爾等告稱，不知該項物品在何處，由何人收藏……詳加查詢厄魯特等，亦稱悉數(shù)不知，并無目見之處?！?/p>

至此，這兩件始終讓乾隆皇帝魂牽夢繞的黃教圣物——佛缽及宗喀巴瓷碗消失于世間，至今毫無一絲線索，已沒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了。

我曾于2016年12月去承德市調(diào)研安遠廟，與承德市文物局的李建紅研究員就安遠廟內(nèi)部飾畫問題探討過，她向我提議能否從滿文檔案內(nèi)查一查，有無固爾札廟的滿文資料，經(jīng)過查找，現(xiàn)找出一篇相關(guān)奏折。這是件乾隆二十一年（1756）七月三十日，參贊大臣兆惠奏報伊犁地方治安情形折，初看之下標題與固爾札廟毫無關(guān)聯(lián)，其文如下：“奴才兆惠謹奏：為奏聞事。奴才于七月二十二日前往伊犁固爾札地方，看得供奉綠度母之大寺一座，經(jīng)火焚燒，全已毀壞，佛像蕩然無存。小佛像雖余一二，但燒化為銅。其壁所繪噶爾丹策凌本身、其妻及眾喇嘛、宰桑等畫像，火燒之下已是難以辨識。其旁近之雅曼達嘎寺（大威德金剛）、烏斯尼哈巴扎雅寺（尊勝佛母），雖未經(jīng)縱火，然因瑪哈沁等久匿于此，其被污穢之處，不堪寓目。佛像被推倒拆去頭腳后，內(nèi)盛之糧物，悉數(shù)被取走。其所供奉懸掛諸物，亦被盡數(shù)取之，佛像橫豎丟棄滿地。寺頂釘造之銅鉛，亦被取走?！?/p>

由以上數(shù)件滿文檔案可以看出，固爾札廟的山門前還有一對石獅，被燒毀的是供奉綠度母的殿房，而供奉雅曼達嘎佛（大威德金剛）、烏斯尼哈巴扎雅佛（尊勝佛母）的兩座佛殿，并未被放火燒毀，廟房佛像前供奉有經(jīng)西藏掠奪來的佛缽及宗喀巴所用瓷碗等黃教圣物，由此可知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從西藏各廟搜掠回來的寶物供器也都放置于固爾札廟。

被毀的經(jīng)過

關(guān)于固爾札廟被毀，據(jù)《西域圖志》載：“固勒札，舊對音為固爾札。在伊犁郭勒北二十里，舊有佛廟……阿穆爾撒納叛，諸喇嘛附和為逆，旋為阿穆爾撒納所掠，乃各散去，廟毀于火?！鼻宕嵴扑豆锼阮惛濉芬噍d：“我?guī)熢仝呉晾鐣r，遠望火光燭天，則固爾札廟遭天災，火勢猛甚，喇嘛皆焦，人心始知所向?！?/p>

時人曾傾向于是哈薩克人焚毀了固爾札廟。我所譯的一份乾隆二十年（1755）五月初十日定北將軍班第所奏折內(nèi)稱：“……我等即探訪現(xiàn)在投誠之厄魯特回子宰桑德木齊等，言伊犁河北原先尚曾有存儲之米糧綢緞等物。去年，哈薩克來至，所有物品均被掠取無存。除供奉寺廟喇嘛佛像之物外，喇嘛等商上牲畜均被掠去，其余資物馬畜為達瓦齊悉數(shù)帶往特克斯等地。”顯然哈薩克人最初是以擄掠為主要目的，并沒有縱火焚廟。

從前述參贊大臣兆惠1755年7月給乾隆皇帝的奏折中可以看出，固爾札廟僅僅是供奉綠度母（觀音菩薩）的佛殿被火焚毀，其他殿宇并未被火焚毀，仍屬完整，只是內(nèi)部遭到了破壞，顯得非常破敗，從焚毀程度看不是故意為之的縱火，這一點由遺址廢墟可以窺見一斑，殘磚爛瓦內(nèi)火燒痕跡者占比十之二三。

我認為對固爾札廟主殿造成的火災當在1756年3月17日—7月22日之間，3月17日定邊將軍策楞帶扎那噶爾布、哈薩克錫喇等一干準噶爾各部臺吉宰桑到固爾札廟，遵旨將送回的佛缽及宗喀巴瓷碗供奉于固爾札廟的佛像前。如果此時固爾札廟就已經(jīng)被焚毀，策楞一定會在他給乾隆皇帝的奏折內(nèi)提到，并且送回的佛缽及宗喀巴瓷碗也沒必要供奉在已經(jīng)被焚毀的固爾札廟，此時的固爾札廟必然是完整的。到7月22日兆惠去時，固爾札廟一間佛殿已經(jīng)被火燒，兩間佛殿被搶掠一空，一片狼藉。固爾札廟應該毀于失火而非縱火，由“阿穆爾撒納叛，諸喇嘛附和為逆，旋為阿穆爾撒納所掠，乃各散去，廟毀于火”可見一斑，而且，也并非是很多人認為的阿穆爾撒納縱火燒之。

阿穆爾撒納在清軍進入伊犁前，于1756年正月17日在察卜齊里嶺地方被小和卓木霍集占帶兵數(shù)千擊敗，他逃到固勒札（即固爾札）北山的摩輝圖（今新疆伊寧市達達木圖鄉(xiāng)諾改圖村）。此后在清軍的壓力下率殘部一路西逃，于2月底就已經(jīng)逃到了霍爾果斯一帶。說他縱兵搶掠了喇嘛，也就是發(fā)生在這期間，但說他放火焚廟，在時間上無法銜接。

對固爾札廟造成破壞的應該是以下幾種人，一是擊敗過阿穆爾撒納的霍集占勢力，另一為參加平叛戰(zhàn)爭的清軍，第三即是準噶爾厄魯特人，這三者見上述引用的伊犁將軍阿桂所奏“前在軍營時，尚見厄魯特、回子等所用銅盤等物，成色稍異。詢據(jù)稱，乃拾取固爾札廟之銅瓦而制成者。大致于準噶爾叛亂當時，為厄魯特等揭去。又因回疆行用普爾錢，由伊犁前往回子之大半取之攜往，亦有平叛期間，我等之官兵人等拾取之后，制成器具者”這段奏語，已經(jīng)點明了固爾札廟在這場浩劫中，遭到了交戰(zhàn)各方貪婪地洗劫與破壞。前文曾提及1756年7月22日侍郎兆惠受命前往伊犁視察后，把看到的固爾札廟情景據(jù)實向乾隆皇帝作了匯報，其中一段寫有：“然因瑪哈沁等久匿于此，其被污穢之處，不堪寓目……然寺周瑪哈沁棄往之鍋釜，破爛之物頗多，啃棄之骨成堆，氣味難聞，地方為之污穢，厄魯特等遠而忌之”。在兆惠的奏折里提到了瑪哈沁，因為瑪哈沁在固爾札廟長久棲居過，他們把固爾札廟毀壞得污穢不堪?，敼咴诿蓾h詞典里解釋為食肉動物和生番，而這里的瑪哈沁是指在準噶爾戰(zhàn)亂中流離失所的難民，他們無衣無食到處流浪，或捕魚打獵或行偷盜，膽大者甚至襲擊清軍驛站哨所，搶劫驛路行人。瑪哈沁問題是清政府平定阿穆爾撒納叛亂后，在新疆遇到的一個新的棘手問題，延續(xù)了數(shù)年才徹底得以解決。可以肯定固爾札廟實際上是毀于盤踞在此的瑪哈沁難民之手。

侍衛(wèi)努三奉乾隆皇帝欽命，帶葡萄牙人輔佐林繪制新疆北路輿圖，他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八月初三日到達兆惠駐兵的精河地方，經(jīng)過與兆惠商議之后，認為精河離伊犁不遠，應該前往伊犁繪制地形，而此時在精河附近游牧的喇嘛聞訊請求去伊犁叩拜固爾札廟，所以努三在奏折里寫道：“奴才等于八月初五日由精起程，當月十一日抵達伊犁固爾札廟，將寺廟內(nèi)惡穢之物清理出，喇嘛等即誦經(jīng)放烏布藏，祭祀伊犁河?！蓖瑯舆@件事情在隨同努三前往繪圖的葡萄牙傳教士輔佐林寫給好友的信內(nèi)，也提到了他的這次固爾札廟之行，他說他“曾見到噶爾丹策凌建于伊犁附近的‘著名寺廟，但當時那個地方已是一片瓦礫，尸首東一個西一個躺在地上……準噶爾境內(nèi)的其余部分也都是滿目瘡痍”。至此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固爾札廟變?yōu)槎螋斕厝搜劾锏奈鄯x之地，令人敬而遠之。4年后，即乾隆二十五年（1760）時的固爾札廟已是“其五間廟房悉已毀壞，僅余墻垣而已”了。而乾隆四十年（1775）格臻額著《伊江匯覽》時的固爾札廟“自西陲底定以來，傾頹無存，然琉璃金碧，磚瓦零星，沙礫之中，僅存遺跡矣”。

復原其貌

在清政府平定新疆之后，乾隆皇帝本想令明瑞將固爾札廟和海努克廟酌修一所，后來又認為“梵宇之僅存煨燼之余者，已不可復整”，于是放棄了對固爾札廟的修復，而在承德避暑山莊修建安遠廟（即伊犁廟）代之。所以，研究固爾札廟的歷史文化時，前人以安遠廟為參考，認為仿建的安遠廟應十分接近固爾札廟的原貌，但經(jīng)本人解讀以上數(shù)份滿文檔案，準噶爾汗國時期的固爾札廟應是一組寺院建筑群，它包括一座有佛塔、殿頂為鍍金銅瓦、供奉綠度母、殿壁繪有噶爾丹策凌及其夫人和眾宰桑喇嘛畫像的佛殿，而且佛前供奉有掠自西藏布達拉宮的諸類宗教法器，還有供奉雅曼達嘎佛（大威德金剛）、烏斯尼哈巴扎雅佛（尊勝佛母）的殿宇，整個寺院有廟房五間，山門外還有一對石獅。這些都是在以往闡述固爾札廟的文章里從未見到的珍貴史料。對于固爾札廟具體歷史細節(jié)的研究，還需繼續(xù)深入挖掘清代留下的各類版本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