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太守李汝謙其人

文·王如景

李汝謙（1878-1931），字一山，號益山，濟寧人，清附貢，泰安縣知事（據(jù)民國十六年《濟寧縣志》卷三之《登進篇》）。他是晚清民初著名金石學(xué)家﹑收藏家﹑書畫家﹑詩人。在其《新鄭出土古器圖志初編》《說文古籀補補》等作品中，都落款“濟寧李如謙”，以與廣州李汝謙相區(qū)別，說明自己是濟寧的。濟寧是李汝謙的家鄉(xiāng)，他在外為官﹑客居他鄉(xiāng)﹑卒于京師，卻一直眷戀著濟寧這片沃土，就像他的多枚刻章中所述“居近太白舊樓”“生長大江以北黃河以南水深土厚圣賢桑梓之鄉(xiāng)”那樣，不忘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

詩書繼世，家風(fēng)傳承世代賢

李汝謙先祖于600年前明洪武年間由山西李家村遷居濟寧安居劉家村，后人又遷居于濟寧城里，分散居住在濟寧里塘街﹑縣前街﹑天津街﹑西馬道街。這支李氏家族不斷開枝散葉，走過了興衰變遷歷程，在濟寧也留下一些能夠記憶相傳的故事。李汝謙為其先祖遷到濟寧后的第十七世，祖上有著的良好家風(fēng)傳承。

教書育子，科舉歷仕。李汝謙家族科舉歷仕，人才輩出，有著良好的家風(fēng)傳承。據(jù)《濟寧直隸州續(xù)志》《濟寧縣志》統(tǒng)計，李汝謙譜系族人129人，101人科舉或仕官。據(jù)李氏家譜統(tǒng)計，李氏族人323人，有179人接受教育科舉或仕官。據(jù)此可見李氏族人從濟寧走出去多少人才。李汝謙家族自一世祖李伯川遷居濟寧后，直到第十世李顯祖時才開始走向仕途，李顯祖廩貢通判﹑李揚祖州同﹑李繩祖江蘇縣丞，以后李氏家族不斷發(fā)達。清代李氏最高官至天津知府李鐘淳，還有自署“岱宗殿守”的李汝謙。最高科舉進士李繼沆，清光緒二十年進士，官邢部直隸司員外郎?？梢哉f自乾隆朝至民國初，李氏族人興衰發(fā)展，卻沒多大波浪，科舉仕宦的眾多族人在濟寧地方志中被記錄傳世，世代連續(xù)，其族人在清代社會騰達發(fā)展，足以可見其家族對李汝謙人生成長所帶來的影響。

詩書繼世，文化傳承。李氏家族不乏文人墨客﹑詩書繼世，在地方志書中亦不少族人留有詩文﹑記述等文章。諸如，李毓琛《題查聲庭先生山水畫冊》。李聯(lián)榜《濟寧學(xué)宮漢碑歌》，李毓恒《濟寧直隸州賦》，李聯(lián)澧《前題》《濟寧學(xué)宮漢碑歌》，李聯(lián)育《瑞麥記》，李溶《戴石坪小傳》，李鐘德《重修文廟碑記》等，成為歷史文化記入志書之中。李汝謙秉承家訓(xùn)，刻苦用功，自幼聰慧，七八歲能諧聲，作韻語，先后考過縣試﹑府試和院試，成為庠生，后入府州縣學(xué)為附學(xué)生員，又通過歲考遞升為廩膳生員，成為當(dāng)時所謂的秀才，清末民初詩人，著有詩文集《螺樓海外文字》等。

孝善節(jié)義，血淚忠國。李氏家族在教子﹑孝善﹑忠勤等方面有著良好的家風(fēng)傳承。孝子李堃早失親母，非常懂事，繼母回家了才開始學(xué)習(xí)，每日事母炊飯﹑臼米，以代勞或得食與否，未曾有怨言，長時以甘旨奉繼母數(shù)十年，無倦容，為繼母所感動，先于繼母逝，繼母哭的悲慟山河。好善樂施李毓琛每逢歲除日親率家人偏游巷間，聽到有人嗟嘆即贈以金錢，以資其度歲。平時多周人急難，解衣相助，樂好施善，百姓恭之。李氏族人忠孝節(jié)義，血淚斑斑?！坝住弊州吜值芩娜藨?zhàn)死它鄉(xiāng)。李琪﹑李幼鼐父子為官異地，咸豐二年戰(zhàn)死郢縣異鄉(xiāng)。李幼輿于咸豐三年江寧戰(zhàn)中奉其母書：“忠孝不能兼全，城之存亡即兒存亡之消息也”，城破戰(zhàn)死。李幼惇戰(zhàn)死蘇州，李幼騫戰(zhàn)死于杭州，還有李承恩﹑李茂齡等忠孝人等，挺起了李氏族人英勇不屈的脊梁。李氏婦女絲毫不次男兒，捻軍北犯濟寧時李廣立妻﹑李協(xié)文妻雙投蜀山湖，成為雙烈。咸豐四年，城破，李茂齡妻罵賊不屈，投井而死。李氏家族婦女們，勤于持家，教書育子，孝老愛幼，貞潔高操，延續(xù)并保持了李氏家風(fēng)傳承。

世代經(jīng)營，興衰發(fā)展。清乾隆至道光年間，李氏家族自十二世鐘字輩后三四輩，族人科舉仕宦，人才輩出，注重資產(chǎn)經(jīng)營，不斷積聚財富，或興建宅第園林，或收購他人宅園，十二世李鐘淳（天津府知府）﹑李鐘淑（山西霍州直隸州知州）兄弟筑建了怡怡園，李鐘沛的孫子李珙建“世科第”，李鐘沂四子李瑩建城北憩園，李瑩之孫李承楷建城東南李園，李鐘沂五子李澍則購置了城北戴莊藎園等。李氏家族曾在濟寧顯貴發(fā)達。但自光緒年間后，由于外強入侵，內(nèi)憂外患，李氏家族或因宦游移他鄉(xiāng)，或因戰(zhàn)死它鄉(xiāng)，以致家境敗落，后人生計所迫，紛紛變賣宅園。怡怡園的東府于光緒十三年（1887）年易主泉河通判查筠，西府易主回族馬姓；藎園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由李澍四世孫李善虎賣與德國天主教圣言會傳教士安治泰；憩園也易主于姓。至十七世李汝謙后，孫氏家族在志書中也少有記載。

末代太守，不愛官爵喜自得

科舉廢除，東渡留學(xué)。李汝謙身經(jīng)清朝欲亡﹑科舉先去，民國已始﹑知府尚存的新舊朝代更替時期。最后的秀才﹑最后的知府（太守）﹑最后的縣令，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朝代更疊，故事多多。1905年科舉制度廢除，27歲的他陷入仕途迷茫。1907年，山東巡撫楊文敬“奇其才”推薦他官費東渡日本留學(xué)日本學(xué)習(xí)法政。1911年，李汝謙學(xué)成歸國，參加辛亥革命。

沉浮官場，不屑官爵。民國元年（1912）2月15日，李汝謙被任命為首任泰安知府。1913年1月，泰安府裁撤，汝謙降為縣知事（北洋政府縣行政長官稱謂，后為縣長，相當(dāng)于舊制縣令）。因此他自署為“岱宗殿守”，其意為自稱為末代之泰安知府。李汝謙在泰安上任不久，就以官場傾軋被革官。后曾在魯棣陽管理過鹽務(wù)，任過北洋政府國務(wù)院任法制局參事。1927年再任黃縣縣知事，一年后因政見不合，拂袖而去，離開官場回了北京。

自樂其事，喜好收藏。李汝謙并不愿意當(dāng)官，不汲汲于塵世，更喜歡做金石﹑收藏﹑文物﹑詩畫鑒賞工作?？梢哉f李汝謙是沉浮官場多不適，不如悉心自得事。他曾為康有為訪碑作先導(dǎo)，在北平國史館協(xié)修﹑撰寫過文史，創(chuàng)立過《卮言日出》報社，任過山東大學(xué)講師，是一位地道文化名人。李汝謙在金石﹑收藏﹑書畫上頗有造詣，“一山工金石，于濟寧藏漢碑甚富”，似乎緣有祖上基因，以致他有了諸多珍貴收藏成就。在今天的故宮博物院就有他的《唐拓武梁祠畫像》和《西岳華山廟碑》（四明本拓片）兩件國寶一級文物，可見其收藏品味之高。他不愧為影響至今的晚清民國著名金石學(xué)家﹑收藏家﹑書畫家﹑詩人。

垂名歷史，文物收藏品味高

李汝謙搶救武氏祠畫像拓本。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李汝謙的外曾祖父黃易（1744-1802）訪得許多石刻埋在地下的武氏祠畫像石，后與翁方綱﹑李東琪投資興建了漢畫室。今天故宮博物院所藏宋拓本武氏祠畫像孤本，曾被黃易收藏，但在乾隆二十九年被火燒。是李汝謙得到火后的殘本，又進行重裝，并贈了題跋，才有了今天故宮博物院這樣一個珍貴藏本。外曾祖父發(fā)現(xiàn)漢畫石﹑收藏早期拓本，外孫搶救修復(fù)殘本，無題跋收藏，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故事。

李汝謙保護新鄭出土文物古器。1923年，河南省新鄭縣一位姓李的鄉(xiāng)紳雇人在自家院子里打井，意外發(fā)現(xiàn)2800年前的周朝金石鐘鼎等古器100多件，成為考古史上一次重大發(fā)現(xiàn)。李汝謙應(yīng)邀編輯《新鄭出土古器圖志全編》，在當(dāng)時“政象不寧，一切無秩序”動蕩時期提出了“公共保存”的先進思想，“不惜汲汲成書，以防散佚﹑更換之弊”，對文物保護作出了積極貢獻。

李汝謙詩文太白樓。1905年科舉制度廢除，1907年，東渡日本留學(xué)日本學(xué)習(xí)法政。濟寧知州王鹿泉在太白樓為李汝謙設(shè)宴餞行，他在此賦詩一首：“宴客亦尋常，賀監(jiān)何人，應(yīng)讓風(fēng)流歸太守。能詩最奇特，青蓮如我，不須星宿托長庚?！焙蠼?jīng)書法家張騫書寫刻在了石碑上，李汝謙詩文太白樓，詩人李汝謙也開始以美篇詩文成名在太白樓上。

歷史名人，詩贊貪官為哪般

李汝謙緣何詩贊貪官？甲寅年七月（1914年7月），李汝謙在泰安斗母宮撰書楹聯(lián)云：“桃花千樹劉郎去，壁壘一新李令來?！卑衔脑疲骸坝柙滋┙荒?，才力竭蹶，日不暇給，繼任者為祥符馮申甫先生，出其除緒，遂睹政通人和，百廢舊興之效。名山勝跡，亦具煥然矣。舊治重游，易禁感佩！謹撰此聯(lián)，並志鴻爪?！?但據(jù)《百年前，泰安人為貪官鑄鐵像》一文所述，李汝謙跋文所述有贊貪官之嫌。有關(guān)資料中就樣進行了質(zhì)疑：“按馮申甫即馮汝驥，宰泰數(shù)年，貪瀆之聲播于人口，而一山盛稱其治跡，殊不可解?！?/p>

李汝謙作為詩詞文人，為何這樣加贊其后繼馮申甫。據(jù)有關(guān)資料顯示：“馮申甫即馮汝冀，河南祥符人，民國二年（1914年）任泰安縣知事。他能當(dāng)官是因為其母親曾當(dāng)過袁世凱之子袁克定的奶媽?！睆闹锌筛Q見李汝謙大贊馮汝驥，或是有所懼﹑有所畏，不得己而為之。從表面上看似乎有這個原因，但也不至于這樣奉承美化。

另據(jù)《泰安五千年大事記》，也就是在李汝謙寫此詩的1914年7月26日，泰山大雨﹑冰雹，莊稼﹑林木受損嚴重，泰安知縣馮汝驥貪贓枉法，搜刮民財，將因雹災(zāi)所撥救濟款竊為己有，人稱“刮皮縣長”，可見馮汝驥的確是個不得人心的大貪官。1915年被告馮汝驥被罷免，1917年，泰安人王衡齋倡議鑄了蹲貪官馮汝驥跪姿鐵像，立于遙參亭前。由此可知，李汝謙寫此詩時就是在1914年的7月，但馮汝驥那時還沒被發(fā)現(xiàn)是個大貪官，還沒被罷免，詩贊他也在理由之中了。

詩贊大貪官還應(yīng)是李汝謙性格決定的，他“性喜詼諧”詩語流暢，不見得是內(nèi)心所想。我們可從林岫的《印語可以巧借》——紫竹齋藝話（續(xù)三十一）中窺見一斑：“近代濟寧詩書家李汝謙，性喜詼諧，又優(yōu)文擅藝，經(jīng)常以藻思奇響語雜戲謔，笑傲朋輩，被當(dāng)時藝人目為‘滑稽之雄’”?！袄钊曛t常備一印炫耀，刻的就是‘自成一家’”，些許有些自贊過線。李氏是個大家族，國內(nèi)外皆有李氏族人，“自成一家”也不為過。唐朝李家天下，明朝出了個闖王李自成，李汝謙作為李姓族人，其“自成一家”他人也奈何不得。民國時的李汝謙能夠那樣“自成一家”，有其社交獨道之用意。

另外李汝謙生性散漫，喜歡以造謔引人注目。可一事讓他丟了職，做了閑民，不就是“岱宗殿守”這一印嗎，他也學(xué)1100年前的陶淵明，來了個掛冠而去，結(jié)果惹怒上司，經(jīng)山東省議會的《議決查辦泰安縣知事李汝謙案》發(fā)落，打回原形，做了江湖閑民。而在民初馬甲鼎有《泰山紀游》，言訪一山于泰安官署，記其為慷慨好士，我們可從不同歷史角度，窺見昔之“岱宗殿守”不同的人格風(fēng)采。

我們可從孫維壁《感懷用李益三（汝謙）消寒詩韻》看出李汝謙點滴人生。

茫茫前路竟如斯，誰借南鍼指所之。

家世羞稱韓范俊，疎狂久被友朋嗤。

安心幸籍囊中藥，斂手間看局外棋。

最是情懷難遣處，光陰已負少年時。

李汝謙辭官后四年的1931年夏病逝于北平，葬于北京市德勝門外祁家豁子。年僅53歲的他就這樣帶著對金石﹑收藏﹑詩畫的眷戀走了，之后的歲月里，他的收藏還成了家人賴以生活的依靠。我們追記這個清末民初的歷史名人，是因為他為國家的文物保護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他的詩文至今還廣為流傳，有著深遠的文化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