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瓦灰墻名九州
——畫家彭英才

文/武文龍 宋廣山

水墨素描傳八方和他的水墨胡同畫賞析

狹窄的胡同、斑駁的墻壁、灰色的磚瓦、破舊的門窗，甚至板車、水桶、蜂窩煤……這里沒有盛開的鮮花，更沒有賞心悅目的色彩。作品展現(xiàn)的是歷史沉淀下來的民居，如同發(fā)黃的“老照片”，記錄的是即將消逝的市井生活和越走越遠的滄桑歲月。沒有絲毫杜撰的成分，每一條胡同、每一座四合院、每一堵墻、每一扇門、每一磚、每一瓦，都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

從那一次冥冥中的創(chuàng)意開始，近二十年來，彭英才采用“工筆加素描”的繪畫手法，“真實地再現(xiàn)”著老胡同的原始面貌，每一幅作品都源于現(xiàn)實生活、源于城市民居發(fā)展的歷史沿革。這些作品記載著漸漸遠去的歲月，撥動著時光的單弦，將許多淡去的記憶，重新拉回到現(xiàn)實生活中，在回味和揉捻中升華。

初涉藝術(shù)之路

1960年，是不尋常的一年，在這一年，非洲一共有17國宣布獨立，因而這一年被稱為“非洲獨立年”。而在中華大地，這年的早春二月，由中國自行設(shè)計，制造的試驗型液體探空火箭，在上海南匯簡易的發(fā)射場首次發(fā)射成功，飛行高度8千米，邁出了中國探空火箭技術(shù)的第一步。就在這一年，彭英才這個新的生命在北京雙井呱呱墜地。此后，隨著歲月的增長，胡同里生、胡同里長，在胡同里一生活就是40余年。

胡同埋藏著小英才童年和少年的純真記憶，像許多孩子一樣，從四五歲起，出于對身邊事物認知的興趣，他拿起畫筆，開始涂鴉，見什么畫什么，漸漸地他那藝術(shù)的天分便顯露出來，那就是，畫什么像什么。但是，由于生活貧困，買不起好紙，就到處撿那些粗糙的高麗紙，沒有筆，就逮著什么筆用什么筆，盡管這樣，他的畫卻畫得有模有樣。從兒童時代開始，彭英才就是四合院里的“小畫家”了。那個時候，自行車是家里的“三大件”之一，人們愛護有加，往往都在自行車的座子上罩一個座套。其實就是一塊三角形的布，再砸上一個“濤子邊”。彭英才把鄰居家的自行車的座套要過來，用粉筆在上面畫上一朵小花，大人們用彩色的線在縫紉機上一砸，自行車的座套就變成了有花兒的座套—— 這就是彭英才最早的美術(shù)作品。

上小學的時候，彭英才在班里美術(shù)課成績是最好的，每次畫畫兒都是滿分，很快就成為了班里板報組的成員。有一次，美術(shù)老師在班里展示了兩張臨摹李可染的山水畫兒，因為覺得老師畫得特別好，他居然下課到辦公室去找美術(shù)老師，要求老師單獨輔導，老師居然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利用課余時間，每天對他進行美術(shù)輔導，使他的繪畫有了很大的進步……

就這樣，從小學一年級起，他就開始擔任班級里的美術(shù)委員，班級的黑板報成了他的美術(shù)專業(yè)園地，一直到高中畢業(yè)。

1980年，彭英才走入軍營，在部隊，繪畫方面的才干一樣派上了用場，下連隊后，他在空軍后勤當上了專業(yè)宣傳干事。在正常宣傳工作之外，他還給各班、排、連的宿舍都創(chuàng)作了一些山水畫，掛在宿舍墻上。那段時間，他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進行美術(shù)理論學習和繪畫創(chuàng)作。

有一天，彭英才畫著畫著睡著了，就在這時兒時連環(huán)畫里的人物卻進入了夢境，醒來后他便迷上了工筆人物畫，那些光彩動人的人物讓他越畫越著迷。工筆仕女圖畫是我國起源較早的畫種之一。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具有強烈的民族特色。同時體現(xiàn)了畫家們對東方女性美的認知和詮釋，以其永恒的藝術(shù)魅力穿越歷史時空，中國自古以來繪畫技術(shù)就以自己獨特技藝別樹一幟，尤其是細膩的工筆畫更為一絕，仕女圖是典型的一種；其人物刻畫的細膩，表現(xiàn)在面孔上的五官頭發(fā)、眉毛、衣服花紋、頭飾的細部，幾乎都是一筆一筆細描出來的，絕對是細致的功夫活，許多作品讓人百看不厭，筆畫之細令人叫絕。于是他買了很多關(guān)于工筆畫技法的書籍，照著書上講的步驟開始練習，不僅畫一些白描仕女圖的畫稿，還臨摹了一些工筆重彩仕女畫，認真地學、刻苦地練。

《早讀》登堂入室

很快，彭英才的工筆人物畫便初具模樣了，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著名畫家黃鈞的學生寇振，在寇振的指導下開始苦練“十八描”，使繪畫的線條有了一個飛躍的進步。后來在寇振的引薦下，1985年，他拜在了著名工筆人物畫家、美術(shù)教育家黃均先生門下，專攻工筆仕女和工筆花鳥。黃均先生一專多能，他常對學生說：“一個畫家應(yīng)該是既會工筆，又會寫意，古人云：‘金針度繡、巨刃摩天’，只有掌握了工筆和寫意的全能，才能開拓出更廣闊的國畫領(lǐng)域?！?/p>

有了黃均先生的言傳身教，彭英才的繪畫進入了快速發(fā)展時期，提高得很快。再加上他刻苦努力、善于創(chuàng)新，他的作品一下子就成了大獎賽上的搶手貨，受到很多人的喜愛。

他的作品突出表現(xiàn)時代感，這在他的作品《早讀》里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青青的草地、古老的城墻、冒著白煙的蒸汽機車，白云藍天下，放羊的孩子，人和物的襯托中，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女，在晨曦中，席地而坐，靜靜地捧讀著令她陶醉的書籍，于溫潤持久的書香中徜徉著詩情畫意，讓人一下子就回到了青春做伴的歲月。

隨著自己水平的不斷提高，彭英才更加熱愛繪畫，把它當作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了有更多的時間作畫，他毅然決然的辭去了正式工作，步入了職業(yè)畫家的行列。開始賣畫為生，用自己的作品養(yǎng)活自己。

遁入“水墨胡同”

2003年，彭英才居住了40年的胡同開始拆遷，“大雜院”里幾代人居住在一起的老鄰居們揮淚惜別，紛紛搬上了樓房。住樓房的優(yōu)越性自不必說，居住的條件確實好多了，寬敞了、明亮了、干凈了，夏天不熱了，冬天不冷了，再也不用冒著嚴寒在公共衛(wèi)生間如廁了?？墒?，人文環(huán)境卻從天上掉到了地上。上了樓房，再也沒有胡同里老鄰居之間的和諧相處了，相對隔絕的空間，使樓房對門的鄰居都互不說話，甚至互不相識。

從胡同里的親切熱鬧，到樓房里的隔絕冷漠，彭英才感到陌生、感到不習慣、感到?jīng)]有人情味兒，感到?jīng)]有了安全感。他真的有些懷舊，有些留戀胡同里四合院的生活。對于胡同，他有著太多的眷戀，從小到大，娶妻生子、兒女成人，他在這里度過了40年的春秋冬夏。于是，那種不舍讓他拿起畫筆，憑著自己40年的記憶，把自己原來的家—— 胡同里的老屋用水墨的形式畫了出來。

彭英才是一位基本功扎實、繪畫才能出眾的畫家。無論是花鳥、人物，還是水墨、水彩，他的畫都會令人眼前一亮。幾十年下來，圈子里的人誰也沒想到，他會把自己的美術(shù)方向定位在“水墨胡同”上。

為了讓自己的“水墨胡同”作品在源于生活的基礎(chǔ)上又高于生活，彭英才采取了“留古去今” 的方法。就是把歷史和文化的元素保留下來，現(xiàn)代的元素盡量少入畫。比如，胡同里同時停放著板車和汽車，入畫的肯定是板車，把汽車去掉。這樣，就增強了胡同的歷史感和滄桑感，降低了胡同的現(xiàn)代感，使胡同文化更加厚重。為了把老北京胡同用藝術(shù)手法真實地展現(xiàn)出來，他跑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四九城留有他的足跡，門頭溝齋堂爨底下村也灑有他的汗水……每條胡同的特點，門樓、石墩、臺階、泥濘的小路，他都爛熟于心。

在體現(xiàn)胡同的歷史感和滄桑感上，他也是費盡了心機，他在繪畫用紙上主要采用生宣紙，盡管生宣紙吸水力強，用淡墨水寫時，墨水容易滲入，化開容易洇紙，不易渲染，對用墨技巧要求很高，需要掌握好墨的濃淡程度，方可得心應(yīng)手。另外，在繪畫技法上，彭英才獨創(chuàng)了“水墨加素描”的技法，這種中西結(jié)合的技法，充分地表現(xiàn)出有著700多年歷史的老胡同的滄桑感，學術(shù)價值很高；同時，由實景寫生轉(zhuǎn)化成為美術(shù)作品，又具有一定的歷史價值；而近似泛黃老照片的畫面，不免勾起人們對胡同生活的回憶，又具有一定的人文價值。也因此，這種繪畫技法的創(chuàng)新讓他的作品一問世立刻就吸引了人們的目光。

在彭英才之前，挖掘胡同文化的不乏其人。有的背著照相機走遍了北京的每一條胡同，拍攝了數(shù)萬張照片，出版了關(guān)于胡同的專著；有的用速寫的方法，去表現(xiàn)老胡同；有的用寫意的方法表現(xiàn)老胡同的畫面；也有的用水粉的技法，畫出彩色的胡同。但是，都鮮有成功的范例。

這些作品并非胡同文化不夠厚重，也不是在表現(xiàn)胡同的技法上出了問題。比如，攝影中的胡同畫面，只能源于生活，卻不能高于生活。在拍攝老胡同的場景時，那些汽車、空調(diào)、電線桿等現(xiàn)代元素很難繞過去；而速寫的方法過于簡單，只有線條，沒有畫面感，很難打動人；用寫意的方法描寫胡同，抒發(fā)的是個人的“胸中意氣”，能感動自己，卻很難感動別人；帶彩色的那些技法，優(yōu)點是能表現(xiàn)出胡同當今的現(xiàn)實，缺點是很難表現(xiàn)出老胡同的歷史感與滄桑感。

而彭英才“水墨加素描”的技法，很好的克服了以上各種技法表現(xiàn)胡同的缺陷?！八铀孛琛钡募挤?，既忠實于老胡同的現(xiàn)實存在，又增厚了老胡同的歷史文化的滄桑感。因此，“水墨加素描”的技法，是表現(xiàn)老胡同的最佳載體。著名寫意花鳥畫家、慈善家吳東魁先生就高度贊賞彭英才的水墨胡同作品，免費邀請彭英才在東魁藝術(shù)館舉辦個人畫展，并親自主持了畫展，揮毫潑墨為彭英才題詞：“書寫京城胡同第一筆”。

2012年9月，彭英才在東魁藝術(shù)館舉辦了自己的“水墨胡同”作品個展，取得了巨大成功。懷舊的風格，引起了懷舊的“共振”。正如著名京劇藝術(shù)家袁世海的侄子袁寶鈞先生所感慨的那樣：“看到這些水墨胡同作品，使我回憶起當年的胡同生活”。京城里那些有過胡同生活經(jīng)歷的收藏家們紛至沓來，紛紛向彭英才求畫兒，說：“這才是值得收藏的東西”。彭英才成功了，他的水墨胡同作品受到很多收藏家青睞，被高價收藏，通過一幅幅老胡同的畫面，人們回憶著自己的胡同生活。這些并沒有什么色彩的畫面，其蘊藏的歷史內(nèi)涵和文化內(nèi)涵，深深地撥動著觀賞者的心弦。

但是，隨著北京的城市建設(shè)進入快速的發(fā)展時期，那一條條承載著北京古城美好記憶、承載著古都700年歷史文化的胡同，正在以空前的速度逐漸消失。就在彭英才苦苦尋找胡同里美好瞬間的時候，一些美好的東西已經(jīng)開始消失了。比如，他畫過的一幅作品叫《百花深處》，畫的是護國寺的大殿外景?？墒?，當他再次走訪到這里的時候，護國寺大殿已經(jīng)在一次火災(zāi)中付之一炬，永遠在京城的胡同里消失了，而今，只能通過《百花深處》這幅畫作重溫護國寺大殿的“身影”了。

這件事讓彭英才很糾結(jié)，他甚至不敢再去回訪他曾經(jīng)走訪過的胡同，因為他不知道這8年，有多少他畫過的胡同已經(jīng)消失了，讓他的水墨胡同作品真正成為了“最后的影像”。除了胡同，還有北京的古城，這些都是彭英才生生戀著的“故友”，今后的日子里，他要把這些留存在生命里的影像用手中的畫筆一幅一幅暈染于紙上，這是他的“緣”，也是他冥冥中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