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商界奇才黃楚九

童志強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是寧波商幫在上海嶄露頭角、漸成氣候的風云歲月。在爾虞我詐的十里洋場，曾有一顆商界新星在醫(yī)藥、金融、煙草、地產、娛樂業(yè)脫穎而出，令人側目。他就是民國商界傳奇人物黃楚九。

靠賣眼藥賺得第一桶金

黃楚九名承乾，字楚九，1872年4月9日出生在余姚縣歷山鎮(zhèn)桃園村，系庶出。其父黃俞林，為浙東名儒黃宗羲的同宗族裔。

從黃俞林的祖父起，黃氏家族就世代行醫(yī)，尤以醫(yī)治眼疾出名。黃俞林承繼祖業(yè)，是余姚縣遠近聞名的眼科醫(yī)生。黃楚九的母親貢氏系二房，從丈夫那里潛心學得不少眼科診療手段。黃楚九6歲入私塾讀書，自小耳濡目染，跟父母學習中醫(yī)眼科。1887年夏天，黃楚九父親病故，隨母親離開家鄉(xiāng)到上海。貢氏為了生計，便在城隍廟附近行醫(yī)賣藥，收費低廉，還自制一些醫(yī)治常見病的中成藥出售。黃楚九在城隍廟前的清心書院讀書，接觸理化科學知識，寒暑假則到得意樓前擺攤叫賣眼藥，因之結交了不少朋友。出于同情心，母子二人常常免費為一些窮人治病送藥。久而久之，黃氏母子醫(yī)術高明的口碑不脛而走。當時上海灘抽鴉片煙的人很多，黃楚九開動腦筋，制成了“百靈劑膏”戒煙丸，很是暢銷。他們的生意做得很紅火，掙了一筆錢后在縣城設“頤壽室”診所，掛牌“祖?zhèn)餮劭啤毙嗅t(yī)。在店堂的墻上，黃楚九刻意張掛了黃宗羲和其父黃俞林兩幅畫像，以示自己的家學淵源。

行醫(yī)賣藥過程中，黃楚九發(fā)現(xiàn)西藥對許多疾病的醫(yī)治療效快，而且服用方便，滬上的西醫(yī)診所開始出現(xiàn)，上海的洋人姑且不論，不少官紳富庶人家也逐漸相信西醫(yī)。由是他確認西藥一定會發(fā)展成朝陽產業(yè)，乃萌發(fā)出經(jīng)營西藥的念頭。1891年，黃楚九投入母子二人數(shù)年行醫(yī)的全部積蓄，還從一位對他十分信任的富孀那里借得3000銀元，將頤壽室遷到法租界法大馬路，改名為“中法大藥房”，由此開始正式經(jīng)營西藥買賣。

當時在上海的西藥房屈指可數(shù)，黃楚九的這一舉動可謂冒險。他在小報上大做廣告以擴大影響，招徠顧客。由于思路對頭，得風氣之先，加上經(jīng)營得法，黃楚九的西藥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獲利頗豐。10余年時間，中法大藥房營業(yè)額逐年翻番，藥房也幾經(jīng)搬遷，最終遷至英租界三馬路，發(fā)展成為滬上西藥行業(yè)的翹楚，其分店一直開到南京、蕪湖、南昌、鎮(zhèn)江、漢口、天津等地。為了打消顧客疑慮，黃楚九不惜花重金托人辦了一本葡萄牙護照，在中法大藥房的信箋和票據(jù)印上“葡籍”兩字，以此向顧客證明所售西藥均為正宗的舶來品。

艾羅補腦汁傳奇

一直到上世紀50年代，中國大陸的藥店暢銷一種稱作“艾羅補腦汁”的瓶裝口服藥，內科醫(yī)生也常常給學習成績不佳的學生和記憶力衰退的成人開服此藥。它的發(fā)明者，就是中法大藥房總經(jīng)理黃楚九。關于此藥，有一段滬上老人耳熟能詳?shù)膫髌妗?/p>

黃楚九在經(jīng)營中法大藥房的過程中，已經(jīng)懂得品牌效應的重要性，因此他在經(jīng)銷進口西藥的同時，十分注重研制創(chuàng)設本牌成藥。1904年，黃楚九從藥劑師吳智仁手中購得一張極其普通的安神健腦滋補劑處方，由于他深明醫(yī)理、藥理，便將這張?zhí)幏郊右哉{整、改造，又親自配方制藥，并在藥劑中添加了有提神醒腦作用的咖啡因和提升口感的糖粉，然后自己多次口服試驗，感到確有振作精神之效，而且服用后還有成癮的念頭，適合作為長效產品供應市場，于是決定正式生產和推銷這種補腦汁。

黃楚九參透時人崇洋心理，經(jīng)過再三斟酌，將藥名洋化為“艾羅補腦汁”，瓶貼上印著“Dr·T·C·Yale”英文字母，杜撰出一個“艾羅”博士，意即該藥系根據(jù)美國醫(yī)學博士艾羅的處方配制而成。藥瓶上不僅貼上印有中英文名字的商標，而且還特地設計了一個外國人頭像。這個子虛烏有的“T·C·”實際上是黃楚九英文譯名的縮寫，因他姓黃，黃色翻成英文為“Yellow”，他將其改成“Yale”來影射。

為了推廣此藥，黃楚九在宣傳廣告上做足文章，在《申報》《中外日報》《時報》上投巨資大做廣告，一時間，“健身必先健腦，健腦才能強身”等廣告鋪天蓋地，吸人眼球。他還重金聘請上海灘的文壇槍手撰文，在各大報刊詳述服用艾羅補腦汁后的神奇療效。國人服用中藥均需用水煎服，殊為不便。黃楚九特設藥瓶與之配套，首創(chuàng)開瓶即能服藥的先例。由于宣傳得法，措施得當，艾羅補腦汁上市后十分暢銷。中法大藥房天天門庭若市，每天的營業(yè)額高達千元。因供不應求，藥房的制藥車間24小時加班生產。這種極為暢銷的“靈藥”不久便打入國內各大城鎮(zhèn)的藥店，并遠銷香港及東南亞各國。大瓶售價2元，實際成本只需0.4元；小瓶售價1.25元，實際成本只需0.25元，本輕利重，毛利高達4倍，黃楚九由此大發(fā)其財。

艾羅補腦汁為中法大藥房帶來了聲譽，也成了黃楚九的搖錢樹。1906年，他又出資把藥房左鄰一座茶園盤下，將店面擴充到10開間門面。1907年一年中，黃楚九三易座車，由鐵輪黃包車改為橡膠胎黃包車再到私家自備小汽車，儼然成為滬上醫(yī)藥界炙手可熱的豪門新貴。

俗話說同行是冤家。有個華洋藥房的老板黃德馨，看黃楚九發(fā)財眼紅，于是千方百計打聽艾羅補腦汁的來龍去脈。他也從藥劑師吳智仁手中購得處方，便照葫蘆畫瓢，配制出名為“真正艾羅補腦汁”的新產品。結果市場上出現(xiàn)了兩家藥房、兩種艾羅補腦汁的局面。雙方各不相讓，都指對方為假藥，最后只得對簿公堂，以辯真?zhèn)巍?/p>

由于中法大藥房設在英租界里，登記注冊在先，而且不吝錢財，經(jīng)常向巡捕房打點進貢，加上黃楚九的產品在吳智仁處方基礎上作了配伍方面的改進，提神醒腦的效果確實勝于后者，官司以黃德馨敗訴告終。

不久，黃楚九又遇到一樁奇事。彼時的上海，已成為東方第一大都市，亦稱冒險家的樂園，吸引眾多洋人前來淘金。一天，一位自稱是艾羅博士之子的紅頭發(fā)藍眼睛西洋小流氓，指名要見黃楚九，指控中法大藥房盜用其父親老艾羅發(fā)明的秘方大量生產此藥獲取暴利，稱自己是老艾羅的唯一合法繼承人，現(xiàn)秘方的專利權被侵犯，揚言要到公共租界會審公堂訴之于法，并索賠損失。

黃楚九心里有數(shù)，這個“假貨”明擺著是來敲竹杠的，但深知如果進入法律程序，便會暴露自己也拿不出“艾羅博士”證據(jù)的軟肋，真相一旦傳出，定會砸了艾羅補腦汁的牌子。他靈機一動，決定將計就計，通過盛宴款待摸其底牌。飯桌上，黃楚九堅稱自己花了重金從艾羅博士手中購得秘方，如執(zhí)意打官司的話，愿意奉陪到底，對方必然身敗名裂；如果對方手頭拮據(jù)，看在老艾羅的面子，可以給一點補償。最終雙方洽談，以1000元大洋的代價，換得對方以艾羅博士之子名義親筆簽署的一紙文書，申明艾羅處方使用權已由中法大藥房買斷獨家經(jīng)營，他人不得干預。在這場鬧劇中，黃楚九聰明地變被動為主動，使艾羅補腦汁的品牌以假成真，從此再無后顧之憂。

事后，黃楚九制了一個玻璃鏡框，將該英文文書和漢語譯文同時懸掛在總經(jīng)理室。又派人在報上就“艾羅博士之子來訪”一事大做文章，還配發(fā)了“小艾羅”的那張字據(jù)，使輿論對艾羅秘方確信無疑。艾羅補腦汁在全國各大城市的銷路也與日俱增。中法大藥房趁熱打鐵，又相繼推出數(shù)十余種藥品，并以萬象牌作為注冊商標，成為獨家艾羅系列產品。產品除暢銷國內市場，還遠銷香港、澳門和南洋諸國。

中國“人丹”斗日本“仁丹”

上世紀初，日本“仁丹”開始傾銷中國。1909年，黃楚九得到一張“諸葛行軍散”的古方，同時參考自己祖?zhèn)鞯摹镀呤Y方》，反復研制出新的方劑，做成與日本“仁丹”形似的小粒藥丸，取名為“人丹”，以此創(chuàng)設龍虎公司，以一龍一虎圖案為商標，注明“中華出產”“完全國貨”，與當時壟斷中國市場的以翹胡子人頭為商標的日貨“仁丹”相抗衡。龍虎公司在鐵路沿線、車船碼頭、通衢要道樹立大幅龍虎人丹廣告牌。黃楚九為其擬定的廣告詞是“旅行不可不備，居家不可不備，急救之大王，濟世之寶物”；還在一些中小城鎮(zhèn)雇用專人，身穿定制的人丹廣告衫，一邊敲鑼一邊叫喊：“龍虎人丹懷中寶，治療百病有奇效；中國國民請用中國人丹，家居旅行毋忘中國人丹！”

生產“仁丹”的日商東亞公司控告“龍虎人丹”“冒牌侵權”，要求中國政府勒令停產。黃楚九聘請上海著名大律師，與日商大打官司，直至上訴到北洋政府最高法院。法院對此案深感燙手，久裁不決。適逢五四運動以后國內學潮風起云涌，在“提倡國貨、抵制日貨”運動的背景下，最高法院終審裁決，判定中國“人丹”與日本“仁丹”兩藥之間沒有關聯(lián)，允許同時在市場上銷售。隨后日商以巨資利誘，提出買斷“人丹”生產經(jīng)營權，亦被黃楚九拒絕。在這場歷時10年的馬拉松官司中，黃楚九先后花去了10萬元訴訟費，但他認為花得值，比任何廣告都有效，國人無不爭相購買龍虎“人丹”。它是近代中國第一個與外商打官司并勝訴的國貨名牌。史家評價：這場官司的勝訴“給中國人出了一口氣！”黃楚九也由此獲得“中華反日貨第一人”的美譽。

鼎盛時期，黃楚九的“黃氏醫(yī)藥集團”總共擁有21個醫(yī)藥工商企業(yè)和醫(yī)療單位，他本人也榮任上海新藥工會主席、上海紅十字會經(jīng)濟委員和上?？偵虝?zhí)行委員，作為寧波幫的后起之秀，其實力不輸寧波幫另一大亨虞洽卿。

涉足娛樂業(yè)

1912年，黃楚九開始投資娛樂業(yè)，先是與人合伙在二馬路浙江路口開設新新舞臺，號稱“中國第一大戲院”，演出京劇和文明戲。次年，在知名報人、作家孫玉聲的牽線下，黃楚九與上海灘“地皮大王”經(jīng)潤三聯(lián)手，由經(jīng)潤三出資施工，黃楚九提供新新舞臺的樓頂大平臺，開設取名“樓外樓”的“屋頂花園”，兩人共同經(jīng)營，利潤分成，上海第一家綜合游樂場就此誕生。由于樓外樓地處新新舞臺樓頂，游客可乘新引進的電梯直上屋頂，既可憑欄眺望上海遠景，又可欣賞各種節(jié)目，還有冷飲室和茶座，因此游客趨之若鶩，日夜?jié)M座。

樓外樓經(jīng)營的成功，為黃楚九和經(jīng)潤三帶來了滾滾財源。但由于地盤狹小，限制了娛樂項目的設置和經(jīng)營規(guī)模的擴展。兩人再度合作，創(chuàng)立“新業(yè)公司”，在西藏路靜安寺路轉角處，合資建造一座3層樓房的大型游樂場。一樓有滑冰場、彈子房、跑馬場和電影院。二樓有蘇州灘簧、寧波灘簧、上海灘簧、揚州說書、蘇州評彈，還有時髦的文明戲、獨角戲和南方歌劇、北方大鼓、口技雜耍、三弦拉場戲等。三樓仍是屋頂花園，附設中、西酒菜館和各地方小吃鋪，游客可以玩到夜里12點以后。夏天還放映露天電影。1915年8月4日，游樂場正式開幕，取名“新世界”，由黃楚九出任經(jīng)理。

1916年，正當新世界生意興隆欣欣向榮之際，經(jīng)潤三突患腦溢血猝死。他的遺孀、女強人汪國貞與黃楚九意見不合，獨攬大權，任命自己的外甥張石川出任新世界經(jīng)理。黃楚九咽不下這口氣，宣布與新世界脫離關系，撤出股份。

創(chuàng)辦“大世界”

為與汪國貞一爭高下，心有不甘的黃楚九決心另起爐灶，辦一個比“新世界”規(guī)模超一倍的“大世界”高級游樂場。他在很短時間內就集資80萬元注冊成立大發(fā)公司，開始運作此事。法國駐滬領事甘司東聞訊后，從繁榮市面考慮，向黃楚九許諾在稅收、治安管理等方面提供優(yōu)惠和方便，希望務必將大世界擇址于法租界內。于是，黃楚九租下法租界愛多亞路敏體尼蔭路口的9.8畝地，于1917年3月動工修建，同時開始登報招藝、招商，當年7月竣工，全名為“大世界游藝場”。

在設計大世界游樂項目時，黃楚九聘請幾位顧問，在“大”“全”“新”方面搞了許多新花樣，尤其是別出心裁，定制12面能使人變得奇形怪狀的“哈哈鏡”。還請文人雅士拼湊出飛閣流丹、層樓遠眺、亭臺秋爽、廣廈延春、瀛海探奇、鶴亭聽曲等景物美稱，將其制成匾額，與實景一起拍成照片，在報上廣告宣傳，以先聲奪人。

從1917年7月3日起至13日，黃楚九出巨資包下上海各大報紙的廣告版面，整整10天，以醒目位置刊登大世界開幕廣告。13日下午3時，黃楚九和大世界全體員工數(shù)百人在共和廳合影。下午5時，在鼓樂和鞭炮聲中，黃楚九和法國領事剪彩并致辭。各路賓客2萬余人參加慶典，觀看電影、文明戲、京劇以及雜技等。整個法租界洋溢著喜慶的氛圍，在主要馬路張燈結彩，懸掛法國國旗。7月14日大世界正式開幕，這是黃楚九刻意挑選的日子，這一天既是法國國慶日，也是他跟隨母親闖蕩上海灘整整30周年的紀念日。

大世界的聲勢一舉壓倒了新世界、大千世界、花花世界、神秘世界等其他游樂場所。由于票價不貴，市民只需花2角錢買張門票，便可從中午12點入場，半天時間內，除了吃喝玩樂，還能夠觀賞一場大戲、一場雜耍以及一部電影。為了鼓勵游客在大世界內用餐，憑入場門票吃西菜可打八折，吃和菜可打七折，消費滿30元還可再贈送門票一張。游覽大世界成為上海市民的一種享受和時尚，每日人山人海。黃楚九還辦了一份《大世界》小報配合宣傳，這也是國內首創(chuàng)的第一份娛樂業(yè)報紙。說其為中國娛樂業(yè)教父毫不為過。

1925年，上海發(fā)生了五卅慘案，為配合聲勢浩大的反帝浪潮，大世界隨即上演了揭露五卅慘案真相的時事蘇灘。黃楚九把6月26日門票收入全部捐贈給罷工工人，還發(fā)動屬下公司捐款6000余元。黃楚九家屬制作了3000余個花球和紐子花出售，善款全部捐出。

1927年，大世界開業(yè)已經(jīng)10年。在積累了一定資金并經(jīng)過長期醞釀后，黃楚九對大世界進行改造重建，到1928年初建成。它由3幢4層主樓和2幢副樓構成梯字形結構，聯(lián)成扇形分布。正門入口為六角形大廳，中央廣場由周圍建筑環(huán)繞構成露天劇場，12根圓柱支撐7層敞開式塔樓，高達55.3米。蜿蜒交錯的天橋形成空中走廊。重建后的大世界占地14700平方米，為當時遠東地區(qū)最大的游樂場，演出內容更為豐富多彩，文娛活動有各類戲劇、曲藝、雜技等60余個項目。經(jīng)常招徠一些大牌名角來演出，他們在大世界施展才能，互相觀摩學習，既掙得豐厚酬金，也提高了知名度。很多演員就是在大世界一炮打響，從此成為名角?！安坏酱笫澜纾鱽泶笊虾！薄Ｒ恢钡缴鲜兰o60年代中，“白相”（上海話，指游玩、玩耍）大世界仍是上海市民的重要娛樂節(jié)目，也是陪同來滬外地親朋游玩的首選之地。大世界也成為大上海的文化地標而聞名遐邇。

大世界每日游客如織，其中難免有流氓宵小搗亂滋事。創(chuàng)業(yè)上海灘的黃楚九在政界并沒有十分強力的奧援，為了確保大世界一方平安，經(jīng)人引見，他結識了法租界巡捕房巡長、“天字輩”青幫大亨黃金榮，每月向其孝敬不菲的銀兩，以換取黃金榮的保護。此舉雖保障了大世界的經(jīng)營秩序，但也埋下了始料未及的隱患。

黯然退場

自詡是“知足廬主人”的黃楚九并不知足于娛樂業(yè)上的成就，雄心勃勃地進軍房地產和金融業(yè)。1921年，黃楚九斥資50萬元在大世界西南角開設一家“日夜銀行”，24小時晝夜營業(yè)。由于營業(yè)時間長，利息高于其他銀行，還贈送大世界門票，儲戶接踵而來。黃楚九將所吸收的存款用于大世界的擴建和投資其他實業(yè)。由于產業(yè)的不斷擴張，為了攬儲需要，日夜銀行又開設了兩家分行。接著他又投資開辦“上海日夜物券交易所”，從事股票生意。

黃楚九又投資房地產，開辦三星房地產公司，購進10余畝土地，建造起180余幢樓房，還在浙江路、寧波路一帶租了幾十畝土地，建造3層樓店面房。然而這批樓屋竣工后，由于沒有達到預期的招租，黃楚九退而求其次，與人合伙集資，先后開設了黃隆泰茶葉店、九福箋扇莊、九福南貨店、麥司凱糖果店、蘿春閣茶館、溫泉浴室、裕德池以及戲院、電影院等各類鋪面。他的產業(yè)覆蓋面之廣在滬上無人匹敵，被媒體冠之以“百家經(jīng)理”稱號。

見香煙利潤豐厚，黃楚九又投資創(chuàng)辦福昌煙草公司，生產“小囡”牌香煙。他利用生孩子要向親朋好友鄰居贈送紅蛋的民間習俗，于香煙上市前連續(xù)4天在《申報》《新聞報》第一版刊登廣告。頭一天整個版面上只是光禿禿地印著一只大紅蛋；第二天在同一版面出現(xiàn)了一條翹著的小孩發(fā)辮；第三天出現(xiàn)了一個梳著一根小辮的胖娃娃；第四天則在胖娃娃的上方添了一條套紅標語：“祝大家早生貴子”。正在讀者納悶時，第五天謎底揭曉：隆重推出“小囡”牌香煙，香煙盒上印著一個可愛的小孩，并敬告讀者凡購買一盒香煙者，隨煙奉送紅蛋一只。同時宣告憑大世界游樂場門票可免費試吸和7折優(yōu)惠購買小囡牌香煙。這一廣告噱頭不僅打響了小囡牌的產品，也刺激了大世界的人氣，可謂一石兩鳥。不久，他又推出“至尊”“翠鳥”“紅玫瑰”等品牌香煙，在每包香煙盒內都有一張圖片，如果湊滿金陵十二釵、二十四孝、三十六計、一百零八將等系列，均可獲得抽獎的機會，最高獎項為當時最時髦的小轎車一輛。當時在上海商界，黃楚九的創(chuàng)新廣告幾乎無人匹敵。

黃楚九巨無霸的商業(yè)帝國之所以能夠迅速擴張，主要還是靠互相擔保、不斷融資、不斷注資，但同時也埋下了一朝傾覆的禍根。上世紀20年代末，一場席卷全球的經(jīng)濟危機襲來，上海百業(yè)蕭條，黃楚九的金融、地產業(yè)因資金鏈斷裂而岌岌可危。1930年底，趁黃楚九赴杭州養(yǎng)病之機，坊間突然傳出“黃楚九已病入膏肓”，“日夜銀行即將倒閉”的風聲，致使銀行門前天天圍著1000多人要求提款。黃楚九聞訊，于1931年1月2日趕回上海，企圖力挽狂瀾。10天后，他在報上登出近照以穩(wěn)定人心，同時左騰右挪，以地產契約作抵押，募集數(shù)十萬元資金，力圖緩解日夜銀行的困境。

待到黃楚九剛剛緩過氣來，孰料又一波擠兌浪潮洶涌而至。覬覦大世界已久的黃金榮全然不顧多年情誼，乘機落井下石，指令所有在日夜銀行存款的徒眾及其親屬集中提款，由此成為壓垮黃楚九的最后一根稻草。適逢長子黃鐘甫猝死，黃楚九心力交瘁，氣恨交加，心臟病、氣喘病并發(fā)，于1月19日突然昏厥。經(jīng)搶救后蘇醒過來，自知無望，不禁老淚縱橫，口授遺囑，拜托虞洽卿、王曉籟等同鄉(xiāng)好友處理善后事宜，“莫傷害我妻子兒女應得的利益”。當天下午4時10分，這位上海著名實業(yè)家，民族西藥業(yè)、現(xiàn)代娛樂業(yè)先驅撒手人寰，享年59歲。日夜銀行隨即宣告倒閉清算。

據(jù)當時黃楚九的法律顧問聲明，黃楚九的債款約有400萬元，然而僅黃氏所有奇珍古玩和房地產，合價就有600多萬元，足夠用來抵債。但在清賬過程中，因各企業(yè)股東爭相抽資掠奪，雄視滬上的黃氏集團如多米諾骨牌般頃刻崩潰。最后除黃氏遺孀及守寡的長媳各得4萬元生活費外，黃氏財產蕩然無存。正像送葬時一副挽聯(lián)中所寫：

楚楚大志，十年雄心爭天下；

九九歸原，一雙空手赴黃泉。

不久后，大世界落入黃金榮之手，更名為“上海榮記大世界”。

民國商界奇才黃楚九似一顆天外流星，以其璀璨的光芒，劃破了十里洋場的夜空，其經(jīng)商之道的經(jīng)驗和教訓，已成為海上寧波幫彌足珍貴的財富。

（作者系文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