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維盈
“機器詩”是我個人使用的一個概念,指那些與機器人創(chuàng)作的詩歌高度相似的詩。這些詩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句子各自為政,能夠隨機分行。它的“最高綱領”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以炫技為榮,以晦澀為高。
提出“機器詩”的概念,不僅是理論需要,更是大勢所趨。因為,“機器詩”問題不解決,優(yōu)秀作品就會被無情打壓。多年來,一些詩歌編輯習慣了用“機器詩”的標準選稿,而如果詩作缺乏“機器詩”那種“深度”,真正的好詩就會被“槍斃”。
“機器詩”創(chuàng)作,貌似復雜、有深度,其實最容易寫。我曾和一位“國字號”刊物的詩歌編輯打賭:你出題目,這種詩我一天能寫一百首,要怎樣的難度就有怎樣的難度,能讀到你忘記祖宗十八代。具體操作如次:隨便復制一些諾貝爾獲獎詩作,換了主語再換謂語;你向東,我就向西;你吃香,我就喝辣;你歌頌熹微,我就詛咒落日……還可以這樣寫:你向東,我就吃西;你吃香,我就筑辣;你歌頌熹微,我就吞服落日。無非是閉著眼睛,不著邊際地依樣畫葫蘆,套寫一通,修辭愈混亂,愈經(jīng)不起推敲,就愈通感、愈時髦、愈有高度。有的詩人,終其一生都靠寫一首詩包打天下,這首詩的名字,就叫“機器詩”。表現(xiàn)手法永遠同質(zhì)化,文字太極永遠同一套路——說白了,“機器詩”就是《人民日報》批評過的“洗稿式原創(chuàng)”,變相的抄襲:“‘洗稿就是對別人的原創(chuàng)內(nèi)容進行篡改、刪減,使其好像面目全非,但其實最有價值的部分還是抄襲的?!?/p>
修辭手法照搬照抄,思想靈魂蕩然無存,“機器詩”正是“洗稿式原創(chuàng)”搗鼓出來的怪胎。意象是現(xiàn)成的,修辭也是現(xiàn)成的,隨心所欲地詞匯植入,換湯不換藥,完全與“天機云錦用在我,剪裁妙處非刀尺”(陸游《九月一日夜讀詩稿有感走筆作歌》)的詩教傳統(tǒng)背道而馳。所有“機器詩”基本上是同一路貨色,沒有高下之分,優(yōu)劣之別。寫這種詩的人,底氣往往嚴重不足,于是先發(fā)制人,炮制出一大堆自欺欺人的歪理邪說來搪塞悠悠之口,實際上是賊喊捉賊,此地無銀三百兩,害怕讀者揭穿他的“洗稿”把戲。
判斷一首詩是不是“機器詩”,有一個辦法最簡單易行:一首詩如果正讀、倒讀,或者將詩句隨機打亂重新組合,仍能讀得通,這種無頭無尾、無因無果、無情無義,可以隨便攪拌成“語言糨糊”的詩,就是典型的“機器詩”。
“機器詩”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句子與句子之間,永遠是并列關系。它可以敘事,只不過是東一句,西一句,純屬東拼西湊,將文字的主謂賓搭配好了,就萬事大吉;搭配得不夠好,瞎貓遇死鼠,還會歪打正著。碎片化的無機組合,依賴漢語本身的詩性,會產(chǎn)生一些陌生化效果,出現(xiàn)一些驚人之語。而真正的好詩,句子與句子之間,除了并列關系,還隱藏著遞進關系。源源不斷的思想注入,給讀者以無窮的遐想,無盡的啟迪?!皺C器詩”可以隨便打亂來讀,但真正的好詩,你就不能隨便打亂。這就是“機器詩”與常態(tài)詩的區(qū)別所在。
那么,中國究竟有多少詩人靠寫“機器詩”濫竽充數(shù)、沽名釣譽呢?我曾在一本專業(yè)詩歌刊物上做過粗略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該期將近半數(shù)的作品都可歸入“機器詩”之列。此外,還有一些青年詩歌大賽的獲獎作品,大都是“機器詩”充當主角。
針對那些泛濫成災的分行文字游戲,詩人北島認為,在商業(yè)化與體制化的合力圍剿下,詩歌放棄了對現(xiàn)實和歷史的關注,喪失了苦難意識和精神向度,詞與物脫節(jié),沉溺于無意義的語言狂歡——這種詩就是“機器詩”。古代有“采濫忽真”的詩,現(xiàn)代有空穴來風的“機器詩”。真正的好詩,不論新詩還是古詩,都能夠讓讀者感受到詩人的思想脈絡、精神路徑,而“機器詩”是沒有思想靈魂,沒有生命力的。
為什么我們要花大力氣認清“機器詩”的真面目?因為它已經(jīng)涉及到了現(xiàn)代詩歌的評判標準問題?!皺C器詩”的深度是子虛烏有的。機器詩的“深度”,就是句子隨機分行的“深度”。所以那些喜歡寫“機器詩”的作者,拼命向讀者鼓吹“第二次創(chuàng)作”。打個通俗的比喻:“機器詩”就像瘸子,走路一瘸一拐,天生的缺陷大家心知肚明,但你偏要把瘸子走路姿勢美化成小品表演,吹捧成“大師”,這就是人品和詩品問題了。不掀開“機器詩”的面紗,讀者就不能看清它的尊容,看透它的本質(zhì),詩歌批評就不可能提供令人信服的判斷,詩評權(quán)勢化、圈子化、人情化就會大行其道,真正的好詩就會被屏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