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婚”羅生門

焦陽

像往常一樣，距離公司大樓兩百米開外的拐彎處，杜星瑤從董家瑋的車上下來，她囑咐他的話跟平時也沒什么不一樣：“到點下班回不了家提前給我發(fā)個微信，我就不用做晚飯了?！倍椰|“哦”了一聲算是回答。

進了公司，同部門的女同事徐怡然比杜星瑤早到一步，遞給她一杯咖啡：“親愛滴，你黑眼圈怎么這么重啊，昨晚是不是跟男朋友約會到天亮？”杜星瑤喝了一口咖啡，嗟嘆道：“我要有這命就好了，昨晚開了個大夜車趕策劃案，女人年紀大了，真是熬不起夜嘍！”徐怡然頗為同情地遞給她一片急救補水面膜，苦笑著開始工作。

杜星瑤昨晚是沒睡好，不是為了趕策劃案，而是她揣著一樁心事。杜星瑤與董家瑋一前一后入職同一家公司，二人“地下戀”半年，“隱婚”9個月，“隱婚”的主張是杜星瑤提出來的，董家瑋極力贊成的，雖說現(xiàn)在的外企對男女職員談戀愛、結(jié)婚早已沒興趣過多約束，但公司內(nèi)部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如果是夫妻員工，那么只能重點培養(yǎng)一個，而且多半是提攜男員工，放棄女員工。理由很簡單，女員工結(jié)婚后多半以家庭為重，緊隨其后的就是十月懷胎、半年產(chǎn)假、一年哺乳期，基本上孩子上幼兒園前一個人能當半個人使就不錯了！好不容易等孩子上了幼兒園，“二孩”計劃就差不多要開始實施了！因此，公司對已婚女員工的重用和提拔是慎之又慎的。

杜星瑤一流大學畢業(yè)，工作業(yè)績出色，胸口當然也揣著事業(yè)有成的那點小野心，她不甘心十幾年的東窗苦讀、5年的職場打拼就在這一道坎上被絆趴下！杜星瑤給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是，26歲結(jié)婚，35歲生娃，在這之前，她要奮斗成年薪六位數(shù)的企劃部部長！作為銷售部副部長的董家瑋當然支持杜星瑤的決定，畢竟，在房價堪比天文數(shù)字、養(yǎng)娃負擔壓力山大的大北京，夫妻倆多奮斗幾年供完房、買了車、有了厚厚存款再步入婦唱夫隨、生倆胖娃娃的小康日子比較靠譜，也比較現(xiàn)實。

讓杜星瑤心煩意亂的是，因為“隱婚”，她不好公然與董家瑋出雙入對，而董家瑋部門新招了幾個員工中一個剛畢業(yè)沒多久的女大學生對董家瑋流露出過分的好感。杜星瑤為此警告過董家瑋幾次，如此一來，董家瑋竟找各種開會、見客戶的理由晚回家了，明顯是對她表示抗議。杜星瑤今天下車時對董家瑋說的話明顯是有所指，可他偏偏假裝聽不懂！

一個星期后，董家瑋接到了委派他去北京總部進修半年的通知。這意味著他要被公司委以重任。董家瑋沒有當場答應下來，而是希望領(lǐng)導給他兩天時間跟家人商量一下。

家人，當然指的是杜星瑤。商量，當然是董家瑋非常在意杜星瑤的意見。杜星瑤聽完這些卻笑了，她笑董家瑋矯情，這么難得的進修機會他應該第一時間緊緊抓住就好，跟她商量什么？他們地下戀情乃至隱婚的初衷，不就是要左手事業(yè)、右手感情，雙管齊下，同進共贏么？這是他們的初衷，是奮斗目標，還用商量個毛??！

董家瑋卻說，他有點累了，對現(xiàn)在這樣遮遮掩掩的日子厭倦了，他在公司也想喝她親手煮的咖啡，他看著男客戶對她獻殷勤時想走過去大聲說“老婆，今晚下班吃什么”，他想跟她生一個孩子……

杜星瑤又笑了，這次是甜蜜幸福的笑，看來上一次的陰霾終于煙消云散了，他心里裝著的還是她。杜星瑤信誓旦旦承諾，等他進修歸來升了職加了薪，他們就大宴群同事，向大家亮出他們的結(jié)婚證紅本本，準備生娃大計。董家瑋只好點頭同意。

董家瑋不過才走了一個多月，杜星瑤就心慌氣短地發(fā)現(xiàn)以前忙得腳不沾地的日子空出好大一片空白，白天還用工作可忙，還有客戶、項目可打發(fā)，一到了晚上，臥室里的那張雙人床又大又冰涼。

星期五下午，杜星瑤埋頭寫策劃案。對桌的徐怡然邊補妝邊心不在焉發(fā)問：“星瑤，你心可真大，就一點不擔心董總見了胸挺、腿長、媚眼如絲的北京大妞后意亂神迷樂不思蜀么？”有一次，杜星瑤趁辦公室沒人給董家瑋發(fā)遠程視頻，被捧著盒飯進來的徐怡然撞破了他倆處心積慮隱瞞許久的隱婚事實，杜星瑤用兩只圣羅蘭的限量版口紅才封住了這鬼機靈丫頭的嘴。徐怡然比杜星瑤早進公司半年，能說會道人緣好，業(yè)務能力強，穿衣打扮時尚前衛(wèi)，比杜星瑤大兩歲，傳說中的黃金剩女。

徐怡然這么一發(fā)問，勾出了杜星瑤的隱憂，她幽幽一嘆，不知如何回答。徐怡然繼續(xù)追問：“你也真沉得住氣，擱我早慌神了，你這么干等著可不行，我給你出個主意，保管你放一百個心?！?/p>

徐怡然拿出手機給北京總部一個相熟的女同事打電話，托她密切注意董家瑋的行跡，時刻向這里匯報。杜星瑤心里這才稍微松了口氣，能知道董家瑋的日常行動，總比自己胡思亂想的好。

下班時間到，徐怡然盛情拉著杜星瑤去了酒吧，看著徐怡然在舞池里扭動的舞姿，渾身光芒的她天生就是吸引異性的發(fā)光體，杜星瑤感嘆，原來，女人還可以活得這樣多姿多彩，灑脫自如。

一來二去的，徐怡然成了杜星瑤的鐵桿閨蜜和感情顧問，杜星瑤跟董家瑋視頻聊天聊了半夜后春風滿面的來上班，徐怡然神秘兮兮地向她匯報前幾天總部聚會上有美女同事仗義替董家瑋擋酒；董家瑋給杜星瑤快遞來北京小吃沒多久，徐怡然就向杜星瑤密報董家瑋昨晚送嫵媚女客戶回家的確切消息……

一次兩次三次，再接到董家瑋打來電話時，杜星瑤的語氣難免多了一絲詢問、質(zhì)疑：“是嗎？真的嗎？你沒騙我吧？”電話那端的董家瑋被這些疑問搞的不勝其煩，兩個人聯(lián)絡(luò)的次數(shù)像條拋物線，從頂峰緩緩勻速下降。

有幾次，杜星瑤沉不住氣想給董家瑋發(fā)條求和微信，文字寫好了，徐怡然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咱們女人就不能對男人太迎合太遷就了，你越給他臉，他就越不把你當回事！”杜星瑤一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刪除了微信。

一個周六晚上，徐怡然登門，不由分說拉著杜星瑤去了個私人聚會。聚會上，杜星瑤看看身邊像油畫一樣絢麗奢華的徐怡然，看看渾然一副寡淡素描人物畫的自己，再想想現(xiàn)在人在北京指不定怎么風花雪月的董家瑋，“恨”向膽邊生。

酒至半酣，杜星瑤被一個頗有藝術(shù)氣息的男人死死盯著看得一頭火，忍無可忍的她干脆虎視眈眈回瞪著他，以示警告。那男人不慫，笑著向她走來：“我叫潘偉明，美女，你的妝好特別呀，今年流行‘貓須妝‘么？”杜星瑤取出化妝鏡，嘴角有幾條若隱若現(xiàn)的鉛灰色線條，估計是下午她趴到打印件上小睡的成果。杜星瑤臉上一熱，笑了。

聚會之后，潘偉明攻勢強烈，難以抗拒的杜星瑤與他有了一些單獨接觸，也不過是接她下班回家，偶爾吃個飯，間或看場電影。杜星瑤心里清楚，她跟潘偉明之間什么都不可能發(fā)生，她只是喜歡被人追逐著、討好著的感覺！

距離董家瑋歸來還有一個月，杜星瑤終止了與潘偉明的一切往來，她謝謝他這幾個月來的陪伴，認識他這個朋友很高興，但，她老公要回來了，他們以后不方便再見面。

董家瑋回來這天，杜星瑤把家里里外外打掃得一塵不染，把自己打扮得活色生香。董家瑋進門，臉比窗外多云的天氣還陰沉。董家瑋拿出手機，給她看一張照片，質(zhì)問她照片里的男人是誰。

杜星瑤心頭一震，點開照片，是她跟潘偉明雙雙從電影院走出來的有說有笑瞬間。

杜星瑤和盤托出她跟潘偉明從開始到結(jié)束的所有章節(jié)，言辭之中飽含著委屈和心寒。董家瑋沒有大吵大鬧，而是心平氣和跟她提出分手，他說：“咱們不是一路人，我不貪心，我就想要一個踏實溫暖的家，可你什么都想要，而我已經(jīng)給不起了。”杜星瑤萬念俱灰。一個星期后，兩人復合無望，杜星瑤遞了辭職信，結(jié)婚證換成了離婚證。

幾個月后，仲夏時節(jié)中最悶熱的一天，杜星瑤在咖啡館等客戶，有人走過來跟她打招呼，是董家瑋手下那個熱情好問的“女大學生”同事，她幾乎把她們共同認識的同事近況一一敘述了一遍，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咋咋呼呼道：“杜姐，你還不知道吧，剛升了公司第一副總的董總和徐姐上個月結(jié)婚了，大家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婚禮那天，徐姐臉上那股得意勁兒，跟中了福彩頭獎一樣……”

杜星瑤只覺得頭上嘁哩喀喳打炸雷，炸得她兩耳嗡嗡作響，魂魄出竅。等她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對面座位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她哆嗦著摸出手機，悻悻給徐怡然打了過去，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沒人接。不一會兒，徐怡然發(fā)來一條微信：好姐妹，別怪我，愛情這東西沒有手段高低，只有結(jié)局勝敗。要怪，就怪幸福這東西太誘人了，你不緊緊守護、不珍惜的他，即便不是我，也會有別人去爭奪。

杜星瑤緊緊攥住手機，仿佛要緊緊攥住已經(jīng)被她弄丟的婚姻，以及她視而不見的幸福。此時此刻，她終于明白，有所舍才能有所得，什么都想要的人，往往什么都抓不住?；橐鍪翘焯瞄T還是羅生門，要看邁進這個門檻的人，是初心不改還是貪念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