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藥神》：難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趙宇

如果只能用一個標準來衡量一部電影的好壞，那么它就是——不僅看得見黑暗，還能看得見光。

從來沒有一部華語電影能在公映前三周只進行了一場超前點映之后，就已提前鎖定“年度十佳”華語片“爆款”;并且在公映前一周進行全國點映之后，讓觀眾歡笑與淚水齊飛，還收獲了兩天點映票房超5000萬、票務平臺的觀眾評分高達9.7、并列華語影史第一的好成績。

王傳君扮演身患絕癥的呂受益，人高馬大、又虛又履，各種精打細算之后是對生命的留戀和渴望。他第一次出場時慢慢揭開一層層口罩望向男主角，這個人物立刻就活了起來。

在7月4日當天，《我不是藥神》豆瓣評分正式開始，有超過六萬的用戶進行評價，起分就已達到9分。這是自2002年的《無間道》以后，16年來再次有華語片收獲這一超高分成績。

韓國有《熔爐》、《辯護人》、《出租車司機》、《1987》，好萊塢有《達拉斯買家俱樂部》、《華盛頓郵報》、《聚焦》;現(xiàn)在，我們也有了中國版的《達拉斯買家俱樂部》、《辯護人》。久違的現(xiàn)實主義題材，全員不掉隊的入骨表演，在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求生欲與大愛，對生命的尊重以及對人性的關懷，讓《我不是藥神》各個層面所呈現(xiàn)出的一切，都無差別滲入各階層、各領域，讓一部電影真正與老百姓切身相關的利益與情感發(fā)生共鳴。

小人物的救贖

影片的故事原型名叫陸勇，來自江蘇無錫，他是一名白血病患者，也是一位企業(yè)家。他曾被許許多多的白血病患者稱為“藥神”。2002年，他被查出患有白血病，為了掙扎著找回健康，他開啟了漫漫尋藥之路。為自己，也為幫助病友。一直覺得自己在做好事的陸勇，2014年竟因涉嫌販賣“假藥”，被警方帶走。之后千余名白血病病友為陸勇簽名求情。最終，法院對這起案件“撤回起訴”，陸勇免去了一場牢獄之災。

在影片中，徐崢所飾演的程勇是一個創(chuàng)作得有血有肉的形象，經營慘淡的中年男子，又面臨著家庭和生活危機。如果不是為了父親的手術費，程勇可能還是會繼續(xù)沉淪下去。為了父親治病，也為了賺錢，他決定走私印度仿制藥。

假藥販子，騙人的時候感情充沛假裝文質彬彬，勒索起來也夠狠。

電影前半段的程勇是典型的生意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賺錢，而當他決定為了自保轉交代理權時，又很好地塑造了一個膽小怕事的生意人角色。徐崢的出色表演為這部電影帶來了深度，故事發(fā)展引人入勝，而不是只用陸勇的事件作為噱頭。

程勇的轉變并非毫無理由，他雖然是生意人，但對賣藥的伙伴還是有一些江湖義氣，而白血病患者呂受益的死深深地觸動了他。之前他沒有意識到仿制藥對病人有多大影響，如他在散酒宴上所說的，“我又不是病人”，然而一藥一生死，程勇終于開始覺醒了。彭浩（黃毛）的死更是讓他進入圣人狀態(tài)，將自己從病人身上賺的血汗錢，重新還給了病人。這個角色戲劇性的處理，讓《我不是藥神》這部電影得到了升華，這也是有點類似于《達拉斯買家俱樂部》的情節(jié)，不過更加本土化。畢竟電影是在陸勇的現(xiàn)實故事上拓展，電影需要藝術和想象力。

這部電影不會讓你只記住徐崢扮演的程勇，呂受益、黃毛、劉思慧和神父都會讓你記憶深刻，他們每個人物都有立體感，都有自己的矛盾沖突。

有人覺得呂受益這個角色是最平淡的，他沒有劉思慧的母愛偉大，也沒有黃毛的固執(zhí)和悲壯，連神父的神性光輝在他身上也看不到。但這個角色很容易讓人記住，只有當你細細品味之后才會發(fā)現(xiàn)，這個最“無聲”的呂受益才是那個關鍵點，不僅僅在于他的結局。面臨散伙飯的時候，他表情里的變化，從尷尬，到難以置信，再到落寞，完美展現(xiàn)了這個角色的心理活動。呂受益在醫(yī)院的畫面相信很多觀眾都會被震撼，脫形的臉，無神的眸子，讓你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在自殺前也給觀眾帶來了足夠的震撼，他的震撼并不是那種歇斯底里的癲狂，而是那種平靜，那種對生人的眷戀，那種對死亡的坦然。

一個角色成功的背后是演員們的付出?？催@部電影如果不知道呂受益的扮演者是王傳君的話，很難想象他就是《愛情公寓》里的關谷神奇。王傳君為了塑造這個角色去與病人接觸，體驗病人的生活，為了更符合角色減肥二十斤。

《我不是藥神》基于爭議社會新聞產生，它的靈感來自2015年的一個真實案件。出色的故事設定和演員精彩的演技共同完成了這個“現(xiàn)實”的電影。

醫(yī)院那場戲是他兩天沒睡覺，直接脫形了，所以那個病態(tài)才那樣真實。王傳君成功塑造了這個角色，演出了這個角色的慫，演出了呂受益的卑怯，也演出了他的坦然。不同于黃毛的剛直，呂受益雖然一直樂觀、軟弱，但卻是電影悲劇的內核。

事實上，《我不是藥神》中沒有明顯的反派，制藥公司維護專利沒有錯誤，研發(fā)新藥的成本高得令人發(fā)指。法大于情是警察的基本做事原則，而且警察也沒有受到制藥公司的驅使。法庭最終網開一面乃至減刑，也體現(xiàn)了法律的人情味。仿制藥公司也并非單純的追逐利潤，后來也幫助程勇拯救更多的中國病人。即使是賣假藥的張長林，最終也是義氣了一把沒有曝光程勇。

電影沒有將這個故事推卸給任何一方，也不是單純的堆砌段子笑料來催淚煽情，看似套路卻是人們的必然選擇。人世間每個人都有一些良心，只是人活在世界上不容易，尤其是在底層生活的人必然有太多掙扎的事情，當警察曹斌審訊病人時，阿婆的那番話相信讓很多人不忍落淚。程勇也是因為和自己有感情牽絆的朋友離開，才喚醒了他的良心，他終于舍得送走自己孩子，也展現(xiàn)了他有入獄的決心。還有他被捕時讓病友快跑和托付曹斌給兒子的傳話，都體現(xiàn)了他的全新改變，在最后游街的一幕，這是電影中常見的橋段，但程勇露出久違的笑容，也是意味著他真正得到救贖。

電影的前半部分，五人的組隊過程猶如“印囧”般，在黑色幽默中享受生命的狂歡。寫實的調色和手持鏡頭的運鏡，通過這群走鋼索的人，由點及面的進行社會面面觀。在影片后半部分，激昂的生命交響曲告一段落，轉為了更加深沉的理性走向。電影里兩條敘事線索中的矛盾也在此達到高潮，警方追查假藥的線索快要浮出水面，在賣藥和查藥的拉鋸戰(zhàn)下，法律這條敘事線索也出現(xiàn)了情感分歧和自我拷問，進行了關于道德標準的重新定義。而秩序的重建，讓影片的外部矛盾最終有了社會層面的和解。

念念不忘的故事

《我不是藥神》作為壞猴子影業(yè)“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與觀眾見面的第二部作品。三年前，壞猴子影業(yè)藝術總監(jiān)、著名導演寧浩在長沙為自己新作《瘋狂的外星人》看景時，收到了來自編劇韓家女的“藥神”首版劇本。如今的寧浩回憶起來，總會半開玩笑稱“以為是個催眠的故事，會助睡”，然而他一看就一口氣看完，“很動人，留在心里”。

寧浩經常會親自篩劇本，往往看了30多個，一回想?yún)s一個都想不起來。然而“藥神”的故事，他隔了半年還記得住。他覺得“這就是好故事，有力量，它種在那兒了！”當寧浩后來無數(shù)次給別人講起這個故事時，每到高潮和關鍵部分，都會自己感動到講不下去。后來與老搭檔徐崢見面，講起這個故事。對好故事同樣敏感的徐崢當即表示“有力量！”并詢問寧浩導演會拍嗎？寧浩當時回復了一句“有可能”。沒想到至此徐崢就隔三差五的問他：“藥神”什么時候拍？

徐崢的角色從“爛人”開始，以“救贖”結束，不同狀態(tài)皆有說服力，逐漸的轉變過程也很自然。

作為當代中國最重要的導演之一，寧浩對現(xiàn)實題材以及本土化的類型片充滿了創(chuàng)作沖動。然而面對“藥神”的故事，雖然寧浩考慮親自上陣執(zhí)導，但也有一些顧慮，他認為：“我有時被貼了標簽，老有人覺得我的電影都是喜劇片。如果是一個新導演，比如具有現(xiàn)實主義刻畫能力的文牧野來做呢？可能會更好?！?/p>

寧浩很欣賞文牧野過往的短片作品，認為他的風格充滿著古典浪漫主義情懷，不僅是文學文本的浪漫主義，更有英雄主義的部分。一次，當寧浩與文牧野探討要拍攝什么題材，互相“掏故事”時，文牧野先給寧浩講了自己想要做的一個項目，寧浩則當場就講了“藥神”的故事，文牧野立刻表示“這個帶勁兒！”愛才的寧浩也決定，把這個故事交給文牧野來導演。

然而“藥神”的劇本還需要再度打磨改編，而這一寫，就是兩年。在寧浩看來，用兩年時間打磨劇本，實在“太正常了”。從第一稿到最終稿，每一稿的改動都是一次推倒重來的大工程。

寧浩與徐崢這對老搭檔，從《瘋狂的石頭》、《瘋狂的賽車》、《無人區(qū)》到《心花路放》，屢次創(chuàng)造口碑、票房雙收，算上《我不是藥神》已經是五度合作，然而直到“藥神”才是兩人首次聯(lián)手擔任監(jiān)制。在寧浩看來，好的監(jiān)制就像是面鏡子，擦亮自己，讓導演看清自我。

一部優(yōu)秀的電影誕生，幕后必然有一群同樣卓越的主創(chuàng)團隊，對于主演陣容的選擇，徐崢、周一圍、王傳君、譚卓、章宇、楊新鳴、王硯輝、王佳佳——這樣優(yōu)秀扎實的主演陣容站出來，相信瞬時就讓影迷感受到“戲大過天”的質感。演員要具有對生活的閱歷和質感，要有血有肉。無論是譚卓為學鋼管舞導致不可逆的腿傷;還是“黃毛”章宇提前數(shù)月體驗苦力生活;或是完全不懂英語的“牧師”楊新鳴一句句的學英語。《我不是藥神》的表演魅力，眼下已經征服了無數(shù)觀眾。卡司們的共同努力，把一個個角色還原成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

寧浩曾在采訪中表示：“小時候聽趙傳的歌，有一句歌詞是‘生活的壓力和生命的尊嚴，哪一個重要?！段也皇撬幧瘛肪褪且徊渴玛P生命尊嚴的電影。它是有力量的，有人物的，非常動人，有尊嚴的電影，它也做到了有尊嚴?！闭缥哪烈皩а蓐U釋：“生的信念會給人飽滿的力量，電影傳遞出來的應該是相信世界的希望。怎么善待時代，時代一定會善待你?！痹诋斚轮袊娪罢Z境里，《我不是藥神》必將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日益煥發(fā)出燦爛的光芒。

華語時裝片里，經常有五光十色的都市，花枝招展的男女，過著光鮮明媚的生活，但他們的言行舉止和思維方式，總讓人覺得，那是發(fā)生在某個外星球的事。它們也許能滿足一時的炫目，但歸根到底，我們需要銀幕上上演的，是跟我們共振共鳴的真實人性。當他們的悲和喜都同樣屬于我們時，我們才愿意發(fā)自內心地為他們心如刀割，為他們鼓掌喝彩，為他們笑逐顏開，為他們潸然淚下。

好的電影是一個無形的連接器，把觀眾與影像交織在一起，然后將黏稠的情感表達剝離成合適的共鳴，在觀影者的胸腔里醞釀、大腦內發(fā)酵，最終產生奇妙的化學反應。能在電影里看到真實的人性，是一個觀眾最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