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明玥
一大早,老王就騎著他的“二八”老伙計(jì),吱呀吱呀緩緩爬坡,車上載著他的“八旗子弟”——畫眉、百靈和山雀,一共八只鳥籠。行到自行車無法走的小道上,老王下車,雙手如少林寺弟子一樣,各提溜四只鳥籠繼續(xù)登山。
回到山野,不由得鳥兒們不興奮,籠衣還沒撩開,老王就能感受到鳥兒們上躥下跳躍躍欲試。等籠衣一掀上去,籠鳥的歌喉一亮出,野鳥們就會沉寂半晌,就像《中國好聲音》的導(dǎo)師開了腔,學(xué)員們都得稍息一樣。不過,對鳥來說,唱是本能,一會兒,野鳥們也恢復(fù)了高高低低的鳴唱。它們的嗓子不夠華麗圓潤,卻有一股野性,能飆高音,高音深入云霄還能帶拐彎,將一座山林都唱出了景深。
老王說,籠中鳥唱得再好,要是不受這一番刺激,挑逗出它們的好勝心,時(shí)間長了,歌唱的水平也會下降。
這好像是老王為著遛鳥,每天都騎十公里路,再爬上兩小時(shí)山道的原因。其實(shí),老王的老伴兒揭發(fā)過他:“他這人一天不管閑事就渾身發(fā)癢,你以為他是遛鳥去的?他是跟愛占小便宜的登山人較勁去的?!?/p>
從秋深到初春,老王從掛上鳥籠到收籠子回家,事實(shí)上都在擔(dān)當(dāng)一個(gè)巡山護(hù)林員的義務(wù):管人家用竹竿打白果,用套圈揪野生的獼猴桃和柿子,悄悄跟人到竹林的深處,等人家拔出小鏟子來挖筍時(shí),猛一頓咳嗽。遇上臉皮薄的,人家就紅了臉,收起鏟子來嘟囔說,又不是你家的林子,筍密了竹子長不好的。老王憤憤地?fù)u了搖近處的一棵竹,說:“你們抬起頭來看看,這筍還密么,這竹林的密度,還能拍《臥虎藏龍》么?”
也可能遇上臉皮厚的,大大方方將核桃大的野生獼猴桃裝滿了大衣口袋,無視老王的咳嗽和鷹一般逼視的眼神:“這明明是無主的山,無主的林子么,獼猴桃落了滿地,多可惜。”
老王說:“真是滿地滾的熟桃兒也就罷了,你把那比拇指頭大不了多少的也摘了,讓這滿山的鳥兒怎么過冬呢?”
摘獼猴桃和野柿子的人,多少有點(diǎn)狼狽,鼻子冒汗,兩頰發(fā)燙,還有人軟弱地回?fù)簦骸袄蠣斪?,你也帶了幾籠鳥來,我就不信,你沒摘過這山上的果子給你的鳥解渴?!崩贤蹙团?,回身摘了自己的鳥籠,猛湊到那人面前,鳥扇了那人一鼻子的灰:老王給鳥準(zhǔn)備的柿子,足有茶杯口大,一看就是水果店里買的。
這個(gè)雙休,老王除了他的“八旗子弟”,還帶了小鋤頭和粗布手套上山。老王的老伴兒說,他間草去了,要把影響竹子、野生果樹的雜草都間掉,免得它們搶營養(yǎng)。間掉的草,就地埋了做堆肥。老王還要給怕冷的樹下半截涂白,經(jīng)他整理過的那片山林,從上到下緩緩彌散著安寧,就像一個(gè)了悟的圣人,走入冬天。
老王說,在這片土地上,人怎么能狂妄地說,自己形同國王?能做一個(gè)打雜的仆人,就是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