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剛
2018年1月11日,葬禮上的尼日利亞民眾。在此前幾天,尼日利亞部分區(qū)域牧民與農民發(fā)生暴力沖突,導致人員傷亡。
進入2018年以來,尼日利亞農牧民之間的暴力沖突事件頻頻見諸報端,折射出這個國家和平安全形勢出現較大變化。比如今年1月,尼日利亞貝努埃州發(fā)生農牧民沖突,造成至少11人死亡,尼軍方不得不向該州派遣特種部隊以應對沖突。此前,無論是尼政府還是國際社會,均將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極端組織“博科圣地”及其引發(fā)的人道主義危機上,對農牧民沖突的關注度并不高。但事實上,從影響來看,農牧民沖突已成為尼日利亞國家安全甚至國家統(tǒng)一面臨的最大威脅之一,亟需各界妥善應對。
尼日利亞當前的農牧民沖突主要是富拉尼牧民與定居的少數民族農民之間的沖突,主要發(fā)生在土地肥沃的中部地帶。富拉尼是非洲西部的跨界民族,也是非洲最大民族之一,多信仰伊斯蘭教。今天在尼日利亞的富拉尼人超過半數已豪薩化,與豪薩人形成豪薩-富拉尼族,是尼日利亞第一大民族,在尼政治和經濟生活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另有一部分富拉尼人仍保留游牧習俗,被稱為“養(yǎng)牛者富拉尼人”。尼日利亞農牧民沖突在近些年集中爆發(fā)是一系列復雜因素累積和相互作用的結果。
首先,自然環(huán)境不斷惡化增加了農牧民沖突的風險。歷史上,信仰伊斯蘭教的富拉尼牧民與信仰基督教的定居農民以及自然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比較和諧,農牧民是一種和平共生的關系,牛糞可以用來給農田施肥,牧民以此換取放牧權。牧民從農民那里購買糧食,農民則從牧民那里購買奶制品。通常,北邊的富拉尼牧民在旱季向南部遷徙,為牛群尋找合適的牧場;到了雨季,則趕著牛群回到半干旱地帶,以躲避萃萃蠅的侵擾。在20世紀初期,受北部連年干旱影響,同時為躲避殖民當局在北區(qū)征收的牛頭稅,一些富拉尼牧民開始向南部遷移。近半個多世紀以來,由于氣候變化加劇,旱季越來越長,尼北部不少地區(qū)已變成了沙漠或半沙漠,迫使牧民不斷向南遷徙,一些牧民選擇在中部地帶永久放牧,還建起了臨時的醫(yī)院和學校,引發(fā)了與當地農民圍繞土地和水源使用權的糾紛和爭奪。此外,隨著乍得湖面積大幅萎縮,乍得、喀麥隆和尼日爾的牧民也陷入困境,不少牧民涌入尼日利亞,進一步加劇了當地的農牧民沖突。
其次,經濟社會變遷加大了農牧業(yè)之間的矛盾。尼日利亞是農業(yè)國,絕大多數人口從事農業(yè),政府也一直采取各種措施鼓勵農業(yè)發(fā)展,以增加糧食產量。在政府的鼓勵和幫助下,農民積極開墾荒地。但是,大規(guī)模的農田開發(fā)逐漸蠶食了此前用來放牧的土地,牧民的法定放牧區(qū)、牲畜飲水點、遷移線路也未能幸免。此外,尼日利亞的國家沖積平原開發(fā)項目鼓勵農民種植價格更高的農作物,特別是西紅柿和洋蔥,這些農產品收割后沒什么殘余物可以用來喂養(yǎng)牧民的牲畜,而牧民的牛群則常常闖入農田破壞農作物,引發(fā)農民與牧民的矛盾。傳統(tǒng)上,尼日利亞農民和牧民之間有一套解決矛盾的機制。牧民趕著牛群遷移前,要和沿途村子的酋長就遷徙路線等重要事項達成共識。如果牛群踩踏莊稼損害農民利益,酋長和牧民首領一起商討解決。這種機制在上世紀70年代后逐步被弱化,轉而由警察、法庭參與調解沖突。引入現代司法體系對于一個國家的治理和現代化進程不可或缺,但是尼日利亞腐敗現象嚴重,警察常常會敲詐勒索,而且法庭裁決過程冗長,其間往往禁止牛群遷徙,這些都令牧民反感和不滿。此外,當地官員更傾向于照顧定居農民,以便在選舉時得到他們的選票。因此,富拉尼牧民越來越感到被邊緣化,對政府的調停和裁定失去信心,傾向于訴諸暴力解決爭端。
最后,北部安全形勢惡化給農牧民沖突火上澆油。上世紀90年代以來,尼日利亞北部一些州偷牛現象非常嚴重,偷牛還是“博科圣地”的一個重要資金來源。去年,富拉尼牧民的庇護組織尼日利亞養(yǎng)牛者協(xié)會一位副主席稱,其協(xié)會成員的100多萬頭牛和其他牲畜落到了“博科圣地”手中,給富拉尼牧民造成巨大損失。由于匪患和偷牛問題嚴重,以前僅僅靠弓箭等傳統(tǒng)冷兵器防身的富拉尼牧民也開始全副武裝,對抗偷牛賊和其他犯罪團伙。同時,農民也組建了自衛(wèi)性質的民兵組織。尼日利亞是西非小武器泛濫最為嚴重的國家,根據尼官方消息,目前西非地區(qū)非法小武器約有5億件,其中70%流落在尼日利亞境內。小武器泛濫無疑使農牧民沖突中傷亡人數大幅上升。
農牧民沖突不僅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制約農業(yè)、畜牧業(yè)的可持續(xù)發(fā)展,使民族國家構建、民主化進程步履維艱,還威脅著西非次區(qū)域的和平與安全。用尼總統(tǒng)布哈里的話說,這是一場“國家災難”。
一是造成大量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2016年,尼日利亞死于農牧民沖突的人數估計在2500人左右,比同一時期因“博科圣地”暴恐活動而死亡的人數還要多。貝努埃州是農牧民沖突最為嚴重的州之一,2014年至2017年約有1878人因此喪生。在卡杜納州、貝努埃州和高原州,同期至少有6.2萬人因此流離失所。農牧民沖突造成的經濟損失也非常大,2015年的一項研究表明,尼聯邦政府因貝努埃州、卡杜納州、納薩拉瓦州和高原州農牧民沖突每年損失的收入高達137億美元。
二是影響民族國家構建。尼日利亞之所以被稱為“西非巨人”,不僅在于其經濟體量、人口規(guī)模和廣闊地域,更在于其“統(tǒng)一中的多元性”。但當國家無力妥善應對沖突時,沖突雙方往往會借助并強化本族的民族宗教認同,而不是對尼日利亞的國家認同。此外,農牧民矛盾容易被其他勢力利用,對尼日利亞的統(tǒng)一造成威脅。牧民對少數民族農民的襲擊,被一些基督徒群體解讀為富拉尼人“巧妙偽裝的圣戰(zhàn)”。在尼東南部,伊博族民族分裂運動組織還借機鼓吹恢復“比夫拉共和國”。顯然,農牧民沖突加劇了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間的猜忌和仇恨,影響民族國家構建進程。
三是給2019年大選增添變數。雖然目前農牧民沖突大多是局部的,但如果得不到有效控制,尼將難以為2019年大選營造和平穩(wěn)定的環(huán)境。近幾年,富拉尼牧民殺人事件引起了很多尼日利亞人的不滿,一些人甚至要求聯邦政府將牧民列入恐怖組織名單。布哈里出身富拉尼族,同時又與養(yǎng)牛者協(xié)會有聯系,所以很多人認為他對富拉尼牧民過于軟弱,甚至有意偏袒富拉尼牧民。有評論認為,如何應對農牧民沖突將極大地影響布哈里的選情,布哈里甚至有可能步前總統(tǒng)喬納森的后塵,后者因打擊“博科圣地”不夠堅決在2015年大選中敗選。
四是危害地區(qū)和平與安全。農牧民沖突是西非一個較為普遍的現象,具有一定的聯動性。尼日利亞軍方稱,富拉尼牧民可以輕易動員西非和中部非洲國家的富拉尼人,甚至招募富拉尼戰(zhàn)士。此外,尼日利亞農牧民沖突還造成難民涌入周邊國家,加重了邊境地區(qū)的人道主義危機,反過來又為新的暴力沖突埋下隱患?!安┛剖サ亍苯衲瓿霈F反彈,就與不少極端分子混跡于難民營伺機作案不無關系。
為應對日益嚴峻的農牧民沖突,尼日利亞聯邦政府和地方政府出臺了不少政策和措施,國際社會也參與調解,但效果并不十分明顯。
2015年布哈里就任總統(tǒng)伊始,即指示相關部門制定畜牧業(yè)綜合發(fā)展規(guī)劃,研究如何抑制農牧民沖突。2016年,聯邦政府要求在各州為牧民劃定放牧區(qū)作為臨時應對措施,最終說服牧民從事大牧場畜牧業(yè)。然而,這一建議遭到以農業(yè)為主的中部和南部州的反對。從2015年到2016年,尼日利亞國民大會收到三個議案,要求通過立法形式在全國設立游牧區(qū)、劃定牲畜遷徙路線和建設大牧場。但經過多輪辯論后,這三個議案均未獲得通過,理由是與《1978年土地使用法》等規(guī)定相違背。凡此種種,都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聯邦政府應對農牧民沖突的有效性。
尼日利亞各州對農牧民沖突的態(tài)度和做法則不盡相同,但大體上都是出于民族宗教因素的考量。有些州建立了和平委員會,推動農牧民進行對話以解決沖突;有些州則通過法律管理牧民的游牧行為。2016年,南部的?;嶂萃ㄟ^一項法律,禁止在特定區(qū)域放牧和牛群在夜間遷移,并規(guī)定一旦發(fā)現牧民攜帶武器,將以恐怖主義罪名起訴。在貝努埃和塔拉巴州,地方政府立法禁止四處游牧。在埃多州,地方政府計劃建立有圍欄的放牧區(qū),要求牧民在放牧區(qū)放牧并交付一定費用。但許多牧民經常不遵守這些規(guī)定。在聯邦首都區(qū),富拉尼牧民依舊自由放牧。而塔拉巴州的養(yǎng)牛者組織不僅抵制禁止在特定區(qū)域放牧的法律,還準備和政府打官司討說法。迫于當地民眾的壓力,有些州不時會在一些場所驅趕富拉尼牧民和牛群,甚至建立地方治安組織以監(jiān)控牧民的行蹤。針對偷?,F象,一些州則進行了打擊偷牛的專項行動。還有一些州政府與偷牛賊進行和平談判,勸說他們放下武器、歸還偷走的牛,政府則為他們修路、建醫(yī)院和學校,并贈送現金和土地。這些措施雖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基本上缺乏可持續(xù)性。
其實,牧民和農民為了各自的生存權和經濟利益,圍繞土地、水等資源發(fā)生的沖突,歸根結底是發(fā)展問題。為解決農牧民沖突問題,尼政府不僅要在可持續(xù)發(fā)展方面有所作為,還要與地區(qū)國家加強區(qū)域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