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兼程

力歌

風(fēng)在刮，雨在下，夏潔趟著積水頂風(fēng)冒雨趕往客運段。大風(fēng)刮得夏潔手中的雨傘顛來倒去，偶爾狂風(fēng)還會將那蘑菇般的雨傘吹成一朵盛開的喇叭花。她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打透了，心情如同天氣一樣的沉悶。A市受強(qiáng)臺風(fēng)影響，這幾天雷雨交加，一直下個不停。

到了單位后她匆忙換上了路服，但仍能從身體里覺出一種涼意。夏潔是列車長，算個不大不小的“官”，是“官”就得管事，點名、傳達(dá)文件、布置工作、向派班室報到、出乘，一切井然有序。到了站臺，她馬上又成了站臺上旅客的核心，不管夏潔走到哪里，都有眾多旅客圍住她。她只能耐心地向他們說明，并讓那些準(zhǔn)備購買臥鋪的旅客，去列車辦公席排隊領(lǐng)號。

夏潔看到客運段段長從地下道里走上來，她忙迎上去，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舉手禮，說：“段長好，請您檢查指導(dǎo)工作?！?/p>

“我是來為你們送行的。”段長說。

段長也曾多次到列車上檢查工作，可像今天這樣來站臺上為乘務(wù)員送行，還是夏潔當(dāng)上列車長后的頭一次。段長的表情異常嚴(yán)峻，說：“你們列車運行經(jīng)過的很多地方已經(jīng)發(fā)生了水災(zāi)，這是你當(dāng)車長后第一次遇到惡劣天氣，我不放心，特意過來關(guān)照一下?！?/p>

聽到段長的話，夏潔心里暖烘烘的，“請段長放心，我們一定會按段上制定的突發(fā)事件應(yīng)對預(yù)案來執(zhí)行?！?/p>

段長臉上出現(xiàn)了短暫的笑容，說：“夏潔，遇到特殊情況，一定要及時啟動預(yù)案，你們乘務(wù)組都是年輕人，沒什么經(jīng)驗，遇事一定要冷靜，與大家多商議?！?/p>

“好的?！毕臐嶞c點頭。

段長的手機(jī)突兀地響了起來，段長側(cè)過身去接聽，段長的表情從和緩變得痛楚起來，最后他堅定地說：“是，我們一定做到！”

段長放下手機(jī)，對夏潔說：“剛才鐵路局調(diào)度來電通報，支線已經(jīng)有多處路基被沖毀，讓我們與支線運行的列車聯(lián)系，做好列車乘務(wù)員穩(wěn)定的思想工作。支線乘務(wù)員還好說，大多都是老同志……”

夏潔知道段長欲言又止的原因。夏潔是鐵道學(xué)院畢業(yè)分配來的大學(xué)生，到了客運段便在業(yè)務(wù)科任助理工程師，是段長提議她到這列剛剛開行的AB線一站式列車當(dāng)列車長的。

從科室機(jī)關(guān)到基層當(dāng)了個兵頭將尾的班組長，多少有些被降職的意思。談話時，段長問道：“對這樣的安排，你是不是有想法？”夏潔坦率地說：“當(dāng)然有。誰不知道在科室輕閑呀，段長要是讓業(yè)務(wù)科長到車隊當(dāng)隊長，他會怎么想？”段長臉上顯出了尷尬，旋即說：“怎么想？服從命令唄?，F(xiàn)在科室的這些干部都不想深入基層，還不變成空中樓閣了？干部就應(yīng)該能上能下?！毕臐嵅粷M地頂撞道：“機(jī)關(guān)那么多的年輕干部，怎么就讓我一個人下來了，別人還以為我犯了錯誤呢?！倍伍L笑了，略表同情地說：“你這個大學(xué)生當(dāng)車長是委屈了點，但你是黨員，哭鼻子鬧情緒可以，但不能不服從任命?！毕臐嵔由隙伍L的話說：“情緒歸情緒，但我還得服從組織分配，還得把工作做好。”段長贊賞道：“這才是黨員干部說的話?！?/p>

這是一列新開行的A到B站夕發(fā)朝至一站式特快旅客列車，全程一千多公里，運行10個小時，中間無一?？寇囌尽３藙?wù)組剛剛組建，為了打造進(jìn)B站的品牌列車，所有的列車乘務(wù)員都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的，清一水是年輕貌美的姑娘，有人謔稱這是麗人乘務(wù)組，可以與空姐一爭高低。正因為如此，夏潔首選為該青年乘務(wù)組的列車長也是經(jīng)過段領(lǐng)導(dǎo)慎重考慮后做出的決定。列車開行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夏潔就贏得了大家的信任，她也漸漸地喜歡上了車長這個職務(wù)。

段長又布置了幾個重點要務(wù)，便匆忙地離去。

夏潔一直追隨著段長的身影消失在地下道里，她才收斂了目光。段長的到來，在夏潔心里又增添了一種負(fù)擔(dān)，她清楚段長的來意，段長是不放心她應(yīng)付突發(fā)事件的能力，尤其放心不下乘務(wù)組里這些麗人們。想到這里，她心里沉甸甸的，平生出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

當(dāng)車站的掛鐘指針爬上20時整，汽笛一聲長鳴，列車緩緩地駛出A車站。

軟席列車員趙娜為每個軟臥包廂送去開水后，回到車門旁，望著雨水潑打著車窗玻璃，心里也像這鬼天氣一樣濕漉漉的，車門的玻璃上映出她那張漂亮的臉。

乘警張興偉從她身旁走過，趙娜回頭望了一眼，那熟悉挺拔的背影深深地刺痛了她，她心里的雨隨著窗外的雨越發(fā)大起來。

張興偉和趙娜兩家是世交，兩家老人曾經(jīng)指腹為婚。趙娜和張興偉青梅竹馬，從小一塊兒長大，初中又是同班，金童玉女讓人羨慕，身邊的親戚朋友都堅信他們能走到一起。

初中畢業(yè)后，趙娜由于家庭負(fù)擔(dān)重沒有考高中，報考了鐵路中專。張興偉家境也不好，為了警校能夠解決吃穿用，可以節(jié)省一筆錢，就報考了警校。自打張興偉上了警校，兩個人的關(guān)系就漸漸淡了。

人的思想總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在不斷變化，上中專時趙娜身邊不乏追求者，偶爾她也會想起張興偉。每當(dāng)想起張興偉的時候，她都會紅著臉在心里暗笑自己，只不過是兒時的一個玩笑怎么還當(dāng)真了?？伤绞沁@樣想，張興偉那俊郎的模樣越是常常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說來兩個人的緣分真是命中注定，中專畢業(yè)后，趙娜分配到客運段當(dāng)上了乘務(wù)員，張興偉分配到乘警隊當(dāng)上了乘警，兩個人還分在了同一趟車。兩家人以為趙娜和張興偉這回是真的分不開了，極力地撮合兩個人，可張興偉卻擺著手，笑呵呵地說：“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拿趙娜當(dāng)妹妹，怎么突然就變成女朋友了？不可能，不可能。”

趙娜開始以為張興偉只是礙于面子，不好意思在兩家人的面前承認(rèn)喜歡自己才找出這樣的理由，可她漸漸地發(fā)現(xiàn)，張興偉所說確實是真的。尤其從夏潔來他們這趟車班當(dāng)車長后，趙娜發(fā)現(xiàn)張興偉變化很大，張興偉看夏潔的眼神總是柔情似水，而且只要是跟夏潔在一起，張興偉總是神采奕奕。這不禁讓趙娜有些妒嫉，也有些失落。

她總是抱有一些希望，希望張興偉能夠與自己相愛，那是因為夏潔家里根本就不同意跟張興偉的關(guān)系。夏潔家庭條件好，又是大學(xué)生，在段里是干部身份，讓她當(dāng)車長不過是想煅練她一下，增加基層工作經(jīng)驗，以后肯定會重用，這是大伙都心知肚明的，夏潔前途無量。而張興偉只是警校畢業(yè)的中專生，家境又不好，還比夏潔小一歲，夏潔家里人的態(tài)度也因為張興偉的這些條件而變得更加堅決。

趙娜想著這些心事，卻沒有注意到張興偉又返了回來，站在她的身旁。

“想什么呢，這么全神貫注的？”張興偉樂呵呵地問。

看到張興偉，趙娜羞赧地笑了，臉也紅了起來，愈發(fā)顯得清純可人。趙娜美麗中透著清秀，說起話來溫軟動聽，正因為這一點，她才會分到軟席車來做乘務(wù)員。“沒想什么，只是不知道這雨什么時候能停?！壁w娜答非所問，沒有說出自己心里正在想著他。

“是啊，也不知道這雨什么時候能停?！睆埮d偉自言自語，然后從口袋里拿出一盒風(fēng)濕膏，塞到趙娜手里，“聽趙大爺說你跑車得了風(fēng)濕，我知道這陰雨天你的膝蓋肯定疼，出乘前我買了幾盒，抓緊貼上，少遭點罪。”

趙娜接過風(fēng)濕膏，含首低眉，臉變得更紅了，她被這份體貼的幸福感動著。“嗨，我們這些長年跑車的，沒有哪個不得這病的，算是職業(yè)病吧。還好現(xiàn)在年輕，挺挺就過去了，也不知道歲數(shù)大了會變成什么樣呢?！?/p>

張興偉說，“可不是嘛，夏潔跟你一樣，也是膝蓋老疼，所以我也給她帶了幾盒?！闭f著從口袋里又拿出了幾盒，在趙娜面前晃了晃。

趙娜剛才的幸福感一掃而光，把剛剛接過來的風(fēng)濕膏又塞回張興偉的手里，氣乎乎地說：“誰稀罕你的破玩藝，你給車長拿去吧，我用不著?！闭f完扭身進(jìn)了乘務(wù)室。

張興偉一臉笑容僵在那兒，眨著眼睛回味著趙娜的話，他從中嘗出了一點特殊的滋味，拿著幾盒風(fēng)濕膏悻悻地往前面車廂走去，車廂的燈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夜黑雨急，天地混沌一片，列車猶如一條蛟龍在雨夜中穿行，刺眼的燈光把天與地撕裂開，才讓人們分得清哪個是天哪個是地。而密織的雨在列車穿過之后，又把天和地緊緊地縫合在了一起。

列車長辦公席設(shè)在吳春霞執(zhí)乘的硬席車上，這節(jié)車廂挨著餐車，吳春霞正靠近乘務(wù)室的一男一女嘮得火熱。

吳春霞是部隊轉(zhuǎn)業(yè)后分到客運段工作的，她長得甜美秀氣、活潑可愛，只是活潑得有點沒心沒肺。

吳春霞聊天的對象是個有些發(fā)胖的中年男人，穿著雍容華貴。與這個男人依偎在一起的婷婷，是個年紀(jì)只有20多歲的女子，一身富麗堂皇的裙裝，胸前佩戴著金燦燦的飾物。上車后，這個中年男人與吳春霞搭訕著說話，說自己家有別墅、寶馬車之類，還說與客運段的領(lǐng)導(dǎo)有著不一般的關(guān)系，唬得吳春霞又是倒水，又是遞菜，他趁機(jī)讓吳春霞幫助解決臥鋪。

“你剛才不是說與我們段上的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特鐵嗎，怎么連一張臥鋪票都沒給你解決？”吳春霞表示出懷疑。

“原本我準(zhǔn)備開車去B市談筆生意，哪知下了這樣大的雨，公路沒法走了，臨時改坐火車，哪來得及去搞臥鋪哇，你要是不信，就問問你們的段長，看他知道不知道我？”

“你叫什么名字？”吳春霞好奇地問。

“我叫黃士銀。”

吳春霞笑出聲來，“那誰不知道，黃世仁不就是《紅色娘子軍》里的惡霸嗎？”

黃士銀卻沒有笑，他耐心地解釋道：“我是戰(zhàn)士的士，金銀財寶的銀，而不是你說的那個黃世仁?！?/p>

“發(fā)音還不是一個樣?！眳谴合紝χ鴮ψ洗㏕恤衫的男人，說：“你說他跟南霸天的名字是不是一樣呀？”

穿T恤衫、臉黑偏瘦的中年男人，神情只是有了細(xì)微的變化，卻沒有言語，挪了挪身子，向黃士銀露出厭惡的目光。

婷婷根本沒有看過《紅色娘子軍》，她對南霸天這個稱呼特別感興趣，叫道：“南霸天，你今天不是說了嗎，到車上就能搞到臥鋪，你這不是騙我吧？”

黃士銀跟婷婷做了個親昵動作，對吳春霞說：“你跟車長的關(guān)系怎么樣，能不能幫我找車長整張臥鋪票？”

“這是剛剛組建不久的車班，夏車長這個人的性格，我們還都摸不準(zhǔn)?！?吳春霞說。

黃士銀拍了拍系在腰間的錢袋，炫耀地說：“你給我解決了，我可以給你辛苦費?！?/p>

吳春霞神色慌張地說：“你可別那樣做，我要是收了你的錢，還不得下崗啊?！?/p>

這時，夏潔走進(jìn)了車廂，正好望見另一頭與老板聊天的吳春霞，她只是威嚴(yán)地掃過去一眼，嚇得吳春霞一吐舌頭，對黃士銀說：“車長來解決臥鋪了，你還不快點過去，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p>

黃老板站起來向辦公席這面走過來，過道上擠滿了排隊買臥鋪票的旅客，黃士銀沒能擠上前去。

夏潔耐心地向準(zhǔn)備買臥鋪票的旅客解釋道：“今天的臥鋪十分緊張，請大家諒解，你們不要再等在這里了，請大家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一但有鋪位，我們將用廣播通知有號的同志來購買，以免影響各位的休息?！?/p>

黃士銀起哄道：“現(xiàn)在政府機(jī)關(guān)政務(wù)都公開了，你們票務(wù)是不是也得公開呀，有多少臥鋪你通報一下?！?/p>

夏潔坦率地說：“我們正在進(jìn)行統(tǒng)計，等統(tǒng)計完了我們會把票額通過廣播及時向旅客們公布，這需要時間。大家可以監(jiān)督我們的工作，如有違紀(jì)，你們可以直接向客運段或鐵路局投訴。”

聽到解釋，有些旅客理解了車長的意思，陸陸續(xù)續(xù)地離去。而黃士銀并不死心，轉(zhuǎn)身按著夏潔來的方向，走到了車廂連接處。

列檢員丁波站在乘務(wù)室門口剛剛填寫好記錄，就看到張興偉走過來。兩人一直在一個乘務(wù)組工作，說起話來顯得很隨便。

“大警察還忙呢？”丁波在乘務(wù)室門口一邊說著，一邊合上記錄本，邁進(jìn)乘務(wù)室。

“還大警察呢，我成大腦袋了?！睆埮d偉應(yīng)著丁波的話，隨著他進(jìn)了乘務(wù)室。

乘務(wù)室很逼仄，兩個大男人面對面地站著，距離很近。丁波提氣用力地吸了吸，兩片鼻翼扇動著，樣子很滑稽。他問，“怎么這么大藥味？”

“可不就是這藥鬧的嘛。”張興偉把剛才和趙娜發(fā)生的事情詳細(xì)地跟丁波講了一遍。

丁波笑著拍張興偉的肩膀說，“傻兄弟，這你還看不出來啊，趙娜也喜歡你唄，我們大伙可是都看出來了。”

張興偉說：“我跟趙娜從小一起玩到大，太熟悉了，根本就沒有談戀愛的感覺，我一直把她當(dāng)妹妹?！?/p>

“咋的？太熟了不好意思下家伙??！”丁波壞笑著開了個半葷不素的玩笑。

張興偉聽出了丁波的話外之音，捶了丁波一拳，“我這兒跟你說正經(jīng)事兒，你也沒個當(dāng)大哥的樣?！?/p>

丁波也笑了，掏出一盒煙，彈出一支遞給張興偉。張興偉擺了擺手，“你想違反紀(jì)律?。　?/p>

丁波說：“我這也是戒煙呢嘛，但還真是有點忍不住，聞不著這煙味就難受。我可沒想抽啊，就是想聞聞。”說完，把煙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又裝回口袋里。

“我知道無論是我本人的條件還是家里的條件，跟夏潔都沒法比，可我一直在努力呢。公安局給乘警隊下了一個考公安大學(xué)函授的指標(biāo)，這個指標(biāo)我爭取來了，這次出乘回去我就參加成人高考?！?/p>

“呵呵，那還得先預(yù)祝你馬到成功了。等你考上了大學(xué)，跟夏潔的距離就拉近了?！倍〔ù蛐睦锵Ｍ麖埮d偉和夏潔在一起。

“丁哥，你說現(xiàn)在的女孩怎么都這么現(xiàn)實呢？夏潔家就是嫌棄我家庭條件不好，才一直不同意我們倆的事。”張興偉說著嘆了一口氣。

“挺大個老爺們兒，別灰心喪氣的。人家夏潔不是沒嫌你嗎？你跟夏潔搞對象，她不嫌棄你就行了唄，你又不跟她爸、她媽搞對相，你怕個啥啊?！?/p>

丁波的話把張興偉逗笑了，“丁哥，你還別說，真是這個理兒。反正我現(xiàn)在就是許三多，不拋棄，不放棄！”

“光當(dāng)許三多不行，你還得像歌里唱的，愛要越挫越勇，愛要肯定執(zhí)著?！倍〔７轮藥拙?，從動作到歌聲，惟妙惟肖。

張興偉說：“丁大嘴，你這歌唱得可是越來越好了。”

聽到張興偉喊他“丁大嘴”，丁波嚇得阻止了他，說：“你可不能把我的綽號告訴其他人?！?/p>

“我還用告訴別人嗎，你這個“丁大嘴”的外號地球人都知道，你的大號，逆風(fēng)都臭百里。”

丁波一臉苦惱像，說：“唉，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也好，好名惡名留下來都沒白活一回?！?/p>

張興偉說：“你就別吹了?！?/p>

兩個人說話間，趙娜從乘務(wù)室門口走過。

丁波用眼神瞄了瞄趙娜走過的方向，努了努嘴說：“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趙娜怎么不看軟臥往前去了？”

張興偉急忙正了正頭頂?shù)拇箝苊?，快步追了出去?/p>

黃士銀看到夏潔走了過來，伸手?jǐn)r住了夏潔，“夏車長，你還認(rèn)識我不？”

夏潔站了下來，打量了一下黃士銀，在腦海里沒有這個人的印象，猶豫著說：“我覺得有些面熟……”

黃士銀覺得這個辦法很奏效，說：“我跟你們段長是朋友?！?/p>

夏潔馬上清楚了這個人的真實目的，她不想揭穿這個騙局，說：“您有什么事嗎？”

“是他讓我找你幫助解決一下臥鋪的。”

“哎呀，太對不起了，今天臥鋪非常緊張，可能不好辦?！毕臐崬殡y地說。

黃士銀順手從褲兜里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幾百元錢拿出來，說：“這是買票的錢，剩下的是您的手續(xù)費。”

夏潔用手把錢擋了回去，堅決地說：“請你把錢收回去，如果臥鋪能夠解決的話，我一定會盡力幫助?！?/p>

夏潔嚴(yán)辭拒絕，黃士銀卻不甘心，兩人正在推搡間，趙娜突然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喊了一聲：“車長！”

趙娜的聲音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黃士銀慌忙地將錢裝回褲兜里，倉促地溜回到車廂。

夏潔知道趙娜肯定誤會了，又無法解釋清楚，她問道：“有事嗎？”

趙娜說：“13車傳過來說有一張空鋪，旅客一直沒來?！?/p>

夏潔很不高興，“有空鋪往前傳一聲不就完了嗎？怎么大老遠(yuǎn)地跑這兒來了？”

“我前面哪還有乘務(wù)員啦！”趙娜說完扭身氣咻咻地走了。

夏潔這才突然想起來，軟臥前面隔著餐車，餐車前面那輛車沒有乘務(wù)員，由廣播員替班。她覺得話說得有些過重，趙娜一定誤解了自己，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張興偉追隨著趙娜，被一名旅客攔住打聽到站時間，張興偉耐心地解釋著。剛剛解釋完，就看到趙娜氣乎乎地迎面走來。張興偉喊了她一聲，趙娜也沒理他，兩個人擦肩而過。夏潔緊跟著也從對面走了過來。

張興偉迎上去，說：“趙娜怎么了，我看她氣乎乎的？”

夏潔苦笑了一下，“你還挺關(guān)心她的啊?！闭f完，往前走了兩步。車廂過道很窄，張興偉聞到了夏潔身上那股清新的味道。

見張興偉還愣著，夏潔輕輕地推了他一下，“發(fā)什么愣呢？讓我過去啊。”

張興偉這才恍然大悟，側(cè)過身讓了一步。夏潔也側(cè)過身，從張興偉面前裊裊娜娜地走過。

吳春霞的硬座車廂里黃士銀正在與婷婷打情罵俏，“你還吹在車上什么都行得通呢，卻連個臥鋪都搞不來。我知道你不想給我弄臥鋪，是舍不得花錢?！?/p>

“沒錢，你看這是什么？”黃士銀把婷婷的手抓過來按在皮帶上的錢囊上。

婷婷摸到了，“咯咯”地笑著，順手朝下一摸，說：“我當(dāng)然知道這是啥了?！?/p>

吳春霞路過時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她臉紅心跳。黃士銀看到吳春霞的異樣和表情，忙掩飾著，問：“現(xiàn)在有臥鋪了嗎？”

“剛開車，鋪都是滿的?！眳谴合技t著臉，匆忙地離開了。

婷婷醋意十足，說：“你都跟那個女列車員套上關(guān)系了，還弄不來臥鋪？”

“我告訴你吧，列車員不行，她是客運段職工，都?xì)w列車長管，但乘警和檢車員分別來自另外兩個單位，列車上叫這是三乘一體，我有個乘警隊的哥們，一會兒，我去找一下乘警，看看能不能搞到臥鋪。”

“你怎么這么了解鐵路？”

黃士銀一臉的得意， “那當(dāng)然，我跟鐵路打了多年的交道，鐵哥們我沒少交?！?/p>

婷婷不以為然，“今天車上這么多人排臥鋪，你要是能弄到臥鋪，我就算你有能耐?！?/p>

“那咱們打賭?！?/p>

“只要你能弄到臥鋪，你賭什么都行，只怕你弄不到?！?/p>

“你可說話算數(shù)哇?！秉S士銀一臉邪笑，婷婷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撒嬌地捶打他。

兩個人的打鬧，對面的男人卻顯得無動于衷，一直把臉朝向窗外。外面的雨水把玻璃打得“噼啪”作響，玻璃上的雨水將這個男人的影像分解得支離破碎，婷婷看到了那雙發(fā)亮的眼睛，分明是從玻璃的反光中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婷婷停下了手，將恐懼的身體埋進(jìn)了黃士銀的懷中。

這個男人發(fā)現(xiàn)了婷婷的變化，扭過頭來，淺顯地笑了笑。

張興偉走過來，站在黃士銀的座位邊，開始宣傳防盜知識。

“乘警來了，你還不找他說一說呀？”婷婷鼓動著黃士銀。

張興偉把話筒放下來時，黃士銀站起來，把張興偉截回到了連接處。

張興偉看到黃士銀神秘的樣子，他以為會有什么特殊的情況，因為他在巡視中注意到了黃士銀對面旅客神不守舍的樣子。所以當(dāng)黃士銀攔他到連接處，他沒有遲疑，順從地跟了過來。

那個穿T恤衫的旅客見黃士銀把乘警叫到連接處，開始很是緊張，他操著南方人特有的普通話，突然對婷婷問道：“哎，那是你男人嗎？”

婷婷驚異地望著對方，半晌才弄懂了他的意思，說：“現(xiàn)在的男人哪，別人還管得著是不是你的，只要他有錢，我就是他的女人，沒有錢，他就不是誰的男人?！?/p>

對方嘴角扯動了一下，似乎是笑了，“他與警察有什么事嗎？”

婷婷毫無顧忌地說：“他能有什么事？不過是去賄賂人家，弄個臥鋪，來顯擺他的能耐。”

T恤男人漸漸地放心下來，又將頭移向窗外。

在連接處，黃士銀向張興偉遞了一支煙。張興偉攔了回去，說：“我不會，您有什么情況向我反映嗎？”

黃士銀笑容滿面，討好地說：“乘警同志就是有敵情觀念，你們乘警隊有我?guī)讉€好哥們，在一起吃飯時，他們都會談起他們在車上那些與壞人做斗爭的案例?！?/p>

一聽是與自己在套關(guān)系，張興偉立即把繃緊的神經(jīng)放松了下來。

黃士銀說到了一個乘警的名字，張興偉顯出了熱情，“那是我的師傅，過去我們曾在一個車班上工作?！?/p>

黃士銀見自己的計謀產(chǎn)生了預(yù)想的效果，便進(jìn)一步說：“那就太好了，今天我有些難事，求您幫助，我身體不太好，家人陪我去B市看病的，您看看能不能幫助我解決兩張臥鋪票？”

張興偉識別了他的意圖后，婉轉(zhuǎn)地說：“實在抱歉了，今天臥鋪太緊張，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厝ズ笪視驇煾到忉?，他也經(jīng)常會遇到這種特殊情況，他會理解的?！?/p>

列車在暴雨中艱難地行進(jìn)了7個多小時，正常運行的時間已過大半，可是路程剛剛進(jìn)入600公里。大雨如注，積水已經(jīng)漫上了路基，在機(jī)車的車燈照射下，鐵軌線路變得時隱時現(xiàn)，列車的速度只能慢下來運行。

突然一股猛烈的洪水咆哮著沿山體傾泄而下，在機(jī)車前面沖跨了路基，火車司機(jī)發(fā)現(xiàn)得及時，果斷地緊急制動車才停住，停住后，司機(jī)一面向行車調(diào)度報告情況，一面操縱列車迅速向后退去。從機(jī)車窗里看到剛剛退去的路段立刻被洪水吞噬，洪濤帶著撕人心肺的轟鳴，奔騰而下，打著旋，呼嘯著將前面的路基席卷而去，路基瞬時被掏空，4條鋼軌懸在缺口的兩端。

剛才發(fā)生了的驚險一幕，令司機(jī)瞠目結(jié)舌，不禁心驚膽戰(zhàn)。懸空的鋼軌牽著枕木如同梯子，下面是湍急的洪水，司機(jī)長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不是處理及時，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車內(nèi)的旅客被突然的緊急制動所驚醒，下鋪上很多的旅客被甩到了地上，車廂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tuán)。趙娜馬上打開了車廂里的照明燈，旅客看到列車在向行駛的反方向運行，人們相互詢問著，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故。

夏潔馬上用對講機(jī)呼叫播音員，讓她廣播臨時停車的通告，穩(wěn)定住旅客情緒。

機(jī)車退出了一段距離，在安全的地段上停了下來，司機(jī)用對講機(jī)向夏潔說明了剛才發(fā)生的緊急情況。夏潔與張興偉用對講機(jī)相約來到了軟席車門。趙娜冷漠地看了一眼兩個人，轉(zhuǎn)身走進(jìn)乘務(wù)室。由于剛才錯怪了趙娜，看著她的背影，夏潔心里掠過一絲愧疚。

張興偉站在夏潔身旁，讓她那顆慌亂的心得到了一絲慰藉。張興偉拍了拍夏潔的肩膀，表示出自己的力量，說：“我下去看一看情況?！?/p>

張興偉打開了車門，外面已經(jīng)是汪洋一片了，黑暗中幾乎看不到盡頭。張興偉跳了下去，路基上的水一下子便漫過了張興偉的鞋面。夏潔關(guān)切地喊道：“張興偉，小心點！”

“沒事，我去機(jī)車看一看?！睆埮d偉仰頭向上，臉上漾著笑，邊說著邊向前方跑去，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

同樣擔(dān)心張興偉的還有乘務(wù)室里的趙娜。趙娜打開乘務(wù)室的窗戶，向前張望著，任憑冰冷的雨水打濕了她那張美麗的臉。

過了好長時間，張興偉的身影才漸漸清晰起來，他抓住扶手跳上列車，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說：“前面的路基已經(jīng)被沖毀了，剛才司機(jī)已經(jīng)接到命令，列車將返回后面的小站待避?！?/p>

張興偉上車不久，列車開始緩緩啟動，慢慢地后退，進(jìn)入了小站，直到信號架跟前才停了下來。進(jìn)入的小站地勢較高，車站的設(shè)置一般也考慮到了一些緊急的因素。車站值班員跑了過來，招呼夏潔、司機(jī)長、運轉(zhuǎn)車長一起，到車站值班室向調(diào)度報告險情。

夏潔分別向相臨鐵路局的調(diào)度匯報險情，調(diào)度命令列車待避，并通報了該區(qū)段已經(jīng)有多處出現(xiàn)險情，何時恢復(fù)線路的開通，還要等到救災(zāi)人員到達(dá)后才能得到預(yù)測。

從車站回到車上，夏潔用手機(jī)向段長做了災(zāi)情匯報。段長指示夏潔，“一定要保證旅客的人身安全，馬上啟動預(yù)案，避免意外事故的發(fā)生，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團(tuán)結(jié)一心，共同克服困難，打好這場攻堅戰(zhàn)?！?/p>

有了段長的鼓勵，夏潔心里格外的溫暖。她先召開了黨支部和三乘一體會議，啟動防洪預(yù)案。

夏潔迅速布置安全保衛(wèi)工作，她要求每個乘務(wù)員嚴(yán)格控制車門，作為空調(diào)密封車，車門是防止旅客私自離開的關(guān)鍵。再就是控制電、水、餐的使用量。夏潔親自來到播音室，向全體旅客說明列車停車只是因為前方線路出現(xiàn)了一點小事故，列車需要暫時的休整。夏潔把嚴(yán)重的情況說得輕描淡寫，來穩(wěn)定旅客的情緒。隨即，她布置播音員提前播音，播放一些相聲和其他一些娛樂節(jié)目來調(diào)節(jié)旅客的緊張情緒。

張興偉擔(dān)心旅客發(fā)生騷動，來到車廂里巡視，黃士銀又死皮賴臉地纏著張興偉讓幫忙解決臥鋪。

張興偉雖然厭惡，但仍耐心地說：“你認(rèn)識誰都沒用，臥鋪確實沒有，你讓我上哪給你弄去??？”

黃士銀嬉笑著說：“怎么沒有呢？剛才我在辦公席看到有個人補了一張。”

“只有那一張空的鋪?！?/p>

“那人是不是你們內(nèi)部有關(guān)系啊，憑啥給他補不給我補？”黃士銀開始耍橫。

夏潔從他們身旁經(jīng)過，正好聽到兩個人的談話，解釋說：“在我們車上你們都是旅客，不管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都會一視同人。給他補，是因為他上車就排了第一號，號牌可以拿給你看。如果你排了第一號，我們也一樣會把那張臥鋪票賣給你?！?/p>

“哼，說得比唱得好聽！你們就是賣人情票！”說著，黃士銀拉過夏潔的胳膊，看了一眼她的臂章，又瞄了一眼張興偉胸前的警號，說：“我要投訴你們！”

見黃士銀無理取鬧，還沒等夏潔開口，張興偉竟攬過黃士銀的肩膀，說：“哥們兒，有話咱好說，干嘛投訴啊，不就是一張鋪的事嘛。”

張興偉的態(tài)度讓夏潔摸不著頭腦。其實，張興偉是怕黃士銀把事情鬧大，在客運段，即使是投訴不符合事實，也要先停止工作，什么時候調(diào)查清楚了什么時候才能恢復(fù)工作，那樣會影響夏潔的發(fā)展。

黃士銀以為張興偉害怕了，心里得意，故意把聲音又抬高了一些，“我跟你們領(lǐng)導(dǎo)都熟，你們以票謀私，我打個電話就讓你們?nèi)聧?！?/p>

張興偉把他攬到乘務(wù)室，說：“都是哥們兒，投什么訴啊，我來給你想辦法，把你身份證給我，我去幫你排個號?！?/p>

黃士銀根本不知道張興偉要干什么，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掏出自己的身份證。張興偉拿出警務(wù)通，一邊輸著黃士銀的身份證號，一邊問：“我們出乘前，我們支隊長還真說有個朋友要坐我們這趟車呢，我都給忽略了。我們張支隊，張興偉你認(rèn)識不？”

黃士銀哪里會想到這是個圈套，大模大樣地說：“認(rèn)識，咋不認(rèn)識呢？我們倆光屁股從小玩到大，好得跟一個人似的?！?/p>

張興偉“撲哧”一聲笑了，把身份證丟給黃士銀，說：“黃士銀，你別在這蒙了，咱倆從小光屁股玩到大，我怎么不認(rèn)得你呢？再者說，我就是張興偉，我什么時候提的支隊長啊，難道是黃老板給提的不成？”

黃士銀知道自己演穿幫了，憋得臉通紅，急忙打岔說：“哦，我說的是市刑警支隊長。你答應(yīng)給我臥鋪，什么時候給我辦？”

張興偉說：“我什么時候答應(yīng)給你辦臥鋪了？沒有臥鋪你讓我上哪給你辦去？”

見張興偉不承認(rèn)，黃士銀說：“你剛才不是說給我想辦法嗎？”

張興偉懇切地點著頭說：“是啊，我給你想辦法了，你去排號不就完了嗎？”

黃士銀氣急敗壞說：“好，算你狠。這回我非投訴你們不可！還有那個車長，你們聯(lián)合起來倒票！”

張興偉板起臉嚴(yán)肅地說：“黃士銀，你給我聽好了，你可以去投訴我們，我們也樂意奉陪。不過我勸你還是考慮清楚了，這么干對你沒什么好處?！?/p>

黃士銀說：“你在威脅我？”

張興偉晃了晃手中的警務(wù)通，說：“不算是威脅，是警告。要不要給你老婆打個電話，告訴她你現(xiàn)在的去向，還有跟誰在一起？”說著，眼神往車廂里婷婷的方向瞄了瞄。

黃士銀自然知道張興偉說的是什么意思，咬牙切齒地說，“栽你手里，我認(rèn)了！”說完扭身回車廂了。

晨光一絲絲地掛在了天幕上，大家透過窗玻璃看到，漸漸明亮起來的天空被滿天的雨水?dāng)嚨没煦缫粓F(tuán)。

夏潔與張興偉以查票為由，對旅客進(jìn)行調(diào)查，這樣可以對車上的主要旅客情況有個初步了解。

“各位旅客，現(xiàn)在開始檢票了，請大家把車票準(zhǔn)備好?！眳谴合继崆斑M(jìn)行了通告。

顏面掃地的黃士銀一見他們進(jìn)來，馬上停下正在神侃的嘴，假裝在包中找車票。沒心沒肺的婷婷卻嚷著對他說：“你不是說車長是你朋友嗎，這不是車長來了嗎，你還不快去跟她弄張臥鋪票啊，這天都亮了，你想把我累死??？”

張興偉故意戲謔地說：“喲，這么大老板還坐硬座，是夠掉價的了。我說，你跟我們張支隊長聯(lián)系上了嗎？”

黃士銀滿臉通紅，說：“不聯(lián)系了，不聯(lián)系了?！彼膊桓覒?yīng)茬，把票遞給了夏潔。夏潔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黃士銀討好地點頭哈腰，“謝謝，辛苦了?！?/p>

在夏潔檢查黃士銀車票時，張興偉又開始檢查T恤衫男人的車票，他發(fā)現(xiàn)這張車票在車站漏檢，他馬上問道：“你這張票，為什么沒有在車站檢票？”

T恤衫男人遲疑了一下，說：“唔，我是從鐵路職工通勤口進(jìn)來的。”

“那也不對呀，通勤口也要檢票的?！?/p>

T恤衫男人顯得緊張，說：“是我一個鐵路上的親戚送我進(jìn)來的?！?/p>

張興偉不動聲色地說：“那你把身份證拿出來，我們要做一下登記?！?/p>

T恤衫男人拿出了身份證，一旁負(fù)責(zé)服務(wù)登記的吳春霞忙接過去，進(jìn)行了記錄。張興偉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讓補票員給你辦理一下補檢手續(xù)?！?/p>

“好吧?！盩恤衫男人站起來與乘務(wù)員交涉，交補檢費。

張興偉注意到這個人面色蒼白，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他的腹部突起，體態(tài)搭配得不合理。

幾個人走過去后，還能聽到婷婷在埋怨黃士銀，黃士銀解釋的聲音漸漸地大了起來，吹噓說車長這幾個人他都熟，只是現(xiàn)在確實沒有臥鋪。T恤衫男人辦理完手續(xù)，并沒有直接回到座位，而是在列車連接處用手機(jī)打了個電話。再回到座位時，他神色緊張地說：“前面的城市遭遇了洪災(zāi)，現(xiàn)在鐵路線路全部中斷，看起來，我們的車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p>

黃士銀趁機(jī)報復(fù)，煽風(fēng)點火地將這個鐵路線路中斷的消息散布了出去，立即使本已經(jīng)穩(wěn)定的旅客產(chǎn)生了恐慌與騷亂，鬧得人心惶惶。

天已大亮，肆虐的大雨也顯得疲憊了，拉著長長的雨絲，在天幕上劃著無數(shù)條平行線。

夏潔通過廣播向旅客解釋說：“旅客們，我是本次列車列車長，本次列車因為洪水造成線路故障，列車要做臨時停留，開車時間還沒有確定，請大家保持好車內(nèi)秩序，請旅客朋友們不要下車。因列車晚點給您造成旅行的不便，我代表鐵路部門向您表示誠摯的歉意！”

夏潔不管走到哪里，都會被情緒激動的旅客圍住，問長問短，搞得夏潔筋疲力盡、無法應(yīng)對。張興偉一直都伴隨在她的左右，他一身警服加上威武的身軀做掩護(hù)，多少次都是張興偉幫助她擺脫了困境。

在此期間，鐵道部、鐵路局，以及地方政府，都在調(diào)動搶險人員，臨市的解放軍官兵在中央軍委的統(tǒng)一部署下，給予鐵路極大的支援。旅客看到一列貨車從車站通過，拉著滿載石料沙袋的車皮，上面還有很多部隊官兵和鐵路工人，奔赴險情現(xiàn)場去搶險。旅客們看到了希望，對立的情緒才有所緩和。

夏潔的心里并不輕松，她清楚搶險至少需要半天時間才能恢復(fù)行車，這會出現(xiàn)食品短缺的問題。夏潔與張興偉一道去找餐車主任商議，希望他能夠準(zhǔn)備充足的早餐。

“人以食為天，只要食品充足，就不會有大問題?！毕臐嵳f。

餐車主任叫苦不迭，說：“車長啊，咱們是夜行車，咱這餐車是為了解決乘務(wù)員吃飯問題的，我們只備了夜餐的食糧，要是準(zhǔn)備旅客的伙食，最多也就能夠解決一頓，午餐、晚餐肯定沒有著落。”

“很多旅客手頭都帶了食品，讓他們自己將就著解決一頓吧。”張興偉說。

夏潔直搖頭，說：“這是夕發(fā)朝至列車，旅客大多都沒有帶什么食品，如果這樣說了，不等于把底細(xì)告訴了旅客，我們的食物不足，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p>

餐車主任焦急萬分，“售貨車的食品也許能解決一些問題，不然的話，咱們下車買些現(xiàn)成的食品來應(yīng)急。”

這個建議遭到夏潔的否定，“這個小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就是找到食品店，不過只是杯水車薪?！?/p>

張興偉沉思了一會兒，說：“你們看這么辦行不行，咱讓廣播室就餐播音晚些，餐車也晚些開放，那些有食品的旅客自己能夠解決早餐，就不會過來了，這樣就可以有效地節(jié)省食物?！?/p>

幾個人都贊同這個辦法。夏潔高興地說：“這是個好主意，咱們先這么辦?！?/p>

這時車外面，值班員在喊：“夏車長，鐵路局調(diào)度讓你下去接電話?！?/p>

夏潔起身，說：“我看這個車站只有一口井，井水被雨水?dāng)嚨糜行┗鞚幔蹅兊娘嬎赡軙蔀榇髥栴}。正好，我去跟調(diào)度聯(lián)系一下，看我們能不能退到一個稍大的車站?！?/p>

夏潔下車去了車站值班室，還沒等調(diào)度說話，夏潔先請示調(diào)度，希望將列車回撤到能解決煤水電問題的車站上?？俊Ｕ{(diào)度回應(yīng)說：“在你那次列車后面的線路也有幾段險情，現(xiàn)在有10多次列車都被分別阻斷在多個車站上，你的要求，根本沒有辦法解決?！?/p>

夏潔本想提出糧食和水源的困難，可偏在她準(zhǔn)備說出口時，調(diào)度說：“你們餐車要為搶險人員準(zhǔn)備午餐。”

“我們?yōu)槁每蜏?zhǔn)備的糧食都不夠，上哪去準(zhǔn)備那么多人的午餐??！”夏潔急了，對著話筒吼著。

調(diào)度語氣堅決地說：“這是命令，有多大的困難都要解決。”

本來糧食緊缺，再為搶險人員準(zhǔn)備午餐，這更是捉襟見肘。值班員看著發(fā)愣的夏潔，知道她還在犯難，他出主意說：“我看你們只能趟水去附近的村子去搞糧了?！?/p>

早餐的廣播開始了，“旅客朋友們，您好。為了滿足你在旅途中的飲食需要，餐車工作人員已經(jīng)為您準(zhǔn)備好了早餐，請您趕快去餐車就餐?！?/p>

“老公，你沒聽到早餐開始供應(yīng)了嗎？咱們?nèi)ゲ蛙嚦栽绮桶??！辨面萌轮ゲ蛙嚒?/p>

黃士銀滿心不情愿，婷婷早就嚷著餓了，他們?nèi)ピ儐柌蛙囬_餐時間，被告知說要晚些時間開放?？墒堑鹊搅?點，也沒有開餐車，他們索性將帶來的食品吃了個干干凈凈?？墒莿倓偝酝晔称罚瑥V播就通報早餐的消息，婷婷仍要去就餐。黃士銀嘟噥著說：“現(xiàn)在都幾點了，人家?guī)С缘倪€不早就吃完了？”

不情愿歸不情愿，黃士銀還是得硬著頭皮陪婷婷去吃飯。婷婷問T恤衫男人說：“你不去吃飯嗎？”

T恤衫男人漠然地?fù)u了搖頭，兩人委托T恤衫男人幫助他們照看著座位，手拉手來到了餐車。

黃士銀一進(jìn)餐車就看到另一面正在研究工作的夏潔一行人，他裝作熟識地?fù)]手與他們打了聲招呼，尋個靠邊的座位坐了下來。

夏潔正為搶險人員供應(yīng)午餐一籌莫展，她把值班員的建議對大家說了，餐車主任馬上說：“這辦法好是好，可是錢從哪里來？餐車上的貨車收入就那么兩個錢，哪里夠得上買糧的錢?。俊?/p>

張興偉提議道：“可以先拿些補票款充做糧款，再把乘務(wù)員手中的錢集中起來湊一湊，能有多少算多少。”

夏潔點頭說：“這個辦法可以采納，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辦?！?/p>

餐車主任又提出了新問題，“可是，現(xiàn)在咱們車上只有這么幾個男人，哪里夠人手去買糧、買菜呀？”

丁波馬上插話說：“這個你不用愁，咱們可以找?guī)讉€旅客幫忙，可以給他們一些勞務(wù)費。”

“這是個好主意?！睆埮d偉主動說：“那么，我?guī)诉^去吧，我這身警服，說話好辦事。”

“張興偉不能去，車上有上千號旅客，人身安全要靠張興偉呢，還是我去吧?！辈蛙囍魅问莻€老同志，在這方面富有經(jīng)驗。

丁波笑了起來，說：“主任，你那肥粗老胖的樣子，你去了，是抬糧食，還是抬你呀？”

幾個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這件事你們心里都清楚，買糧買菜的人選只有我最合適，我也不推托了，只要組織上信任，同志們支持，我就把這艱巨的任務(wù)擔(dān)當(dāng)下來?！倍〔ㄖ鲃诱埨t了。丁波這么一說，大家覺得丁波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他也有這個能力。隨即，夏潔叫來補票員馬上去籌錢，丁波去找旅客。很快，兩件事都得到了落實。

丁波拿著大家湊來的錢，帶著找來的旅客，按照值班員畫定的路線去了離車站最近的村子。

丁波他們沒有料到的是整個行程萬分艱難，正常的道路被洪水沖毀了多處。他們順著值班員的指示找到了河套，洪水把河套的橫面拓寬了，河套上的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水泥橋墩，洶涌的洪水中從上游流下的漂浮物應(yīng)有盡有，一只不知何處脫纜的木船撞在橋墩上，立即粉身碎骨，成為板條被濁浪埋到了水底。

找到值班員說的那個村子，已經(jīng)成了汪洋一片了，打聽過路的人才知道這里成了泄洪區(qū)，村里的人都轉(zhuǎn)移到了高處的山坡上。丁波他們幾個人，只能另尋一條上山的路，爬上了山坡。

山坡上到處都是避難的人，根本找不到什么糧食，有些村民從家里拿出少量的糧食。丁波他們求爺爺、告奶奶，讓人家施舍一些給他們，而那些都是村民的救命糧，誰又能舍得出來。丁波他們絕望了，想到車上的旅客和搶險人員等著午餐，他心急如焚，如果沒有午餐供應(yīng)，車上一定會亂成一鍋粥。

看到他們的急迫，一個老村民一指高處，偷偷地告訴丁波說：“在山坡那邊，部隊用沖鋒舟專門送過來的糧食，是縣政府撥來解決這一片災(zāi)民吃飯問題的，有專人在那里守著，你們過去試試運氣吧。”

丁波喜出望外，帶著人連跑帶顛地趕了過去，果然看到大帳篷里堆放在一起的糧油，還有一些打包的蔬菜。幾個彪形大漢警惕地守候著這些物資，丁波讓其他人按兵不動，自己去聯(lián)系。

丁波笑容可掬地走進(jìn)帳篷，上前熱情地打著招呼，說：“各位辛苦了，請問這里哪位是負(fù)責(zé)的？”

幾個人只是瞄了瞄他，根本沒人搭理他，丁波自覺沒趣，從兜里拿出香煙遞了過去，討好地送到那幾個人的眼前，人家都沒有用正眼去看他遞上來的香煙，“你是哪的？有什么事嗎？”

丁波聽到有人說話了，忙說：“我是鐵路列車上的人，現(xiàn)在我們那趟客車被困在你們的那個小站上了?！?/p>

“你來的目的是不是打糧食的主意呀？我可是要告訴你，這絕對沒門?！蹦莻€人說得一針見血。

“我們車上的那些旅客，來自全國各地，如果沒有米下鍋了，要是鬧出事來，那可就是全國性的影響。”丁波想用大帽子嚇唬人。

對方不買賬，眼睛一橫，說：“這是政府專門撥給避難村民的口糧，給了你們，這里的村民吃什么？我是奉縣政府命令守在這里，只能交給當(dāng)?shù)卣?，你們就是要了我們的命，我們也不能給你們?！?/p>

丁波一看這條路行不通，便拿出集資款，軟硬兼施，說：“我們不是要這些糧食，是用錢來買，你看這些錢能買多少糧食？”

對方顯然不為所動，“多少錢也不能賣，這是救災(zāi)糧，你趕緊給我離開這兒，如果你再啰嗦，引來這里的群眾，我給你說啊，我們可要采取手段了?！?/p>

他的這些話，惹火了丁波，想起上千名旅客中午沒有午餐的騷亂，他的眼睛都紅了，萬般無奈丁波也顧不得后果了，他對坡下那幾個旅客吆喝了一聲，那些等待的旅客蜂擁而上，準(zhǔn)備采取過激手段搶糧。

看糧人大吼一聲：“有人搶糧了！”

丁波這些人還沒有走進(jìn)帳篷，坡上、坡下立刻沖上來幾百號手持棍棒的村民，把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在中間。丁波一看急了眼，也拿出了橫勁，順手操起了一根長棍，要拼個你死我活，大有一觸即發(fā)的局面。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了一聲：“住手！”

人群自動閃出一條路來，一個50多歲紅面龐的人走了出來，威嚴(yán)地向大家揮了揮手，人們放下了手中的器械，他走到看糧人的身邊。

“村長，這些人要搶糧食?！笨醇Z人告訴他說。

村長面向丁波，看著他身穿的路服，問：“你們是鐵路上的人？”

“是，現(xiàn)在客車被困在這里了，車上急需糧食做午餐。”

村長和藹地說：“你知不知道，這是救災(zāi)糧啊。在這里避難的人，泄洪時走得太匆忙，沒有幾個是帶上糧食的，我們這里的人都指望著這批糧食、蔬菜來渡日的，你要搶走他們的口糧，會釀成大禍的！”

丁波這才明白闖下了大禍，想來自己太過草率，他向村長賠禮道歉，說：“村長，我也是急得火上房，如果我們不能在中午前搞回糧食，列車上有上千名旅客，他們要是鬧起來，就會發(fā)生意外，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p>

村長沉思了半晌，面向圍上來的群眾，大聲地說：“老少爺兒們，這是鐵路上的同志。大家都知道，咱們地里的糧和菜就是通過鐵路運出去的，咱們能富起來離不開鐵路，現(xiàn)在鐵路上有了困難，火車?yán)г诹诉@里，上千號人沒有飯吃，你們說我們該怎么辦？”

人群開始亂哄哄地嚷著，“我們應(yīng)該幫幫他們?！?/p>

村長笑了，說：“是呀，車上長不出莊稼，在車上他們找不到任何的糧食，我們可以少吃一口，均出一部分糧食給他們，我們可以去那些沒有遭洪水沖毀的房子里去找糧食嘛，大家說行不行?。俊?/p>

人群中幾乎異口同聲地爆發(fā)出一聲喊：“行！”

村長和村民們的喊聲感動了丁波，他熱淚盈眶，不住地向大家鞠躬，“謝謝村長，謝謝大家?！?/p>

黃士銀帶著婷婷吃完飯回到座位，腰間的手機(jī)突然響了起來。他看了手機(jī)一眼，婷婷的眼神也瞄了過來。黃士銀急忙把手機(jī)屏幕遮擋起來，解釋說：“我那個當(dāng)段長的哥們兒來的電話，肯定是臥鋪有眉目了?！?/p>

婷婷不屑地翻了他一眼，鼻子里輕輕地哼了一聲。

黃士銀站起來，一邊往車廂連接處走，一邊大聲喊：“喂，喂，你大點聲，這信號不好，我聽不清楚！”

婷婷自言自語地說：“切，不就是老婆來的電話嘛，跟個孫子似的，誰不知道哇。”

T恤衫男人冷冷地看了婷婷一眼，依舊沒有言語。

電話確實是黃士銀老婆打來的，黃士銀走到一個沒人的角落，這才低聲下氣地說：“老婆，有事兒嗎？這回信號好了。”

電話里傳來黃士銀老婆的咆哮聲，“黃士銀，你是不是又跟那個小狐貍精在一塊兒呢？你們這對狗男女，我就知道你一出門就沒好事兒！”

黃士銀說：“我這出門不是去談生意嘛，你扯哪去了?！?/p>

“你放屁！你走的時候，我妹妹正好去火車站送人，親眼看到你跟那個小狐貍精摟著上了火車！昨天我給你一晚上的時間，看你到底給我打不打電話，跟不跟我說實話，看來你是打算把我蒙到底了?！?/p>

“你說的是哪的話啊，我在火車上不假，可我真的是自己一個人。她，她，她肯定是看走眼了?！秉S士銀自知理虧，一時有些語塞。

“你別跟我來這一套，你騙我不是一回兩回了。我也想明白了，等你回來我跟你離婚，我給那小狐貍精騰地方！不過我先告訴你，家產(chǎn)一人一半！”

“你說的哪兒跟哪兒啊，好端端的離哪門子婚啊？”黃士銀額頭上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他在外面的女人不少，可從來沒想過跟自己的老婆離婚。在外面風(fēng)流快活夠了，還是要回家的。他心里清楚得很，外面的女人要的只是自己口袋里的錢。

“你到現(xiàn)在還在騙我，行，黃士銀，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了，離婚！必須離婚！”電話那頭一聲高過一聲，然后就掛斷了。

黃士銀拎著手機(jī)，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婷婷身邊。

婷婷又依偎進(jìn)黃士銀的懷里，嬌聲嬌氣地說：“怎么了，接到電話怎么不高興啦？”

黃士銀撫摸著婷婷的頭，答非所問地說：“這回我只有你了?！?/p>

“只有我還不夠，你還想要誰啊？”

“夠了，夠了，有你一個小寶貝我就夠了?！秉S士銀說著在婷婷胸前摸了一下，兩個人嬉笑著。對面的T恤衫男人依舊冷冷地看著他倆。

丁波出去買糧，一去便音訊全無，車上人坐如針氈。這時，夏潔陸續(xù)接到各車廂乘務(wù)員的報告，說一直都在控制的車廂熱水爐里的水沒有了，這種新型的列車茶爐都是自動上水設(shè)備，無法直接加水。

夏潔去找餐車主任商量，“各車廂都有空調(diào)，燃油要盡量控制，車要是在這里停上一天，燃油就可能耗盡。如果空調(diào)給不足，天這么熱，飲水就成大問題了，我們一定要保證供水，你看還有什么好辦法？”

餐車主任說：“好辦法沒有，我只能組織餐車人員用水桶去車站的水井打水，然后用餐車爐來燒水?！?/p>

夏潔不無擔(dān)心地說：“是不是要用燃油來燒哇？如果再不控制燃油，沒了燃油，空調(diào)停了，可能會出現(xiàn)更大的問題。旅客有可能要求下車，到那時將無法控制局面?！?/p>

“再節(jié)省，也得用燃油來做飯啊?！?/p>

夏潔思索一下，說：“要注意衛(wèi)生，我看水井里的水十分的混濁，要澄清后，再用餐車爐來燒?！?/p>

“你放心吧，車長?！?/p>

夏潔心一直在期盼著丁波早些歸來，當(dāng)她剛剛站起來，聽到有人在敲窗戶。她非常興奮，以為是丁波他們回來了呢。可是透過玻璃，她看到站臺上有很多人，有穿路服的，也有穿軍裝的，她馬上意識到這些都是搶險人員，是過來吃午餐的，她讓餐車主任馬上打開車門，讓這些人上來。

夏潔焦急萬分，她知道這些換班休息的搶險人員將會陸續(xù)過來，她與餐車主任已經(jīng)做了一定的準(zhǔn)備工作，給這些搶險人員先分發(fā)一些備用的食品，可那只是應(yīng)急的一種辦法。他們把面包一類的食品發(fā)出后，這些人狼吞虎咽，片刻間，食品便沒有了，而這些人還在等待著餐車能給他們其他食品。夏潔感到很不舒服，說：“各位同志，發(fā)下去的食品只是讓你們先墊個底，我們現(xiàn)在就給你們做飯，望同志們不要焦急，先休息休息。”

她的話并沒有勸住這些人，他們表示出明顯的不滿，有人嚷著說：“我們在搶險現(xiàn)場流血、流汗，到你們這來，沒有像樣的飯菜我們也不挑剔，怎么說也讓我們吃飽吧?！?/p>

夏潔連忙道歉，說：“車上的糧食早就沒有了，我們已經(jīng)派專人去附近村子里買糧了，馬上就該回來了?！?/p>

“我們從昨天到現(xiàn)在還粒米未進(jìn)呢，現(xiàn)在在搶險現(xiàn)場的那些人，還等著我們回去替換他們，我們哪有時間在這等著。”其中一個領(lǐng)頭的人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就下了車，他這么一走，那些在車?yán)镄菹⒌娜艘哺S在他的身后，不管夏潔他們怎么阻攔、怎么解釋，人家也聽不進(jìn)去，一個個沖進(jìn)了雨中。

夏潔的眼淚掉下來了，心中萬分愧疚。張興偉來到餐車，看到夏潔偷偷地流淚，他開玩笑說：“喲，我們的大車長還會流淚呀?！?/p>

一看到張興偉，夏潔破涕為笑了，說：“還不是為那些搶險人員不能吃上飯難過嗎？”

張興偉正色說：“這些人一上來，車廂里的旅客情緒十分不穩(wěn)定，他們認(rèn)為這些人會吃光食品，車上的旅客可能面臨著吃不上飯的危險?！?/p>

“有這么嚴(yán)重啊。”夏潔對此估計不足，“那怎么辦呀，到現(xiàn)在丁波他們音訊全無?！?/p>

“你不必太驚慌，丁波他們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不然，他們會打你的手機(jī)?！睆埮d偉安慰著夏潔，心里默默地祈禱車廂里不要有什么事件發(fā)生。

車廂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騷動，旅客找到各自車廂的乘務(wù)員詢問著開車的準(zhǔn)確時間，問詢車上的食品是否短缺。不管乘務(wù)員們怎樣解釋，都不可能達(dá)到對方的滿意，形勢漸漸惡化，車廂內(nèi)亂成了一團(tuán)。

黃士銀在這些起哄的人當(dāng)中，把吳春霞搞得暈頭轉(zhuǎn)向。坐在座位上的婷婷看到T恤衫男人一副痛苦的表情，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滿頭是汗呀，有什么毛病了嗎？”

對方咬著牙，說：“胃疼?！?/p>

婷婷似乎想起了什么，說：“哎呀，你是不是餓的呀？你一直沒吃沒喝的，我有礦泉水，你喝點吧。”

T恤衫男人急切地接過礦泉水，對婷婷說了聲“謝謝”，讓她幫助照看一下座位，抓起包來，跑進(jìn)了廁所。

婷婷感到這個人很奇怪，他始終就沒離開過座位，沒有吃，也沒有喝，從上車一直坐到現(xiàn)在，看起來他一定是個窮光蛋。半天， T恤衫男人匆匆地趕了回來，帶回來一股臭哄哄的味道。

婷婷皺著眉，用手扇著說：“你這是什么味呀？”

T恤衫男人也覺得不雅，問道：“你有方便袋嗎？”

婷婷翻找了一會兒，找出一個大方便袋遞了過去。T恤衫男人從兜里面掏出了一個黑色的塑料包裹，上面掛著一些骯臟物，他迅速地將大方便袋套了上去，并嚴(yán)嚴(yán)地包扎起來，那股難嗅的氣味被掩蓋下來。

婷婷看到對方的臉色有些好轉(zhuǎn)，問：“這位大哥，不是我說你，你客氣什么呀，是不是沒錢吃飯？要是沒有錢，我跟我老公要，還差你吃飯的錢嗎？”

T恤衫男人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說：“我看出來了，跟你一起的男人根本不是你什么老公，你是看中他的錢，才跟著他一起混的吧？”

婷婷一聽，浪笑起來，說：“現(xiàn)在叫老公的有幾個是真老公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哪個不是奔有錢的男人去的？要是你有錢，我也會跟著你的?？上а剑氵B早餐都吃不起，上哪弄到錢去呀？”

T恤衫男人低沉地笑了，笑得讓人有些心驚肉跳。婷婷覺得對方在用腿碰了碰自己，她在對方的臉上尋找答案，對方的眼睛向下暗示她，婷婷順著對方的目光看下去，只見T恤衫男人兩腿間夾著包拉鎖已經(jīng)打開，里面排列著一沓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婷婷頓時目瞪口呆。

T恤衫男人迅速地拉上皮包，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錢不在表面?！?/p>

T恤襯男人是用身體攜帶毒品者，本以為一宿可以到B地交易，沒想到列車阻塞在這里，他剛才是利用上廁所的機(jī)會，將毒品便了出來，裝在剛才那個包裹里。如今他錯過了毒品交易的時間，這些毒品這樣拎著也容易暴露，他準(zhǔn)備利用婷婷做掩護(hù)，找到合適的時機(jī)離開列車。

T恤衫男人開始勾引婷婷，婷婷看到了T恤衫男人的大把鈔票，很快上了鉤，兩人商定找機(jī)會偷偷地下車。

旅客情緒出現(xiàn)了波動。夏潔了解到車?yán)锏那闆r后，她要求所有的乘務(wù)員，要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誰要是違背了命令，將建議段上立即開除路籍。

夏潔與張興偉忙著到各節(jié)車廂進(jìn)行宣傳解釋工作，并極力勸阻旅客要克制，說買糧的同志馬上就返回來，午餐完全能解決。可是，這樣非但沒有緩解矛盾，反倒有些激化了矛盾，黃士銀終于找到了報復(fù)的機(jī)會，他嚷著說：“誰能相信這些鬼話，你們快打開車門，讓我們下車去找吃的，要是在這里呆上兩天，我們一定會餓死的?！?/p>

張興偉投去兇狠的目光，可并不能震懾對方，現(xiàn)在人多勢眾，如果出現(xiàn)大面積的騷動，恐怕很難控制。

旅客在黃士銀的煽動下，使矛盾再次升級，有人開始鬧著下車，有人喊著索賠，有人要砸開玻璃，有的旅客動手推搡著夏潔，張興偉一直用身體保護(hù)著夏潔免遭傷害。夏潔大聲說：“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前方受災(zāi)，我們也在盡力搶修。要是打我能讓火車接著往前開，我愿意被你們打死在這兒！”

夏潔的話讓張興偉很感動，他知道夏潔說的是真心話。

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喂，搞糧的人回來了?！?/p>

人們都跑向列車的一側(cè)，從窗口上看到，丁波一行人，還有一些村民，冒雨扛著糧袋，上了站臺，正往車廂方向趕來。車上馬上歡呼雀躍，掌聲雷動。夏潔長舒了一口氣，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丁波凱旋而回，午餐的問題解決了，搶險人員和旅客們都有了午餐，夏潔一直懸著的心落了地。

夏潔對張興偉說：“我們可以緩口氣了?！?/p>

張興偉卻擔(dān)憂地說：“線路一時半會恢復(fù)不了通車，明天公安大學(xué)的考試，我可就趕不上了?！?/p>

夏潔知道這次考試對張興偉的重要，她對張興偉說：“不用考了，你沒有大學(xué)學(xué)歷，我也會嫁給你的?！?/p>

張興偉囁嚅著說：“我考學(xué)也不完全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能再多學(xué)一些東西?！?/p>

“行了，既來之，則安之吧，現(xiàn)在也不可能為你派來一架直升飛機(jī)，專程送你去考試?！?/p>

張興偉憨厚地笑了，說：“就是有直升飛機(jī)，我也不能離開這個戰(zhàn)場，那不成了臨陣脫逃了嘛，明年還有考試的機(jī)會。別看旅客暫時安靜了下來，一會兒可能還會掀起波瀾。”

夏潔焦急了，問：“你有什么好主意嗎？”

張興偉搔著頭皮，說：“我哪有什么主意了?！?/p>

夏潔嗔怪道：“平常你蔫巴嘰嘰地盡是主意，等到了關(guān)鍵時刻，你還拿上一把了?！?/p>

張興偉半晌沉默不語，突然他的臉上漸漸有了一絲笑容，很快這種笑容夸大起來。夏潔知道張興偉一定有了什么主意，急切地問：“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說呀?！?/p>

“我想咱們出幾個列車員，可以組織一臺節(jié)目，這樣可以讓旅客們參與進(jìn)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減輕旅客的心理負(fù)擔(dān)?！?/p>

夏潔喜出望外，“好哇，讓大家都參加準(zhǔn)備工作，用一個車廂作演出場地，只是不知道誰有表演的經(jīng)驗。”

“趙娜啊，趙娜從小唱歌就特別棒，在我們班有名。”張興偉鄭重地推薦。

“我也知道趙娜的歌唱得好，如果她愿意跟我們演節(jié)目，我可以讓補票員替她看車廂，只是……”夏潔知道趙娜的心結(jié)，而且剛才兩個人又發(fā)生了誤會。

“這個你放心，我去跟趙娜說?！睆埮d偉打了保票，就去找趙娜。

趙娜聽了張興偉的來意，問：“車長怎么不跟我說，讓你來說？”

張興偉摘下帽子撓了撓頭，又咧了咧嘴，這個問題對于他還真的不怎么好回答，他支吾著，一臉窘相。

趙娜說：“我知道車長怕我因為你，跟她過不去?，F(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我哪會那么小氣。唱就唱唄，不過咱們先說好了，唱可以，要是掌聲熱烈的話，這次出乘回去你和車長兩個人要請我啊?！?/p>

張興偉興高采烈地說：“好哇，咱們一言為定，等回去我們請你去大館子！”

由于餐車在全列的中間，而且還比較寬闊，他們就把演出地點定在了那里。通過廣播通知了車內(nèi)所有旅客，簡單的準(zhǔn)備過后，趙娜的歌聲飄蕩在了車廂里，旅客們也被趙娜甜美的歌聲吸引，紛紛圍攏過來。

歡聲笑語中，張興偉的手機(jī)響了。檢票后他在電子警務(wù)通里找不到T恤衫男人身份證的資料，就通過手機(jī)將偷拍的T恤衫男人的照片傳給了乘警支隊。這時的來電，是鐵路局公安局反饋過來的信息。T恤衫男人是販毒集團(tuán)的一個重要成員，經(jīng)常攜帶毒品往返于AB之間，是全國通輯的罪犯，公安局要張興偉將其捉拿歸案。

張興偉分開人群，馬上趕往吳春霞的車廂，發(fā)現(xiàn)T恤衫男人的座位上已經(jīng)空了，在對面坐著的只有黃士銀一個人。

張興偉問：“你對座那個人哪去了？”

黃士銀沮喪地說：“那個狗男人把婷婷勾去偷情了?！?/p>

張興偉追問道：“他們在什么地方？”

黃士銀一指窗外，張興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T恤衫男人正與婷婷倉皇地逃竄。張興偉忙跑到車門前，看見吳春霞還在那里犯呆。

“你怎么能給他們開了車門？”張興偉吼叫著。

“我哪給他們開車門了？他們偷了我的鑰匙，我追到了門口，可他們卻跑了。”吳春霞滿腹的委屈。

原來，T恤衫男人設(shè)計讓婷婷與吳春霞交談，他趁機(jī)偷了吳春霞的車門鑰匙，找了個時機(jī)帶著婷婷逃了出去。

張興偉連忙跳下車去，丁波拿著檢車的小錘正好走到這里，問吳春霞：“張興偉去干什么？”

吳春霞一指遠(yuǎn)去的T恤衫男人和婷婷說：“他去追罪犯了。”

丁波不由分說，跳下車去，也奔著T恤衫男人的方向追了過去。

T恤衫男人發(fā)現(xiàn)后面有人追他，丟下婷婷奪路而逃。張興偉掏出手槍，鳴槍示警，T恤衫男人跑得更快了，但因道路泥濘，到處是水洼，慌不擇路的T恤衫男人跌倒在了水泡子里，張興偉很快追到了跟前，“你把手舉起來！”

T恤衫男人從水泡里爬了上來，張興偉掏出手銬，讓T恤衫男人背過手去。就在張興偉動手戴手銬時，T恤衫男人突然一個急回身，打掉了張興偉手中的槍。窮途末路的T恤衫男人亮出了匕首，一指落下水中的提包，說：“哥們兒，放我一條生路，這里的錢都是你的。今天我要是走不掉，你也別想好！”

“住嘴！你現(xiàn)在必須乖乖地跟我回去，沒有別的出路?！睆埮d偉大義凜然地說。

“那你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盩恤衫男人兇相畢露，張興偉毫不退縮。T恤衫男人上來就是一個突刺，張興偉一個躲閃，T恤衫男人卻又過來一刀，鮮血立刻從張興偉的胳膊上流了下來，他就勢抓住了T恤衫男人拿匕首的手腕，兩人展開了搏斗。

丁波沖到了跟前，手中的小錘準(zhǔn)確刨在了T恤衫男人拿匕首的手上，把他痛得大叫了一聲，匕首應(yīng)聲落地，張興偉趁勢將他倒剪雙手，手銬鉗在了他的手腕上。

張興偉和丁波兩人押著T恤衫男人和婷婷上了站臺，夏潔已經(jīng)接到吳春霞的匯報，從車門口迎了上來，看到張興偉胳膊上汩汩流出的血，她心痛地說：“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啊？”

張興偉憨憨地笑著，說：“沒事的。”

此時的趙娜也聽說張興偉去追逃犯了，為旅客唱完最后一首歌，分開熱鬧的人群擠了出來。她看到張興偉受了傷，從車上拿下了急救包。夏潔接過去，忙著為張興偉涂上止血藥，用綁帶包扎好傷口，悄聲說：“你多讓我心痛啊?！?/p>

張興偉動情地望著夏潔，說：“沒事呀，以后我會注意的?！?/p>

趙娜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夏潔的一舉一動，看到兩人表現(xiàn)出的恩愛，她帶有幾分感傷，悄然地上了車。

婷婷回到車廂后，黃士銀涎皮涎臉地湊了過去，拿出包里的錢，說：“婷婷，我這里有這么多的錢，你何必跟那么一個罪犯呢？到了B市，你要什么，我給你什么，現(xiàn)在我只有你一個人了，以后咱們可以永遠(yuǎn)在一起，這些錢都是你的?！?/p>

婷婷眼皮一翻，小嘴中溜出一句絕情的話語，“你做夢去吧?！?/p>

黃士銀哪能接受這種打擊，他精神崩潰，發(fā)瘋般地仰天大笑，把包中的錢拿出來向空中撒去。

大雨終于停歇了下來，精疲力盡的太陽從黑云中掙扎出幾條窄窄的紅光，似殺戮流出的殷紅色的血，云煙氤氳，頗為壯觀。

鐵路職工和武警戰(zhàn)士用手抱、用肩扛裝滿砂石的編織袋進(jìn)行填堵?lián)屝蓿莻€被洪水沖開的斷口終于被填埋上了，可以恢復(fù)通車了。調(diào)度傳來了發(fā)車命令，列車上所有的人頓時歡呼雀躍，慶賀這一時刻的到來。人們悲喜交加，擁抱成了一團(tuán)。

隨著機(jī)車汽笛的一聲長鳴，火車緩緩地駛離了這個車站，駛向終點的B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