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理工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 255000)
歷史要被活著的人講述,但歷史卻又被死去的人演繹?;钪娜艘允裁礃拥男问交钪?,又會怎樣去講述和展現(xiàn)死去的人所留下的痕跡,在方方的《軟埋》中可以做初步的探尋。談到歷史,更多的人愿意從死去的人寫起,著重于死亡所留下的印記。方方卻偏偏展現(xiàn)了活著的人用活著的方法所記錄的歷史。小說展現(xiàn)了兩代活著的人,那段歷史參與者丁子桃、吳家名、劉晉源,尋找那段歷史的下一代青林、龍忠勇。他們以不同的形式活著,也以不同方式展現(xiàn)著那段敏感的記憶。
紀(jì)伯倫說“記憶是一種相會,遺忘是一種自由。”經(jīng)歷過痛苦的人習(xí)慣于遺忘,當(dāng)自己記不住了,痛苦也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盾浡瘛分凶髡呔驮O(shè)置了遺忘歷史而活著的人,雖然只有遺忘才能獲得生的希望,可忘記過去而活著的丁子桃和吳家名以自己的方式銘記了那段歲月。
丁子桃作為整部小說的主人公,她的忘記和活著都不是自己的選擇。她以失憶的方式遺忘了,她為把全家人軟埋而被活下來。她最初也想選擇死亡,是公公的堅持和自己作為母親的責(zé)任,讓她成了“被活”著見證死亡的人。但那些讓她悲憤、悔恨、心悸的記憶總是如芒刺在背,不斷地想沖破記憶的枷鎖,讓她難得平靜的生活翻起巨浪。
她雖是活人,但如同“死人”,是一個可憐人,她無意識的記憶總是牽引著讀者尋找她遺失的那段歷史。沒有親人,沒有名字,甚至如新生兒一般赤裸著被從死亡線上拉回來,這樣的人物設(shè)定已經(jīng)勾起了讀者的憐憫之心。被救起后她從事著社會底層的職業(yè),依靠體力賺取生活所需,但她有時滿腹經(jīng)綸,對古詩詞信手拈來的模樣跟現(xiàn)實的一貫形象極其不符,這無形中增加了丁子桃的神秘感。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她缺失的記憶,而她失去的記憶也是她失去的個人歷史。
她所經(jīng)歷的十八層地獄,每一層都是記憶的展開,每邁上一個臺階,歷史的印記就會更加清晰。每一次在靈魂處的撕心裂肺,就是與歷史的融合,在死亡之前作者讓她以活著的方式完成了歷史的揭示。
小說中丁子桃重生后的丈夫吳家名是作者所安排的重要的歷史重現(xiàn)者,遺忘歷史對他而言一種主動選擇,他對痛苦的感知比丁子桃更為清醒和深切,所以才要刻意不提重新開始。他刻意忘掉自己的姓名,自己的家庭,以期能在現(xiàn)世平淡的活著。
他曾告訴丁子桃“這是我們兩個都要記住的,在這個世界,我們都是無染原罪者”他在為自己的遺忘選取恰當(dāng)?shù)睦碛?,遺忘了那段痛苦的記憶,就如同新生。其實遺忘并不是絕對的背叛歷史,只是用一種新的方式來展現(xiàn)它?!拔蚁M藗兡軌蚋陀^地,去看歷史過程中發(fā)生的一些事。
遺忘怎能徹底抹掉歷史的存在,吳家名還是用自己的方式記錄了那段痕跡。兒子青林發(fā)現(xiàn)了吳家名留下的日記,他以日記的形式展現(xiàn)了自己刻意遺忘的過去。他如何失去了家人,如何一夜間無家可歸,如何成為了吳家名,他都一一的記錄了。
在歷史長河中活著的人,有些對于不確定和沒見識的過去總是懷有好奇之心,這些人物以最直觀的方式為讀者呈現(xiàn)被遺忘的歷史。作者在書中設(shè)立了兩個追尋歷史的人,青林和龍忠勇,兩位晚輩,帶著不同的目的開始追尋歷史。同為追尋歷史卻以不同形態(tài)在自己的生命中展示著這段歷史。
越靠近歷史的真相,人就越會害怕,特別當(dāng)一段歷史跟自己有切身關(guān)系的時候。青林作為丁子桃和吳家名的兒子,他追尋的歷史讓他倍感沉重,在跟隨父親的日記慢慢找尋到母親的痕跡之后,他不敢也不想讓那段歷史鐫刻到自己的心中他用“平庸者不對抗”的自白給遺忘以存在的合理性,也是跟隨父親的心愿,讓他不再記得他們祖上的曾經(jīng)。
吳青林作為一個生活在繁華之中的現(xiàn)實主義者,當(dāng)下就是一切,永遠從現(xiàn)實出發(fā),他接受了父親的在日記中的建議,“忘記過去,是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功能……忘記,能減輕你的負(fù)擔(dān),我希望你能輕松地過好這一生,到了你的孩子那一代,過去的一切,連痕跡讀不存在?!?追尋到令自己不易接受時,選擇了忘記?!斑@一頁已然翻過。他的家庭,這個姓吳的家庭,將由他來開始?!?
跟青林一起追尋的好友龍忠勇,在青林準(zhǔn)備忘記之時他選擇了記錄。他要用文字把這段歷史呈現(xiàn)給世人,不讓它們被軟埋掉,有評論說龍忠勇是作者方方的化身,固執(zhí)的要用筆來記錄這段歷史,在我看來龍忠勇是作者安排的現(xiàn)世之中跳出歷史的理性旁觀者,無論是“且忍廬”還是“三知堂”,他都能用專業(yè)的眼光和冷靜的頭腦去分析。
龍忠勇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出現(xiàn),他秉承的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人文精神。他不遺余力的去尋找、保護地主家的院子和一些相關(guān)文物,都是出于對歷史的尊重,也是他作為一個文化工作者的責(zé)任。在他的觀念里歷史是客觀存在的,不以政治、個人、倫理或家族的原因而改變或消亡,文化精英者應(yīng)對歷史加以保護和呈現(xiàn),這是龍忠勇的立場、態(tài)度和選擇。
歷史的真相需要呈現(xiàn),小說中活著的人才是使歷史不被軟埋的重要支撐者。小說中歷史的參與者以他們的親身經(jīng)歷還原了被淹沒的歷史真相,后輩們追尋著上一輩的痕跡挖掘、重現(xiàn)更深層的歷史意蘊。對于歷史無論是選擇忘記還是記錄都是讓它再次重現(xiàn)于世的方法。即便選擇忘記,存在過的歷史真的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見了蹤跡嗎,僅靠語言和文字記錄的史實真的就不會再次蒙塵嗎?在時間的長河中,唯有活著才不會讓歷史遭遇軟埋。
注釋:
1.方方.《軟埋》.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200頁.
2.方方.《軟埋》.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285頁.
[1]方方.《軟埋》,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
[2]吳佳燕.《在歷史與時間的軟埋之——評方方長篇小說〈軟埋〉》.《當(dāng)代作家評論》,2016年第4期.
[3]葉李.《遺忘:一種自由或虛偽的安慰——讀方方長篇小說新作〈軟埋〉》.《南方文壇》,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