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血原則的探戈
——羅伯特?法里斯?湯普森教授的《探戈：愛情的藝術(shù)史》簡評

（想探戈俱樂部 100097）

當耶魯榮譽退休的教授羅伯特?法里斯?湯普森的《探戈：愛情的藝術(shù)史》一書于2005年出版時，關(guān)于探戈的嚴肅研究極為罕見。湯普森教授憑借其對于非洲藝術(shù)淵博的學識，提供了一份遲來的關(guān)于阿根廷探戈的非洲起源的分析——這是連探戈的創(chuàng)造者都忽視了的事實。

“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個主題竟然如此有趣，”諾曼?麥勒在書的扉頁寫道，“真棒的一本書?！丙溊盏幕貞?yīng)代表了公眾對于探戈藝術(shù)歷史的一無所知——就像一枚埋藏在塵土之中未經(jīng)雕琢的原石。

湯普森以一名耶魯教授的水準，一名學者的嚴謹治學精神完成了這本書，開啟了一場對于這段不為人知的藝術(shù)史的全面探索。 在阿根廷經(jīng)歷了幾十年的軍政府獨裁之下被長期壓制的歲月，20世紀80年代，探戈終于在歐洲復興，并于90年代在美國以及隨后的亞洲重新找到生機，散發(fā)光芒。這本書的誕生，趕上了最恰當?shù)臅r機。

沒有人在翻完了300多頁之后還不相信如果沒有西非，就不可能有探戈。非洲的鼓點組成了幾乎南北美洲所有本土音樂的基礎(chǔ)。從剛果到加勒比海域再到南美，讀者們?nèi)谈S著黑奴貿(mào)易的旅程，詳細了解了來自于非洲的音樂結(jié)構(gòu)如何在一路上不斷吸收各種元素并完成了自身進化：非洲音樂正是這樣演變成了爵士，布魯斯和搖滾。

不過，湯普森博士如激光般精確的分析也限制了他的視野。他的書忽略了一系列探戈進化過程中至關(guān)重要的因素。

最顯著的莫過于法裔阿根廷歌手、演員和音樂家卡洛斯?加德爾在第一章“探戈與好萊塢”乃至全書中的失蹤，這證實了湯普森確實有著主觀干預(yù)的習慣。作者試圖用這門拉普拉塔藝術(shù)與電影城之間糾纏不清的關(guān)系吸引讀者，但他略去的內(nèi)容似乎比所包含的更為重要。

昵稱“畫眉鳥”，加德爾被廣泛認為是探戈中最重要的人物?！皶r至今日，加德爾已經(jīng)去世了七十六年，而在他墓前立著的、真人比例西裝革履的雕像的手指間，仍然夾著一只崇拜者們奉上的、燃燒著的雪茄?！卑?坎寧漢在她的文章《卡洛斯?加德爾：探戈之王》中如是描述。

這位超級明星在一系列派拉蒙電影中扮演過許多角色——例如《百老匯探戈》《探戈酒吧》《當你愛我的那天》等。這些角色如此深入人心，在探戈電影愛好者的心目中早已封神：它們是探戈電影頂峰的標志。加德爾在這一章中本應(yīng)享有重要一席，而這名獨一無二的探戈超級明星的失蹤，讓我們開始懷疑湯普森在刻意弱化白人在探戈中的貢獻。

在第二章“探戈的文字”中，湯普森從幾百名探戈作家中選出了七位，他們分別是：安赫爾?維略爾多、帕斯夸?康圖爾西、賽勒多尼奧?弗羅勒斯、恩里克?迪賽波羅、歐梅羅?曼西、埃拉迪雅?布拉格斯與奧拉西奧?費雷爾。

埃拉迪雅?布拉格斯是一名鮮為人知的女詩人；賽勒多尼奧?弗羅勒斯則是一名“一滴血”的黑人詩人，他的血統(tǒng)很難被證實，雖然他有一個外號叫“黑人”。事實上，最有名的探戈作家統(tǒng)統(tǒng)都是白人，而湯普森一意孤行地試圖顛覆公眾對于探戈身上的“白人”與“男性”的標簽，過于關(guān)注了黑人成分，并且無法解釋地漏掉了一些重要人物。例如歐梅羅?埃斯波西托、阿爾弗雷多?雷佩拉、何塞?瑪利亞?康圖爾西、卡圖羅?卡斯蒂略等。

讀者從而不能有效理解那些難以捉摸的、多元的感情，如何最終凝聚成了文字，并最終神奇地變成了舞者腳下眼花繚亂的步伐。

在篇幅浩大的“文化的準備”篇章中，湯普森教授生動地描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風俗、習慣、食物、建筑，讓我們覺得仿佛身處在一場狂歡節(jié)中。當湯普森對于非洲的影響作出了獨特偏愛的行為之時，不和諧再次開始出現(xiàn)。探戈的創(chuàng)造者：拉普拉塔河流域的居民們中95%擁有歐洲血統(tǒng)，然而作者花了60多頁的篇幅用來努力強調(diào)黑人所帶來的影響。意大利移民在19世紀和20世紀到達阿根廷的移民中占據(jù)了接近一半的比例，然而湯普森只留給了他們一頁。對此他解釋道：“……意大利人帶來的影響廣為人知，因此就不需要介紹了?！?/p>

高卓人同樣沒能捍衛(wèi)住他們的領(lǐng)地。湯普森在描寫兩門影響了探戈的高卓藝術(shù)：馬蘭波與流浪歌時，使用了“明顯來自于中非”“大量的黑人”“純黑的”等詞匯，竊取了高卓人的果實。阿根廷和烏拉圭的民族靈魂被侵犯了版權(quán)，留給高卓人的只剩下了高卓烤肉。讀者們在作者筆下的“剛果迷宮”里繞得頭昏腦脹，學習著傳統(tǒng)剛果的舞蹈、手勢、動作、語言、宗教、歌曲以及它們的意義——一本非洲藝術(shù)百科全書完全也能起到同樣的效果。

我們要感謝湯普森教授敏銳的觀察，讓我們證實了古巴哈巴涅拉與探戈之間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書中被描述為“非洲系舞蹈中的質(zhì)能方程”，這辛辣的哈巴涅拉的貝斯律動旋風從哈瓦那吹到了新奧爾良、布宜諾斯艾利斯和里約熱內(nèi)盧。我們在作者精煉的文字下注意到，哈巴涅拉不僅助產(chǎn)了探戈，同樣影響了許多美洲音樂。

然而，若湯普森能更佳地保持公正，關(guān)掉不斷提醒我們“黑人起源”的小鬧鈴，接下來的“米隆加”和“坎延基”篇章將更具有說服力。在米隆加一章中，湯普森再次藏匿了它的高卓之根，并忽略了在米隆加—探戈進化中必不可少的、來自于移民和克里奧爾人的樂器、音樂家和思想體系。在“坎延基”中，作者強調(diào)了坎延基這一原始探戈在詞源、形態(tài)上與非洲藝術(shù)的相似，但卻忘記了所有的演奏和舞會規(guī)則都是歐洲的舶來品。

很明顯，“探戈先生”并沒有那么黑，但是湯普森先生認為既然探戈先生只要有一位黑人的曾祖，那探戈先生就一定屬于黑人。因此，探戈的“黃金年代”理應(yīng)成為一片湯普森試圖努力繞行的領(lǐng)域。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年代的探戈群體連一位黑人的曾祖都沒有——他們?nèi)羌兎N的歐洲移民，來自于意大利、法國、西班牙、德國等處。

“……由于我們的歐洲之根，我們將自己的價值體系與舊世界緊密相連?！?埃內(nèi)斯托?薩巴托在他的《民族岔路上的文化》一書中如是說。這一描述證實了探戈在20世紀20到50年代鼎盛時期的社會現(xiàn)象。

在最后的兩章：“探戈的音樂”與“探戈的舞蹈”中，心理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準備的讀者們正準備迎接一場黃金年代的探戈藝術(shù)盛宴，但卻失望地——也毫不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全書的帷幕已經(jīng)開始徐徐落下。好比我們正莊嚴地端坐在音樂廳里欣賞莫扎特的歌劇《魔笛》，一首序曲過后，耳朵仿佛享受了按摩，無比舒暢——湯普森大師神奇的指揮棒令人印象深刻。然而我們的指揮突然轉(zhuǎn)身，宣告聽眾：“我將略去中間過程，直接演奏終曲?！?/p>

這兩章的內(nèi)容基本由探戈藝術(shù)家的傳記所構(gòu)成，這相比于他們各自的維基百科條目并沒有什么出彩之處。書中對于探戈舞蹈的詞匯釋義，一名探戈初學者在一節(jié)一小時的探戈課上也許能習得更多。

要承認的是，全面描繪黃金年代探戈的盛況是一件痛苦而極具挑戰(zhàn)的事情：簽約唱片公司的頂級探戈樂團超過了五十支，幾百支探戈樂團活躍在一線；知名舞者散布在各大街區(qū)，在當?shù)囟硷L光無限，各有所長。

然而，湯普森教授在全書中對非黑人成分的省略或矮化的傾向，是無法被免責的。我們想了解更多關(guān)于“畫眉鳥”卡洛斯?加德爾、“貓仔”阿斯特?皮亞佐拉、安東尼奧?托達羅、以及“小男孩” 阿韋亞內(nèi)達等人的故事。

早已過時的“一滴血原則”在湯普森教授的手中重生。事實上，凱茜?林克與克莉絲汀?文德蘭2016年出版的《追蹤探戈人》一書則證實了一場不夾帶明顯的個人觀點，限定主題式的富有靈感的討論是可行且收獲頗豐的，但湯普森卻放棄了這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