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三美

■ 李丁卓

書語：一個人低頭讀書，卻能看見古往今來千數(shù)年間的興衰與哀樂，小小的心里卻裝著大的宇宙與大的情懷。

許多人寶馬貂裘，美酒笙歌，出入奢華之地，很驕傲，以為此中之美不足為囊中秕谷者道也；也有許多人善于算計，玩弄權(quán)術(shù)，俯仰唯有利圖，很驕傲，以為此中之美不足為大腦簡單思想單純者道也；然而，不巧，我也很驕傲，我有讀書三美，以為不足為利欲熏心不學無術(shù)者道也，卻愿意與同好者做個分享，彼此會意。

讀書一美是在火車上，長途火車最佳。因為乘車遠游的緣故，可暫時推卻俗事，時間又久，便有了難得的清凈心。最好是硬座，靠窗，和周邊旅客閑話說過，人們各安其樂的時候，自己彎腰從座下行包里取出一本書來，翻到書簽處，凝神看去，宛如孫大圣一般，嗖地一聲鉆進書內(nèi)的別樣天地，留一副臭皮囊呆呆地坐在原處，惹得周邊的人無限艷羨。能在人眾紛亂，他人打撲克、侃大山、玩手機的火車上，拿出一本書來看，那驕傲，不足為外人道也。

在火車上最好是讀古文或詩詞，或如一本《詩經(jīng)別裁》，或如一本《古詩十九首》，讀一段，便可停下來，像小時候偷啃了一口豆餅，硬雖然是硬了一點，可是含在嘴里，慢慢濡化，便香溢兩腮，回味悠長。如果讀現(xiàn)代文，我建議你讀《邊城》，六萬來字，薄薄一本，靜得出奇，純得出奇，淡得出奇，卻厚得出奇，每句話，每個字都可琢磨品評。

火車咕咚咕咚地一路向前，窗外山河變換，你在車窗下，看幾眼書，便抬起頭來，細細反芻、品味，抿緊雙唇，眼望虛空，和古人做一對相隔千年的知音；又如咂了一口好酒，連連點頭，喜不自勝，此一美也。

讀書二美是在爐邊，當然是煤火爐。外面天寒地凍，朔風侵窗，大雪壓抑了天地間的雜亂與噪音，也祛除了人內(nèi)心的浮躁與不安；妻兒都已睡去，夜已漸深，四下清靜?？上残t煤火正旺，正好近身煨腿，聽水壺在紅紅的火焰上吱吱地響個不止，冒著白汽，兩手捧著一杯熱茶，把書放在并攏的膝蓋上，光明和溫暖從眼前吱吱地冒進心里去，那舒暢，難以為外人道也。

值此雪夜，我認為可讀歷史，或者小說?；蛉缫槐尽陡锩甏罚蛉缫槐尽读_馬帝國衰亡史》，或者是一本《紅樓夢》。你大可以縱身進去，到那遙遠的時空里，看那些革命者如何壯懷激烈，以死殉國。你可以看見許多人奔走的形象，聽見許多人呼喊的聲音。倘若你正好讀到寶玉出家，于大雪地里披一領(lǐng)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倒身下拜，那一種若真若幻的況味真讓人混淆了過去和現(xiàn)在，模糊了小說與現(xiàn)實，讓你不知身在何處。

白茫茫黑魆魆天地間，萬里江山，僻遠一村一戶一爐一窗燈火下，一個人低頭讀書，卻能看見古往今來千數(shù)年間的興衰與哀樂，小小的心里卻裝著大的宇宙與大的情懷。那種因洞見世事、穿越時空而帶來的超脫感，令人心內(nèi)靜明，此一美也。

讀書三美是在圖書館，越大越好。從一樓到二樓，從二樓到三樓，窮圖書樓之大，你盡可以走進去，在每一個書架前流連。去翻開一本本書，每一本都是一個鮮活的生命，那些先哲借文字而不朽，他們性情各異，所長不同，風格不同，有的儒雅沉穩(wěn)，有的空靈灑脫，有的幽默辛辣，還有的呆萌可愛，莫不令人敬仰。圖書館是個祛人戾氣、傲氣、浮躁氣的地方，是個教人閉口守心的地方，還是個讓人安靜、神態(tài)祥和的地方，當然也是個藏匿高人、養(yǎng)育高人的地方。少林寺藏經(jīng)閣往往成為江湖流派的溯源，雖是小說家言，卻是形象而真實的象征。

在這里讀書，你盡可以順藤摸瓜，左顧右盼，緣溪行，沿路走，忘路之遠近，總有另一番新天地等著你。以生命之有限而對知識之無垠，各人盡得各人所需，各有所得、所悟，此處多少言語也難描述其中之妙，更難道出其中之美。

人的肉體，從小到老，由老而衰，以至腐朽，我們想盡辦法以成其美，用精美的食物喂養(yǎng)它，用華美的服飾裝裱它，用奢華的享受縱容它，卻也莫要忘了用豐富的知識滋養(yǎng)它，用純粹的文化熏陶它，用崇高的思想充實它，使之內(nèi)美溢于外表，以達到人生更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