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夏雨天
編者按:約翰·博伊德是出身飛行員的美國著名戰(zhàn)略思想家。迄今為止,國內戰(zhàn)略思想界談及博伊德,多稱道其提出的影響了第三代戰(zhàn)斗機設計的“能量機動”理論及體現(xiàn)其戰(zhàn)略思維的“博伊德循環(huán)”,對博伊德的整體思想體系認識有所不足,對博伊德戰(zhàn)略思想對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全方位影響了解也不夠深刻。為此,本刊推出“戰(zhàn)爭的思維:約翰·博伊德與美國國家安全系列長文,首次向國內讀者全面、系統(tǒng)介紹博伊德的生平及其戰(zhàn)略思想,幫助讀者理解博伊德對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方方面面的影響。
TIPS:
很多人將Orientation翻譯為“調整”,但編譯者考察博伊德的一系列觀點,認為翻譯為“定向”更符合博伊德本意。
1997年3月的第二周,美國失去了這個國家所擁有的一系列重要天才。其中一個,曾經(jīng)是一位戰(zhàn)斗機飛行員。這個人擁有出神入化的飛行技術和淵博的知識,撰寫了第一部噴氣式戰(zhàn)斗機指南,研發(fā)了一種對抗蘇聯(lián)戰(zhàn)機和地空導彈的戰(zhàn)術,并憑借此在越南戰(zhàn)爭中挽救了許多生命。與此同時,他也是一位曾經(jīng)的飛機設計師,他提出的能量機動理論對美國新式戰(zhàn)機的設計和測試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同時,他也對美國空軍歷史上的重要戰(zhàn)斗機——F-15“鷹”和F-16“戰(zhàn)隼”——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就在這一周,人們見證了一位創(chuàng)新型人才的去世,他是美國軍事史上的著
TIPS:
約翰·博伊德去世于1997年3月9日。在同一天,美國著名說唱歌手,西海岸說唱靈魂人物2Pac遭遇槍擊后去世。在博伊德去世兩天前,美國著名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愛德華·珀賽爾去世。當時媒體連續(xù)幾天發(fā)布重要人物去世的消息,以至于被許多人稱為“悲傷的一周”。名同類人才之一。他對戰(zhàn)爭與沖突的觀點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美軍在20世紀的最后二十五年對戰(zhàn)爭的準備工作。他的機動戰(zhàn)(maneuver warfare)觀點幫助了美國空軍和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完成變革。在他去世的一周,那些與他持相反觀點的人也屈服于他的聰明才智。十多年來,他發(fā)起了一場運動,旨在改變美軍的防務事宜、國防采購流程,并完善美軍武器庫使其更加多樣化。
他是一個有著深邃思想和獨創(chuàng)性見解的人,他的觀點——關于我們如何思考、如何學習以求在復雜環(huán)境中生存和發(fā)展——影響了在美國的商業(yè)界和教育界都產(chǎn)生了影響。他提出的關于競爭力和時間循環(huán)的概念——即觀察(observation)、定向(orientation)、決策(decision)和行動(action),簡稱OODA環(huán)——在全世界范圍內擁有眾多的支持者,這些支持者借鑒了他的思想,并將其應用到自己的職業(yè)規(guī)劃方面。
最后,這個人是一個道德的典范,他服務于自己的國家,絲毫不計較個人財富和利益,并因自身的正直而受到許多來自政界、商界和軍隊人士的愛戴。他在那一周去世了。很明顯,這個國家(譯者:指美國)對那些原本應當聲名顯赫的逝者所作的非常少。他們在有生之年并沒有收獲多少榮譽。這令人遺憾,但也容易理解。因為他們中沒有多少人著作等身,也并非是滿載榮譽的英雄或政府高官抑或學術界的權威。令人驚訝的是,他們其實都是一個個平凡的普通人,其中之一就是出身于美國陸軍的約翰·理查德·博伊德上校。
約翰·博伊德是一位人見人愛的人(他被美軍一部門的頭頭稱之為“上帝喜愛的人”),也是一位活躍的人,被其他一些將軍成為“24克拉的大麻煩”。這兩種描述都是恰當?shù)摹?/p>
1997年3月9日,博伊德去世,這使人們獲得了一個向他傾訴非凡敬意的機會。《紐約時報》發(fā)表了一篇冗長的訃告?!睹绹侣劇贰妒澜鐖蟮馈泛汀斗绖罩芸穼λ纳胶腿〉玫某煽冞M行了詳細的報道。然而,這些出版物的讀者中,99%的人對《防務周刊》的說法表示懷疑,并且從未聽說過博伊德這個人。為什么這些出版物會這樣盛贊這個人?他不過是美國空軍(USAF)上千名上校之一,從未當上將軍,并且到去世前已經(jīng)退休了超過20年。大多數(shù)人對他一無所知,但對于少部分人他又非常重要。約翰·博伊德到底是誰?為什么他如此重要?
在博伊德去世后的第二天,一本名為《五角大樓內參》(Inside the Pentagon)的刊物刊登了一篇讀者來信,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致編輯:
當獲悉美國空軍上校(退役)約翰·博伊德去世的消息時,我感到深切的悲痛。一個人怎樣才能表達對于像約翰·博伊德這樣的勇士的敬意呢?他是一位對美國戰(zhàn)爭藝術做出了不朽貢獻的卓越智者。事實上,他是那場在20世紀80年代橫掃美軍部門,特別是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的軍事思維變更的核心構造者。從約翰·博伊德身上,我們學會了如何在戰(zhàn)場上制定富于競爭力的決策——壓縮時間,將時間視為盟友。海軍陸戰(zhàn)隊部門中上千名軍官通過了博伊德的成就,也就是OODA環(huán),知道了這個人。他的著作和演講,對于美軍為專業(yè)軍官開設的培訓課程有著根本性的影響。他在國外的影響也同樣大。他啟發(fā)了許多人,許多受到他啟發(fā)的人被委派擔任最高級別的軍事或非軍事職位。
熟悉約翰·博伊德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正直而有骨氣的人。通過對國家的無私奉獻和服務,通過戰(zhàn)爭的熔爐,通過對學習永不消退的熱愛,他形成了他的價值觀和人生觀。他是一位杰出的軍事學者的典范——他的樂觀和外向掩飾了他淵博的學識和無窮的智慧。我敬畏他,不僅僅因為他在軍事方面對國家做出的潛在貢獻,更因為他作為一個軍官、一個公民、一個人所樹立的典范。
當我寫下這封信時,我的思緒不由得又回到了1991年2月的那個早晨,當上,我們的軍事力量將科威特境內的伊拉克部隊切割成幾片。持續(xù)六周的猛烈空襲之下,快速而迅猛的打擊癱瘓了伊拉克的部隊,他們從銳氣和才智上,都在美國及其盟軍的打擊之下崩潰了。如果約翰·博伊德在那場戰(zhàn)斗中指揮空戰(zhàn)或參與制定關鍵決策的話,他將無疑是勝利的締造者之一。在“沙漠風暴”行動中,他的思想、他的理論、他那比生命還巨大的影響力一直與我們同在。他一定會為自己的理論在那場戰(zhàn)爭中的貢獻而感到驕傲。
因此,我們該如何向約翰·博伊德這樣一位英雄表達我們的敬意呢?也許,緬懷他最好的方式,是記住博伊德上校從不試圖為自己的思想贏取掌聲,他只想在下一場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得不同——而且他做到了。或許,那本古老的智慧大書——《圣經(jīng)·箴言》——中的幾句話,是對博伊德畢生貢獻的最好概括:“智慧之人大有能力,有知識的人力上加力。你去打仗,要憑智謀;謀士眾多,人便得勝?!蔽遥推渌\婈憫?zhàn)隊員們,將永遠懷念我們的“謀士”。
要理解獲得這樣的贊譽有多么不容易,先要記住一個人要經(jīng)過怎樣的努力,才能成為海軍陸戰(zhàn)隊員。名譽海軍陸戰(zhàn)隊員極少,而約翰·博伊德上校是其中的一個。
他為何能獲此殊榮?是什么讓他與眾不同?為什么他是海軍陸戰(zhàn)隊的英雄,而非他所服務的美國空軍的英雄?就像湯姆·布洛考(Tom Brokaw)筆下的“最偉大的一代”(greatest generation)一樣,約翰·博伊德的一生經(jīng)歷過大蕭條,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和冷戰(zhàn)。沖突與戰(zhàn)爭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從戰(zhàn)術和戰(zhàn)略兩個層面研究戰(zhàn)爭。如果必須作戰(zhàn),他想知道如何比對手打得更快更好。在他的一生中,約翰·博伊德扮演過許多角色:學生,體育家,數(shù)學家,老師,工程師,飛機設計師,軍事歷史學家,戰(zhàn)略家,以及戰(zhàn)斗機駕駛員。其中最后一個角色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他在朝鮮戰(zhàn)爭中空戰(zhàn)“狗斗”(dog fight)的成功經(jīng)驗絕大多數(shù)來源于他作為戰(zhàn)斗機飛行員時所學到的東西。
博伊德——更多人稱他為“混帳博伊德”(the fucking Boyd)、瘋子少校(得到這個稱號時他的軍銜只是少校)、“成吉思約翰”(Genghis John)、“吉托上?!?Ghetto Colonel,Ghetto原本指猶太社區(qū),后來用來指代貧民窟,這個綽號是說博伊德是貧民窟上校,見后文)或“阿亞圖拉”(伊斯蘭教什葉派十二伊瑪目支派烏蘇勒學派的高級神職人員的稱號,意為“神跡”)——本質上只是一名純粹的具有代表性的軍官。他作為一名空軍上校在1975年退休;就在沖繩戰(zhàn)役打響的那一年,他從高中畢業(yè)就加入了軍隊;從1945年到1947年兩年間,他作為美國陸軍航空隊一名列兵在駐日美軍中服役。在衣阿華大學就讀期間,他加入了美國空軍預備役軍官訓練營,并于1951年得到任命。他的成年的歲月與美國空軍獨立成軍前50年的歷史同步。他的軍事事業(yè)延續(xù)至西貢淪陷和柏林墻倒塌,持續(xù)了將近30年。用中國的一句俗話,博伊德的一生算得上是“精彩紛呈”(原文為 “an interesting time”,這里采取意譯)。
博伊德思想最初萌發(fā)于他在朝鮮空戰(zhàn)中獲得的經(jīng)驗,其主要內容則被概括為“OODA環(huán)”或“博伊德循環(huán)”。OODA是觀察(observation)、定向(orientation)、決策(decision)、行動(action)的簡稱。這其中,觀察,指的是感知你自己和周圍的環(huán)境;定向,這是一個復雜的篩選過程,篩選依據(jù)包括遺傳基因,文化預判,個人經(jīng)驗以及知識等;決策,指的是考慮所有可供選擇的行動方案,從中選擇一個你最喜歡的,并將其作為一個假設進行推演驗證;最后一步,行動,測試通過前一步獲得的決策結果。OODA環(huán)所傳達的理念,是不斷重復觀察、定向、決策、行動這四個過程,并從不斷重復中找出其內在規(guī)律。OODA環(huán),以及博伊德對軍事歷史的研究,最終催生了他的理論體系,博伊德在“勝負論”(Discourse on Winning and Losing)中對這一體系有著完整的表達。
這是對戰(zhàn)略學的一個巨大貢獻。科林·格雷(Colin Gray)對此這樣描述道:
“博伊德循環(huán)”可以應用在實際操作中,也可以應用在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和政治層面中,當然也可以應用在空戰(zhàn)狗斗的戰(zhàn)術中。博伊德理論認為,在沖突中獲勝的關鍵,在于從內部操縱對手的決策鏈。在觀察和定向階段的優(yōu)勢,可以幫助己方在作決策時快上一拍,從而勝敵人一籌,能夠有效地及時進行反擊。這個看似簡單的戰(zhàn)術公式,在過去二十多年中,在美國防務界,被博伊德詳細地解釋過許多次,并被他非常具體地展示了出來。OODA環(huán)看似太簡潔,以至于很難將其歸入宏大的理論,但是這正是它的價值所在。它有著出色的簡潔,廣泛的適用性,并包含了大多數(shù)戰(zhàn)略問題的核心要義,它是如此優(yōu)秀,以至于它的發(fā)明者因此而得到了極大的贊譽,被視為戰(zhàn)略理論的杰出天才。
上述贊譽來自一個戰(zhàn)略領域的著名研究者。這一贊譽,將博伊德及其理論納入了一小群杰出戰(zhàn)略家的范疇。這些戰(zhàn)略家和他們的理論超越了時間,文化,空間,歷史以及技術。
博伊德在戰(zhàn)略領域完全是自學成才。他在這一領域的探索,始于朝鮮戰(zhàn)爭的空對空狗斗經(jīng)驗,并向無數(shù)領域延伸。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依靠閱讀。博伊德閱讀戰(zhàn)爭史,鉆研數(shù)學,學習進化論和地質學,研究形式邏輯和熱力學。他通過閱讀培養(yǎng)了對理論物理、量子力學和宇宙哲學的興趣。他鉆研飛行技術,探索空氣動力學的本質,并學習了設計不同飛機的工程學知識,以及如何在不同的速度和性能下對飛機的優(yōu)劣進行對比。他自學微積分和計算機編程,研究歷史、政治、生物學和人的大腦運行機制,他學習經(jīng)濟學和國際關系,心理學和人類發(fā)展史。他嘗試通過他所學習的不同領域的知識,從不同層面回答這些問題:世界是如何運行的?生命到底關乎什么?生物應當如何生存并適應環(huán)境?
博伊德同形形色色的人交流。他交流的對象有軍事承包商,工程師,政治家,記者,歷史學家,其他軍兵種的人(那時候在美軍內部這是一種禁忌),科學家,數(shù)學家,官僚,智囊,其他的飛行員,德國的二戰(zhàn)英雄,商人,學者和作家。在20世紀80年代,他有規(guī)律地同不同領域的人進行交流,比如《大西洋月刊》的詹姆斯·法洛斯(James Fallows)、《華爾街日報》的約翰·菲爾卡(John Fialka)。他一方面和商界領袖比如湯姆·彼得斯(Tom Peters)交流,同時也和諸如迪克·切尼(Dick Cheney)、薩姆·納恩(Sam Nunn)、格雷·哈特(Gary Hart)、紐特·金格里奇(Newt Gingrich)等政治家來往。他為許多機構進行演講,包括:總統(tǒng)科技咨詢委員會、堪薩斯州利沃文斯堡高級軍事學院、普林斯頓大學高級研究學院、佛羅里達海軍航空站的海軍飛行學校以及美國軍事改革高層會議等。有長達五年的時間,這位退役的空軍上校為弗吉尼亞匡提科基地的每一位海軍陸戰(zhàn)隊年輕的尉官(包括中尉和少尉)講授關于戰(zhàn)爭謀略的課程。他教授他們如何思考戰(zhàn)爭,如何發(fā)展對于戰(zhàn)爭的“指尖思維”(原文為德語,意指直覺),以及如何把握戰(zhàn)爭的主動權進而塑造戰(zhàn)場。
博伊德在美軍如何準備戰(zhàn)爭,美國空軍的戰(zhàn)機如何飛行,以及美國軍事采購的預算等問題上提出了不同的見解。他嘗試——盡管很少成功——去讓眾多政治家改變對戰(zhàn)爭的認識。他提升了美國幾乎所有軍兵種飛行員的技術水平。他的思想已經(jīng)被商人用于商業(yè)競爭。他教會了人們如何在不同的準則之下整合復雜的理念,他的“勝負論”的演講帶來了變化,然而博伊德本人的名字卻不為人知。只有幾千名對防務、空戰(zhàn)、或者對他的綜合性思考的某一部分感興趣的專家指導他。他所取得的成就既沒有被寄予厚望,也沒有收獲大量的粉絲、知名度以及經(jīng)濟報酬。他的思想幾乎沒有公開發(fā)表過。在二十世紀的最后十年里,極少有人像博伊德這樣,在某個領域被認為占據(jù)重要地位,卻很少收獲回報。
作為一個反對崇拜、自我張揚的“獨行俠”式的思想者,博伊德被很多人憎恨,被一些人愛戴,被大多數(shù)人尊敬。傲慢、輕率、自負、聰明、善于表達、褻瀆……博伊德總是在挑戰(zhàn)極限:飛機的極限,人的極限,科學的極限,軍事的極限,以及——也是最為重要的——官僚體系的極限。盡管他著迷于時間的寶貴,但在開會時,他總會遲到十到十五分鐘,有時比這還更久。第一次見到博伊德的人(即便是那些對博伊德本人以及他的聲望充滿敬意的人)都會認為博伊德要么很杰出,要么很瘋狂,或者二者兼有。他不修邊幅,行為古怪,思想難以捉摸,博伊德很難激起別人的信任。他總是作為一個瘋子而被人解雇。這正是他想要的。如果人們說他“聰明卻性格扭曲”,正如博伊德自己所言,這意味著他們低估了他,約束了他。
對于博伊德的愛戴者而言,他是一個杰出的飛行員,偉大的思想者,和二十世紀最前沿的戰(zhàn)略家。對于他的敵人而言,他是個吵鬧的,無理的,新技術的反對者,一個難以對付的眼中釘。博伊德以體制的反對者知名。很多人因為他的名望而聽說過他,但極少有人真正了解他。對于一些人而言,他和眾多著名的飛行員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沖勁十足,以至于要走很多彎路才能達到目的地。對很多人而言,他接觸的貢獻和知名的原罪,都在于推廣他的思想并對抗體制。他對于渾渾噩噩的官僚體系持鄙夷的態(tài)度,也從不關注那些他所對抗的人以及支持他的人有多高的軍銜。在他看來,有價值的等級制度是建立在正確的思想上的。他盡一切所能去推廣他的思想,其他人則不是。他被簡單地稱呼為“博伊德”。對他的爭議是經(jīng)常性的,對他的懷念確實永恒的。博伊德是一個真正令人難忘的任務。他是一個獨行俠——一頭狂野的,未打上烙印的種馬,不屬于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控制——并為此自豪。
TIPS:
美國海軍戰(zhàn)斗機武器學校,英文為Fighter Weapon School,隸屬美國海軍,因湯姆·克魯斯主演的經(jīng)典空戰(zhàn)電影《壯志凌云》(Top Gun)即以該學校為背景。Top Gun是海軍內部對該學校的昵稱,因此也被稱為Top Gun School。
一個有著這樣個性的人卻成為了一個優(yōu)秀的戰(zhàn)斗機飛行員,并幫助了美國空軍制定了空戰(zhàn)訓練和其他方面的規(guī)范。他實實在在地寫了一本書關于噴氣式戰(zhàn)斗機空戰(zhàn)戰(zhàn)術的書——《空戰(zhàn)攻擊研究》。他似乎生來就知道如何從飛行中獲得更多的東西,以及如何比其他人飛得更好,但他需要對其他人解釋他為什么以及如何能做到。在身為內華達州內利斯空軍基地的一名年輕的上尉時,他晚上學習微積分,白天學習飛行。他力求理解飛行的數(shù)學和物理學原理。內利斯和戰(zhàn)斗機武器學校是博伊德接受教育的基地。他所有的知識,都源自朝鮮戰(zhàn)爭中駕駛F-86時的所思所想,這些思考的結果于戰(zhàn)后在內利斯得到了修正。
也是在內利斯的航空隊里,博伊德獲得了最初的知名度。在戰(zhàn)斗機武器學習里,所有人都同意,博伊德幾乎就是最好的飛行教官??諔?zhàn)致勝的秘訣就在于進入其他人的OODA環(huán)中。要設法讓你的對手進入這樣的位置:在你能做出動作之前,他已經(jīng)做完了一到兩個動作。然后,通過改變你的速度、高度或者方向將他甩開,然后擊落他。成功擊中對手的關鍵則在于你的飛行速度的改變,以及你對這種改變的適應程度。做好這些,你就會贏。在內利斯,博伊德獲得了一個綽號叫“四十秒博伊德”。獲得這個綽號的原因,是他擊敗了所有的挑戰(zhàn)者,包括來自美國空軍、美國海軍和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的飛行員,有些飛行員來自加州米拉馬爾海軍航空兵基地,有些則是來自戰(zhàn)斗機武器學校的“娘家人”。博伊德打了一個賭,如果在四十秒內他不能鎖定并擊落挑戰(zhàn)者,他將輸給對方四十美元。在長達六年的時間里,沒有一個人能贏得這筆獎金。通常,他擊落對手只需要10到20秒。
博伊德不僅需要自己理解,更需要向其他人解釋他所學到的東西,以及他為何能學會。在1957年,他開始著手準備其關于空戰(zhàn)機動的論文,并不斷為此而工作。這種努力的結果是,在1960年,他在內利斯完成了第一本關于噴氣式戰(zhàn)斗機空戰(zhàn)的綜合性手冊——《空戰(zhàn)攻擊研究》。盡管美國空軍、海軍和海軍陸戰(zhàn)隊只把這本書作為一本基礎性的戰(zhàn)術手冊來使用,但博伊德自己走得更遠。在20世紀60年代,在佛羅里達的埃格林空軍基地與湯姆·克里斯蒂一起為美國空軍系統(tǒng)司令部工作時,博伊德在《空戰(zhàn)攻擊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了其革命性的空戰(zhàn)理論,將其發(fā)展為能量機動(Energy Maneuverability,EM)理論。
這一理論的誕生也是典型的“博伊德風格”。他和克里斯蒂一起在軍官俱樂部里完成了理論的基本框架,內容寫在雞尾酒餐巾(酒吧里雞尾酒都是用盤子端給客人的,通常酒杯下面會墊一張餐巾,這張餐巾就叫cocktail napkin,雞尾酒餐巾)上,然后用一臺偷來的電腦打印出來——登錄電腦使用的是一個偽造的賬戶。博伊德認為,飛機的飛行性能,可以通過飛行高度和能量之間的關系來表達出來,而二者又可以統(tǒng)一為機動性。應用這一理論研究很多架飛機之后,博伊德可以應用這一理論進行這樣的比較:兩架飛機,都由經(jīng)驗豐富的飛行員操作,在戰(zhàn)斗中,在同樣的精確高度、速度以及過載之下,哪一架飛機相比于另一架更有優(yōu)勢。非常幸運的是,博伊德和克里斯蒂趕在美國空軍的審計人員發(fā)現(xiàn)電腦被偷之前完成了他們的EM理論。最終,他們的行為獲得了原諒,他們的研究成果和相關數(shù)據(jù)也被美國空軍戰(zhàn)術司令部和空軍高級領導人所分享。博伊德和克里斯蒂因他們的工作而獲得了許多獎勵。能力機動理論和隨后博伊德對這一理論的提煉,為美國空軍的優(yōu)勢策略、軍事原理和軍事采購帶來了革新。
在埃格林空軍基地完成其能量機動理論之后,博伊德被派往五角大樓,協(xié)助空軍新式戰(zhàn)斗機的研發(fā)項目,當時稱為“F—X”項目。在例行的匯報結束后,有人向博伊德亮出了該項目的最新研究計劃——F-111“土豚”可變后掠翼超聲速戰(zhàn)斗機,該型戰(zhàn)機比原計劃多出六萬磅的起飛重量。在對該計劃進行了兩周的考察之后,博伊德和他的上司里奇上校被教導哈利·韋恩·凱西將軍(當時他的軍銜還是上校)的辦公室里。上校詢問他的看法,博伊德說:
“嗯,我從來沒有設計過飛機,但我可以設計得比這個更好?!?/p>
逐漸地,博伊德說服了當時的要員,讓他們相信,僅為了追求不同的性能,不值得增加飛機的重量和結構的復雜性,更不需要為一個可變后掠翼的設計而增加財政預算。F-15“鷹”,就是這一游說的結果。與此同時,博伊德和他的同事皮埃爾·斯普雷(Pierre Sprey),一位國防部的防務分析員,以及美國空軍的軍官里奇·瑞奇奧尼(Rich Riccioni)都認為F-15太貴而且機動性不足。他們認為,美國空軍需要的戰(zhàn)斗機必須設計足夠簡單而且足夠便宜,方便大規(guī)模采購,這樣才能保證空軍有足夠數(shù)量和質量的戰(zhàn)斗機。很多和他們理念相似的人也加入了進來,包括戰(zhàn)斗機飛行員C.E“查克”·梅耶斯(C.E.”Chuck”Myers)、通用動力公司工程師哈利·希爾雷克(Harry Hillaker),以及其他一些人。他們是幕后工作者,不循規(guī)蹈矩,在五角大樓內部推廣他們的戰(zhàn)斗力幾年。就這樣,所謂的“戰(zhàn)斗機黑手黨”誕生了——這個小團隊鼓吹輕型戰(zhàn)斗機,并致力于推進美國空軍內部的觀念革新。
讓其他人認同F(xiàn)-16戰(zhàn)斗機的優(yōu)點是一項在五角大樓內部的長達5年的努力。美國空軍的高層領導人不喜歡F-16,并盡全力想扼殺它。最終,這群自命不凡的家伙集中在航空戰(zhàn)術機構展示了他們的理念,并贏得了勝利。F-16的誕生最具里程碑意義的一點在于它比其前任更加便宜,這一紀錄至今難以撼動。博伊德喜歡扮演打倒歌利亞的大衛(wèi)形象(大衛(wèi)即《圣經(jīng)》中的大衛(wèi)王,在孩提時代身為牧童,用投石器打倒了巨人哥利亞)。他致力于改變美國空軍和美國國防部的飛機設計理念,以及——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改變其采購和測試新武器的體制。在這一過程中,他有朋友也有敵人。他的辦公室里曾被人派入間諜,他在工作中被人跟蹤過,他的電話被監(jiān)聽,他的助手和伙伴被調走,被派到遙遠的朝鮮半島和阿拉斯加。這場較量很嚴酷。
美國空軍不僅不能容忍、更不能鼓勵像博伊德這樣的人——挑戰(zhàn)高級領導的理念和決策,質疑體制的原則,并總是直截了當?shù)卣f出對體制的看法——這簡直令人不可思議。沒有一位官員庇護他。美國空軍的許多人為博伊德的想法和他的行為而擔驚受怕。他不是團隊合作中,他公然反對當今,并且詳細告訴其他人他如何看待“那些笨蛋的蠢主意”。就像一位博伊德傳記作者所說的那樣:“相比于他的理論,美國空軍更加憎恨博伊德這個人。他們認為他專橫、自大而自負。博伊德說,他遭遇的傻瓜中,既有飛行員也有將軍?!?/p>
盡管勉為其難,但博伊德最終做到了忍辱負重。杰出飛行員的身份和幫助美國空軍設計戰(zhàn)斗機的經(jīng)歷幫他抵御了某些東西。博伊德對于工作永無倦意。作為一名退役的空軍軍官,他和一批有奉獻精神的軍人和市民一起致力于戰(zhàn)場機動的研究,這些人是他在參議院議員比爾·林德(Bill LInd)在亞歷山大的家中每周五晚上舉辦的聚會上認識的。他協(xié)助修正了美國陸軍的條令,最終形成了著名的“空地戰(zhàn)”(Airland Battle)。此外,在其他一些部隊內外的“獨行俠”的協(xié)助下,他幫助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接受了戰(zhàn)場機動的理念。在從美國空軍退役后,他又以顧問的身份工作了十三年(每周只拿一天的薪水,但他依然有規(guī)律地去五角大樓上班)。他一直堅持不懈,在五角大樓擔任顧問期間,又參與推動了那場始于20世紀七十年代末80年代初的著名的軍事改革運動。博伊德還參與了五角大樓關于游擊戰(zhàn)的政策辯論,并證明了自己在這樣的辯論中,比在海軍戰(zhàn)斗機武器學校關于空戰(zhàn)戰(zhàn)術的辯論中表現(xiàn)得更拿手。他至今影響著美軍關于戰(zhàn)略、條令、戰(zhàn)術和決策的思考。
博伊德畢生都在踐行自己的原則——從哲學層面和戰(zhàn)略層面:在每一件他所做的事情上,在每一份他從事的工作上,在每一個他能夠影響到的決策上。簡單來說,這個原則就是,他認為做正確的事情要比做能讓自己得到提升的事情要重要得多。當與年輕軍官談起這個話題時,博伊德總是問他們:“你愿意被提升為將軍還是愿意做正確的事情?”在部隊服役時,博伊德非常愿意發(fā)掘空軍中的優(yōu)秀軍官(美國空軍的大學畢業(yè)生在空軍得到提升的機會是其他地方的兩到三倍,也比其他國家空軍的軍官提升得早很多年)并挑戰(zhàn)他們。他們是那種公司白領或團隊合作者的縮影:永遠不想把船推翻,或獨自一個人當上空軍參謀長。任何東西都可能失敗,除了挑戰(zhàn)失敗的長久希望。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吉姆·波頓(Jim Burton),一個優(yōu)秀的海軍中校,因聰明而被同事推薦給博伊德。博伊德雇傭了他,之后他們成為了密友。后來,吉姆·波頓在美國陸軍測試與評估司令部(Test and Evaluation)扮演一個批評者的角色,并在美國陸軍采購布拉德利戰(zhàn)車時進行的非正式測試中提出了批評意見。他曾這樣回憶博伊德關于“生存還是實干”的談話:
“吉姆,你正處在人生的轉折點上,你必須決定你未來打算成為什么樣的人。在你面前有兩條職業(yè)通道,你必須從中選擇一個。一條通往升值,升軍銜和很高的職位。要在這條路上取得成功,你必須以某種方式控制自己,你必須與體制合作,向體制展示你比你的競爭對手更加服從團隊,另一條路通往實干,做對空軍切實有用的工作,但回報卻經(jīng)常是‘當胸一拳’,因為你可能會冒犯政黨設下的種種禁忌。你不能兩條路都選,必須二者擇一。所以,你想成為一個地位顯赫的人,還是先成為一個對塑造空軍有真實作用的人?生存還是實干,這是一個問題?!?/p>
博伊德的言論和人品,博伊德所激發(fā)的改革,都被收錄在吉姆·波頓的書《五角大樓的戰(zhàn)爭:改革者挑戰(zhàn)衛(wèi)道士》中。
為了做正確的事情,波頓的職業(yè)生涯遭到了破壞。美國空軍試圖在不發(fā)布任何通知的情況下將他再次分配到阿拉斯加。許多官員在宣了誓的情況下在美國陸軍布拉德利戰(zhàn)車的測試問題上撒了謊。波頓,在接受了博伊德的游擊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教育后,奮起反擊敵人。他的反擊獲得了來自國會的支持和來自媒體的關注(華盛頓郵報、時代雜志、“60分鐘”),所有這些都是博伊德幫助安排的。他既不害怕戰(zhàn)斗,也不放棄對體系的挑戰(zhàn)。
圍繞著博伊德,一群級別較低的軍官組成了一個小圈子。他們中大部分人寧愿離開軍隊也不肯對體制做出妥協(xié)和退讓,并在退役后繼續(xù)在各個領域做著重要的工作。這些人包括:查克·斯賓尼(Chuck Spinney)、雷·利奧波特(Ray Leopold)、巴利·沃茲(Barry Watts),等等。還有其他人,比如波頓,一直努力在對抗體制、作對的事情方面超越博伊德。這個小圈子獲得了一些小小的利益,并很快有更高級的軍官加入,約翰·M.“麥克”·羅(John M Mike Loh),一位上將,美國空軍作戰(zhàn)司令部的頭頭,是其中最著名也地位最高的一個。
雷·利奧波特,一直在博伊德的關照下無拘無束地成長,后來成為了摩托羅拉的高級工程師。他一直對博伊德懷著崇敬和敬畏之情。他回憶說:“27歲的時候,我獲得了電子工程學博士的學位,但我的教育,是從1973年遇到博伊德開始的?!辈┮恋聦τ谶@些人是良師益友,對其中某些人來說甚至超過了父親。他始終被這些人尊崇。對于詆毀博伊德的人而言,他是個麻煩制造者。他反對以犧牲人道來發(fā)展技術這一點,給美國軍方特別是美國空軍制造了不少問題。
為了做他認為正確的事情,博伊德從來不關心他自己能上升到什么位置,也不關心有多少高官會在他的努力之下受到“影響”。他的影響力總是超越他的軍銜,這在軍隊中不啻為一種“原罪”,尤其是在他試圖結束現(xiàn)有體制的運行時。博伊德確實影響了其他人,在20世紀70年代,從國防部長辦公室到美國國會都有他的支持者。1983年,他登上了《時代》雜志的封面報道;1995年,他成為了《經(jīng)濟學家》雜志的技術和防務顧問。“OODA環(huán)”“博伊德循環(huán)”等概念,不僅在美國軍界有影響,更影響到了美國商界。《財富》雜志、《哈佛商業(yè)評論》等雜志的一系列文章也說明了這一點。盡管他寫的關與空軍的研究不多(其中許多是經(jīng)典之作),而且這些作品也從未正式刊行,但約翰·博伊德在許多報刊雜志的文章中都會被提及,在學術刊物的論文中也時常有人提起他的貢獻。他有著全球性的聲譽,丹麥經(jīng)濟學院的學生,澳大利亞軍隊的軍官,荷蘭、泰國、加拿大的商學院的學生,乃至全美國的商人,很多人都知道博伊德,并學習他的思想。正如一位作者描述的那樣:“博伊德是國家的財富,但大眾對此一無所知。博伊德正喜歡這樣。”
對于博伊德而言,思考——以不同的方式思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這樣的思考證明了他的存在。他研究化學、物理學、生物學,他調查人的大腦是如何運作的、記憶的自然屬性,以及人類如何學習、思考和提問。這些研究形成了他的世界觀。他認真思考著人類最高的道德準則,并將人視為第一位,思考視為第二位,事物視為第三位。他有一種罕見的能力,可以毫不費力地收集大腦中幾天前、幾個月前乃至若干年以前儲存的零碎信息,并找到其中的聯(lián)系。他可以將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接起來,從而創(chuàng)造出全新的、有洞察力的見解。更重要的是,通常他的見解都是對的,盡管許多線索看起來是從毫無關聯(lián)的事物中抽取出來的。這種跳躍式的直覺經(jīng)常出現(xiàn),并讓博伊德能夠描繪出對負責事物的理解,而別人只能得到零星的信息碎片。
大多數(shù)人,如果能擁有博伊德的理念和見解,通過寫作,給別人當顧問或向別人提建議讓自己的想法得以實施,早就成為百萬服務了。但博伊德不是這樣。他把錢視為腐化的東西,并且拒絕這種誘惑。博伊德的妻子和五哥孩子住在弗吉尼亞州亞歷山大的一間地下室里,僅靠他的退休金生活。而他則告訴他們應該盡早適應這種生活,因為他只能賺到這些錢。當他的孩子因為貧困的生活而產(chǎn)生抱怨時,博伊德去買了一本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復印本讓他們閱讀。和其他的名人不一樣,博伊德在從美國空軍退休后,直至去世前22年的生涯里,從沒有依靠他的聰明才智賺過錢。
原因很簡單,博伊德從不把知識視作可交換的商品。他希望分享他的見解,而不是用它們去交換。他也是這樣做的。盡管他的“勝負論”從未正式出版,但是,商人、美軍各軍兵種的軍官、以及其他國家的軍官、飛機設計師和太空防御系統(tǒng)工程師、華盛頓的政客、學生、學者以及記者都時常會用到博伊德的理念。
這是非常令人驚訝的,在20世紀的最后十年,一個人依然依靠別人的口頭傳頌來為人所知,他的思想靠著一個人告訴另一個人的方式來傳播。博伊德的成就,更像是在中世紀的997年而非20世紀的1997年取得的。好在博伊德的和他所取得的成就,對那些真正有學識和思想的人而言是人所共知的。盡管他從未上過電視,從未發(fā)表過任何作品(他在美國空軍中呆了三十多年),并且在去世前已經(jīng)退休了二十多年,但博伊德一直是一個有影響力的人。直到1996年,博伊德仍然不時給一些咨詢機構、軍事課堂以及五角大樓內外的一些關注國防的組織作演講。
在博伊德人生的最后22年中,他更深入地鉆研、更廣泛地探索各種規(guī)律,并對其內涵進行更為復雜的連接,以提升其對思維、戰(zhàn)略和時機的理解。他的著名的名為“沖突類型”(Patterns of Conflict)的簡報傳播了1500次(后來這個簡報擴展為19個版本的《勝負論》的長篇演講,演講時間由原來的1個小時擴展到了15個小時)?!秳儇撜摗返挠∷嬗?27頁,都是印在綠色的紙張上,被博伊德很恰當?shù)胤Q為“小綠書”。后來,隨著博伊德影響力的不斷擴大,這本書的印刷也日漸精美起來,封面換成了漂亮的藍色,更符合它的起源和傳承(起源自空軍)。博伊德把書分發(fā)給所有想要了解他的人,并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喜歡,可以把書復印并傳播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他曾經(jīng)的一位同事說,當博伊德第一次看到復印機時,他的眼睛閃閃發(fā)光。他咧開嘴笑著說:“現(xiàn)在,終于沒有秘密可言了?!?/p>
一直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博伊德都很堅決地想把他零散碎片般的研究成果總結為一體。作為傳授他自己思想的大事,博伊德“必須帶領人們了解它”,這樣他們才能理解他所提到的那些詞語、地圖、圖表的完整涵義,而這些僅僅是他的思想的并不完美的表現(xiàn)。愛德華·梅耶將軍,美國陸軍參謀長,曾經(jīng)給博伊德打電話:“我聽說你有一個值得一聽的簡報,這周我可以抽一兩個小時來聽聽,你也時間嗎?”博伊德的回復是:“對不起將軍,簡報長達4小時,你或者全聽,或者干脆不聽?!泵芬畬④姾髞碚視r間聽了這個簡報。結果是,“簡報”持續(xù)作了兩天,長達15個小時,博伊德只講完了他稱之為“命令和控制系統(tǒng)的組織設計”或曰“觀念螺旋”的部分,而這只是其完整理念的起始部分。這類演講他不經(jīng)常也不情愿做。對博伊德而言,只討論他觀點的部分碎片或他的思想體系的一部分,這是一種恥辱。
博伊德本質上是一個令人尊敬、為人正直的人。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價格,但博伊德從不為自己開價。他拒絕了當顧問的機會,做演講從不所要費用,即便是他家里正急需錢用。他拒絕了那些來自國防承包商、高級軍官和政府官員提供的種種誘惑:好的工作、奢侈的晚餐,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實際上,在博伊德去世后,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研究中心(USMC Research Center)的檔案管理員珍妮特·肯耐莉(Janet Kennelly)收集了博伊德生前的文字資料,并把這些資料帶到博伊德一家曾經(jīng)居住過的匡提科的家中時,她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政府提供的支票,用于支付 博伊德的差旅費、酬金以及各種其他形式的補償。這些支票加起來有幾千美元,博伊德從未兌現(xiàn)過它們。即便這些收入都是合法的,但博伊德不想被任何人控制。此外,他退休后就不再為政府工作了。
博伊德生活很簡樸,他的衣服很少,家里沒有有線電視,居住在公寓里。他只在20世紀60年代擁有過一段短暫的家庭生活。他的生活方式更樸素。他的綽號就是“貧民窟上?!?,這個綽號得名于他在亞特蘭大的那間位于一個很臟亂差的地段的地下公寓。他的小兒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對藝術和科學展示出了天賦,曾經(jīng)在自己的素描本上畫過七十來種昆蟲。據(jù)他自己說這些昆蟲都是在自家附近看到的。博伊德自己到當?shù)氐臅耆プx大量的書和雜志——即使不是整本讀完——卻從來不買。他開破舊的車,很少去外面吃飯,剩下來的錢全花在一個地方:打電話。他沒有電腦,發(fā)不了email,與外界聯(lián)系全靠電話。他打電話非常頻繁——至少是每周,有時是每天——與他通話最頻繁的小圈子人數(shù)大約有12人,僅次于這個最頻繁的小圈子的次頻繁圈子,人數(shù)大約有兩打。他對于討論問題和交流思想有著近乎無限的熱情,隨之而來的代價是高額的電話費。
博伊德是一個復雜的混合體,集合了超群的智慧,對信念的無私奉獻,深情重義,以及對美國空軍,對美國軍隊乃至國家的“研究問題在前,個人條件在后”的態(tài)度。有時候,在內心深處,他始終只是一個孩子,他那可愛天真、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可以掃除別人心里的不愉快。盡管很少表現(xiàn)出來,但博伊德對他人有著高度的愛心,這并不是大多數(shù)戰(zhàn)士的特質,卻是他的基本人格的重要組成部分。他最出眾的優(yōu)點在于韌性和集中力量思考問題的能力,當他致力于解決問題時,他可以完全阻斷來自外界的干擾。這幾乎是與人類的本能作戰(zhàn)。
他的思維能夠如此集中,以至于一切外部環(huán)境——噪聲、嚴寒酷熱、饑餓、困倦、時間和地點——對他仿佛都不存在。這確實令人驚訝??瓷先ニ拖褡约褐圃炝艘粋€幻想王國然后沉溺其中,整個人處于一種恍惚狀態(tài),但大腦卻在高速運轉。當他的大腦被問題所占據(jù)時,他可以隔絕所有其他事物來解決問題。事實上,大多數(shù)時候,他需耗盡自己的全部精力,才能最終得到一個令自己滿意的結果。他的同事說,博伊德也許會連續(xù)四個小時都處于精神恍惚的狀態(tài),滿腦子都是公式,直到找到解決困擾他的問題的方法。有時,他甚至連續(xù)四天精神都集中在一個復雜問題的某個要素上。
博伊德方式,他的思想和觀點,是一種“西方式的禪”(Western Zen),看似矛盾,卻正說明了其本質。博伊德方式是一種思想狀態(tài),是對單一事物的一種追求,是一種對東方哲學和宗教中的基本見解的欣賞。對于博伊德而言,這種方式不是一個結果而是一個過程,不是一種思想境界而是一個思想旅程。它的效果就像萬花筒一樣,千變萬化。博伊德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思考方法體驗這個世界,并進而得出自己的見解,通過正反兩面探索規(guī)律,找出不同規(guī)律之間的重要關聯(lián)。一個人所思考的問題也許就是答案,反之亦然,關鍵在于思維的靈敏度,以及理清自己的思路。
上述這些,對于博伊德而言都是自然而然的。簡單來說就是,他可以在幾個小時內連續(xù)不斷地如饑似渴地攝取各種知識,并在隨后的幾周乃至幾個月內不斷重溫這些知識,直到他能夠完全理解那些看似簡單的話語和概念中的深刻含義。直到他完全掌握一種概念或者思想,他才會真正滿意。有時,他會力求把復雜的理論精簡化,在這么做時,他使用語言就像數(shù)學家使用數(shù)字和符號。簡化算法的思想令他著迷。對他而言最美的事情莫過于用簡單的公式表達復雜的思想。博伊德的相對論方程(即E=MC2) 就 是 他 的“OODA環(huán)”。OODA環(huán)看似簡單,但對于一個必須在幾秒鐘內作出正確抉擇的戰(zhàn)斗機飛行員而言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
博伊德的“三位一體”是三個重要科學概念的綜合體:熱力學第二定律、海森堡測不準原理和哥德爾不完全性定理。博伊德認為,這三個概念用簡單的數(shù)學概念解釋了復雜的世界現(xiàn)象,他通過自己的思考在這三個概念之間建立了聯(lián)系。這三個概念構成了博伊德理論世界的核心。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他在發(fā)現(xiàn)這些規(guī)律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了結論。
理解這三個科學概念需要很深厚的科學基礎,這種科學基礎對飛行員而言并非必須掌握的,但對博伊德而言卻是必不可少的。他像一只在自己領地里覓食的鳥,持續(xù)地警覺著,觀察著周邊環(huán)境。他收集大量的信息,仔細選擇出哪些是當下需要的,記住哪些或許今后會用到的信息,然后在關鍵時刻果斷出擊。他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以及他不斷獲得新的、復雜的、看似無關的想法,并將它們加以綜合創(chuàng)新的能力,就是他捕食的“利爪”。他不斷以新的思想為“食物”。正如他自己所說:“當沒有新的思想或我無法思考是,我就死了。因為思想思考是我生活的養(yǎng)料?!?/p>
博伊德對軍隊和國家的貢獻并沒有隨著他的退休而停止。他依舊繼續(xù)通過電話與人們交流,作簡報,為智庫、政客們、戰(zhàn)斗機駕駛員、學者、商人乃至記者提供咨詢服務。對于博伊德而言,在電話里與人交流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藝術。格蘭德·T.哈蒙德在撰寫博伊德傳記《戰(zhàn)爭的思維——約翰·博伊德與美國安全》(The Mind of War:John Boyd and American Security)期間,每周都會和博伊德交談很長時間,有時甚至一天談及此。不管在什么地方,他們每周都會交談三到十二小時。許多人都對博伊德和那么多學者及軍政界高級官員乃至記者有過交流而感到驚訝。他和許多高層有影響力的精英人物都有過接觸。
吉姆·伯頓(Jim Burton)曾經(jīng)回憶說,他曾經(jīng)有三年的時間,經(jīng)常和博伊德通電話,以至于讓他十幾歲的小女兒抱怨。他不得不專門為和博伊德通電話而單獨接了一根電話線,被他女兒稱之為“博伊德專線”。麥克·羅(Mike Loh)將軍曾經(jīng)在20世紀70年代和博伊德一起在五角大樓從事秘密工作——那時候他還是少校。他曾經(jīng)在他的上司不知道的情況下,偷偷給博伊德發(fā)送一些材料,那些材料原本是五角大樓內部的官員們準備用來在第二天駁倒博伊德的最新理論資料。后來,麥克·羅成為了F-16系統(tǒng)工程的指揮官。羅將軍說他花了太多時間在晚上與博伊德通電話,以至于讓他的妻子極度不滿。20年會,羅將軍依然能清楚地背出博伊德的電話號碼。
TIPS:
哥德爾不完全性定理也稱為不完備性定理,為奧地利裔美國科學家哥德爾提出的定理,大意是任何一個形式系統(tǒng),只要包括了簡單的初等數(shù)論描述,而且是自洽的,它必定包含某些系統(tǒng)內所允許的方法既不能證明真也不能證偽的命題。該定理可以簡單理解為“可證的一定是真實的,但真實的不一定是可證的”。
擁有如此的天賦、智慧和廣泛的人脈,博伊德卻在生前并不廣為人知,除了一本小冊子甚至沒有寫過任何東西,這又是為什么呢?
首先,博伊德成長起來的文化背景,是反對知識分子的——盡管那個時代的科技已經(jīng)很強大。在當時的美國軍隊里,一個人只能靠飛行、駕駛、領導或者社交來贏得聲譽,獲得晉升,靠思考和寫作是不行的。其次,在軍隊里,信息的呈現(xiàn)和傳播,都通過介紹會,簡報,用投影儀來呈現(xiàn)。通過口頭交流而不是寫出來的書面材料實現(xiàn)信息交流,一直是美國軍隊的主流文化。博伊德寫出來的東西,也多是以總結的形式呈現(xiàn)的。
最后,博伊德總認為自己的見解不夠完善,總是在不斷修改、豐富自己的思想,以不同的方式來添加新的東西,這就是博伊德。他閱讀、討論,潤色和修改他的見解,不斷地進行綜合復查。他的思考永遠不會完結,他的思想永遠不會固定或達到最好。他始終處于沒有完結的“博伊德漩渦”中。他的可能性永遠是無限的。盡管他明白他的思想的重要性并樂于與他人分享,他并不認為實現(xiàn)他的思想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