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漏

麥浪聞鶯

劉封是大學(xué)歷史系副教授，教書之余，酷愛書法，喜歡收藏碑帖字畫。每逢周六時，德城清溪街這個古玩舊貨市場，就成了他必去的撿漏之地。轉(zhuǎn)悠的次數(shù)多了，劉封倒也淘得了一些字畫，當(dāng)然有真的，也有假的。為這，他愛人雪兒沒少跟他吵，說他把家里那點兒可憐的積蓄，全搗騰光啦。劉封便笑：人生在世，一簞食一瓢飲足矣，何必跟銀行卡上的那幾個數(shù)字較真呢？雪兒氣得直翻白眼，直罵他是敗家子，裝高雅。

喜歡收藏的人往往愛扎堆，互賞藏品，分享樂趣，很多人因此成了好友。劉封的摯友，是清溪街曉觀齋的店主余三觀。此人雖年過古稀，但身板硬朗，為人灑脫，很得劉封的敬重。這天余三觀見劉封進得店來，連忙沏茶說，劉兄啊，近日我去了趟太原，收購了幾件青銅器。這幾件東西，銹色純，造型精，銘文多，我就很爽快地買下了。賣主也是多年的老友，很感激我，便拿出了一幅宋徽宗瘦金體題簽的帖子相送。你來得正好，快幫我長長眼吧！

劉封也沒客套，順手接過余三觀遞過來的手卷，小心翼翼地延展開來。這是一幅《王羲之臨諸葛亮遠涉帖》，只有簡短的27個字：師徒遠涉，道路甚艱，自及褒斜，幸皆無恙，使回，馳此，不復(fù)云云。亮頓首。手卷后，署有歷代名人的題跋，下面還有疑似北宋皇家收藏書畫專用的“宣和”葫蘆印。劉封仔仔細細地鑒別了好幾遍，確認是王羲之的真跡無疑，一絲覬覦之心便瘋狂地爬上了心頭。為此，劉封看完后，就故意將手卷往桌上一丟說：余兄啊，恕我直言，這應(yīng)該是唐人臨摹的雙鉤廓填本。

余三觀15歲時，便到古玩鋪做學(xué)徒， 到40時才開了這家小店，多少也知道王羲之的墨寶多摹本，也清楚劉封所說的“雙鉤廓填本”，是后人將透明的薄紙覆蓋在原帖真跡上，用極細的筆描摹點畫鉤捺輪廓后，再以墨填補空隙而成的，屬極低級的臨摹品。他原本對金石瓷器碑帖字畫的判斷是很有一套的，如今聽劉封這么個科班出身的人一說，便立時沒了底氣。于是，余三觀就苦笑說，劉兄啊，你沒看走眼吧？

怎么會呢？劉封呷了口茶，顯得有些不悅。余兄啊，你是知道的，宋徽宗趙佶是一個失敗的政治家，但卻是一個成功的藝術(shù)家，特別是他的書法藝術(shù)，堪稱一絕， 故被世人稱為“ 瘦金體”。我記得，唐朝張彥遠寫的《法書要錄》中提到的王羲之的《蘭亭序》，是用鼠須筆在蠶繭紙上揮毫而就的，紙弱筆強，筆鋒峻厲，點畫沉凝，骨健氣揚。而唐人的臨摹的帖子，則肥厚呆滯。借用黃庭堅的話來說，就是“肥而無骨者為墨豬”！余兄，你再看看這摹本，是不是臨得太差勁了？

余三觀見劉封這么引經(jīng)據(jù)典，便不吭聲了。

劉封呢，則袖起手，欣賞起博古架上的北宋官窯青瓷來。

末了，還是余三觀打破沉默說，劉兄，雖說這幅臨摹字不咋地，但它畢竟年代久遠，還是很珍貴的吧？

劉封像沒聽到一般，繼續(xù)欣賞瓷器。

余三觀說，劉兄啊，你我是多年的老友了，你好歹給估個價吧！

劉封這才回應(yīng)說，真要我估？

余三觀點頭說，當(dāng)然。

劉封便伸出一個巴掌說，我看這摹本哪，頂多值5000塊！我是說，這還得是對字畫兒忒感興趣的人，才會出到這個價……

這樣，劉封就以5000元的低價，撿得了書圣王羲之的這幅真跡大漏。后來，他找熟人一轉(zhuǎn)手， 將這幅字帖以98萬元的天價，賣給了上海的一個富商。之后，劉封就用這些錢，在西湖明珠小區(qū)購置了一套新宅。自此，愛人雪兒整天笑逐顏開起來，忙著裝修房子，選購家俱，再也不嘮叨他凈去古玩舊貨市場撿漏敗家了。劉封呢，則變得不愿多出門了，因為他老覺得是自己搶劫了老余一回。

半年后，劉封偶然聽一個藏友說，老余生病了，而且還病得很重，好像是得了腦溢血，讓救護車給拉到市中心醫(yī)院了。劉封急忙趕去，就見老余他老伴正蹲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口抹眼淚呢。

余嫂子哭訴說，劉兄弟啊，這醫(yī)院簡直是喝錢哪，一天一萬多！你看，這前后都交了60多萬了，還沒把老余給看醒呢。眼看交不上錢，人家說要把他轉(zhuǎn)出來……劉兄弟，你說可咋辦哪？

劉封只得陪著笑臉，好言相慰。

余嫂子說，大兄弟，你跟老余是摯友，又是搞收藏的，懂行。我這就領(lǐng)你到我家瞅瞅，看他存的那些東西有值錢的沒有，有的話，你幫忙賣了，給他交醫(yī)療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