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沛
[摘 要]清廷在統(tǒng)一新疆之后,出于治理需要,保留了新疆地區(qū)的伯克制度。然而,伯克制度既需適應新疆本土社會,也需適應清廷官僚體系的建構。在兩種社會背景中,充滿了文化上的差異。清廷改革后的伯克制度反而導致了的社會矛盾激化,致其逐漸走向了衰落。伯克制度改革的興衰縮影中,展現(xiàn)邊疆少數(shù)民族文化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捍格。以及新疆社會在發(fā)展過程中,所進行的中國化努力。
[關鍵詞]清代; 新疆社會; 伯克制度; 改革
在平定大小和卓之前,乾隆皇帝就已經(jīng)關注回部的動態(tài),并且表示“進取回部……擒獲逆裔后,仍另選本處伯克,令其辦事”。根據(jù)乾隆皇帝原有的想法,他確實想保留了伯克制度。然而,在清廷平定大小和卓之后,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的伯克制度改革中,內(nèi)容還是發(fā)生了變化。
首先,清廷廢除伯克制度中的世襲部分。在平定新疆之后乾隆皇帝在密諭中曾指示兆惠等人:“回城現(xiàn)俱平定,應將霍集占等私行征斂之項,嚴行禁止,即辦事之阿奇木等員亦應如各省大臣之例,遇缺補授,或緣事革退,則開缺另補。……阿奇木伯克不過辦事大員,毋許自稱諾顏,私收貢賦。即阿奇木等缺出,亦揀選賢員,或以伊沙噶升補,不準世襲,章程既定,則伊等希冀之念自消,庶地方可以寧謐。”乾隆皇帝很明確希望通過此舉,達到“中外一家,惟知共主”的目的。
其次,清廷對伯克的任免制訂了一系列的法律章程,并且制訂了相應的品秩。《回疆則例》中規(guī)定:“回疆三品至五品伯克缺出,由參贊大臣擬定正陪,奏請補放。凡本城阿奇木伯克……伊什罕伯克,均令回避本處。六品以下伯克缺出,由各該大臣呈報參贊咨部。補放人員,免其送驗,照例毋庸回避本處”。該項政策的重點是明確了回避制度和品秩制度——這是中國官僚系統(tǒng)中兩項傳統(tǒng)的制度。清廷有意無意地將伯克制度納入了一般的官僚體系中,官僚體制的整體性就得到了滿足。然而,伯克終究不是沉浸在中國傳統(tǒng)的儒家意識形態(tài)中的官僚,內(nèi)在的差異又有可能產(chǎn)生與整體的離心。
清廷除制定行政和經(jīng)濟的政策之外,還對伯克們制訂了朝覲制度。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兆惠上奏:“回部平定,應令各城伯克等輪班入覲。請于凱旋之便,帶領貝勒霍集斯、公噶岱默特、署阿奇木伯克之和什克等前來。其余分為三班,以來年為始,次待入覲。”后來因為“新疆辦事需人,且沿途行走,亦殊勞費”,便形成了六品以上伯克覲見的制度。然而,這種覲見更多的是貿(mào)易的部分,就像所謂的“番邦進貢”時的貿(mào)易景象。嘉慶皇帝因此指示:“年班回子伯克進京,代奸商夾帶私貨,應以私貨之多寡,定伯克處分、奸商罪名之輕重?!憋@然清廷希冀的是一場政治上正式的覲見——帶有效忠性質的面會,而非在貿(mào)易之路上的賺取金錢。
皇帝希望通過覲見制度,完成一種雙向的交流。這既需要官僚的認可,也需要皇帝的認可。而在身份上,則是強烈的個人依附的聲明,并且在不斷地重復中加強這種相互身份的認可,直到最后彼此套用在儒家文化中的君父思想中。很明顯,清廷苦心孤詣地嘗試將伯克納入到中國傳統(tǒng)的官僚體系中,至少在意識形態(tài)的層面上,或多或少變得落花流水了。君父思想無疑在伯克們中一時難以在根本上認同。這歸根結底是文化的差異,使其難以理會到其中的內(nèi)涵。
正是長期的似是而非的官僚體系,沒有合適地建立新疆地區(qū)的秩序。在長期的發(fā)展中,經(jīng)歷了數(shù)次變亂,而且每一次的規(guī)模都在提升。清廷卻一直以保守見長,雖認識到伯克制度的弊端,也不過三令五申,勿使伯克違法。這種制裁的羸弱,反而激化了社會矛盾。直到阿古柏入侵,逼迫清廷深化改革。
在哲德沙爾政權覆滅之后,伯克制度已經(jīng)呈現(xiàn)凋敝的趨勢。在戰(zhàn)亂中,伯克們的土地應該被大量侵占,以至于“舊時疆界無可遵循”。同時,“吐魯番等五王均流離,混跡為民”。伯克們在這段時期內(nèi),不僅沒了腐敗能力,甚至可能存在生存危機。對于自身都無法保障的伯克們,以他們現(xiàn)有的實力,再難以承擔社會秩序重構的主要職能。而清廷再任用他們,作為重組新疆維吾爾社會秩序主力,顯然有些不太現(xiàn)實。由此,清廷在戰(zhàn)后能夠回流,用于重組政府的人力資源是極為有限的。甚至在物質上,也不得不更為頻繁的依靠其他省份的輸入和貸款。清廷索性另尋“補丁”,將資源優(yōu)化配置,只為“一并通盤籌劃”。
行省制度于清廷已經(jīng)不算新鮮,但對于當時的新疆地區(qū)來說,行省制度“事關創(chuàng)始”。然而,對于清廷的官員們,建立行省可謂駕輕就熟。在劉錦棠的報告中,他早就構思好伯克的轉型,“略如各省州縣所待所轄紳士”]紳士并不存在于行政制度中,是由地方上具有經(jīng)濟優(yōu)勢或文化優(yōu)勢的人士充任。紳士與具有行政優(yōu)勢的官吏組成地方同盟,將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三位一體組合,形成有效的社會管理。這意味著清廷又要完成新一輪伯克制度的改革,而他們再也沒有支配社會資源的權力了。
在清廷以往進行的伯克改革中,沒了宗教的約束,伯克的職能實際上是急遽膨脹的。而回避制度又錯亂了區(qū)域綠洲的隔膜,伯克們便可以通過清廷的官僚系統(tǒng)達成以前區(qū)域競合的結果。膨脹的職能和延續(xù)的思維,導致了伯克身份的錯位,是自身非文官的比例過分重。他們沒有實現(xiàn)回避制度應該帶來的弱化官僚的作用,反而成為兼具官紳二者身份或是變異增強的領主。因此,他們可以肆虐于曾經(jīng)可望而不可及的其他綠洲區(qū)域,甚至包括自己的領地。
清廷因為建省,自然要統(tǒng)籌行政權力。同時,清廷在似乎一直弱化宗教對于行政的影響。那彥成的報告中顯示,在清廷的法律中,阿渾的任免均要經(jīng)過行政程序。不管怎樣,清廷將宗教置于行政之下的作法卻是無庸置疑的。相應地,伯克既要放棄以往的行政權力,也要部分的脫離宗教的影響,才能匹配清廷新的職能要求。尤其在新疆建省后,清廷將伯克轉變?yōu)椤凹澥俊?,似乎要拓展屬于“紳士”的?yōu)勢部分來匹配于其職能。伯克們自然就要有區(qū)別于宗教的特殊社會文化特征,滿足于地方文化優(yōu)勢,又要有別于宗教文化。
粗略地看伯克們所具有的文化特征:他們在語言上,要精通一定的漢語和滿語;在知識上,要懂得些許宗教和歷史;在服裝外貌上,要穿著漢服和續(xù)發(fā)留辮;在禮儀上,要求下屬叩頭覲見;在國家大典上,要向皇帝畫像跪拜;在每月月初,要到孔廟祭孔;在飲食習慣上,有喝酒和吸食鴉片的習慣。當然,可能不乏另類的文化特征,比如中國官僚文化中的腐敗傳統(tǒng)傳遞到了伯克們之間。無論如何,通過這套文化表面來看,其中似乎充滿了漢化和世俗化的內(nèi)容,也有儒家尊卑有序的思想。
在清廷推行伯克制度到新疆建省過程中,伯克們或許逐漸成為了特殊的文化群體。雖然可能出于統(tǒng)治的需要,他們壟斷了自身文化和其中的解釋權,但這樣的文化群體終究雜糅了伊斯蘭文化和漢文化,形成了獨特的文化特征。他們并且有可能成為這種文化輸送的渠道,產(chǎn)生廣泛的社會影響。似乎伯克們要參與到整個清廷的官僚體系運作中,才能有這些文化表征,而非“因俗而治”才能產(chǎn)生這些文化產(chǎn)物。
清廷將主要城市的高級伯克職位似乎主要交付在平定大小和卓的維吾爾軍功集團。他們獲得清廷青睞,自然要尋求官僚體系內(nèi)的認同感。文化的接近至少符合這樣的需求。但作為穆斯林,他們普遍都是黑山派的領袖,與大小和卓的白山派恰好對立。黑山派在清廷入主新疆之前的競合中處于劣勢,而是依靠清廷的力量扭轉了白山派的優(yōu)勢。白山派失勢后的秩序真空,或許應當由更具勢力的清廷來填補才更為合理。但“因俗而治”的思維和實際中的操作,清廷還是將大量的管理權力移交到黑山派。直到張格爾之亂爆發(fā)的長時間內(nèi),清廷并沒有察覺出白山派和黑山派的任何區(qū)別。致使行政長期沒有合理的人事規(guī)劃,權力過于集中在一派人手中。再加上所說的錯位問題,一并作用到社會中去,形成嚴重的社會問題。
從腐敗問題開始,最終引起以宗教為紐帶的“圣戰(zhàn)”。伯克制度因此久經(jīng)周折,致使清廷被迫收歸行政權力。并通過建省,重新構建起社會秩序。至于建省之后,伯克們產(chǎn)生的社會效果,鑒于清朝已經(jīng)進入末期,便不在討論的范圍之內(nèi)。但總體而言,伯克制度似乎既屬于清廷的官僚體系,也源于新疆原先的伊斯蘭社會。而伯克們自身也充滿了矛盾的悖論,他們既是清廷的官僚,奉行清廷的法律,也是后和卓時代的維吾爾貴族,延續(xù)著自身的過去。
也許伯克制度算不得一次成功的改革,但起碼算得上是新疆地區(qū)一次中國化的嘗試。正如一種流行的大結論,在兩種不同的文明之下,它們的文化必有沖突。當然,在這個大結論中,往往還有一些另類的存在。它們可以成為兩種文化的試金石,尋求一種中間道路發(fā)展。這也許就是伯克制度在發(fā)展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更為積極的社會作用。
參考文獻:
[1] 新疆民族研究所.“清實錄”新疆資料輯錄[M].烏魯木齊:新疆大學出版社,2003.
[2] 新疆民族研究所.“清實錄”新疆資料輯錄[M].烏魯木齊:新疆大學出版社,2003.
[3] 新疆民族研究所.“清實錄”新疆資料輯錄[M].烏魯木齊:新疆大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