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料庫輔助下的唐宋詩文顏色詞翻譯差異分析

劉莉 庾薇

摘 要： 唐宋詩文是中華文化的璀璨瑰寶，隨著中華文化踏出國門，許多翻譯者致力于將唐宋詩文展現(xiàn)給世界。表達顏色的詞匯是唐宋詩文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本文探究不同文化背景的譯者在對唐宋詩文中顏色詞進行翻譯時的差異，觀察不同文化背景對譯者的翻譯產(chǎn)生的影響，并借助語料庫分析工具對特定語料進行定性定量分析，使得分析更加高效準確，希望為翻譯比較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關(guān)鍵詞： 色彩詞 唐宋詩文 文化背景 翻譯 語料庫

一、引言

唐詩宋詞是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桂冠上的璀璨明珠，隨著近年來中國在世界上地位的提升，中華文化不斷傳播到世界各地。與此同時，蘊含了廣博中華文化的唐宋詩文也進入了國際視野，擁有了英文、法文、西文、意文、韓文、日文等多種版本。

包含大量古人智慧結(jié)晶的唐宋詩文的譯本是否優(yōu)秀，考量的是一個譯者對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和譯文國家文化的了解程度和轉(zhuǎn)換能力，能否掌握兩個國家文化的精髓并通過兩種自己熟悉的語言相互傳遞，完美融合。隨著語言學(xué)的發(fā)展和對翻譯在實際運用中所發(fā)現(xiàn)問題的總結(jié)，人們發(fā)現(xiàn)雖然在翻譯的轉(zhuǎn)換過程中，譯者要忠于原作的內(nèi)容與形式，但因為譯者的最終目的是使作品被讀者群體理解和接納，使之合乎當(dāng)代的喜好，所以或多或少會對原作加以改造。這樣，在翻譯工作中就出現(xiàn)了“創(chuàng)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1]。即便翻譯成同一種語言，不同譯者會受個體因素的影響對原文進行不同的解讀，呈現(xiàn)出各具特色的譯作。這些個體因素包括譯者性別、年齡、教育背景、文化背景、審美情趣等方面，這便形成翻譯者主體性對譯文影響的討論。本文主要通過比較兩位不同國籍譯者的翻譯作品，探究不同文化背景下兩位譯者對唐宋詩文可能存在的不同解讀。

顏色，作為詩歌中必不可缺的成分，在描繪所見風(fēng)景、奠定詩感基調(diào)、表達不同情感上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沒有了顏色的襯托，詩句變得寡然無味、空洞無物。各種顏色詞匯的翻譯，對于詩歌中景物狀物的描繪、人物形象的描摹和詩人內(nèi)心的揣測起到重要作用，通過顏色詞匯奠定的詩歌情感基調(diào)也將為讀者理解詩歌中心含義、深挖詩歌創(chuàng)作背景和詩人經(jīng)歷奠定良好基礎(chǔ)。因此，本文將唐宋詩文中的顏色詞作為重要的比照標準，對顏色詞的翻譯差異進行相應(yīng)的分析。

二、前期語料分析

為了對比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中國籍與外國籍譯者對富含傳統(tǒng)中華文化色彩與內(nèi)涵的唐宋詩文的翻譯差異，選取加拿大籍翻譯家李莎·卡爾杜齊翻譯的《唐宋文選》和中國籍翻譯家許淵沖翻譯的《唐詩選》這樣兩個具有典型代表性的譯本進行對比分析。

文本選擇時主要考慮詩文顏色詞的豐富程度和詩文的主要內(nèi)容，排除諫、表、上書、議、文等較少涉及顏色詞的詩文，最終借助語料庫antconc3.2.4w對選出的《唐宋文選》和《唐詩選》中的27篇古文及43首古詩的中文原文進行檢索。由于詩歌中色彩的多樣性與豐富性，將所有顏色詞逐一進行研究的任務(wù)過于繁重，因此，本文將研究一些常見的顏色類別，既包括三原色紅色類、黃色類、藍色類，又包括生活中常用的透明類、白色類、綠色類、紫色類和黑色類。在每個色組中選取一些古詩文中常用的顏色詞作為目標顏色詞，并將目標顏色詞在譯文中對應(yīng)的法文顏色詞羅列出來作為參照，進行比較研究。通過選擇，共選取上述八大色組27個目標顏色詞，如清、白、玉等。檢索到44個與之對應(yīng)的法語顏色詞，如clair，léger，limpide，argent，blanc/blanchi，givre，gris，jade等，因篇幅有限，就不在此一一列舉。27篇唐宋詩文中一共出現(xiàn)目標顏色詞114次，其中中文-法文對應(yīng)顏色詞72次，占比63.16%；43首唐詩中一共出現(xiàn)目標顏色詞72次，其中中文—法文對應(yīng)顏色詞41次，占比56.94%。由此可見《唐宋文選》中顏色詞的翻譯程度高于《唐詩選》中顏色詞的翻譯程度。

中法文化在顏色的運用和表達情感上本身存在一定差異。以成語為例，和法文成語相比，中文成語中含有顏色詞的成語的比率高出近一倍，即3.37%比1.72%，顏色的種類是三倍更甚，即44種比14種[2]。這說明中文更喜歡用顏色詞表述思想、抒發(fā)感情。接下來本文在語料庫數(shù)據(jù)選取分析的基礎(chǔ)上，選取《唐宋文選》和《唐詩選》中目標顏色詞相同，創(chuàng)作意境、情景、詩人情感相似的詩句進行對比，分析兩位譯者翻譯上的異同。

三、譯本抽樣比較

（一）用于描寫景物的顏色詞

在浩瀚的詩歌史上，許多作者通過眼前所見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這其中必然涉及用于描寫景物的顏色詞。

例1：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Sa voile au loin se perd dans la vo？觠te azurée，

Où je ne vois couler quune longue rivière.[3]

——Xu Yuanchong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范仲淹《岳陽樓記》

Mais durant des jours doux et clairs du printemps， quand les vagues sont imperturbables et que lazur transparent en haut et en bas sétire devant nos yeux sur des myriades de li. [4]

——Lisa Carducci

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是一首送別詩。詩中，作者在黃鶴樓上登高遠眺，詩文繪出了一幅意境開闊、情絲不絕的惜別畫面。詩文中“碧”的翻譯，許淵沖采用了形容詞azuré來表達。Azuré解釋為“蔚藍色、天藍色”，而相對應(yīng)的名詞azur更有“ciel”（天空）的釋意，可見azur是一個比bleu（藍色）稍淺，更適合形容天空的顏色詞。從這一翻譯可以看出，許淵沖在描繪碧空時更強調(diào)的是色彩，希望通過準確直接的色彩翻譯給讀者身臨其境之感，更帶來一種“所讀即所見”的親切感。

《岳陽樓記》一句中“碧”的翻譯，譯者使用的是形容詞transparent。Transparent在法語詞典中的主要釋意為“透明的、半透明的”。李莎·卡爾杜齊在對“碧”進行翻譯的時候更多強調(diào)的是明暗，突出的是碧空的明、亮，從對比度和光暗度上表達出景象的開闊。但是相比許淵沖的翻譯，用transparent形容天空的顏色似乎顯得不太貼切，與此同時，整句話的翻譯是將水天割裂開的，en haut（上方）和en bas（下方）在譯文中顯得十分刺眼，缺少了原文“上下天光，一碧萬頃”的完整感和融合度，使得此處的transparent僅僅只是形容天空顏色而并非水天一色、相互映襯之后呈現(xiàn)的碧色。從這個角度看，李莎·卡爾杜齊對古詩文中“碧空”真實顏色和詩詞韻味的了解不及許淵沖，使得其在翻譯上稍顯遜色。

（二）用于描寫人物的顏色詞

在古詩詞色彩運用中，用于描繪景物的最為常見。然而用于描寫人物神態(tài)、衣著、精神狀態(tài)的顏色詞有時往往能使一首詩詞大放異彩。

例1：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杜甫《春望》

Je gratte mes cheveux gris qui deviennent courts， Ils ne peuvent retenir lépingle toujours.[3]

——Xu Yuanchong

蒼顏白發(fā)，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

——歐陽修《醉翁亭記》

Parmi eux， un vieil homme aux cheveux blancs， la figure marquée par les ans. Cest le gouverneur ivrogne.[4]

——Lisa Carducci

杜甫的《春望》尾聯(lián)強調(diào)了憂愁之盛、憂思之深，這滿頭的白發(fā)在日益增長的憂愁之中日漸稀疏，幾乎讓人無從下手梳洗插簪了。公元757年，身處淪陷區(qū)的杜甫目睹了長安城一片蕭條零落的景象，百感交集，便寫下了這首詩。原詩中對杜甫的描述是“白頭”，但是許淵沖在翻譯的時候并沒有把“白”翻譯成blanc（白色），而用了gris一詞，gris有“（頭發(fā)）灰白色的，花白的”的含義，此處使用gris描述時年45歲的杜甫因年老而導(dǎo)致頭發(fā)花白是非常恰當(dāng)?shù)摹?/p>

《醉翁亭記》通過描寫醉翁亭的自然風(fēng)光和游人之樂，描繪出一幅與民同樂的向往圖畫，抒發(fā)了歐陽修娛情山水以排憂，忠于朝廷而不得志的復(fù)雜感情。在寫《醉翁亭記》時，歐陽修39歲。雖然在文中描寫自己“蒼顏白發(fā)”，但必然未到白發(fā)蒼蒼的年紀。李莎·卡爾杜齊在翻譯時直譯白發(fā)cheveux blancs，滿足了原文與譯文意義相同的要求，但難以考量作者生平和創(chuàng)作時的年齡，雖翻譯精準，卻少了一種細膩，值得斟酌。

（三）古代地名中的顏色詞

詩詞之中，顏色詞不僅僅用作形容詞來修飾景色、人物，有時由于事物自身的特點，顏色詞被潛移默化地帶入名詞中，約定俗成地成為人們熟知的詞語，這其中地點名詞便是重要的類別之一。

例1：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

——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

Le Mont sélance tout droit aux cieux

Et dépasse les Cinq Crêtes sacrées.[3]

——Xu Yuanchong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蘇軾《赤壁賦》

En automne de lannée Renxu，

au déclin du septième mois，

jai fait une excursion à la Falaise rouge avec un ami.[4]

——Lisa Carducci

李白的《夢游天姥吟留別》一詩描寫了一個綺麗夢幻的夢境，詩人在夢中暢游天姥山，所見景象雄偉莫測、變化多端。詩中的“赤城”為山名，在今浙江天臺北部；而“五岳”則與現(xiàn)在意義相同。由于詩中“拔五岳”和“掩赤城”所表達的意思幾乎相同，都是通過夸張的修辭手法使天姥山顯得高大與奇特。為了避免翻譯過程中過于重復(fù)，為了保證譯文與原文一樣具備一定的音律美，許淵沖在翻譯過程中省略了“赤城”這一詞的具體翻譯，而是采用前面已經(jīng)提到了的“五岳”——les Cinq Crêtes sacrées概括后面與其意思相近的“赤城”。此外，譯文的目標受眾是并不十分了解中國文化的法語國家人士，相比“赤城”這一不知名的山名，他們可能會更加了解中國的五大名山“五岳”，因此譯者在此處采用省略的翻譯方法，不僅對原詩的含義基本無偏差地進行翻譯，而且保持原詩的音律美和形式美，這樣的翻譯是比較成功的。

《赤壁賦》是蘇軾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后游覽赤壁，根據(jù)所見所感寫下的兩篇賦文，節(jié)選的一句來自《前·赤壁賦》開頭的第一句，此句交代了文章寫作的時間和背景。文中“赤壁”指的是赤壁之戰(zhàn)的古戰(zhàn)場，譯文用la Falaise rouge指代，falaise在詞典中是指“懸崖，峭壁，絕壁”，這一翻譯簡單直白，不僅點出了赤壁的本質(zhì)，而且沒有缺漏地用rouge將“赤”翻譯了出來。相比起直譯成Chibi，這種翻譯方法可以讓讀者更好地理解作者所處的環(huán)境和文章寫作的背景，避免因為不知“赤壁”為何物而扭曲文意的尷尬。對比許淵沖和李莎·卡爾杜齊翻譯古代地名中顏色詞的方法，可謂各有千秋，適用于不同的詩詞和不同的情況，體現(xiàn)了兩位翻譯者深厚的功底。

（四）帶有文化背景的顏色詞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在五千多年來的傳承與發(fā)揚中，許多帶有獨特文化背景的詞語被創(chuàng)造并賦予新的含義。例如白居易的《琵琶行》“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一句中，“青衫”本指唐朝八品、九品文官的服色，白居易當(dāng)時恰好官至九品，所以此處的“青衫”實指白居易所穿的官服。擁有文化背景的顏色詞體現(xiàn)了詩文背后的深意和韻味，但在翻譯的過程中卻往往很難完整地呈現(xiàn)詞語的深層含義。

例1：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

——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

La vo？觠te azurée quon ne voit pas le fond，

Lune et soleil répandent rayons dor et dargent.[3]

——Xu Yuanchong

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

——王勃《滕王閣序》

Des épées aux éclairs bleu métallique dacier givré appartiennent à larsenal du général Wang.[4]

——Lisa Carducci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描繪了一個詩人夢境中的仙境，天空深沉一望無際，太陽與月亮照耀在神仙所居的宮殿上，折射出閃閃金光。當(dāng)中“青冥”看似只是兩種簡單的顏色，但是此處作者以天空的顏色青冥指代天空，描繪了天空寬闊浩蕩，天色幽暗深邃的景象。此處用La vo？觠te azurée翻譯“天空”，vo？觠te的主要意思為“拱門，穹頂”，看似并沒有天空的意思，但穹頂在詩歌中常常被引申做“蒼穹、穹廬”。因此，此處許淵沖將“青冥”翻譯成La vo？觠te azurée（淺藍色的穹頂）既保持了原詩中隱喻手法的運用，又完美地保留了原文的含義，可以說是“意”與“美”的結(jié)合。后面提到的“金銀臺”，表意是指金和銀鑄造而成的輝煌宮殿，此處借“金銀臺”代指神仙居住的地方。譯者在這個意象上的翻譯采用的是rayons dor et dargent，僅僅只是表達了“金銀色光線”之意，省略了“金銀臺”這一意象，雖說保證了譯文的音韻美和意境美，但沒有把重要的意象進行表述，讓人無法讀出詩人對此蓬萊仙島般“金銀臺”的向往。因此，在這個詞的翻譯上許淵沖并沒有實現(xiàn)“意譯”這一翻譯目標。

再看王勃的《滕王閣序》?！白想姟?、“青霜”擁有相同的形式——顏色形容詞+名詞，指代的是古時兩把名劍。此句表達了詩人對像王將軍一樣的洪州文豪英杰的贊美之情，亦表達了自己也要在此地建功立業(yè)有一番作為的豪情壯志。譯者將此兩劍翻譯成Des épées aux éclairs bleu métallique dacier givré，將éclairs bleu（紫色的閃電）與acier givré（結(jié)了霜的鋼鐵）糅合在一起，不僅使得詩句看上去冗長難懂，而且未譯出劍的來由，讓人很難從中讀出劍的珍貴和難得。李莎·卡爾杜齊雖然準確識別了“紫電”、“青霜”為兩把古劍，卻沒能很好地翻譯這一意象，使得譯句對讀者來說晦澀難懂。

四、結(jié)語

根據(jù)前文得到的語料庫檢索結(jié)果進行分析和比較可以看出，譯文中目標顏色詞對應(yīng)的法語顏色詞共計44種，多于原文中的目標顏色詞27種，可見翻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注重譯文中詞語的多樣性，“一意多詞”的現(xiàn)象在兩位翻譯者的作品中都有體現(xiàn)。對于普通顏色意向譯文，兩位譯者在大部分情況下都采取了類似的翻譯方法，差異較小，都能較好地翻譯出原詩文的含義，但在意境的解讀上，中國譯者許淵沖作為中文為母語的譯者，對母語的內(nèi)涵理解更加透徹。同時在帶有文化色彩的顏色詞的翻譯中，明顯發(fā)現(xiàn)中國譯者許淵沖的翻譯更貼近原文。由此可見，以國籍為基礎(chǔ)的文化背景對于譯者譯文的影響是存在并且難以忽視的。

帶有文化背景的顏色詞總體來說在翻譯中比較難以體現(xiàn)其內(nèi)涵，很難在沒有譯者額外添加注釋的情況下，僅借助詩詞本身翻譯使得讀者了解其蘊含的背景文化。相信今后在孔子學(xué)院這類文化傳播機構(gòu)的大力弘揚推廣下，借助這些優(yōu)秀譯者的翻譯作品，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將在世界范圍內(nèi)更好地被傳頌，從而使世界各國的中華文化愛好者們更好地感受唐宋詩文的無上魅力。

參考文獻

[1]羅貝爾·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著. 符錦勇，譯.文學(xué)社會學(xué)（Sociologie de la littérature）[M].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

[2]蒲志鴻. 透過漢、法成語中的色彩詞看中、法文化差異[J].廣東：中山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90（4）：133-140.

[3]許淵沖.唐詩選[M].北京：北京五洲傳播出版社，2014.

[4][加]李莎·卡爾杜.Textes Choisis Des Dynasties Tang Et Song[M].北京：北京五洲傳播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