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連盛一生只做一件事

郭嘉

從15歲一個不知景泰藍為何物的少年，到成為北京市琺瑯廠的總經(jīng)理兼總工藝師，并帶領(lǐng)全廠技師完成一項又一項重要的景泰藍作品。工作中，他務實、嚴謹、任勞任怨；生活中，他安靜、儒雅、為人謙和。他就是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北京市特級工藝美術(shù)大師，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景泰藍制作技藝代表性項目傳承人鐘連盛。而他與景泰藍的故事，就從這里開始……

景泰橋向南，在景泰路和安樂林路的交叉路口西南角，有一個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大院，院里坐落著一座有些陳舊的6層大樓。如果不是樓前的兩尊景泰藍墩獅，很難想象這里是被稱為“中國景泰藍第一家”的北京市琺瑯廠。

走進樓里，恍然有一種重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國有老廠的感覺。二樓有幾個不大的“生產(chǎn)車間”，工人們都在各自忙著手里的活，一切似乎都很平常。只不過不同于其他廠房里的機器轟鳴，這里的安靜程度甚至能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

不過你可不要小瞧了這里，無數(shù)國禮珍品都誕生于此。比如，2017年1月份，贈送給聯(lián)合國日內(nèi)瓦總部的國禮景泰藍“盛世歡歌”大瓶；同年1月份贈送給世界經(jīng)濟論壇國禮景泰藍“四面方尊”；還有2014年北京“APEC”峰會，送給各國首腦的國禮景泰藍“四海升平”賞瓶，等等。而這些珍品的締造者就是北京琺瑯廠的總經(jīng)理兼總工藝師鐘連盛和全廠的技師們。

提起鐘連盛，在行業(yè)內(nèi)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是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北京市特級工美大師、國家級非遺景泰藍制作技藝代表性項目傳承人，北京市十大能工巧匠。無數(shù)榮譽加身，拿獎拿到手軟。不過對于自己獲得的這些獎項，鐘連盛卻很少提及，他覺得這些不過是鞭策自己在景泰藍技藝上能夠做得更好，

作為公司領(lǐng)導，他從不擺架子，為人謙和，溫文爾雅。無論在車間，還是在樓道，遇到同事，他總是主動打招呼。而他的辦公室也是極為簡樸，除了一張辦公桌、幾把椅子，就是一個裝滿書籍的書柜。最惹眼的要數(shù)鋪在桌上和地上的無數(shù)張大幅景泰藍設計圖紙了?？丛O計圖，再和相關(guān)人員一起討論，反復數(shù)次直到滿意。這也成了他平時工作的常態(tài)。

“因為喜歡景泰藍這項手工技藝，即使付出再多的辛苦，我也樂在其中?！?/p>

生于上世紀60年代的鐘連盛，談起少年往事，總是會感嘆自己與景泰藍的結(jié)緣?！耙驗槲覐男【拖矚g畫畫，15歲初中畢業(yè)，我希望能在美術(shù)方面繼續(xù)深造，那時正好趕上琺瑯廠創(chuàng)辦的技校在招學徒，所以綜合各個方面的考量之后，我決定去那里。這樣既能學習繪畫，完成夢想；又能學到一門手藝，容易就業(yè)?！?/p>

三年的學習時光，鐘連盛廢寢忘食，他盡可能把老師教的知識都牢記于心。技校畢業(yè)后，鐘連盛被分配到了琺瑯廠因為還不能獨當一面，所以他一面工作一面虛心跟師傅們學習請教。在車間，他從最臟最累的手工環(huán)節(jié)干起，在實踐中不斷提高自己的技藝。就這樣，鐘連盛一頭扎進了這個他以后為之奮斗四十年的手藝行當。

熟悉景泰藍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種純手工制作的工藝品，工序繁復至極。從設計造型到制胎、掐絲、點藍，再到燒制、磨光需要幾十道工序。其中，掐絲是整個景泰藍工藝中最“魔幻”的一道。因為一般人很難想象這么復雜多變的圖案，是用專用的鑷子將銅絲掰出花樣，再一點點粘上去的。最小的圖案不過是毫厘之間，但制作者卻要花幾個小時的工夫。

采訪時，鐘連盛坦言剛工作那會自己沒少受“掐絲”的苦。“因為有的花瓣最前方是略微嵌進去的，或是凸出的，弧度非常小，小到只能用指甲尖使勁頂進去。為了學會這招，我常一手拿鑷子，一手用指甲反復練。最后，大拇指都被擠出血了。因為我們實習生用的是鐵鑷子易變形，所以那時我特別渴望得到一把鋼鑷子。”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他做出了讓掐絲師傅滿意的圖案，師傅獎勵了他一把鋼鑷子，這讓他高興不已。

如今，在回憶起四十年來走過的點點滴滴。鐘連盛說如果不是太喜愛這一行，估計自己不會—直堅持到現(xiàn)在。

“我時刻牢記恩師錢美華大師的諄諄教導。雖然她已經(jīng)不在了但她的精神卻影響著琺瑯廠一代又—代的人?！?/p>

其實除了喜愛之外，鐘連盛說還因為自己的恩師錢美華。這位8年前已經(jīng)去世的老人不僅是特級工美大師，也是解放后我國第一代景泰藍設計大師。而她的名字也是在公司里經(jīng)常被人們提及的。

上世紀50年代初錢美華在清華大學營建系深造，師從梁思成、林徽因，主研工藝美術(shù)，曾經(jīng)為搶救瀕于滅絕的景泰藍做了很多工作。1958年，北京琺瑯廠初建，她就自己要求分配到這里工作。從20多歲到83歲去世，錢美華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景泰藍。

琺瑯廠的人們對錢美華大師都懷著一種深深的敬意，雖然她已經(jīng)去世多年，但她對景泰藍工藝畢生的熱愛，那種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卻深深影響著琺瑯廠一代又一代人，她在這里是—種信仰般的存在。也許正是這種精神力量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琺瑯廠特殊的藝術(shù)氛圍。

鐘連盛說：“其實不僅僅是錢美華大師，琺瑯廠的很多設計師和高級技師都在這里一干幾十年。從青春年華，到鬢邊華發(fā)，還舍不得離開，也許這就是景泰藍的魅力。”而至今還讓鐘連盛難忘的就是在錢美華大師去世的前一年，他和恩師聯(lián)袂完成了她畢生的一個心愿，做出了大型景泰藍藝術(shù)品銅胎掐絲琺瑯《和平尊》?！斑@是錢美華大師設計了多年的一個草圖，融進了她畢生的藝術(shù)精華，我能幫助老師完成她的收官之作，覺得特別榮幸。”而這件作品作為國禮在前不久由習主席代表中國贈送給了外國元首。

“景泰藍不再是高不可攀的物品，它可以存在于我們生活中的各個角落。正印證了那八個字‘緊跟時代，貼近生活。”

從藝生涯40載，鐘連盛見證了景泰藍行業(yè)的興衰起伏。對此，他深有感觸。所以如何讓傳統(tǒng)手工藝服務于時代和百姓生活，煥發(fā)新的生命力，這是他—直苦苦思索的問題。同時作為國家級非遺景泰藍制作技藝代表性項目傳承人，他也在力求讓更多的人知道景泰藍這項純手工技藝。

談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琺瑯廠的輝煌，鐘連盛說：“那時候，傳統(tǒng)手工藝品很受國際市場的歡迎。1978年秋季廣交會上，一套景泰藍《繡墩亭桌》能換回6輛小轎車，當時，一下就簽訂了10套出口合同。”從建廠到上世紀80年代，琺瑯廠生產(chǎn)制作的景泰藍幾乎全部出口，銷往世界一百余個國家和地區(qū)，最多的時候一年出口額高達1000多萬美元，是北京市整個工美行業(yè)首屈一指的“換匯大戶”。

可是上世紀80年代末期，由于多種原因，出口銳減，景泰藍行業(yè)由盛轉(zhuǎn)衰，陷入了生存危機。而最終解救了景泰藍行業(yè)和琺瑯廠的是八個字：“緊跟時代，貼近生活”。

讓人欣慰的是，如今的琺瑯廠早已恢復了往日生機。而那些曾經(jīng)被老師傅們“留一手”的技藝也對外開放。鐘連盛說現(xiàn)在廠里建起了景泰藍博物館、珍品館，如果你喜歡景泰藍的擺件也可以來這里購買。不僅如此，只要對景泰藍感興趣就可以隨時來琺瑯廠參觀。一年365天，除了除夕和年初一，其他時間都可以來到這里。不僅有專人講解，還能親身體驗景泰藍的掐絲、點藍技藝。

“景泰藍早已脫離了宮廷擺件的束縛，正在被我們用于生活中的各個方面?！?/p>

說起如今的景泰藍，它早已經(jīng)不是人們印象中傳統(tǒng)紋樣的瓶瓶罐罐，而是被應用在了各個領(lǐng)域。比如中南海會議廳、機場專機樓、高檔會所、別墅、百姓家居等等的裝潢裝飾中景泰藍工藝展示出驚人的潛質(zhì)。藻井、頂飾、門套、窗套、拉手、走廊腰線……隨處可見景泰藍的影子，在射燈燈光的映襯下，顯得那樣華貴優(yōu)雅，別具洞天，在應用領(lǐng)域呈現(xiàn)出無可替代的優(yōu)勢。很多人驚嘆：景泰藍還可以用在這里！

而在制作過的眾多景泰藍裝飾中，鐘連盛說最讓他們引以為豪的則是2014年完成的北京APEC會議雁棲湖國際會都主會場集賢廳室內(nèi)裝飾工程了?！凹t廳四周設置了18根圓木大柱，18根圓木大柱上方，史無前例地設置了18個大型景泰藍斗拱，在集賢廳的頂部、藻井周圍是由48個景泰藍小斗拱組成，整個大廳還安裝了324根景泰藍壁飾。這是景泰藍首次這樣大面積用于建筑裝飾，對景泰藍工藝提出了非常大的技術(shù)挑戰(zhàn)?！痹谥谱鬟^程中他們攻克了一道又一道難關(guān)，斗拱終于完成了從傳統(tǒng)的木制到景泰藍的“飛躍”。從外表看過去，大家只能看到斗拱景泰藍美輪美奐的圖案，其實斗拱里面還包含了“鋼骨架”這顆“堅強的心”。

“在我看來，保護景泰藍，保護非遺文化，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有責任的?！?/p>

身為景泰藍制作技藝的傳承人，鐘連盛說：“傳承是非遺的生命，要讓我們民族的非遺瑰寶走出‘深閨，融入北京的城市性格。”在鐘連盛看來，非遺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還有太多的事要做，他的心愿是：與傳承人們一起，在景泰藍技藝的發(fā)展史上留下時代的痕跡。

民眾是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也是文化的主人?！耙尞敶肆私?、珍視、愛惜、喜歡我們自己的非遺文化，他們才會與我們一起做傳承人，像愛護眼睛一樣保護并延續(xù)我們的文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