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與靈巖寺的秘密

劉建波

隋文帝開皇十四年（公元594年），文帝下旨華陽王楊楷為靈巖寺“檀越（大施主）”，建設(shè)并供養(yǎng)寺院，年底文帝東部狩獵，十五年（公元595年）正月初三來到齊州（濟南），在此訪貧問苦；正月十一到泰山封禪，來到靈巖寺。這是最早的皇帝游靈巖寺的記載（隋書·帝紀(jì)卷二）。當(dāng)時楊堅讓自己的孫子楊楷布施靈巖寺，當(dāng)為他前來封禪提供方便。

70年后，唐麟德二年（公元665年），靈巖寺迎來了第二位皇帝——唐高宗李治。陪同李治前來的，是皇后武則天。他們是來泰山封禪的。但皇上皇后沒有住在齊州的郡治歷城，而是在這偏遠之地靈巖寺住下了，而且一住就是十天。這十天，對于武則天的人生來說，可謂意義重大。

泰山封禪是很多皇上的終極追求，是盛世天子對上天保佑與饋贈的感恩。自秦皇漢武做過這件事后，泰山封禪就成了皇帝們碎碎念的夢想。唐太宗李世民是有道明君，他開創(chuàng)了大唐盛世的先河，在位時平定天下，治國有方，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太平，“貞觀之治”長達二十余年，他最有條件也最想去泰山封禪。何況各方面遠不如他的隋文帝楊堅都去封過禪。怎奈種種原因沒能實現(xiàn)。到高宗時，皇上勤于政事，“百姓阜安，有貞觀之遺風(fēng)”，史稱“永徽之治”。其間就有大臣上表，說海晏河清，四海歸心，當(dāng)今乃堯舜之世，皇上當(dāng)往泰山封禪。武則天已當(dāng)上正宮娘娘十年之久，地位日趨鞏固，而且高宗久病，無力朝政，武氏已臨朝聽政日久。大臣的建議引起了武則天的興趣。她從一個出身低微的“才人”上位到正宮娘娘，靠的就是和她父親一樣善于抓住每一個機會。于是她就在枕邊游說李治，說他是難得的好皇上，老天如此眷顧，不僅讓他做了皇上，還天下太平，應(yīng)當(dāng)去封禪。李治有個特點，就是耳朵軟，且懼內(nèi)。他也覺得自己是了不起的皇上，應(yīng)當(dāng)去封禪。

李治還喜歡聽好話，他在位時唐朝有個規(guī)矩，就是各地如有祥瑞之兆必須報告，于是乎顯慶六年（公元661年）二月，益州等地地方官上報說看見龍了，皇上龍顏大悅，直接改年號為“龍朔”，馬上有司祀太常伯劉祥道出來說這是上天的召喚，皇上應(yīng)當(dāng)去泰山封禪回報天帝；武則天也直說好，皇上就下旨定了龍朔三年（663年）去封禪，后因進攻高麗等戰(zhàn)事而下旨作罷；同年九月，唐、新羅聯(lián)軍大破百濟、倭國（日本），勝利之師回朝，皇心大悅，馬上有人報東內(nèi)正殿含元殿前發(fā)現(xiàn)了麒麟的趾印。麒麟雖比不過龍，卻也是祥瑞之獸，皇上馬上改來年年號為“麟德” 。第二年七月一日高宗下詔，來年正月在泰山封禪，諸王十月于東都洛陽集合，各州都督、刺史于十二月前須趕到泰山。

麟德二年十月，封禪大軍浩浩蕩蕩從洛陽出發(fā)，司空李績、太子少師許敬宗為檢校封禪史，六宮嬪妃、護衛(wèi)、太監(jiān)丫鬟，車馬首尾不能相見。東自高麗，西至波斯、突厥、于闐、天竺、烏萇、昆侖、倭國、新羅、百濟首領(lǐng)酋長率部相隨，牛羊駝馬塞滿道路。

關(guān)于這一段，《綱鑒》中還有一段八卦，說是離開洛陽到了濮陽，左相竇德玄跟隨在高宗身邊。高宗問：“濮陽為什么被稱為帝丘？”德玄答不上來。許敬宗聽到皇上發(fā)問，躍馬上前答道：“以前顓頊住在這里，故稱帝丘?！被噬仙钜詾樯?。許敬宗退馬回來，跟身邊人說：“做大臣的怎么能夠這么沒有學(xué)問？”竇德玄說：“人有所能有所不能，我不以無知充有知，這是我所能之處。”李績和稀泥說：“敬宗知道的多，這很好，德玄說得也很對。”不知道史官不惜筆墨記這些口水官司做什么。

后來路過一個叫張藝的人家，九世同堂，北齊、隋、唐都發(fā)了旌表，高宗特地去看了張藝，問他九世同堂的秘密。張藝寫了一百多個“忍”字獻給高宗，高宗默然，賞了一批綢緞給張藝。其實高宗和武則天相處多年，除了愛與怕以外，更多的不是忍嗎？

十二月，到了泰山腳下，高宗和武則天住進了靈巖寺。據(jù)記載當(dāng)時隨從人數(shù)多達三千人。三千人吃住十天，這是個什么概念？靈巖寺的接待能力可見一斑。

我的問題是：武則天為什么要和高宗在廟里呆十天之久？

表面的原因，我想是因為靈巖寺當(dāng)時的接待條件，已經(jīng)超過歷城；更重要的是，這里是佛門凈地，在進行祭祀這樣的重要活動前，在這里居住，清茶淡飯，洗滌身心是有必要的。

其次是政治的需要。那么多藩國酋長，跟隨皇上娘娘住在寺里，十天不能喝酒吃肉，吃慣了牛羊肉的胃必定要受委屈，外表還得畢恭畢敬。這對他們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煎熬。而今上想看的就是這種臣服的感覺。

更重要的一點，是武則天自己內(nèi)心的打算。這十天里，她和高宗沒少忙著接見這些小國首領(lǐng)和外圍大臣將領(lǐng)。當(dāng)時高宗身體不佳，皇后問政已經(jīng)不是秘密。武則天就是想要天下人知道她的重要性，而且她從入宮那天起就知道這些大臣將領(lǐng)的重要性。這是多么好的籠絡(luò)人心的好時機。而且在封禪前夕、過年之際，又在神圣的寺廟，無論時間、地點都是最好的，讓大家覺得她的所作所為都是上天許可的。更厲害的在后頭。十天后，大年初一，封禪開始，那個真是亮瞎了眾人的眼球。

所謂封禪，分為封和禪兩部分，封是祀昊天上帝的封禮，禪是祭皇地祗的禪禮。兩項原來都是由皇上先行初獻禮，然后由公卿行亞獻和終獻禮。十月份出發(fā)前，皇后就說舊章不合理：祭皇地祗禮是太后配享的，以公卿獻禮不恰當(dāng)，“詳求至理，有紊徽章。望以展禮之日，總率六宮、內(nèi)外命婦，親奉奠獻。”高宗同意，下詔要求在社首山舉行祭祀時由皇后主持亞獻，越國太妃燕氏主持終獻。李績、許敬宗負(fù)責(zé)制訂亞獻的儀注。年初一高宗在泰山南山下的封祀壇祭祀的昊天上帝，高祖和太宗皇帝配享；第二天登山封玉冊于登封壇；第三天在社首山降禪壇祭皇地祗，高宗初獻已畢，執(zhí)事者退下，太監(jiān)宮女上場，“皇后率六宮以升，行禮，登”，進行了亞獻，越國太妃終獻。當(dāng)時王公大臣以下均在山腳下觀禮，齊聲高歌?！霸谖徽哒巴?，或誚焉?！迸双I祭，古未所聞，武皇后這一舉動，令天下轟動。譏誚歸譏誚，她利用封禪這一莊嚴(yán)的儀式公開亮相，開始從幕后走向前臺，對她的人生來說意義非凡。

此時的武則天，未必想到自己會當(dāng)皇帝，但她不甘幕后的性格已經(jīng)顯露出來。就在封禪后不久，她與高宗并稱“二圣”。她住在寺廟里，登壇祭祀，內(nèi)心也是為了尋求上天與佛祖的佑護吧！看看后來武則天的經(jīng)歷，就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不揣度。她生于佛教人家，母親楊氏是虔誠的佛徒；嫁給太宗皇帝為“才人”，太宗皇帝駕崩后她依例入寺為尼，按說應(yīng)該就此與木魚青燈為伴，“至死仍不知名”。然而上天眷顧，讓她遇見了高宗李治，“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兩人你儂我儂，使她二度入宮，命運再轉(zhuǎn)。后來李治同四名大臣商量要廢掉王皇后封她做皇后時，前朝重臣李績假稱有病沒有前去，褚遂良等群臣反對，情緒激昂。后來褚遂良、韓瑗等大臣死諫皇上不同意冊封武則天為皇后，皇上很是發(fā)愁，問李績意見，這位生于孔孟之鄉(xiāng)的山東大漢就說了一句話，使高宗下了決心：“這是皇上家事，何必問外人?！边@一切的一切，以及后來發(fā)生的很多事，都有如神助，使得武則天坎坎坷坷，一路走上了權(quán)力的巔峰。武則天怎么能不感謝上天，感謝佛祖的佑護。這從后來她登基改唐為“周”，改年號為“天授”，自命“圣神皇帝”、“金輪圣神皇帝”、“越古金輪圣神皇帝”、“慈氏越古金輪圣神皇帝”、“天冊金輪圣神皇帝”等封號可見一斑。不僅如此，她還自稱是彌勒菩薩轉(zhuǎn)世，她的男寵新度和尚“薛師”薛懷義還與人偽造《大云經(jīng)》中加入了她是彌勒菩薩轉(zhuǎn)世的內(nèi)容，刊印天下，廣為流傳……她還在天授二年（691年）三月專門下詔《釋教在道教之上制》。規(guī)定僧人地位高于道士，“緇服處黃冠之前”。封禪是道教之禮，而武則天信奉佛教，自然是認(rèn)為得到了佛祖的庇護。這就不難理解她為何以“金輪”自我命名，也不難理解她為何執(zhí)意要修明堂這一瘋狂的舉止。這一切的一切，或許她住在靈巖寺的十天里，每天都沒少許愿祈禱吧！更重要的，她在寶貴的這十天里，利用寺廟這一獨特的環(huán)境，充分利用了接見外官的機會，統(tǒng)一了思想，使她的目標(biāo)得以順利實現(xiàn)。

不管怎么樣，不光武則天，大家都跟著這次泰山封禪得到了好處：大典舉行完畢，皇上娘娘接受大臣拜賀，改年號“乾封”，三品以上官員爵升一等，四品以下官員位加一階，大赦天下，回駕途中過孔廟，追尊孔子為太師；過谷陽老君廟，追尊老君為太上玄元皇帝。大家都有好事，自然也就沒人對皇后亞獻說三道四了。

至于靈巖寺，自此也天下聞名。李邕，就是在濟南歷下亭請小年輕杜甫吃飯，杜甫留下“海右此城古，濟南名士多”的那個李北海，當(dāng)年有一塊碑對此做了證明：

“高宗臨御之后，克永光堂。大悲之修，舍利之□（缺字），報身之造，禪祖之崇，山上燈□□切宇內(nèi)；舍那之構(gòu)六身鐵像。次者，三軀大□金剛□□增袤。遠而望之，云霞炳煥于丹霄；即而察之，日月照明□□道。此皆帝王之力，舍以國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