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里的梧桐

張坤

梧桐樹枝大葉茂，是常見的觀賞樹種，它更是一種吉祥樹。猶記得兒時鄉(xiāng)下，家家戶戶的庭院里都會種一兩棵梧桐樹，并引以為傲。似乎誰家的梧桐樹長勢好，枝葉愈繁茂，那么，這家人臉上的笑容就愈多。

其實先民在很早的時候就有種植梧桐的記載，這從古詩中就可以看出來。唐宋時期，南北各地人們都喜歡種植梧桐。因為梧桐樹比較干凈，而且枝繁葉茂，夏天可以在下邊乘涼，因此，庭院里、水井邊，常有梧桐樹。有詩為證，“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王昌齡《長信秋詞》），“梧桐楊柳拂金井，來醉扶風(fēng)豪士家”（李白《扶風(fēng)豪士歌》），“蟋蟀鳴洞房，梧桐落金井”（張祜《墻頭花》）。

人們喜愛種植梧桐樹，這與梧桐花有獨(dú)特的功效也密不可分。梧桐花性味甘、平，《綱目拾遺》中說“有利濕消腫，消熱解毒”的作用。用于水腫，小便不利，無名腫毒，創(chuàng)傷紅腫，頭癬，湯火傷。古代詩人中以梧桐入詩的還有很多。梧桐，作為一種普通的樹木，有其自然屬性，但當(dāng)它進(jìn)入詩人的筆下，并融入了詩人的主觀情思和審美理想時，就由一個普通的自然物，變成了一個蘊(yùn)含豐富、寄寓深廣的意象。中國古典詩詞中“梧桐”意象的情感蘊(yùn)含主要有如下幾個方面。

梧桐在我國古代詩詞中往往是高潔品格的象征。梧桐在古人的心目中是一種高貴而靈異的樹，傳說鳳凰非梧桐不棲，而且梧桐木質(zhì)輕軟，是制琴的良材，故梧桐在古詩中常用來象征美好高潔的品格。例如，《詩經(jīng)·大雅·卷阿》中有“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高貴圣潔的鳳凰，只選擇梧桐樹棲息，可見梧桐的高貴與非凡。此處詩人用鳳凰和鳴于山岡，梧桐身披朝陽茂盛生長，來象征品格的高潔美好。從此，以梧桐寓意高潔的品格成為世人的共識，至今民間還流傳著這樣的諺語：“栽下梧桐樹，引來金鳳凰?！碧拼菔滥稀断s》：“垂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yuǎn)，非是藉秋風(fēng)。”蟬居住在高大疏朗的梧桐上，因此它的聲音能夠流麗清亮、響徹四方。這首詠物小詩，托物寓意，以高大挺拔、綠葉疏朗的梧桐為蟬的棲身之處，寫出了蟬的高潔，隱喻自己對美好品格的向往和追求。唐人李伯魚《桐竹贈張燕公》：“鳳棲桐不愧，鳳食竹何慚。”王昌齡《段宥廳孤桐》：“槁葉零落盡，空柯蒼翠殘。虛心誰能見，直影非無端?！北彼瓮醢彩豆峦罚骸疤熨|(zhì)自森森，孤高幾百尋。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虛心。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苯允墙栉嗤┫笳髌沸愿邼嵉拿洹?/p>

因梧桐生長的特點(diǎn)，在我國古代詩詞中又常把梧桐作為忠貞愛情的象征。據(jù)云梧桐雌雄異株，梧為雄，桐為雌，梧桐共長共老，同生同死，因此詩文中常以梧桐作為伉儷情深、忠貞愛情的象征。漢代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末段：“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dá)五更?！贝嗽娋突昧宋嗤┑倪@一意蘊(yùn)，既寄寓了人們對忠貞不渝的愛情的企盼和對幸福美好生活的渴求，同時也表達(dá)了人們對殘酷現(xiàn)實的不滿和憤慨。唐詩中的梧桐意象更是蘊(yùn)含了豐富的愛情意義。例如，張祜的《琴曲歌辭·司馬相如琴歌》：“鳳兮鳳兮非無凰，山重水闊不可量。梧桐結(jié)陰在朝陽，濯羽弱水鳴高翔?！贝颂帲嗤┦潜舜讼鄲鄣镍P凰向往追尋的地方，是愛情的象征。李商隱的《丹丘》：“青女丁寧結(jié)夜霜，羲和辛苦送朝陽。丹丘萬里無消息，幾對梧桐憶鳳凰?！痹娙私琛拔嗤涾P凰”寫出詩人思念愛人的一片癡情。孟郊在《烈女操》中寫道“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以“梧桐偕老，鴛鴦雙死”寫出了男女之間忠貞不渝的愛情。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寫道“春風(fēng)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運(yùn)用今昔對比寫出了唐明皇李隆基對楊貴妃的刻骨相思。宋詞仍以梧桐來寄托情思，訴說人類亙古不變的愛情苦痛。其中最為動人的當(dāng)數(shù)李清照的千古絕唱《聲聲慢》：“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diǎn)點(diǎn)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在“梧桐細(xì)雨”這樣美麗傷懷的意境中，作者以詞代聲，訴說著對丈夫趙明誠綿綿不盡的思念，讀罷令人唏噓嗟嘆、悄然動容。

因為梧桐一到秋天就落葉，給人以肅殺之感，因此我國古典詩詞中又把梧桐寓意為悲秋愁情。在中國“天人合一”的傳統(tǒng)觀念中，大自然的四時變化與人類情感的喜怒哀樂是相通的。四季之中，秋天萬物凋零，最易觸發(fā)人們的悲涼情緒，也因此，“悲秋”自古以來就成為騷人墨客吟詠不絕的主題。古人素有悲秋情結(jié)，而梧桐是典型的落葉喬木，風(fēng)吹桐葉，雨滴梧桐，肅殺凄清。詩人觸景傷懷，不由得愁情頓生，故而梧桐成了古代文人寄寓悲秋愁情的意象。在中國古典詩詞中，梧桐意象頻現(xiàn)，常常和秋風(fēng)秋雨組合在一起，渲染孤獨(dú)寂寥的意境，抒發(fā)凄涼的悲秋愁情。例如，南唐后主李煜《采桑子》：“轆轤金井梧桐晚，幾樹驚秋?！崩畎住肚锏切侵x脁北樓》：“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宋代趙長卿《一剪梅》：“羈館殘燈，永夜悲秋。梧桐葉上三更雨，別是人間一段愁?！标懹巍肚锼肌罚骸罢梃魄脷埳钕镌?，井梧搖落故園秋?！标淌狻短ど小罚骸案邩悄勘M欲黃昏，梧桐葉上蕭蕭雨?！痹煸偎肌端勺印ひ褂辍罚骸耙宦曃嗳~一聲秋，一點(diǎn)芭蕉一點(diǎn)愁?！边@些都是為人們所熟知的借梧桐意象抒寫悲秋愁情的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