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中的背景和主體在言語中的投射

桑 勇

（天津外國語大學，天津 300204）

語言是人區(qū)別于動物的標志之一，是人類交際的主要工具。20世紀初期，索緒爾開創(chuàng)了結(jié)構(gòu)主義語言學之先河，對語言和言語進行了區(qū)分。此后，人們把語言作為一種符號系統(tǒng)進行了長久的研究和探索，取得了輝煌的成果。20世紀中葉，喬姆斯基吸收前人研究成果，提出轉(zhuǎn)換生成語法。喬氏認為，人腦中存在著一種先天的語言能力，人類習得語言是對有限規(guī)則的無限使用。喬氏認為語法是自足的系統(tǒng)，不需要語義參與。其后，轉(zhuǎn)換生成學派的一些研究者發(fā)現(xiàn)，相同的語法格式中有著不同的語義關系，于是，這些學者開始探索形式語義學，試圖以此來彌補轉(zhuǎn)換生成語法的不足，并探索認知心理在語法、語義中的作用。20世紀70年，蘭蓋克等人開始“嘗試為語言找到更堅實的基礎，在此基礎上建立一個有一定價值的理論框架”，此即為認知語法的雛形。認知語法認為語言能力是人的認知能力的一部分，所以語言的能指也打著認知活動的烙印。

一、認知語法中的背景和主體

在人類的認知活動中，背景和主體是我們感知事物存在的一個客觀基礎。丹麥心理學家Rubin最早將背景和主體概念用于心理學，并引用著明的人臉花瓶幻覺來解釋人們感知事物時的主體/背景分離（figure/ground segregation）的現(xiàn)象。

圖1 Rubin人臉/花瓶幻覺

在上圖中，有的人看到了兩張人臉，有的人看到了一個花瓶，但你不能在同一個時刻既看到人臉又看到花瓶。當以人臉為主體的時候，白色區(qū)域為背景。當以花瓶為主體的時候，黑色區(qū)域成為背景。這是一個比較特殊的例子，因為背景和主體可以隨意轉(zhuǎn)換?？墒?，在客觀世界中，我們遇到的大部分情況都不是這樣的，而是一種明顯包含“主體——背景”分離的場景。例如，我們看到老師（主體）站在教室里的講臺上（背景）、桌子上（背景）放著一本書（主體）、無邊的荒漠中（背景）有一個駝隊（主體）前行、湖（背景）中心有一個亭子（主體）等。在客觀世界的任一場景中，當我們識別主體時，主體同時在我們的認知活動中被凸顯出來，成為我們注意的對象；那些在主體周圍均勻分布，并未被我們給予和主體相同注意力的部分則成為背景。背景是為凸顯主體服務的。認知語法最早被稱為“空間語法”（space grammar），著重強調(diào)我們的語言能力與認知能力是分不開的，語言不是一個自足的系統(tǒng)；對語言的描寫必須參照人的一般認知規(guī)律。所以，語言能力與認知能力密切關聯(lián)，語言規(guī)則必將留有認知的印跡。

二、背景和主體在傳息規(guī)則中的投射

蕭國政先生關于三個世界的語言理論為我們研究對象的選擇提供了明晰的基礎。三個世界理論認為，任何語言都包括組形、釋義、傳息三個世界。語言的傳息規(guī)則是指語言中信息傳遞的規(guī)則。在我們的交際中，用于交際的任何句子都至少包含一組鋪墊預設信息和現(xiàn)實進行信息，在有足夠的語境環(huán)境下，鋪墊預設信息在語形上可以隱含（省略），通過其他認知形式可以感知并獲得相應的信息，從而并不影響信息的傳遞和理解，現(xiàn)實進行信息不能隱含，因為這是交際的重點，是言者的傳達重點，是言者認為聽者所未掌握的信息，所以現(xiàn)實進行信息必須有相應的語形。所謂鋪墊預設信息是指在交際中參與交際的主體都已了解的信息。我們需要指出的是鋪墊預設信息，與通常所說的預設不同。所謂預設，就是滿足句子所作的斷言為真或為假的照應條件或前提?，F(xiàn)實進行信息是指交際活動中言者提供給聽者的新信息（言者認為聽者所不知道的信息）。例如：

學生甲：老師明天去開會，所以我們不上課了。

學生乙：哦，那我們可以去唱歌兒啊。

學生甲：明天我想準備英語考試。

在上述對話中，學生甲說“老師明天去開會”，這里甲沒有說是數(shù)學老師還是英語老師，但是這個“老師”所指的一定是為甲乙所共知的，即為鋪墊預設信息?！懊魈烊ラ_會”是甲已知的信息，但對學生乙來說是新信息，因為在學生甲說這句話之前，學生乙并不知道“（老師）明天去開會”這件事兒。所以，“老師明天去開會”在這個交際中構(gòu)成一對鋪墊預設信息和現(xiàn)實進行信息。同理，對話中的另外兩句“那我們可以去唱歌兒啊”“明天我想準備英語考試”也都是由這樣的信息結(jié)構(gòu)組成。

有的句子傳達的信息較多，就是由多組鋪墊預設信息和現(xiàn)實進行信息組成的。作為信息傳達重點的焦點一定是在現(xiàn)實進行信息中，本文對焦點問題不展開討論。

（一）單息結(jié)構(gòu)句

一般來說，一個完整的句子有一個“話題——述題”結(jié)構(gòu)，話題是解決“是什么”的問題，述題回答“怎么樣”的問題。例如：“今天下雨?！薄敖裉臁笔窃掝}，“下雨”是述題。“我喜歡吃餃子。”“我”是話題，“餃子”是述題。但是，在我們實際交際中，有時話題和述題中的一個可以隱含，從傳息語法角度講，可隱含的部分一定是鋪墊預設信息。

1.話題隱含。我們常常在街上看到一些標識語。路口處寫著“禁行”，商店櫥窗上寫著“打折”，旅店門口寫著“住宿”等。這些寫著“禁行”“打折”“住宿”字樣的標識并不是完整的句子，缺少話題，完整的句子依次應該是“這里禁行”“這家商店今天打折”“這家店提供住宿”?？墒?，盡管這些句子從話題和述題的結(jié)構(gòu)角度講是不完整的句子，但并沒有影響人們理解其所要傳達的信息，這些標識都完整地完成了傳達信息的任務，達到了交際的目的。因為從言語交際的角度講，這些標識都隱含了話題。通常來講，我們獲取話題是通過語形。在這里，交際主體獲取隱含話題的方式是通過視覺感知實物和場景，當我們站在路口處的時候，我們自然知道“禁行”所陳述的所指就是我們站著的地方。當我們看到在某一時刻這家商店貼著“打折”字樣的時候，也知道是“這家商店今天打折”的意思，作為話題的時間（今天）和地點都因為我們“身臨其境”而自動感知獲得，這樣獲得的信息不需要經(jīng)過語形這一中介，所以在語形隱含了話題。從信息傳遞的角度講，參與交際的主體不經(jīng)由語形而是通過感知方式直接獲得的信息都屬于鋪墊預設信息。根據(jù)我們?nèi)祟愓J知活動的基本規(guī)律，這種鋪墊預設信息即為認知活動中的背景，是為凸顯主體（現(xiàn)實進行新信息）服務的。

2.述題隱含。在現(xiàn)實交際中，可以有如下對話：

A：誰買的蘋果？

B：我。

在對話中，B答句中只出現(xiàn)了“我”，但是“述題”（買蘋果）仍然隱含其中。同樣，“我”是現(xiàn)實進行信息，“買蘋果”是鋪墊預設信息。在這里，述題的隱含也未影響交際。因為問答雙方已通過問句中的述題獲得了答句述題的信息。語形的隱含并未給信息傳遞和交際成功帶來障礙。誠然，在語用上，我們可以探討述題隱含的原因和機制，可能是表達說話者的一些主觀情緒，可能是語言經(jīng)濟原則的體現(xiàn)。本文在這方面不作討論。

在語形上，話題是先于述題的。在傳息上，鋪墊預設信息是先于現(xiàn)實進行信息的。但“鋪墊預設信息——現(xiàn)實進行信息”與“話題——述題”結(jié)構(gòu)并不是完全對應的。兩者之間的對應關系呈現(xiàn)出四種情況（見表1）。

表1 “信息”與“題述”結(jié)構(gòu)對應關系

為了論述清晰、簡潔，我們把鋪墊預設信息記作O，現(xiàn)實進行信息記作N，話題記作T，述題記作P。

從上表我們可以看出，“T-P”結(jié)構(gòu)的順序是固定的，但在交際中，其中的某一項可隱含，“O-N”結(jié)構(gòu)的傳遞順序也是固定的，但其可以表現(xiàn)為話題，也可以表現(xiàn)為述題，并且可以隱含O。也就是說，“T-P”和“O-N”都既有固定性的一面，也有靈活性的面。固定性是我們必須遵守的語言交際規(guī)則，以保證大家交際的有序性和可通達性，即彼此可以理解對方的意思。靈活性是給予交際個體語言表達發(fā)揮的空間，以保證我們個性信息的傳遞。總之，二者共同服務于我們言語交際的有效性。

（二）多息結(jié)構(gòu)句

上文我們分析的句子中都只包含一組“O-N”結(jié)構(gòu)，并且語形較短。那么，多組信息的語形較長的句子是什么情況呢？這就涉及到了信息入句的順序（息序）和多個“T-P”結(jié)構(gòu)的整合。見表2：

表2 “張三喝了白酒”息序表

“張三還喝了白酒”作為一個多息句，其信息入句遵循一定的順序，每一個單個信息都是一個“T-P”結(jié)構(gòu)，同時具有“O-N”傳息結(jié)構(gòu)。這個句子的信息由四組信息結(jié)構(gòu)（O+N）依次組成。為什么認為信息是遵循表中ABCD的順序呢？這是由客觀世界中的意義結(jié)構(gòu)決定的，一定先有“張三”這個人，然后才有“喝酒”這件事；一定先有“喝酒”這件事，然后才會存在“喝白酒”這件事；“還”的語義是指向整個事件的，只有當“張三喝了白酒”這件事完整表達的時候，“還”才可以出現(xiàn)。這個句子的信息入句順序依次是A+B+C+D，同時刪除冗余信息。

“張三還喝了白酒”作為一個“T-P”結(jié)構(gòu)，是由若干個小的“T-P”結(jié)構(gòu)組合而成，在圖表右側(cè)abcd中的每一個小句都是一個“T-P”結(jié)構(gòu)，在組合過程中，遵循句子的組形規(guī)則,刪除冗余的相同項，得到這個句子。

三、背景和主體投射是一種象似性投射

語言的信息結(jié)構(gòu)和題述結(jié)構(gòu)是人們的認知活動背景和主體關系在語言中的投射。這種投射怎么發(fā)生的呢？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從本質(zhì)上是象征性（symbolic）的，反對輕易夸大符號的任意性。也就是說，意義在所有的語言和語言研究中都應該占有重要的地位，意義的表達方式源于人們對認知活動的模擬。在人們的實際交際中，語言的意義是信息的載體，信息經(jīng)由意義傳遞。所以，作為認知活動基本處理方式的背景和主體的關系就以相似的方式投射到語言的信息層面，我們感知世界中的事物，被感知的事物一定處在相應的背景中，是背景中凸顯的部分，也就是認知活動中的主體。相應的，背景和主體在語言中的投射為鋪墊預設信息和現(xiàn)實進行信息，鋪墊預設信息為背景，現(xiàn)實進行信息是主體，并且背景和主體之間的凸顯關系也投射為語言中鋪墊預設信息和現(xiàn)實進行信息之間的關系，即鋪墊預設信息是為現(xiàn)實進行信息服務的，正如背景是為凸顯主體的。背景和主體在語言中的象似性投射情況如圖2。

總之，在語言研究過程中，把人的認知過程考慮進來是語言研究的一大進步，在某種程度上補充了轉(zhuǎn)換生成語法研究的不足，揭示了語言的另一個側(cè)面。背景和主體在言語交際中的投射只是認知和語言結(jié)合的一個具體表現(xiàn)，認知和語言之間的關系還有待于進一步挖掘。

圖2 背景和主體在語言中的象似性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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