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治作文“懶惰癥”

◇趙國勤

（一）

小暉是我第一個記住的學生。第一堂語文課上，他思維敏捷，語言表達流暢，有自己的見解，老師還沒指名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說出答案。

我對這個愛思考、好表現(xiàn)、善表達的小男孩又愛又惱。惱的是，口頭表達能力一流的他，到寫作業(yè)時，完全像變了個人。認真的時候，他的字俊秀飄逸；馬虎的時候，他的字慘不忍睹。他做作業(yè)的速度更是挑戰(zhàn)老師的忍耐極限。課堂作業(yè)還能勉強跟上節(jié)奏，課后作業(yè)就成了重災(zāi)區(qū)，同學們已經(jīng)完成過半，他才剛準備寫?！懊咳账夭摹焙椭苣┑淖魑母撬麩o法翻越的“高山”。

也許他就是人們所說的“會說不會寫”吧。

（二）

語文期中考試，小暉出人意料地考了班級第五，90.5 分。平時單元測試沒有作文，他的成績只能中等，這次有作文他居然考了90 多分。我翻找出他的試卷，又驚又喜，整整一頁作文紙，空了兩行多一點，作文寫了近400 字，只扣了4 分。

讀著讀著，我突然覺得課堂上那個發(fā)言積極、妙語連珠的小暉仿佛就在眼前。

放學后，我請他到辦公室抽一次獎作為獎勵。他抽到了小零食，有點得意。我笑問：“你期中考試的作文挺好的，看來你是會寫作文的?！?/p>

“趙老師，這篇作文我只用了不到40 分鐘就寫好了?！?/p>

“哇，這么厲害??！老師不明白為什么你每次回家寫的‘每日素材’和作文，卻老是‘難產(chǎn)’呢？”

他只笑不語。

“我猜你不是不會寫，而是懶得寫，對嗎？ ”

他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評講試卷，我大力表揚小暉：“這次期中考試，作文寫得特別棒的同學有5 位，其中小暉的作文讓我眼前一亮，題目吸引人，文中的外貌描寫抓住了自己的特點，結(jié)尾簡潔、點題。我不得不豎起大拇指！ 下面請小暉朗讀他的作文?！?/p>

同學們的目光一起投向小暉，有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輕輕地發(fā)出“切”的聲音，小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手不知所措地在桌上畫著圈。在我的鼓勵下，他上臺朗讀：

我長得有點兒丑，一雙眼睛被胖胖的臉蛋擠得幾乎看不見，一笑起來連條縫都沒有了。我的鼻子像一座倒塌的大山。知道我是誰嗎？ 我就是陳暉。

別看長那么丑，我可是班里有名的大力士呢！ 一想到那幾件事，我就不由自主地笑了。你想知道嗎？ 聽我一一道來。

那是上學期的一次運動會，我被選中扔鉛球，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我是大力士，我是大力士，不會失敗的，不會失敗的?！蔽以谛睦锊粩嘟o自己打氣。輪到我了，我用自己全身的力氣，拼了命地向遠處扔去。哇，好遠！哈哈，扔出了不錯的成績，我高興地叫啊，跳??！

經(jīng)過那件事，我對自己的力量更加有信心。

新的學期開始了，老師讓我們幫忙搬書?？吹侥敲炊嗑毩暠竞蜏y試卷，我就想：“哈！ 展示我力量的時候到了?！蔽易愿鎶^勇地說：“讓我來搬這個大捆的吧！ ”我弓著腰，雙手托著底部，“嘿喲，嘿喲！”一大捆書被我搬了起來，搬回了教室。

雖然沒有別人的掌聲，但我一直在心里給自己鼓掌。

“這篇作文，小暉發(fā)揮出了他的水平。老師相信，只要他勤動筆、多練習，作文就會寫得越來越好。老師也希望班級里有越來越多的‘小暉’出現(xiàn)?！苯淌依镯懫鹆艘魂嚐崃业恼坡?。小暉靦腆地笑了。掌聲過后小暉開始訂正試卷，那速度，那認真勁兒，讓我刮目相看。小暉不會寫作文的癥結(jié)在于“懶”。

（三）

一連幾天，小暉的“每日素材”都很不錯，每天都作為范文在班里朗讀。他的作業(yè)也不再一拖再拖，有時中午就來辦公室跟我要作業(yè)本，他的兩則“每日素材”也登上了第13 期班級作文周報。原以為事情會朝著我希望的方向發(fā)展，可周末的作文，又把我從幻想中拉回現(xiàn)實：小暉只寫了217 個字。一個個字好像我一陣嘆息就能吹跑似的，東倒西歪地躺在長格本上。

不過，內(nèi)容倒挺不錯。

他吃完午飯來我辦公室，我問他：“這一星期你的作文還能被作文周報錄用嗎？ ”他一邊撓頭一邊討好地說：“趙老師，周末我老家的表哥來了，我陪他玩了兩天，作業(yè)是星期天晚上趕出來的……不過趙老師你一定要錄用啊，我和王子潤比賽呢，看誰連發(fā)的作文篇數(shù)多。”沒想到他心氣挺高，和班上的寫作小能手較上勁了。我心里暗自高興，要治愈他的“懶”癥，這是一個好機會。

“老師覺得你獲勝的機會不大，因為你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沒有王子潤認真。不過老師可以做你的參謀，你只要做到不拖拉，不敷衍，認真修改，老師就錄用你的作文。你贏了，老師為你頒獎。”小暉滿臉燦爛，自信的笑臉讓冬日的陽光格外溫暖。

為了不給他反悔的機會，放學前，我在班里宣布了小暉和王子潤比賽的事。小暉的表情有點復雜，有點猶豫，有點擔心，卻也有自信。

第二天，小暉對稿件修改得特別認真，添了257 個字。我鄭重地蓋上了“終選錄用”章。在周報講評課上，同學們找出了他作文中的5 個好句子，題目“眼淚，男生的眼淚”還獲評最佳題目。

接下來一個多月，小暉的作文連著4 周登上了周報。《正義不一定能勝利》《五小時的等待》《“話”學反應(yīng)》《一群調(diào)皮鬼》，不管是題目的擬制，還是內(nèi)容的選擇或遣詞造句，他的進步都叫人驚喜。《“話”學反應(yīng)》還被評為“雙佳”——佳題，佳作。請看：

我這個人特別容易產(chǎn)生“話”學反應(yīng)。

我就像水，水可以溶解大多數(shù)東西，而我，可以和大多數(shù)人產(chǎn)生“話”學反應(yīng)：就是在不知不覺中，和一個人說起話來。這聽起來十分詭異。我知道原因，我太自由，太散漫，導致我一遇到人就想講話，家里講，學校講……甚至連做夢也講夢話。有一次上課了，可“話”學反應(yīng)讓我防不勝防，又悄無聲息地降臨了，我先是忍不住和同桌小聲交談，后來我膽大包天，又扭頭和后桌的同學談天說地，從地北談到天南，又從古代說到未來，結(jié)果被老師狠狠地批評了一頓。

為了防止“話”學反應(yīng)，我花重金買了許多書，讓自己變成一個小書蟲，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啃書”。這個方法一開始還蠻有用的，可我看書的速度太快了，家里的“存糧”很快就沒了，只好一遍又一遍地看已經(jīng)看過的書?？蓵说木褪悄菬o法預測的故事發(fā)展，隨時都會有一個驚人的180°大轉(zhuǎn)彎，我都知道劇情了，還有什么意思呢？

同學們，請你們幫我出出主意吧！

周報講評課上，同學們讀著他文中的佳句，眼中更多的是包容和理解。整堂課，小暉居然沒有插一句嘴。作文給他帶來的榮耀和自信，讓他變得自律起來。

（四）

與王子潤為期六周的比賽，兩人都發(fā)了5 篇作文，最后以王同學休病假而告終。之后，小暉的懶蟲又蠢蠢欲動，“每日素材”越寫越短，字跡越來越潦草。

“你的‘每日素材’怎么才寫了3 行？ 我們要求最少寫6 行?！?/p>

“老師，我昨天去科學興趣小組了，沒聽到要求。”

“這個要求是語文課上說的。下午放學前，你要補滿6 行?！?/p>

直到放學，小暉也沒交來“每日素材”本。我到教室去找他，他早溜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小暉叫到辦公室。見我一言不發(fā)，他有點緊張。“你最近的作文有點敷衍，老師有點生氣，更多的是惋惜，我們班一顆冉冉升起的寫作之星剛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就要墜落了。”

“老師，我真的不會寫?！彼尤挥眠@種回答搪塞我。

課上的小暉還是積極發(fā)言，還是語出驚人，作業(yè)卻還是馬馬虎虎。一連好幾次，他的“每日素材”都只有一顆星，他在“每日素材”中寫道：

我手中的“彩筆”沒有了，我已經(jīng)江郎才盡了。

每一次，我滿懷期待地打開作業(yè)本，面臨的只有一顆星，如果我用盡了自己的全力，也只能得兩顆星，久而久之，我覺得兩顆星已經(jīng)很好了?？蛇@種意識是絕對不行的。我的潛意識里也是想得三顆星的，我怎么會不想被老師表揚呢？ 我想啊，可不管如何努力，我的作文都上不了報，別人都快到終點了，我還在原地踏步，甚至向后行。別人的作文一學期上周報差不多二十幾篇，而我充其量也只有五篇。這全是因為別人的“每日素材”寫一頁紙，而我經(jīng)常只寫4 行。

老師說我是不夠認真，可你們想一想，誰不愿意讓作文上周報？ 我當然想，可我寫不出來又有什么辦法，這全因為別人是日積月累下來的，我只靠一開始的那幾個詞，怎么行呢？ 我的最高水平只是三年級而已。

這全是不努力的下場。

小暉需要外力助推他前進。我毫不猶豫地給打了三顆星，寫了一段話：

你很有寫作天賦，連發(fā)五篇就是很好的證明，不是你江郎才盡，而是你身上的某種東西掩蓋了你的鋒芒。老師相信你一定知道是什么。老師還等著你拿班級諾貝爾獎呢！ ——你有這個實力。

小暉拿到作業(yè)本后，跑到辦公室問我是不是真的。我摸了摸他的頭，肯定地點了點頭。他滿心歡喜，一蹦一跳地出了辦公室。

這個周末的作文他果真寫得很用心，初稿順利錄用了。周一的“每日素材”他就寫了初稿錄用的事：“竟然揭了自己的老底，什么上課講話呀，被老師批評呀，作業(yè)沒寫完呀，各種各樣的題材我都寫了。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個月的最后一期周報上，我發(fā)表了作文。這是因為我的前方有指路明燈——趙老師，她說我的翅膀被某種東西折斷，我的作文是寫得好的。我知道老師說的某種東西是什么，我并不是笨，只是懶，只是貪玩而已?！?/p>

小暉找到了自身的問題，也在努力地改變，一次次的發(fā)表，使小暉對作文用心了，他會為順利終選而興奮，會為不能錄用而懊惱，會為不能及時上傳作文而著急。

（五）

周一，圣誕節(jié)。

我辦公室桌上放著一個紅蘋果，蘋果的旁邊有一張折成心形的紙條。打開紙條，是小暉的字跡：“趙老師，胡老師表揚我遵守課堂紀律了，英語老師表揚我作業(yè)按時完成了，我的‘軍功章’里有您百分之六十的功勞。我請您吃個蘋果，聽說蘋果是智慧果，您一定要吃哦。祝您圣誕節(jié)快樂！ ”

我拿出信箋，寫道：“謝謝你，這是老師收到的最好的圣誕禮物！ 老師相信你會越來越棒的。加油！”我把信箋折成了一艘小船，夾在小暉的作業(yè)本里。

小暉的作文接二連三地發(fā)表在班級作文周報上，成功晉級第二批班級作文能手。昔日愛與同學“話”學反應(yīng)的他，自從與作文有了奇妙的反應(yīng)后，催生了一個全新的自己。一轉(zhuǎn)眼，期末了。學校的“爭星奪章”活動又開始了。評選進步之星時，同學們一致推選小暉，小暉以38 票最高得票當選。那一刻，小暉笑得那么燦爛，快樂隨著兩個淺淺的酒窩蕩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