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容
【摘 要】自90年代來,余華的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變化。但這種變化并不意味著他的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轉(zhuǎn)型,而是作者對過去藝術探索和實驗的一種延續(xù),是對現(xiàn)代敘述精通之后的堅守和超越。在余華1996年發(fā)表的《我膽小如鼠》中,不論是在敘事模式、時間結構以及主題意蘊上都延續(xù)了他早期作品的“先鋒性”,并對之有所發(fā)展和超越。
【關鍵詞】余華;《我膽小如鼠》;先鋒性
一、形式實驗的整合
進入90年代,隨著長篇小說《活著》、《許三觀賣血記》 的發(fā)表,暴力敘事不再余華作品的核心語碼,整體創(chuàng)作開始從暴露敘事走向隱藏敘事,但這并不代表他放棄了暴力敘事,比如在《我膽小如鼠》中,呂前進第一次打“我”的時候:
“他走到我的面前,揮起手‘啪啪給了我兩個耳光,打得我頭暈眼花,緊接著他抓住我胸口的衣服,把我從椅子里拉了起來,先是用膝蓋撞我的肚子,把我的肚子里撞得翻江倒海似的難受,然后對準我的胸口狠狠打了一拳,那一刻我的呼吸都打斷了?!?
從這里可以看出余華開始對控制暴力的力度,這種控制形成了一種拉力作用。讀者從“有節(jié)制的暴力敘事”中,可以看到更多狡黠奸詐的人性。
同時,《我膽小如鼠》對形式的完善還體現(xiàn)在他對細部描寫上。在《我膽小如鼠》中,當父親開車沖撞拖拉機時,余華是這樣寫的“被一聲巨響震死的那一群麻雀像莊稼一樣密密麻麻的死在馬路上”2。這是從情節(jié)的中心爆發(fā)出的審美震撼力。這種審美策略的應用,是余華對80年代單純追求形式實驗的一種補充,是敘事能力的提高。
可以說,《我膽小如鼠》這部小說的確是在日常生活中鋪展開來的,在外形上特別像“現(xiàn)實主義”小說,但仔細分析會發(fā)現(xiàn)并不是。比如余華將主人公取名“楊高”,意指“羊羔”,他的名字象征著他將會是一只被社會待宰的羊羔。有趣的是,在“我”去報復呂前進的路上,余華多次提及的旁人的“笑”:“宋海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他們的笑聲變成了‘吱吱吱吱,像是蟋蟀的叫聲”等等,顯然“笑”已經(jīng)超出了這個動作本身,成了一種意象。這些都不是現(xiàn)實主義的寫作方式,仍然是“先鋒小說”的寫作姿態(tài)。
二、時間結構的深化
對于作家來說,時間是他們創(chuàng)作中無法回避的。大多寫實小說都盡可能順著線性時間進行敘事。然而,先鋒作家是以反叛為宗旨的,他們試圖拆散與線性時間有關的精神推斷,從話語內(nèi)部去顛覆時間一維性。余華在《我膽小如鼠》中,設計了兩個性格完全相反的少年的成長經(jīng)歷,即“我”和呂前進。因為“我”膽小如鼠,從小就被女同學恥笑讓男同學欺負。在工作崗位上,“我”的敬業(yè)態(tài)度卻成為嘲弄的資本。而呂前進就是“周圍人”中的代表。余華將兩種對立的人物設置在同一環(huán)境中,巧妙地讓“我”這個本生活于邊緣的人物成為主人公。在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小說中,時間存在獨特的意義,“主人公是要隨著線性時間的順延成長為一個英雄。因為成為英雄是時間的最終完成方式,也是時間的意義呈現(xiàn)?!钡拔摇遍L大后卻成為一個更窩囊的人;對比人物呂前進卻獲得更多社會權益。這里,余華憑借對時間意義的消解完成了對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反叛,對等級制度和價值規(guī)范的解構。
余華在《虛偽的作品》中說過:“在人的精神世界里,一切常識提供的價值都開始搖搖欲墜,一切舊有的事物都將獲得新的意義。在那里,時間固有的意義被取消。”3在《我膽小如鼠》中,余華開始將時間形式有序地與精神內(nèi)涵融合,在這融合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哲理的深廣度,既體現(xiàn)了作家藝術形式的表現(xiàn)力度 ,更顯示了作家對時間與人性、與現(xiàn)實之間的思考。
三、主題內(nèi)涵的升騰
《我膽小如鼠》的創(chuàng)作主題貼近90年代的商業(yè)化社會,作品通過小人物的記敘,表現(xiàn)出90年代市場形態(tài)中各種人物的生存樣態(tài),但它的審美內(nèi)蘊不止于此。
在小說中,有一個被人忽視的人物,他從未出場卻形象飽滿,這個人就是廠長。這個從未現(xiàn)身的廠長在背后支撐著呂前進等人的作福作威。廠長手中握著的是崗位調(diào)動、工資增長、住房分配等最高決定權。作為權力的支配者,廠長沒有執(zhí)行公正公平的原則,而是在惡勢力面前一再讓步。而為這種讓步付出代價的是像楊高這樣敬業(yè)的人,他們的敬職敬業(yè)得不到應有的加薪升職。這就是余華想要揭露的物質(zhì)文明真相:比惡勢力本身更可惡的是掌權者做惡勢力的幫兇。
余華在一次訪談中,曾對“先鋒文學”有過定義:“先鋒是一種精神的活動,它不是一種形式的追求。先鋒是流動的,它會受到環(huán)境的影響。而一個真正的先鋒作家都是走在時代的最前面的,他的作品不僅是在那個時代給人帶來某種新奇的力量,同時對整個以后的時代,它還要有一種持久的力量。”4可見,余華所理解的“先鋒文學”不只是停留在形式實驗上的,“先鋒”的最終價值是回歸到“人”本身的。所以,90年代的余華是延續(xù)了早期對“人性惡”揭露這一主題,但他在這種人性善惡的精神泥潭里做了一番拉扯和選擇。他放棄了80年代中后期那種將“人性惡”直接撕裂的赤裸裸的寫法,而是將“人性惡”融入了日常生活中,隱蔽的揭露中帶有鋒利的批判。
四、小結
余華90年代的創(chuàng)作開始變得簡單自然,形式上的實驗開始變得隱蔽,但其內(nèi)核仍然是“先鋒”的。正如他自己說過:“我覺得我沒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反叛先鋒文學,同時也沒有能力去反叛我自己。”5從這個意義上說,余華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都是在追求“先鋒”,不論是對小說形式的實驗,還是精神意蘊上的先鋒追求,他都走在了時代的前端。
注釋:
1.余華:《我膽小如鼠》,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年,第25頁。
2.余華:《我膽小如鼠》,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年,第50頁。
3.余華:《虛偽的作品》,上海文論1989第5期。
4.洪治綱:《余華評傳》,鄭州:鄭州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250—251頁。
5.余華:《“我只要寫作,就是回家”——與作家楊紹斌的談話》,《當代作家評論》1999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