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湯姆·范德比爾特 著 鄒熙 陳曉斐 譯
1950年的迪士尼短片《瘋狂摩托車》中,可愛的笨狗高飛(他是用兩條腿走路的)扮演典型的行人“步行先生”。步行先生是個“好公民”,誠實有禮貌,他會吹口哨回應(yīng)鳥鳴,并且“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然而,一旦步行先生坐在駕駛位上,“奇怪的現(xiàn)象就發(fā)生了”,他“整個人都改變了”。他變成了“車輪先生”,一頭迷戀權(quán)力的“失控的怪獸”。紅燈時他與其他車輛一爭高下,還把道路看作個人財產(chǎn)(但他依然認為自己是個“好司機”)。而當他打開車門,解除“個人裝備”,就又變回了“步行先生”。雖然他也知道“其他人對他的看法”,但一坐回車里,他就被“車輪先生”的人格操控了。
迪士尼的這部短片以絕頂聰明的簡單辦法揭示了生活中一個常見而獨特的事實:行為決定了我們的態(tài)度,我和高飛一樣,也飽受多重人格障礙的痛苦。身為紐約人,我經(jīng)常步行。步行的時候,汽車在我眼里是個惱人之物,吵鬧且污染環(huán)境。車里的司機全是外地醉漢,只看手機不看路。而在我開車的時候,我又發(fā)現(xiàn)行人突然間特別招人煩,他們一邊聽著iPad(便攜式多功能數(shù)字多媒體播放器),一邊快活地搖頭晃腦,過街時根本不看路。而當我騎自行車時,飛馳而過的汽車不但威脅著我至高無上的健康,還對我這種環(huán)保的生活方式不屑一顧;心不在焉的行人也讓我心煩,他們似乎認為,“不就是一輛自行車嗎?”是可以闖紅燈的,當我以25英里的時速從他們身旁呼嘯而過的時候,他們又被嚇了一跳,對我憤慨不已。
我猜想這樣的事情在你身上也發(fā)生過,我們且稱之為“典型偏見”。典型偏見部分與我們被扭曲的感知有關(guān),部分與對地盤的控制欲有關(guān),比如共用一條道的騎車人和行人沖著彼此大喊大叫,或是一輛尺寸超大的嬰兒車,就像馬路上的越野車,憑借龐大的體積強行霸占了人行道。然而,當我們從行人變成了駕駛員,一些深層次的變化就發(fā)生了。迪士尼短片所描繪的“個人裝備”也許并非全然不切實際。法國研究人員針對行人死亡事故開展的一項研究表明,有相當數(shù)量的事故與“模式轉(zhuǎn)變”(例如從駕車轉(zhuǎn)為步行)有關(guān),這份研究報告指出,司機下車之后似乎依然以為自己刀槍不入。
心理學(xué)家力圖理解那些“行為異常的司機”。他們建立起詳細的性格檔案,試圖弄清哪些人比較容易患上“路怒癥”?!伴_車反映了一個人的生活方式”,這句話長期以來影響巨大。這句話最初被用在“經(jīng)常肇事的司機”身上,也解釋了為什么汽車保險費不僅與駕齡掛鉤,還與信用記錄掛鉤(這一點也頗具爭議)。細想一下便會得出結(jié)論:信用不佳的人在道路上也容易做出冒險行為。然而,低信用評分與高額保險損失之間的關(guān)系僅僅具有統(tǒng)計學(xué)上的意義,至于為什么生活方式會影響駕駛行為,原因則相對不明確。
野蠻駕駛通常被認為是不良或粗野的行為,用了“路怒癥”這樣的字眼,就顯得與醫(yī)學(xué)沾點兒邊?!伴_車暴脾氣”也是個實用的別稱,巧妙地弱化了野蠻駕車行為不成熟的一面。與其思考為什么有些人一開車就容易變身殺人狂魔,不如思考一個更有趣的問題:為什么每個人的行為方式都不一樣,這不僅是性格上的變化,而是整個人都發(fā)生了改變。在馬路上行駛的過程中,我們不得不努力堅守自己的人性。
想一想語言這一人類最顯著的特征。開車時,我們在大部分的時間里都是沉默的,交通語言沒有復(fù)雜的詞匯,沒有微妙的面部表情變化。出于安全和經(jīng)濟因素的考慮,交通語言被縮減為一系列正式或非正式的基本信號,只傳遞最簡單的含義。研究顯示,這些信號(特別是非正式信號)常常被誤解,尤其是新手司機。舉個例子,戴維·羅韋牧師是康涅狄格州費爾菲爾德城郊富人區(qū)教堂集會的組織者,他還是綠日樂隊的歌迷。戴維說有一次在路上開車時看見一輛車的保險杠上貼著綠日樂隊的車貼,便鳴笛以示友好,結(jié)果對方豎起中指回應(yīng)他的善意。
即便是正式的信號,有時也會令人迷惑:一輛車一直開著右轉(zhuǎn)向燈,司機究竟是準備右轉(zhuǎn),還是忘記了將轉(zhuǎn)向燈關(guān)掉?很不幸,我們無法向司機詢問他的真實意圖,否則極度憤怒的情緒可能由此爆發(fā),并脫口而出:“你到底轉(zhuǎn)不轉(zhuǎn)彎?”但你無法對他發(fā)問,也無從得到答案。無法與對方交流讓我們非常沮喪,于是我們便粗魯?shù)卮蚴謩莼蝤Q笛——這可能會使暴脾氣司機對你產(chǎn)生誤解。或許別人也對你鳴笛,聽到莫名其妙的喇叭聲,你怒火中燒——干什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對方只是想提醒你汽油箱蓋子沒關(guān)?!案兄x!祝你愉快!”
超車通常被認為是粗魯甚至懷有敵意的行為,超車的司機也無法辯稱自己的行為毫無惡意。而由于車流的速度很快,此類行為也不太可能有其他目擊者——沒有人(除非車里有其他人)會和你一起搖頭譴責:“他怎么能做出超車這種事?”回應(yīng)超車的方式至少有兩種。你可以加速超過對方,“教訓(xùn)他一下”,但被教訓(xùn)的人不一定會意識到自己之前超車了——于是你的這一行為構(gòu)成了挑釁——他們也不一定會接受你的“指教”,而且即便接受了,這么做也不太可能會給你帶來任何長期利益。你也可以選擇利用“非正式”的交通信號,比如豎中指(或者按澳大利亞目前正流行的做法,向?qū)Ψ截Q小指,因為澳大利亞道路交通管理局的一則廣告稱,超速或野蠻駕駛是一種缺乏自信的矯枉過正的做法)。卡茨說,如果對方注意到了你的行為,你會感覺自己勝利了,但如果對方又豎起一根中指回敬你呢?
最后,就算我們想對不文明的司機表示不滿,信息往往也無法送達。而我們依然會為此抓狂,但卻沒人會看到??ù恼J為,我們在駕駛室里展開了一場戲劇性的表演,憤怒地“上演道德的戲劇”,我們扮演其中蒙冤的受害者和“復(fù)仇的英雄”,但這往往會招致更慘烈的交通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