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與傳統(tǒng)四德的辯證關系

王健嶄

[摘要]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孝與仁義禮智傳統(tǒng)四德有著密切的倫理關聯(lián)。孝為仁之內核和邏輯起點，義確保孝的踐行方向，禮是孝文化的表現(xiàn)形式，智保證孝行的正途。孝最終通過融會貫通于仁義禮智傳統(tǒng)四德之內，凸顯其倫理價值與意義。

[關鍵詞]孝；仁；義；禮；智

[中圖分類號]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8）01-0086-03

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孝與仁義禮智傳統(tǒng)四德有著密切的倫理關聯(lián)。孝為仁之內核和邏輯起點，義確保孝的踐行方向，禮是孝文化的表現(xiàn)形式，智保證孝行的正途。傳統(tǒng)四德無不貫穿著孝的倫理內核和倫理精神。具體表現(xiàn)在：

—、孝與仁

在儒家道德哲學中，仁是核心，孝是基礎，二者的精神指向是相通的。對于孝與仁的關系，《論語·學而》有一個著名的命題：“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歟！”這一命題總括了仁和孝之間的本質聯(lián)系，為儒家“孝”倫理的發(fā)展確立了方向。

（一）孝為仁之內核。仁字的原形是兩個側身的人面面相對，前傾雙臂，彎腰屈腿，表示兩個人互致問候，表達了人人平等、相親相愛的涵義。許慎《說文解字》日：“仁，親也。從人從二。”仁字最早見于《尚書·金滕》：武王有病，周公旦為他祈禱，禱詞為：“予仁若考，能多才多藝，能事鬼神。”“予仁若考”意即“我仁順祖考”，在這里仁乃是孝敬祖先的美好品德。在儒家看來，仁是以親親之愛為內核的。孟子強調“親親仁也”，提出“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而“親親之愛”就是“孝”。仁之愛的內核，實際上也就是人類孝親之情的自然流露。由此可見，孝是仁的內核，仁是以孝為元點逐步擴展的。

（二）孝是仁的邏輯起點。孝是“親親”的自然情感的積淀和升華。仁是普遍地存在于人與人之間的相親相愛的道德。實行仁的方法就是由親親通過忠恕之道向泛愛的擴充。孟子繼承了這一思想，但卻對仁做出了新的解釋。孟子認為仁來自人的惻隱之心。所謂惻隱之心，它是人們發(fā)自內心的同情和憐憫之心，是人的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這種情感生發(fā)的基點便是“親親”之愛。孟子講：“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親親”是不需要經(jīng)驗的“良知良能”。這種良知良能，孟子稱為仁之“端”，因為愛人情感本身就是愛親之情的擴充，愛人之情是從愛親之情中生長發(fā)育出來的?！袄衔崂弦约叭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只有先愛自己的父母，然后再由親及疏，推己及人，從而達到泛愛眾而親仁。由愛親開始，進而愛宗族，愛國家，愛社會，在這一方面兩者的精神本質是相同的?？傊?，仁以孝為邏輯起點逐步擴展開來，最終達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的理想境地。

（三）孝為仁實現(xiàn)的主要路徑。儒家認為，仁以愛人為核心，是人生至高的理想境界。仁的高遠使一般人難以企及，既難以從概念上去認知，更難以在實踐中落實。于是，儒家提出運用人們熟知的道德行為和倫理規(guī)范，在日用倫常中逐漸體會仁的本質，而孝正是這樣一個合適的路徑。要想把仁落到實處，使人們能夠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真正踐履，就必須為仁尋找到合適的切入點，而孝正好符合仁的特性。儒家引孝人仁的倫理意義在于把人類自然的親親之情作為突破口，以愛自己的生身父母為起點，這種愛自然而然，從而使仁不僅易于為人們所接受，而且更在實踐中便于操作。孔孟認為孝是實現(xiàn)仁的主要路徑，并從不同的側面具體講述了如何踐行孝，而履行了孝，也就從具體的道德規(guī)范入手切近了至高至遠的仁的理想境界。

二、孝與義

什么是義呢？“義者，宜也。”義是應當、是適宜，是行為之正途，是人所應當?shù)呢熑?。孟子認為義根源于人們的羞惡之心，能夠對人們的道德行為進行選擇和評價?！叭?，人心也；義，人路也?！比适潜倔w，是人的內在的道德情感，這種內在的道德情感如何向外擴充，做到推己及人呢？這里“推”的過程需要講究方式方法，這就需要“義”。只有按照適宜的方法做到恰當，才能符合仁的本質，才能做到仁義，否則便是不仁不義。儒家強調差等之愛，強調實行仁的過程中的差等與厚薄。義是如何規(guī)定實行仁的過程的呢？首先，人自生下來，必是首先接受父母的恩澤，因此，仁愛之心必自父母始，對父母養(yǎng)育之情回報也必最深?！昂⑻嶂瑹o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逼浯?，仁民。僅有愛親之情，而不將其推廣，并不符合義的要求。仁義要求將愛親之情加以推廣，由愛親進而推廣擴大到社會、萬物，也即孟子所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庇H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梢姡x與孝也是密不可分的。

義所強調的是具有了仁心之后，在道德選擇中的責任意識。在孝的邏輯起點和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仁，要想能夠在社會生活的倫理秩序中發(fā)揮重要作用，還必須選擇正確的途徑，這種正確的、適宜的途徑就是義的責任意識。這種責任意識促使每個人在自己的社會份位上都有所擔當，承擔相應的責任。同時，整個社會的基調也是以個人的奉獻和付出來證明其尊嚴和價值所在。這種責任意識就源于愛親的自然天性中，源于對父母、對家庭、對宗族、對國家、對民族高度的責任感，而這就是孝的道德意識。

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孝和悌這一對道德范疇經(jīng)常連用，而義和悌的關系也非常密切。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孝和義的密切關聯(lián)。悌就是敬長，是由親親推衍出來的對具有血緣關系的兄長的尊敬與服從，但在孟子這里，敬長絕不僅僅限于血親長兄，而是包括由弟對兄關系推衍而得的一般對待長上的原則。因此，悌字所包含的真正意義，實際指的是處理社會關系的一般準則，孟子稱之為義，即所謂“親親，仁也；敬長，義也'在孟子看來，悌也是一種天賦的良知良能，由敬兄可以推廣為敬長，而敬長也就是義。按照儒家的一貫說法，所謂“義”，其實質就是“長長”，講的是社會等級原則。不難設想，只要人人都能由悌而修成義，各自安于本分，遵從長上，社會秩序就不會紊亂，等級制度就不會破壞。

三、孝與禮

禮是“孝”倫理價值觀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在西周，禮是上層貴族的重要道德行為規(guī)范，而孝是貴族社會的宗法觀念^二者存在怎樣的關系呢？《禮記·禮運》：“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其燔黍捭豚，汙尊而杯飲，蕢桴而土鼓，猶若可以致其敬於鬼神?！边@表明禮的起源和孝一樣，最初也與宗教祭祀有密切關系，其初義有孝敬鬼神之義?！墩f文·示部》：“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從示從豊?！睆闹锌芍?，禮實際上就是“事神致福”所使用的祭祀鬼神的器皿，因為只有“事神”才能“致?！保员仨毿⒕垂砩?。因此，禮的起初涵義可以被理解為對鬼神盡孝、祭祀鬼神的器皿，后來推而廣之，把祭祀活動的儀式也稱之為禮。

這種宗教祭祀的禮，后來經(jīng)孔子發(fā)掘成為中國倫理實體的設計模型，并明確了中國人倫關系的基本走向。因此，禮成為中國傳統(tǒng)倫理精神中最為重要的概念之一。禮與孝除了因宗教祭祀相通之外，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父子間的親情也是與禮分不開的。愛是有分寸的，愛是有秩序的，愛是講究安倫盡份、安分守己的。這種愛親之情必須體現(xiàn)在尊卑有等的禮序格局的基礎之上，愛與敬、親親與尊尊是這種格局的最好體現(xiàn)。既然子輩對父輩的愛必須講究尊敬，那么這種內心的尊敬之情所借以表達的途徑便是禮。一方面，通過一定的禮，表達了對祖先、父母的崇敬之情和孝心；另一方面，禮實際上完全出于子輩孝的自然情感的真實流露。也就是說，無論父母生前死后，都應在真實情感的基礎上做到按照禮的規(guī)范來行孝。

盡管內容繁多，但禮實際上就是宗教祭祀的儀式。而祭祀的內容雖然十分復雜，但核心卻都是敬事鬼神。禮的最大特征，就在于非常強調個體成員對于倫理實體——家庭、家族、國家、民族的責任心，而孝也正是從血緣的角度要求個體對家庭、民族承擔相應的責任，因此抽去了孝，西周的禮實際上也就解體了。當然禮并非只是一種外在的形式，它更是人們在宗教祭祀時內心虔敬的一種表達?！抖Y記·祭疏》日：“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禮，禮有五經(jīng)，奠重于祭。夫祭者，非物自外人者也，自中出之于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禮。”而“自中出于心”者，即其內在的宗教倫理價值觀念：孝。從中可以看出，敬把禮與孝關聯(lián)在一起。敬是西周時期祭祀祖先的基本要求?！秶Z·魯語上》日：“夫祀，昭孝也。各致齊敬于其皇祖，昭孝之至也?！倍Y與孝、敬相連，說明作為外在倫理規(guī)范的祭祀禮儀，其中所蘊含的敬其實就是孝。

總的來說，禮與孝不僅都有“敬”的涵義，而且它們都與宗教祭祀形態(tài)密切關聯(lián)。最后需要說明的是，孝作為儒家倫理價值的核心是維護宗法等級秩序的，禮作為孝觀念的外化既是維護宗法等級秩序的典章制度，同時也是一般的禮儀規(guī)范。

四、孝與智

仁義禮智傳統(tǒng)四德當中，只有智表現(xiàn)為日用理性，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生活當中處理倫理問題的理性智慧。那么，說到孝與智的關系，最明顯的就體現(xiàn)在對父母的諫諍當中。由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提出對父母的孝，更多體現(xiàn)在“順”上。因此，對父母的諫諍就要講究策略，不能任性隨意魯莽。對于這個問題，經(jīng)典儒家表現(xiàn)出了他們的智慧，提出“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其二者弗去是也?！?/p>

在儒家看來，對上親的尊敬首先就應表現(xiàn)為孝順，這可以說是最起碼、最基本的要求。但是作為父母祖輩并不可能所做的事情都是對的。這時該采取何種方法呢？“子云，君子馳其親之過，而敬其美”。例如，“葉公語孔子日：‘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鬃尤眨骸狳h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孟子也持有相同的觀點，認為“父子責善，賊恩之大者”。但是如果一味地這樣下去，勢必使上親處于不義的境地，這時儒家提出了諫親的思想。

孔子的“幾諫”：孔子主張“事父母，幾諫”，這里包含有微諫不倦的意思。父母并不總是事事都對，當父母出現(xiàn)錯誤時，對父母的勸諫不能令言厲色，為人子者應該耐心地加以勸誡，以免父母陷于不義之中，但是要注意勸誡的方式和方法，不能表現(xiàn)出不敬的神情。既不違背事父母以敬，同時又不違背道義，這和《禮記·內則》所說“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人，起敬起孝，悅則復諫。不悅，與其得罪于鄉(xiāng)黨州閭，寧孰諫”相一致。這里所說的“幾”帶有委婉的意思，“諫”與爭是有著明顯的差別的?！皠裰G”時，話語者并不居于主導地位，而是循循善誘，被勸導者處于主體地位，聽不聽全依賴于自己；而爭論的雙方是各執(zhí)一詞，都處于主導地位，互不相讓，因此，這兩個詞存在著較大的差別。

曾子的“微諫”：曾子談孝并不避諱父母與子女意見相左，父母陷于不義時該怎么辦。他采用了儒家一貫講究的“和”的思維方式，講究方式、方法，充分體現(xiàn)了對于長輩的尊重，維護了家庭的和諧。曾子所提倡的“諫”是“微諫”，也就是說孝子要用委婉的方法實現(xiàn)“咎故不生”。如果父母不聽，仍然固執(zhí)己見，孝子就應該“達善而不敢爭辯”，“行之如由己”。

對于諫親的思想，荀子出于對社會禮義的重視，明確提出：“人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順下篤，人之中行也。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而“孝子所以不從命有三：從命則親危，不從命則親安，孝子不從命乃衷（忠）。從命則親辱，不從命則親榮，孝子不從命乃義。從命則禽獸，不從命則修飾，孝子不從命乃敬。故可以從而不從，是不子也；未可以從而從，是不衷也?！边@里荀子將從與不從不是建立在親子之情上，而是放在更高遠的社會道義之上，從道義上來判斷從與不從。荀子認為人孝出悌，只不過是人最基本的孝行。而對道義的遵循，不使父母受辱，才是更大的孝行。由此，也將孝衍伸擴大為更廣泛的社會范疇。荀子分別從安危、榮辱、禮儀三個方面闡述了從命與不從命的選擇，這些選擇都要高于單純的人孝出悌，而從社會道義的角度表現(xiàn)出孝子的忠、義、敬。所以，最后荀子明確表述，當從不從是不孝之子，但不當從卻從了，更是不孝之子。這里的從與不從、孝與不孝的選擇，全在義禮之間。對此，《孝經(jīng)·諫浄》也明確表述了這類思想：“昔者天下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則身不離于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臣不可以不爭于君；故當不義爭之。從父之令，不焉得為孝乎！”面對孝子諫浄這一倫理問題時，儒家的“智”所表現(xiàn)出的既尊重父輩，同時也委婉、婉轉地進行勸諫，從而使父輩進行倫理行為的選擇時，避免陷人不仁不義的境地的倫理智慧，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生活中的日用理性的經(jīng)典表現(xiàn)。

由上可以綜觀，儒家的孝與傳統(tǒng)四德之間倫理關聯(lián)十分密切。仁義禮智從多個方面透射出孝的倫理精神，而孝也從多個角度體現(xiàn)了仁義禮智的道德本質，這種倫理上的融會交織深刻體現(xiàn)了中華文明的文化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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