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本《備急單驗藥方并序》考釋

王杏林

(浙江師范大學(xué) 杭州幼兒師范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1231)

敦煌本《備急單驗藥方并序》有五個殘卷，分別為S.9987B2V、S.3395、S.9987A、S.3347，其中S.3347由兩個碎片組成，將稍大碎片編號為S.3347A，小號碎片編號為S.3347B。

S.9987B2V起首題“[備]急單驗藥方卷并序”，至序文末“深可救之”，凡九行，前四行上截殘缺。

S.3395起“治人心痛欲死方”之“如梧桐子大”，至“療利積年出無禁止方”之“[不過]者再，驗”，存三十二行，首尾均殘，上截殘缺。

S.9987A起“療黃方”第四種“內(nèi)芒消”，至“療賊風入身，角口反張，口禁不得語及產(chǎn)婦復(fù)風方”之“不得”。存四十三行，首尾均殘，前六行上下均殘，下部與S.3395第十五行至第二十行文字相連，可相綴合。

S.3347A起“療霍亂方”第一“以鹽一匙替處亦得”之“處”，至“療諸漏瘡方”之“綿裹內(nèi)下部中，驗”。凡一百二十五行，首尾均殘，前十九行與S.9987A可相綴合。

S.3347B為殘存三行文字的小殘片，《英藏》將其放在S.3347A第十七至十九行上方，編為同一號，案其內(nèi)容當為S.3347A第一百零四行“苦偏風項強，一邊緩縱，服前湯，并摩后膏”方中殘缺文字。

《英藏》將S.9987B2V定名為《[備]急單驗藥方卷并序》，[注]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13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頁。學(xué)者多從之。而關(guān)于其他殘卷的定名則略有不同，如《英藏》將S.3395定名為《醫(yī)方》，[注]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等編《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第5卷，第73頁。馬繼興則定名為《不知名醫(yī)方第三種殘卷》，[注]馬繼興等《敦煌醫(yī)藥文獻輯校》，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75頁。叢春雨根據(jù)寫卷內(nèi)容為雜記各種病癥的簡便醫(yī)方，定名為《簡便醫(yī)方方書》[注]叢春雨《敦煌中醫(yī)藥全書》，北京：中醫(yī)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637頁。。王淑民發(fā)現(xiàn)了“S.3347、3395、9987A三個殘卷的拼合點，并將三個殘卷的文字成功拼合，加之卷首殘片S.9987B2V，構(gòu)成《備急單驗藥方卷》綴輯本”。[注]王淑民《敦煌〈備急單驗藥方卷〉首次綴輯》，《中華醫(yī)史雜志》2001年第1期，第48-53頁。序文與藥方之間有殘缺，卷尾殘，方名或“又方”用粗墨抄書，藥名及劑量等用小字單行或雙行抄寫。綴合后的《備急單驗藥方并序》仍然殘缺嚴重，如S.3395首行“如梧桐子大，酒服”句，“如”上殘缺，不知療何疾，“服”下亦殘泐，未明服藥之法。按其下接療心痛方，龍門石窟藥方有“又冷心痛，吳茱萸一升，桂心三兩，當歸三兩，搗末，蜜和丸，如梧子，酒服廿丸，日再加卅丸，以知為度”，與之類似，可作輯補。僧海霞將S.9987A、S.3347綴合部分進行了考補，對于寫卷的輯復(fù)工作作出了貢獻。[注]僧海霞《敦煌〈備急單驗藥方卷〉綴輯本考補》，《石河子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4年第1期，第103-110頁。

“闕”前寫卷殘缺。

案：此條灸法只存穴名及穴位點、灸療壯數(shù)，闕所治疾病。P.2662V抄有相同灸法，“[人]心痛欲死，灸巨闕，在心一寸，三壯即差”；《千金方·膀胱腑·霍亂第六》有“若先心痛及先吐者，灸巨闕七壯，在心下一寸，不效更灸如前數(shù)”；[注][唐]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5年，第369頁?！肚Ы鹨怼め樉闹小ぐ螂撞〉谑穭t有“若先心痛先吐，灸巨闕二七壯，不差，更二七壯”[注][唐]孫思邈《千金翼方》，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5年，第332頁。之論述，可知其療“心痛”之疾。

二七壯，P.2662V作“三壯”。

案：根據(jù)《千金方》及《千金翼方》的記載，則作“二七壯”義勝?！兜琅d造像記》療“蛔心痛”法為“又灸心下一寸二七壯”，[注]王昶《金石萃編》第1冊第35卷，北京：北京市中國書店，1985年，第4頁。雖闕穴位名稱，可知為巨闕穴，壯數(shù)為二七壯，亦可為一證。

“二升”，《龍門藥方釋疑》載龍門石窟藥方(以下簡稱“《龍門》”)作“干，末”。

案：“升”作為劑量單位，在醫(yī)籍中常作為水、酒之類的取量，而鼠尾草則多用“斤”、“兩”、“分”，如《肘后備急方·治卒大腹水病方第二十五》中有“又方，鼠尾草、馬鞭草各十斤，水一石”[注][晉]葛洪《肘后備急方》，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6年，第69頁。的記載，《千金方·卷十五下·熱痢第七》中治“下赤連年方”，用“地榆、鼠尾草各一兩”[注][唐]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第280頁。。且從文意上理解，此處當是取鼠尾草花曝干，研末。與《龍門》下文“服方寸匕，驗”可相銜接。

3.又方。赤利。黃連三兩，黃蘗三兩，支子二兩，切，以水九升，煮取三升，□□□□，驗。

“蘗”，《醫(yī)心方》引《救急方》(以下簡稱“《救急》”)作“柏”。

案：《說文·木部》：“檗，黃木也?！倍斡癫米ⅲ骸包S木者，《本草經(jīng)》之檗木也，一名檀桓。俗加草作蘗?！盵注][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45頁。是作“檗”為本字，“蘗”為俗寫，《本草綱目·柏木》：“檗木名義未詳?！侗窘?jīng)》言檗木及根，不言檗皮，豈古時木與皮通用乎？俗作黃柏者，省寫之謬也?！盵注][明]李時珍《本草綱目》，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75年，第1977頁。

“支子”，《救急》作“梔子仁”。

案：《說文·又部》：“支，去竹之枝也，從手持半竹?！盵注][漢]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65頁?！墩f文·木部》：“梔，木實可染，從木巵聲?！盵注][漢]許慎《說文解字》，第126頁。《正字通·支部》：“黃支，木名，一名鮮支，實可染黃，即今支子木。俗作梔?！盵注][明]張自烈《正字通》，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1996年，第434頁。根據(jù)《說文》對“梔”、“支”二字的釋義，作為可染黃之木實，以“梔”字為本字，而“支”后借用此義?！皸d”與“梔”同，《說文解字注》與《龍龕手鏡》字皆作“梔”。《說文解字句讀》：“卮、支，皆梔之借字，今語正呼為梔子。”[注][清]王筠《說文句讀》第11卷，北京：北京市中國書店，1983年，第14頁?！墩滞ā匪^“支”為正字，“梔”為俗字，誤也。

4.又方，從心耆骨取[鳩尾]中灸三壯，神秘。

心耆骨，《外臺秘要》作“心歧骨”，《幼幼新書》作“心岐骨”。

案：“岐”與“歧”同，醫(yī)籍中常同見，《五經(jīng)文字·山部》“岐”字條：“俗以此岐為山名別作歧路字，字書無此歧字?！盵注][唐]張參《五經(jīng)文字》下卷，《后知不足齋叢書》，南京：鳳凰出版社，2010年，第20頁?！队衿ぶ共俊罚骸捌?，歧路也。”[注][梁]顧野王《宋本玉篇》，北京：北京市中國書店，1983年，第200頁。后引申為“分歧、分叉”之意，《后漢書·張堪傳》：“桑無附枝，麥穗兩岐?！盵注][南朝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卷31，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100頁?！吨嗅t(yī)大辭典》“歧骨”條曰：“骨骼部位名。指兩骨末端互相交合的部分，狀如分枝，故名?！盵注]李經(jīng)緯編《中醫(yī)大辭典》第3冊，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95年，第899頁?！墩f文·老部》：“耆，老也?！盵注][漢]許慎《說文解字》，第173頁。作“耆”當系音訛字。

5.又方。以手熟摟烏豆，服大一抄，不過再三。

“摟”，《醫(yī)心方》引《龍門方》作“捼”。

案：《說文·手部》：“捼，推也。一曰兩手相切摩也?！薄皳В肪垡??！盵注][漢]許慎《說文解字》，第255、254頁。此處言以手摩烏豆，如《千金方·痔漏方·惡疾大風第五》言“用細粒烏豆，擇取摩之皮不落者”[注][唐]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第427頁。，則此處當作“捼”，“摟”為“捼”之形誤也。

6.又方。小豆一升，煮令爛。并少汁盛，內(nèi)蝎三兩，待消盡，頓服，驗。

“蝎”，《醫(yī)心方》引《僧深方》作“臘”。

案：《干祿字書》：“臘、蠟，上臘祭，下蜜，俗字從葛，非也。”[注][唐]顏元孫《干祿字書》，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30頁。《說文》有“臘”無“蠟”，是作“臘”為正字，“蠟”為后起換旁字。下文“療霍亂方”有“溫酒三升，如彈丸，著酒中頓服之，無以鹽一匙[替]處亦得”，字又作“”?！洱堼愂昼R·蟲部》：“，俗；蠟，正?！盵注][遼]釋行均《龍龕手鏡》，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25頁。《說文·蟲部》：“蝎，蝤蠐也?！盵注][漢]許慎《說文解字》，第279頁。于義不通，則“蝎”當是“”之省。

7.療腳筋及已入腹方?！址剑允志须S所患腳大母指，灸腳心下急筋，七壯。

腳筋，《龍門》作“腳轉(zhuǎn)筋”，《醫(yī)心方》作“轉(zhuǎn)腳筋”。

案：腳筋指足之筋脈也。而腳筋之病癥有“腳筋急”、“腳筋急痛”、“腳筋攣”、“腳筋攣縮”、“腳筋冷縮”、“腳筋轉(zhuǎn)”等。如《諸病源候論》卷22“霍亂轉(zhuǎn)筋候”：“霍亂而轉(zhuǎn)筋者，由冷氣入于筋故也。足之三陰三陽之筋，起于人足指……霍亂大吐下之后，陰陽俱虛，其血氣虛極，則手足逆冷，而榮衛(wèi)不理，冷搏于筋，則筋為之轉(zhuǎn)，冷入于足之三陰三陽，則腳筋轉(zhuǎn)?！盵注][隋]巢元方《諸病源候論》，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5年，第123頁?！吨夂髠浼狈健酚小皩O尚藥治腳轉(zhuǎn)筋疼痛攣急者”，[注][晉]葛洪《肘后備急方》，第30頁?！肚Ы鹨矸健め樉闹小じ尾〉谝弧酚小爸文_轉(zhuǎn)筋法”，[注][唐]孫思邈《千金翼方》，第323頁?！锻馀_秘要·霍亂轉(zhuǎn)筋方》有“必效主霍亂腳轉(zhuǎn)筋及入腹方”，[注][唐]王燾《外臺秘要》，第180頁?！夺樉馁Y生經(jīng)》卷3“霍亂轉(zhuǎn)筋”有“歧伯療腳轉(zhuǎn)筋”[注][宋]王執(zhí)中《針灸資生經(jīng)》，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07年，第142頁。。則此處作“腳轉(zhuǎn)筋”是。

拘，《醫(yī)心方》同，《龍門》作“勾”，《外臺秘要》作“拗”。

案：《說文·句部》：“拘，止也?！倍斡癫米ⅲ骸笆志湔?，以手止之也。”[注][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88頁。于此處意似不順。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需部》：“拘，假借為句?！盵注][清]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武漢：武漢市古籍書店，1983年，第350頁。《說文·句部》：“句，曲也?！倍斡癫米ⅲ骸肮乓艨?cè)玢^。后人句曲音鉤，單句音屨。又改句曲字為勾?！盵注][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88頁?！稄V韻·侯韻》：“句，俗作勾?！盵注]余廼永校注《新?；プ⑺伪緩V韻》，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第439頁。是作“句”為本字，“勾”為后起之俗寫，“拘”為“句”之借字?！队衿な植俊罚骸稗郑终垡??！盵注][梁]顧野王《宋本玉篇》，第125頁。后又引申為“扭曲”之意，與“句”意相通。

8.又方，筋已入腹者，令患人伏地，以繩絆趺上踝下，兩腳中間出繩系柱，去地稍高，患者身去柱可五尺，即以棒極折繩，令掣患者，驗。

掣，《醫(yī)心方》同，《龍門》作“制”。

案：《爾雅·釋訓(xùn)》：“甹夆，掣曳也?！惫弊ⅲ骸爸^牽拕?！毙蠒m疏：“掣曳者，從旁牽挽之言?！盵注][晉]郭璞注，[宋]邢昺疏《爾雅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下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2591頁?！墩f文·衣部》：“制，裁也?！盵注][漢]許慎《說文解字》，第173頁。則此處作“掣”于義相合，以繩牽掣患者是也。

9.[又方。有傷處風入，取椒一合，面裹作]餛[飩]，[燒]令熟，以筋刾(刺)破作孔，[動風入]處，不過三四，驗。

10.又方，灸兩乳下黑白際各百壯，即差。

黑白際，P.3596V同，P.2666V作“黑白清出”。

“苽”，P.3596V作“芥”。

案：《證類本草》有云，芥主除腎邪氣，利九竅，明耳目。瓜(案亦作苽)子則主令人說澤，好顏色，益氣不饑。[注][宋]唐慎微《證類本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033頁、1030頁。此方療失音不語，當通九竅之“喉”，作“芥”是。《肘后》治卒不得語方作“苽子”，[注][晉]葛洪《肘后備急方》，第55頁。然《外臺》引《肘后》此方卻作“芥子”，并注“范汪千金同”[注][唐]王燾《外臺秘要》，第388頁。。說明王燾所見《肘后》、《范汪方》以及《千金方》均作“芥子”，而《肘后》在傳抄過程中將“芥”誤抄作“苽”。

下隨，P.3596V作“不隨”。

案：“下”為“不”之形誤字。不隨，為風毒腳氣病癥狀之一，《千金方》卷七“風毒腳氣”有云：“風毒之中人也，或見食嘔吐……或時緩縱不隨……”又有“治風虛勞損挾毒，腳弱疼痹或不隨”、“治風濕疼腰腳不隨方”[注][唐]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第138頁。等，皆可為證。

掐，于文義似有不通，應(yīng)是“陷”之形誤字?！锻馀_秘要·灸腳氣穴名》：“絕骨二穴在足外踝上骨絕頭陷中?！盵注][唐]王燾《外臺秘要》，第532頁。

縫，《龍門》同。P.3596V作“經(jīng)”。

14.療時患遍身生皰方。初覺欲生，即灸兩手外研骨正尖頭，隨年□[壯]。

生，P.3596V作“出”。

案：《說文·生部》：“生，進也。象草木生出土上。”[注][漢]許慎《說文解字》，第127頁。徐灝《說文解字注箋》：“《廣雅》曰：‘生，出也?！c出同義，故皆訓(xùn)為進?！盵注][清]徐灝《說文解字注箋》，《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628頁。二字同義，醫(yī)籍中“生皰”、“皰出”互見，如《諸病源候論·疫癘皰瘡候》：“熱毒盛則生皰瘡，瘡周布遍身狀如火瘡?！盵注][隋]巢元方《諸病源候論》，64頁?！秱a亡論·小兒瘡疹》：“又曰：天行頭痛壯熱一日二日及瘡皰未出，煩躁或雖少，身體尚發(fā)熱者?！盵注][宋]郭雍《仲景傷寒補亡論》卷19，蘇州：錫承醫(yī)社，1925年，第6頁?！吨夂髠浼狈健ぶ蚊姘掦姸d身臭心惛鄙丑方》有“葛氏療年少氣充面生皰瘡”方，[注][晉]葛洪《肘后備急方》，第119頁?！蹲C類本草·草部中品之下》有“王氏博濟治瘡將出”方。[注][宋]唐慎微《證類本草》，第404頁。

研骨，P.3596V作“骨研”。

案：研骨，又作研子骨，“熱病后發(fā)豌豆瘡。灸兩手腕研子骨尖上三壯，男左女右”；[注][唐]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第189頁。“豌肉瘡灸兩手腕研子骨尖上三壯，男左女右”[注][唐]孫思邈《千金翼方》，第322頁。。P.3596V作“骨研”當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