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巴黎驅(qū)車向西,朝著諾曼底的方向,大約一個小時就到了小城Giverny。不論高速公路還是國道,幾乎都是沿著西去的塞納河走。大巴黎平原到這里剛好完結(jié),地勢出現(xiàn)了一點丘陵的小起伏,更見得山清水秀,日朗風清。來這里的人多是為了參觀畫家克洛德·莫奈的故居,主要是他的花園。莫奈花園分兩部分,緊挨著房屋的一處也就一畝三分地,拾掇得井井有條,一年中總有三季里花團錦簇,姹紫嫣紅;園子的主要部分在路另一邊,是后來才置辦下的產(chǎn)業(yè)。莫奈成名之后經(jīng)濟寬裕起來,不僅買下這塊地,還雇人將當?shù)氐囊粭l小河溝改道,在他的園子里打了個轉(zhuǎn)。明末才子張岱描寫自家老宅的園子時,曾得意地書下一筆,“人稱砎園能用水,而卒得水力焉”。莫奈的園子也是如此。源頭活水,潤澤氤氳,自得水之后,園內(nèi)花木扶疏,蛙噪蟬鳴,竟如蓬萊閬苑一般。據(jù)說自1903年起,莫奈整日不出門,一心向園,目不他矚。他畫花兒、畫草、畫日式小木橋,畫垂柳及水中倒影,而畫得最多的就是池中睡蓮。他能同時支起十多個畫架,捕捉睡蓮在一天中每個時辰里的不同姿態(tài)——重視光和影的作用正是印象畫派的特點。莫奈筆下,睡蓮在陽光下舒展,在月光下羞澀,在沉沉黑云下顫栗,在狂風暴雨中呼喊。它們仿佛是畫家最鐘愛的情人,令他的雙眼須臾不舍離開,非記錄下美人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不可。如今這些畫作多陳列在巴黎Orangerie美術(shù)館中,有些畫大得幾乎占了整整一面墻。展廳正中擺著舒適的沙發(fā)式皮面軟凳,坐在上面,可以三百六十度環(huán)環(huán)地欣賞莫奈睡蓮。然而,在這睡蓮的團團包圍之中,我忽然思念故鄉(xiāng)的荷花了。
……
處處野鴨和菱藕,秋收滿畈稻谷香。
人人都說天堂美,怎比我洪湖魚米鄉(xiāng)。
鄂南一帶,大小湖泊星羅棋布,是真正的水鄉(xiāng)澤國。南宋詩人楊萬里描寫西湖里“接天蓮葉無窮碧”,那只能說明西湖水淺。因為不同于漂浮的菱角,蓮是必須扎根在淤泥里的,葉子則高高地露出水面來,因此蓮只能生長在湖泊邊緣的淺水處。那么弧形的一條,遠到不了“接天”的地步。再說“映日荷花”也不單是“別樣紅”,還有白色的。說來奇怪,白蓮花不僅不如紅花美麗,而且看上去也并不比紅花更潔凈,大概是因為白花單調(diào),哪有紅花那樣繁復(fù)精致,風情萬種?荷花的紅并非一色,而是由花瓣根部的淺粉朝著花尖逐漸紅上去。那花瓣層層疊疊,欲開還合,半露出花蕊中嫩黃的穗子和小小蓮蓬,有味道極了。難怪神話《寶蓮燈》里的荷燈一定是粉紅而不是白色。民間也有制荷燈,放荷燈的習俗,玫紅桃艷地飄滿一河,煞是好看。當然,這種種精妙于當時的我是不能體會的。我只知道粉荷花和白荷花從來不會混在一處開放,一定各有領(lǐng)地;我還知道用紅花蓮藕燉湯,那藕軟糯甘粉,而白花的蓮藕無論怎么煮也達不到這個效果。咦,這竟是為什么?那年我九歲,剛隨父母從省城下放到這荒野寥廓的大澤之上。放眼望去,這個世界令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先說我們小學(xué)校,那簡直不能稱之為學(xué)校,大概一共兩個班。因為學(xué)生太少,也因為教師更少,于是兩個年級混在一起,號稱“復(fù)式班”。語文課,我們?nèi)昙壪壬?,老師念課文:山西晉陽,大寨大隊……山高石頭多,出門就爬坡……二十分鐘后,老師轉(zhuǎn)向教室右邊的四年級,檢查他們方才的預(yù)習情況。我趴在課桌上,腦袋歪向右邊,聽他們讀課文:……吳牛喘月時,拖船一何苦。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李白?嗯,李白很有無產(chǎn)階級感情——我在內(nèi)心里做了這樣的判斷。語文老師姓黃,是當?shù)厝?。他給人的印象似乎也只得一個“黃”字。一副度數(shù)很深的眼鏡,因為年頭長了,原本白色的鏡框泛了黃;臉色也黑里透黃。頭發(fā)好久沒理了,亂糟糟的胡須以及手指都是焦黃色,大概是讓香煙給熏的。背有些駝。好像從來沒笑過,也看不出年齡,我一直以為他很老了。直到有天傍晚,我正在家門口玩耍,遠遠看見他一手拎著魚竿和小桶,一手拉扯著個幼童,朝學(xué)校后面的村落踽踽走去。他的女兒大概一歲多的樣子,正仰面朝天大張著嘴哭,一邊給扯得跌跌撞撞,險險乎摔倒。夕陽西下,將一大一小兩個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長。我好奇地睜大眼睛,很難將眼前的情景與小學(xué)教師角色聯(lián)系在一起。
我打小個兒高,在班上經(jīng)常坐最后一排。這天上完二十分鐘的課,我正埋頭寫作業(yè)呢,教室的后門輕輕拉開,一個人影悄然無聲地閃進,敏捷地竄到我旁邊的空座上。
“柯細蓮,你又遲到!”
我壓低嗓門大驚小怪。細蓮姐姐赧然一笑,沒有出聲。“作業(yè)呢,趕緊交上來,我要拿去給老師了?!蔽依^續(xù)行使班長職責。細蓮又抱歉地笑笑?!鞍??你怎么又沒寫作業(yè)呀!”我的嗓門兒不由得高起來?!皠e吵別吵?!彼s緊安撫我,隨后笑嘻嘻地伸手在衣兜里摸了一把?!俺陨徟畈怀裕俊闭菩闹辛脸龅膸最w鮮嫩蓮子讓我立刻閉上嘴——細蓮姐姐真知道怎么治我呀。她的衣兜里總有新奇的玩意兒,有時是蓮子,有時是菱角,還有時是幾顆指頭肚大小的荸薺。又一次她遞給我一把梆硬的豆,比豌豆稍大一點。我放進嘴里咬開,發(fā)現(xiàn)里面是芡實?!笆鞘裁囱??”我好奇。雞頭米?這就是雞頭米?喇叭里天天播放樣板戲《沙家浜》,我?guī)缀跄苓B唱腔帶臺詞整本地背下來。不是有這么一句嗎,“指導(dǎo)員——這蘆根和雞頭米不是可以吃嗎?”后來,細蓮曾指給我看雞頭米在水塘中的模樣。乍看上去,那葉子跟睡蓮一樣,圓圓地平鋪在水面上,很是美麗。定睛細看,才發(fā)覺竟然殺機暗藏:一根根尖刺錐子一般穿透葉面,密密地指向天空,似這般殺氣騰騰,看得人頭皮直發(fā)麻,也不知細蓮是怎么采摘到的。細蓮是當?shù)匾患肄r(nóng)民的長女,我猜她的年齡至少大我五歲(記得我問起過,她王顧左右沒有回答)。不過她身材嬌小,跟我們一起上課,倒也不顯得特別不協(xié)調(diào)。黃老師對細蓮態(tài)度不好,有時候細蓮回答不上提問,有我在一旁小聲遞話兒也答不上,黃老師就從鼻子里哼一聲:“少打點豬草就答得上了?!奔毶從樕嫌樣樀?。我想安慰她,又不知該說什么,只好把自己簇新的課本盡量往細蓮跟前挪。她倒沒事,稍稍一撇嘴:“一個村子住著,誰還不知道誰呀。”下學(xué)了,天還早得很。細蓮匆匆地往家趕,我歡快地追在后面:“細蓮細蓮,我去你家玩兒吧!”她腳步頓了一頓,繼續(xù)趕路。到了家門口,她似乎又猶豫了一下,我沒在意,一頭便扎進了門里。這天秋高氣爽,外邊陽光普照。我一步跨進屋內(nèi),更覺眼前發(fā)黑。映入眼簾的好像只有四面坑坑洼洼、烏氣沉沉的土墻。不記得有窗戶,或許窗戶上安的不是透明玻璃。光線對赤貧之家似乎格外吝嗇,整個屋子唯一的光源只有屋頂上的一兩塊明瓦。我隱約瞥見里間的床上躺著病人,嚇得一聲不敢吭。而此時細蓮已經(jīng)麻利地端起了菜籮,我高興地隨她一同來到池塘。池塘邊很熱鬧,有人淘米,有人洗衣,還有幾只鴨子在塘中央游來游去。我揀出一片發(fā)黃的菜葉問細蓮:“這個不要了吧?”隨后將菜葉用力拋出去。看著鴨子們一擁而上你爭我奪,我笑起來,回頭一看,細蓮已將洗凈的菜葉細心地碼好,其中一些比我扔出去的更黃得多。我悄悄吐了吐舌頭,再也不敢造次。這是我唯一的一次去細蓮家“玩”。
我們的課很少,我們的作業(yè)更少,我們的娛樂節(jié)目完全是空白,而河湖港汊是那樣大敞著胸懷歡迎我們,用無盡的寶藏誘惑我們。希臘神話里的水妖是河神與文藝女神繆斯的女兒,生就無與倫比的歌喉。她在海邊歌唱,歌聲和著琴瑟,令過往水手很快暈頭轉(zhuǎn)向,失去心智。木船撞上礁石,水手落入巨浪。水鄉(xiāng)的湖澤也有女妖,湖水底下綿軟的水草是她輕柔的長發(fā),在游水的時候纏住你的小腿不放;高挑的蓮葉是她美妙的里拉琴,誘你前往,再一點點陷你進厚厚的淤泥里無力自拔。哪一年沒有幾個少年把命扔在了湖中?因此我們?nèi)ズ锏幕顒油ǔJ潜持笕说?。水性好的男生喜歡抽藕帶。藕帶是蓮的嫩根。順著剛剛冒出水面的尖尖小荷摸下去,在連著兩根藕苗的那端找到粗的一根,吃住勁兒,屏住氣,慢慢地往起拽……好!一根二三尺長,手指粗細,嫩白如玉的藕帶就給抽出來了。長而不斷的藕帶總是令男孩子們得意,他們將一束藕帶挽起,挎在肩頭,猶如架線工挎著電線圈一般,頭上再頂張大荷葉,炫耀地招搖過市。抽藕帶的活計的確危險,回家后少不了遭大人責罵。不過責罵過后,做母親的還是剁點辣子,把水靈靈的藕帶做成了一道佐餐的好菜。這種明貶實褒的做法使得這項活動一直難以杜絕。我們女生沒有這本事,也就摘點菱角罷了。菱角無根,漂來漂去,可以在水淺而少淤泥的湖邊慢慢尋找。野生菱角的葉子很秀氣,由多個菱形的小葉子組成一個幾何圖案,窗花似的平浮在水面上,四角尖尖的菱角就滴溜溜地吊在下面。我們其實很少采摘蓮蓬。首先是因為采蓮危險而不易得;其次,蓮蓬味美的時間非常短暫,只在初初長成,將熟未熟時。這時候的蓮子細細長長,一咬一口水,蓮肉又清又甜,一旦蓮子的腰身孕婦般微微隆起,甜汁即成淀粉,不中吃了。
古代的文人好詠蓮,說它“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這其中的深意自遠非當時的我們所能解,不過“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一點倒是很符合我們的經(jīng)驗。去湖里摘蓮蓬一定得穿長袖衣,最好是厚些的,因為那中通外直的蓮桿表皮粗粗拉拉,往胳膊上劃一下就是幾道血痕,的確不是鬧著玩兒的。由此,我對著名的《采蓮賦》也產(chǎn)生了一點懷疑,“妖童媛女,蕩舟心許……”嬌滴滴的小妞又是淺笑又是攏裙的,有那么輕松浪漫嗎?要知道荷葉叢中密不透風,加上頭頂太陽暴曬,真?zhèn)€是溽暑蒸騰呀。況且,能讓梁元帝從容觀賞的,說不定又是“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玩意兒,與生活實情恐怕有著相當?shù)木嚯x。中國文人最愛頌贊蓮的高潔品格,喜歡以“花之君子者也”自喻。自周敦頤以降,“出淤泥而不染”在人們口中反復(fù)宣唱了足足一千年,卻好像從來沒有一個人問一問荷花荷葉為什么能在泥沼中保持潔凈。有著科學(xué)考據(jù)癖的美國人就不同,他們通過仔細研究,發(fā)現(xiàn)“葉葉跳珠雨”是因為荷葉表面有一層微小的刺,能將雨水像水銀一般地聚積起來。這些滴溜溜的水珠滾呀滾,將葉面上的灰泥全帶走了。這一發(fā)現(xiàn)讓美國人如獲至寶,緊接著便發(fā)明了一種叫作“蓮圣”的產(chǎn)品加入到油漆中去。再將這種油漆刷到高樓表層,這下子高樓也能利用雨水來自動清潔了。如此的實用主義,濂溪先生倘若地下有知,恐怕會超然一哂:不解風情,有辱斯文!而美國人還不滿足于此,通用公司利用這種仿生學(xué)原理研制出了新型的盛番茄醬和芥末醬的塑料瓶,好讓人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醬汁擠得一滴不剩。
這天的早自習都快結(jié)束了,細蓮才匆匆趕來。雖然她平日里也都是從勞作場所直接來學(xué)校,但頭臉總是收拾得尚齊整,不像今天這樣草率蓬亂,尤其是她的神色,在疲憊慌亂之中分明還有幾分羞澀。我直覺地意識到出了大事,嘴上卻照例批評著:“柯細蓮你又遲到了!”細蓮?fù)遥卯數(shù)胤窖暂p聲說:“我媽媽昨天夜里給我生了個小代代(弟弟)?!蔽毅蹲?,繼而傻乎乎地問:“代代是什么?”這一切都太超出我的理解范疇,況且細蓮那不同尋常的神色著實震懾了我?,F(xiàn)在想來,夜半時分分娩的孕婦能去哪里找接生婆?八成是長女細蓮自個兒為母親接生的。尚未出閣的姑娘就這樣毫無防備地一下子撞破了人生最原初的秘密?!澳恰恰蔽医Y(jié)巴了一陣,忽然豪氣大發(fā),決斷地對細蓮說:“那你趕緊回家吧!沒關(guān)系,黃老師那兒我來應(yīng)付?!笔滞浦毶?,目送她腳不沾地地走了,我忽然覺得有股沖動,很想發(fā)一點人生感慨,恍惚了好一陣,最終不過還是拿起手邊的“老三篇”朗讀起來:“中國古時候有個文學(xué)家叫作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我們不能在夏日的水塘里摘蓮蓬,卻能到冬天枯水期的湖邊撿蓮子。有個畫家兼作家對冬日荷塘的描寫很傳神:“冬天的荷塘像一場盛宴之后的曲終人散,杯盤狼藉;像兩軍對陣后的戰(zhàn)場,斷戈荒煙,戰(zhàn)馬無主,閑啃初春發(fā)出的草芽;像夜游人的晚歸,舉火燒天,越走越黯然了……我不畫荷花,畫不到蒼涼處,真正的此身如寄?!保ǜ哕姟妒篱g的鹽》)掩卷遐思,我眼前出現(xiàn)的卻全是童年時的歡樂。干硬后的蓮子深褐色,多半掩在泥中,令我們的十個手指頭很快就臟得烏黑。撿蓮子也像采蘑菇,發(fā)現(xiàn)一個,通常就能找到一窩,其實是因為一株老蓮蓬倒下來,口袋里的蓮子盡數(shù)傾出而已。當時年齡太小,不明白這個道理。又光顧得跟小伙伴斗狠,撿一陣就要將小口袋翻倒地上數(shù)數(shù),一五一十,五十一百……拾蓮子純粹是一樂,干硬的蓮子不僅不易砸開,而且苦澀難嚼,沒有吃頭。我在法國從沒見過荷花荷塘,也無法想象西洋畫家會對冬日荷塘做怎樣的處理。中國畫家似很少畫靜物,而靜物在西洋油畫中屬于一類題材,甚至有畫家專擅此道。靜物一詞的英文為still life,對應(yīng)的法文是nature morte,直譯成漢語就是“死的自然物”。然而在畫家的筆下,無論花瓶還是盤中水果,更有新獵的野味或釣來的鱒魚,它們無不栩栩如生,生機盎然,畫風與冬日荷塘的頹敗黯淡,雖生猶死是那樣的不同。也不知閱歷了人事滄桑的我如今再去到冬天斷梗殘葉的湖旁,是否能體驗到幾分此身如寄的蒼涼。
轉(zhuǎn)年我升入小學(xué)四年級了。大人們決定將家跟前的小學(xué)改為初小部,四年級起須到農(nóng)場場部的學(xué)校就讀。這天,我正跟小伙伴沿著湖邊空寂的大路去上學(xué),遠遠走來一位村姑。她頭上蒙著一條帕子,胳膊挽個大竹籃走得有些吃力。就在我們錯身而過時,忽聽有人驚喜地叫我。我定睛一看,呀,是細蓮!她竟然已經(jīng)出嫁了!婆家在十多里外的鄰鄉(xiāng),她今天叼空回娘家看看。細蓮再一次用遠遠超出我理解能力的行為完敗了我,我正張口結(jié)舌不知說什么時,她又熟練地拉開竹籃上的蒙罩:“吃烤玉米不吃呀?”然后不由分說塞給我和伙伴每人兩根大大的棒子?,F(xiàn)在想想我小時候真夠缺心眼的,這玉米不僅沉,而且是細蓮唯一能帶給娘家的禮物;常言說“路遠無輕載”,這會兒她已經(jīng)快到家門口了……這輩子我再也沒吃過這么香的烤玉米。走出去一陣,我又回頭望望,重負之下細蓮風擺柳似地走得腰身一扭一扭的。
遠處開得好一片蓮花。
飛霧,作家,現(xiàn)居法國巴黎。已發(fā)表文章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