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里士多德法治思想解讀

關鍵詞 亞里士多德 法治 人治 法治建設

作者簡介：汪燕，大理大學講師，研究方向：政治學和公共事業(yè)管理。

中圖分類號：D90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3.004

亞里士多德是古希臘偉大的思想家和著名的學者，是西方政治學理論和法律理論的奠基人之一，其代表作是《政治學》，他的法治思想對現(xiàn)代法學理論的形成和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馬克思和恩格斯稱其為“古代最偉大的思想家”和古希臘哲學家中“最博學的人物”。從《政治學》的篇章結構來看，亞里士多德對法治的見解散見于各卷之中，因此他是在研究政體的過程中對法治問題進行闡述的，他認為政體問題與法治問題息息相關，政體的性質和類型決定了法治的基本內容。

一、法治的基本含義

亞里士多德是西方法律思想史上第一個明確提出法治的概念并對其進行具體論述的思想家，雖然他沒有清晰界定出法治的內涵和外延，但他認為法治應當包含兩層含義，即“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而大家所服從的法律又應該本身是制訂得良好的法律。”他的法律至上和良法之治成為其法治思想的著名論斷，以至于英國哲學家哈耶克說到“現(xiàn)代人使用的‘法治而不是人治這一慣用語是直接從亞里士多德的闡述中推導出來的?！?/p>

從第一層含義來看，“法律應在任何方面受到尊重而保持無上的權威，執(zhí)法人員和公民團體只應在法律（通則）所不及的‘個別事例上有所抉擇，兩者都不該侵犯法律?！蔽覀兛梢詮膬蓚€角度解讀法治的第一層含義。其一，法律權威神圣不可侵犯。亞里士多德認為法律至上是正宗政體形成的標志，也是理想國家的應有之意。法律作為調節(jié)社會生活，管理社會事務的重要手段必須具備至上的權威性才能被順利實施和廣泛服從。其二，服從主體的廣泛性。法律得到普遍服從意味著不但社會團體和公民必須守法，而且執(zhí)法人員也同樣如此。換言之，全體公民都不得有超越法律的特權，都必須在法律框架內行事。

從第二層含義來看，“要使事物合乎正義（公平），須有毫無偏私的權衡，法律恰恰正是這樣一個中道的權衡?！眮喞锸慷嗟聦α挤ǖ恼撌鲋饕w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良法是正義的象征。衡量法律的良惡與否，其標準就是是否合乎正義。城邦政治應體現(xiàn)正義原則，在此原則指導下制定的法律是評判是非曲直的標準，也是維護社會秩序的基石。另一方面，法律良惡與政體相關。“法律也有好壞，或者是合乎正義或者是不合乎正義。法律必須是根據(jù)政體（憲法）制訂的，符合于正宗政體所制訂的法律就一定合乎正義，而符合于變態(tài)或乖戾的政體所制訂的法律就不合乎正義”。亞里士多德認為根據(jù)正宗政體即君主政體、貴族政體、共和政體制訂的法律就是良法，它能夠維護公眾利益，實現(xiàn)城邦的長治久安，因此民眾應予以遵從；反之，根據(jù)變態(tài)政體即平民政體、寡頭政體、僭主政體制訂的法律就是惡法，它是統(tǒng)治者謀取私利的工具，不能實現(xiàn)真正的法治，此類法律應予以摒棄。

二、法律的主要特征

（一）正義性

亞里士多德認為人是理性的動物，但人同時又兼具感情和欲望，并摻雜著幾分獸性。雖說不憑感情因素治事的統(tǒng)治者比感情用事的民眾較為優(yōu)良，但即使最賢明的圣人也會被感情或欲望所左右，在其執(zhí)政過程中難免產(chǎn)生偏差。他在《雅典政治》中曾提到，即使象希辟阿斯那樣“有政治家風度而生性聰敏”的君主也難免由于感情失控而流放和處死許多人。法律則不然，法律是沒有感情的智慧，它具備公平正義的性質，能夠消除因感情和欲望而產(chǎn)生的不公正行為，因此能夠在社會治理和處理糾紛過程中承擔不偏不倚的“裁判”角色。

（二）至上性

法律的至上性意味著法律具有絕對權威，任何組織和個人都沒有逾越法律的特權，即使是至高無上的君王也要在法律范圍內行事，不可突破法律的界限。亞里士多德指出“一切政務還得以整部法律為依歸。”這是“依法治國”的真實寫照，也是法治思想的精髓所在。亞里士多德強調除了公眾需絕對服從法律權威，執(zhí)法者也應該憑城邦的法度行事。只有全體社會成員無條件地服從法律規(guī)定，維護法律尊嚴，社會才變得有序，善治才能實現(xiàn)。法律至高無上的權威性也包含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即公民平等地享有權利和履行義務，在違法犯罪的情況下，平等地受到法律的制裁。

（三）穩(wěn)定性

法律是在長期社會實踐中逐步形成的，由國家強制力實施的行為規(guī)范。法律的產(chǎn)生、變更和廢止都需要經(jīng)過長期醞釀和慎重考慮，因此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法律不能朝令夕改，頻繁變動，否則既讓民眾難以信服，也使民眾無所適從，法律的權威性也將難以體現(xiàn)，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言“如果輕易地對這種或那種法制常常作這樣或那樣的廢改，民眾守法的習性必然消減，而法律的威信也就跟著消弱了?！边@一論斷體現(xiàn)了法理學的一個基本道理，即法律要有“持之以恒”的品質，對于法律的制訂、修改、廢除必須經(jīng)過嚴格論證，長期醞釀，慎重頒布，一經(jīng)實施就應長期執(zhí)行。

（四）靈活性

法律的穩(wěn)定性并不代表法律具有永久性。一方面，法律制訂者由于受能力、知識、偏好、信息等的限制，制訂出的法律不可能盡善盡美；另一方面，社會事務復雜多變，出現(xiàn)“法律真空”、“法律空白”的情形難以避免。因此，有必要根據(jù)現(xiàn)實情況對法律進行修訂，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所立的成文法律也不應該一成不變，不可能每一條通例都能精確而且無遺漏地編寫出來：用普通詞匯所敘錄的每一成規(guī)總不能完全概括人們千差萬殊的行為。”“法律也允許人們根據(jù)積累的經(jīng)驗，修訂或補充現(xiàn)行各種規(guī)章，以求日臻完備。”他同時指出修訂法律必須權衡利弊，慎之又慎，“變革實在是一件應當慎重考慮的大事。人們倘使習慣于輕率的變革，這不是社會的幸?！唤?jīng)更張，法律和政府的威信總要一度降落?！眮喞锸慷嗟聦τ诜蓱骖櫡€(wěn)定性和靈活性的觀點極大地增加了法律的適用性和有效性。

三、法治的優(yōu)越性

法治的優(yōu)越性是相對于人治而言的。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一書中多次提出“由最好的人或是由最好的法律進行統(tǒng)治，哪一個更為有利？”的問題。古希臘時代，崇尚賢人治國曾一度成為社會主流政治觀，柏拉圖認為理想的國度應由哲學王實施人治，亞里士多德以“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氣魄給出了與恩師截然不同的答案——法治優(yōu)于人治。他對法治優(yōu)越性的論述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法律是理性的象征

合乎正義的國家治理必須做到不偏不倚，不帶感情色彩和主觀偏好。倘若實行人治則可能有失偏頗，因為人的理性總是有限的，人的行為往往會被感情和欲望所支配。亞里士多德說過“人類的本性（靈魂）便誰都難免有感情?！卑褔抑卫淼南Ｍ耐性趥€人身上就如同把國家的命運交給了變幻莫測的感情，而感情具有主觀性和不確定性，這是實行人治最大的弊端。與之相反，法律是沒有感情的，天生具備“公正性質”，法律條款的明確規(guī)定不會因為時間、空間、對象的不同而有所差異。此外，法律本身就能很好地約束人的感情，限制人的欲望。鑒于此，法治能彰顯理性的光輝，是實現(xiàn)善治的最佳選擇。

（二）法律是集體智慧的結晶

法律作為國家治理的工具和規(guī)范公民的行為準則必須盡可能準確、周全、詳盡，它是人類知識和智慧的凝聚和體現(xiàn)。如果實行人治，就意味著是一人之治或是少數(shù)人之治，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個人的智慧和能力畢竟是有限的，以一己之力治理國家難免力不從心或有失偏頗。法律則是由城邦公民經(jīng)過審慎思考后制定出來的，是集體智慧的結晶。法治意味著多數(shù)人之治，多數(shù)人的智慧和力量可以使他們理性地議事并作出合理的判斷，盡管并不是人人都具備優(yōu)良的品質，但正如亞里士多德的觀點所示，不盡完美的個人結合為一個集體時，他們的智慧往往能超過少數(shù)人的智慧。此外，亞里士多德認為凝聚眾人智慧的，具有深厚歷史沉淀的不成文法比起成文法來說更具廣博性和權威性?！胺e習所成的‘不成文法比‘成文法實際上還更有權威，所涉及的事情也更為重要?！笨傊?，體現(xiàn)集體效應的法治比起專制獨裁的人治來說更能實現(xiàn)理想城邦的構想。

（三）法律是制約權力的利劍

權力是稀缺性資源，且具有擴張性和排他性的特征，再加上人欲望的膨脹性和理性的有限性，不受約束的權力往往導致獨斷、偏執(zhí)和腐化。正如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所言，“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jīng)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用到遇到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 濫用權力有違公平正義的原則，也難以保障城邦公民的權益，理想的城邦生活也就無從談起。亞里士多德把“沒有任何人或機構可以限制他個人的權力”作為僭主政體向“暴力統(tǒng)治”轉化的條件。通過法律規(guī)定，使權力受到監(jiān)督和制衡是防止權力濫用的有效手段。為此，亞里士多德認為國家機構中的議事權、行政權、審判權應進行適當分解并保持相互平衡，并且有必要以法律條文的方式加以明確，這些思想為西方的“三權分立”學說奠定了歷史基礎?？傊?，實施法治意味著統(tǒng)治者必須慎用權力，必須依法行事，從而有效避免權力濫用。

四、對我國法治建設的啟示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全面依法治國必須“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堅持依法治國、依法執(zhí)政、依法行政共同推進?！眮喞锸慷嗟碌姆ㄖ嗡枷塍w系全面而豐富，對立法、執(zhí)法、守法各環(huán)節(jié)的注意事項和操作要領皆有論述，因此對于我國如何推進全面依法治國具有深遠的理論指導意義和實踐參考價值。

（一）創(chuàng)建良法是立法的目標指引

立法是實現(xiàn)法治的首要環(huán)節(jié)，良法是實現(xiàn)國家善治的基礎。亞里士多德認為正義是良法的基本價值取向。正義是高度抽象且內涵豐富的詞匯，法律正義意味著為了實現(xiàn)理想的社會狀態(tài)，法律作為評判是非曲直的標準應不偏不倚，堅持公理。法律正義的核心內涵是實現(xiàn)分配正義，“要有一套體現(xiàn)大多數(shù)人的正義要求的原則來指導社會成員適當?shù)姆峙滟Y源、利益和負擔，以保證資源的利用，利益的共享，負擔的承擔有序化，這套原則就是社會的分配正義?！蔽覈丝诒姸啵娑嘣?，資源有限，如何體現(xiàn)分配正義是我國立法的關鍵所在。此外，亞里士多德認為政體性質決定法律內容。我國的政體是人民代表大會制，人大的首要職能就是立法職能，人大應與時俱進地通過對法律的立、改、廢、釋為我國全面依法治國和全面深化改革提供法律依據(jù)。

（二）嚴格執(zhí)法是法治的應有之意

亞里士多德認為實施法治要加強吏治，執(zhí)法者只有依據(jù)法律要義和條款不偏不倚地行事才能體現(xiàn)法律公正，維護法律尊嚴，“法律訓練（教導）執(zhí)法者根據(jù)法意解釋并應用一切條例，對于法律所沒有周詳?shù)牡胤剑屗麄冏駨姆傻脑瓉砭瘢丶右蕴幚砗筒脹Q。”如果出現(xiàn)有法不依，執(zhí)法不嚴的情況，法律文本就成了一紙空文，法律規(guī)范也形同虛設。

我國政府一方面作為立法機關的執(zhí)行機關必須貫徹執(zhí)行相關的法律文件，另一方面作為行政機關需要通過行政立法和行政執(zhí)法履行行政職能。依法治國在行政層面意味著依法行政，就必須嚴格遵守“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得為之”的法律原則。行政人員行使權力必須在法律框架內進行，執(zhí)法過程必須按法定程序開展。但從我國目前的行政執(zhí)法環(huán)境來看，有法不依、執(zhí)法不嚴、違法不究，甚至是以言代法、以權代法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個別執(zhí)法人員道德素質低下，法律意識淡薄，金錢觀念扭曲，往往把權力凌駕于法律之上，利用職務之便徇私枉法，貪污腐敗，包庇縱容，使法律權威受到嚴重挑戰(zhàn)。為此，在建設法治社會進程中提升行政人員的法律意識、道德水準、業(yè)務能力，并對其權力進行有效監(jiān)督是實現(xiàn)依法行政的重要保障。

（三）自覺守法是法治社會的基石

亞里士多德指出“法律所以能見成效，全靠民眾的服從，而遵守法律的習性須經(jīng)長期的培養(yǎng)。” 在此，亞里士多德闡述了守法的重要性和培養(yǎng)民眾守法習慣的途徑這兩方面的內容。第一方面，守法是法律見效的關鍵。法律作為具有權威性和強制性的行為規(guī)范，只有全體公民對其自覺服從才能彰顯法律的生命力。我國是具有兩千多年封建專制主義歷史的國家，部分公民封建傳統(tǒng)思想根深蒂固，導致法治觀念淡薄，致使非法維權，制度外政治參與等情況時有發(fā)生。有法不依，知法犯法既擾亂了社會秩序，又阻礙了法治建設的進程。第二方面，教育是守法觀念習得的途徑。亞里士多德強調公民的守法觀念難以自發(fā)形成，只有通過教育改造和習俗熏陶才能培養(yǎng)公民恪守法律的優(yōu)良品質。在依法治國背景下，國家通過學校教育、大眾傳媒等途徑培養(yǎng)和訓練公民的守法觀念是公民教育的重要一環(huán)，在此特別要注重針對兒童的法律教育，只有經(jīng)過長期的教育和熏陶，公民的法律品質才會內化于心，外化于行，公民的守法行為才能體現(xiàn)自覺性、穩(wěn)定性和長期性。守法教育從兒童抓起這一觀點也是亞里士多德極力推崇的。

五、結論

《政治學》一書中蘊含著豐富而深刻的古代法律思想，亞里士多德在論述城邦生活和政體分類的過程中對法律的實質、地位以及與政體的關系等進行了精辟的詮釋。他首創(chuàng)性地提出法治的概念，其核心內容是法律至上和良法之治。亞里士多德認為法律由于不帶有感情色彩而具備公平正義的特質，法律至高無上的權威性使得全體公民必須無條件服從，法律穩(wěn)定性和靈活性的有機結合既維護了法律的權威又彌補了現(xiàn)行法律的不足，從而增強了其適應性。在討論法治和人治孰優(yōu)孰劣的問題上，亞里士多德旗幟鮮明地提出法治優(yōu)于人治的觀點。他認為沒有感情的法律是理性的象征，是集體智慧的結晶，是制約權力的利器，只有實行法治才能實現(xiàn)善治，才能實現(xiàn)理想的城邦生活。亞里士多德的法治思想對我國法治建設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我國立法應體現(xiàn)對社會利益的公平分配和對成員利益的有效維護，執(zhí)法過程應明確權限的范圍和程序的規(guī)范，守法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也是國家進行宣傳和教育的重要內容。

不可否認，兩千多年前的亞里士多德法治思想具有一定的階級偏見和歷史局限性，亞里士多德作為奴隸主階級的思想家，其法治思想是建立在不平等的階級基礎之上，它是為中產(chǎn)階級服務的，而奴隸作為“會說話的工具”被排除在外，因此有些學者認為亞里士多德的法治思想沒有體現(xiàn)人權。任何偉大的思想都是時代的產(chǎn)物，不可避免地都會打上時代的烙印，我們沒有理由苛求亞里士多德的法治思想與現(xiàn)代法治思想的完美匹配，領悟他的法治思想的真諦和精髓，結合當前的時代背景，創(chuàng)新性地豐富和完善他的法治思想，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法律體系，將對我國的社會主義法治建設起到有力的推動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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