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羅馬殘忍的娛樂項目

☉[英]克里斯托弗·希伯特 著 孫力 譯

羅馬帝國詩人馬提亞爾在備受期待的羅馬大角斗場即將建成之際寫道：“曾經(jīng)只屬于暴君的樂趣變成了百姓的樂趣?！碑敃r羅馬第五任皇帝尼祿曾建了一尊自己的巨型雕像，后來他的雕像被換成了太陽神的雕像，一直矗立在大角斗場附近。大角斗場之“大”令人咋舌：橢圓形的地面長軸為188米，短軸為156米，其中用于角斗競技的部分長軸為86米，短軸為54米。角斗場的圍墻有四層，高達57米。環(huán)繞最頂層的觀眾席柱廊林立，這一層的座位都是木質的，專門留給女性和貧民。接下來一層的座位是留給奴隸和異邦人的。底下兩層都是大理石座位，兩層中較高的一層座位是給市民的，底下的那層座位專供顯貴人士。而角斗場略高的地方設有包廂，專門為元老、行政長官、祭司、維斯塔貞女以及皇室成員準備。在頂層的最頂端有一班能夠熟練控制帆布的水手，他們的職責是在必要的時候拉起遮篷為觀眾遮陽擋雨。

羅馬大角斗場大約共能容納5萬名觀眾。要到達羅馬大角斗場，觀眾們得穿過一個遍地火山巖的地區(qū)，再經(jīng)過一條路邊都是石頭的平坦通道，才能看到大角斗場的外觀。大角斗場由當?shù)氐囊环N石灰?guī)r構筑，拱廊之間的拱門上立著各種雕像。觀眾可由76個入口進入角斗場，每個入口都標明了序號，和入場券的序號對應。但其中有四個沒有標序號的入口，其中，兩個是皇帝的隨行人員通道，另外兩個是角斗士通道。角斗士的兩個通道中的一個名為“生命之門”，角斗中的勝者由此門返回他們的營房。而另一條通道以喪葬女神利比蒂娜的名字命名，角斗中落敗一方的尸體從這里被抬出去。

羅馬人從伊特魯里亞人那里學來了角斗競技，但他們的角斗失去了很多原始角斗競技中包含的宗教和獻祭意味。羅馬的百姓中很多人是無業(yè)游民，羅馬的統(tǒng)治者有一套撫慰百姓的做法，角斗便是其中之一。百姓可以定期享受這種娛樂活動，還可以領到免費的食物。角斗的宗教感在羅馬仍得以部分保留。比如，角斗競技又被稱為“祭品”；當角斗中有一方倒地不起，會有人進場給倒地之人頭部致命一擊，以確保他死掉，這個人通常打扮得像卡戎，即冥河上把亡靈從人間運到地府的擺渡人。當然，這些都是把戲。偉大的角斗士們獻上一場又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格斗，但他們不是為了獻祭亡靈，而是為了自己的榮譽和博得觀眾的喜愛而戰(zhàn)?；适依媒嵌肥坷弁鹾腿嗣竦年P系，將角斗士作為重要的社交紐帶。

角斗通常在早上開始。身著紫金披風的角斗士們列陣入場，駕著戰(zhàn)車繞著角斗場飛奔。然后他們會步行繞場，身后跟著奴隸替他們扛著武器、盾牌和有羽毛裝飾的頭盔。走到皇帝所在的包廂時，角斗士們會止步行禮，伸出右手舉在袒露的胸膛前，高呼：“吾皇萬歲！我等將以死向您致敬！”接下來角斗士們便會退下，等待出場廝殺的時刻。角斗競技表演不是讓角斗士們直接展開激烈搏殺，而是由小丑、殘疾人、侏儒和肥胖女人們先來表演進行鋪墊，逐步推向高潮，這些怪人拿著木劍假裝彼此格斗，以極為浮夸的方式演繹著倒地暴斃。

在人群的歡呼聲和號角聲中，角斗士們重新回到大角斗場。有些角斗士舉著重劍或長矛，手臂和腿部都戴著護甲。而另一些角斗士除了一副肩甲就沒什么護具了，他們手里有一張網(wǎng)，用其先套住對手再用矛刺死對方。角斗開始后，觀眾席中總是不斷發(fā)出激動的呼喊：“他干掉他了！”“抽他??！”“燒死他！”“殺了他！”“為什么他畏手畏腳躲著對方的劍？”“他就不能像個男人一樣死去嗎？”但不用多久這些三三兩兩的呼喊聲就會被鼎沸的喧嘩聲淹沒。負傷倒下的角斗士可以扔掉他的盾牌，舉起左手請求饒命。在皇帝不在場的情況下，他的對手可以選擇殺死或饒恕對方。如果皇帝在場觀看，將由皇帝做出決定是否饒其一死。觀眾們會喊出他們傾向的選擇，皇帝也會把自己的選擇公布于眾：伸出大拇指向上表示求饒者可暫時保住性命，如果大拇指向下則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角斗士之間的對決僅僅是大角斗場里上演的精彩節(jié)目之一。除角斗外，還有拳擊比賽、箭術比賽、女劍客的拼殺以及戰(zhàn)車馭者之間的較量，所有這些節(jié)目都有樂隊和水力風琴的伴奏。而這其中最激動人心的表演是斗獸，成百上千的野獸在斗獸表演中被殺死。斗獸的表演場地布有樹木和巖石，上百只嘶吼嚎叫的動物會從斗獸場下迷宮一樣的地牢里探出頭來：豹、熊、獅、虎、駱駝、長頸鹿、鴕鳥、鱷魚、鹿和羚羊。這些動物跑出來后會在斗獸場驚慌奔竄，訓練有素的獵手會吸引這些動物的注意力，然后誘捕、擊傷它們，最后毫不留情地殺死它們。獵手們熟稔于如何滿足觀眾嗜血的欲望。有一個學法律的學生叫阿利皮烏斯，他去看斗獸表演的經(jīng)歷很好地反映了即使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也會被周遭人群的歇斯底里影響。阿利皮烏斯和幾個同學剛參加完一場宴會，回家路上他很不情愿地被同學拽到了大角斗場看斗獸。起初他根本不敢睜開眼，但是周圍觀眾的狂熱和興奮、他們的助威聲和咒罵聲一直吸引著他去觀看這場殺戮，而當他睜開眼后，眼前的一切使他深深入迷，他的視線再也無法移開。阿利皮烏斯逐漸體會到了一種野性的快感，此后這位學生經(jīng)常來看野蠻的斗獸表演。

意大利雕刻家皮拉內(nèi)西創(chuàng)作的蝕刻版畫《羅馬大角斗場》。皮拉內(nèi)西一生中創(chuàng)作了兩千多幅有關羅馬和羅馬遺跡的版畫

也有一些人斥責大角斗場的各種表演。尼祿的老師塞內(nèi)卡有一天中午去大角斗場看到了極其野蠻的表演，事后他表達了自己的厭惡情緒。他本指望能看到“一些有趣、巧妙的節(jié)目”，卻發(fā)現(xiàn)事實和預期“截然相反”：

這是徹頭徹尾的謀殺。角斗士身上沒有保護性裝備，他們赤膊而戰(zhàn)，拳拳到肉、招招見血。觀眾叫嚷著讓勝者殺死對手，要求勝者留待下次出場再戰(zhàn)。角斗士的結局總是死亡，他們的搏殺滿是刀光劍影……

像塞內(nèi)卡這種提出異議的人很少。古羅馬詩人賀拉斯和古羅馬科學家普林尼對大角斗場的表演都不曾有過微詞。事實上，絕大多數(shù)羅馬顯貴都稱贊角斗士競技表現(xiàn)了羅馬人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品質：面對死亡時展現(xiàn)的勇氣、毅力、尊敬古代習俗。就連批評過斗獸很殘忍的古羅馬政治家西塞羅，也說他從角斗士競技里看到了美德，稱角斗是展現(xiàn)紀律和自我犧牲的實物教學課?！翱纯催@些訓練有素的斗士，都是直面攻擊，從不畏縮地躲避?！蔽魅_寫道：“角斗士把為主人和為人民犧牲看得最重，這種表現(xiàn)是多么頻繁！……有品格的角斗士有誰會哼一聲？誰不是面不改色？”

和成功的角斗士一樣受人崇敬的是競技場里的戰(zhàn)車馭手。競技場里的表演都是在觀眾眼皮底下進行的，這里的觀眾即便沒有大角斗場的觀眾人多，也保持了和大角斗場觀眾同樣的熱情。羅馬的競技場包括：建于共和國時期的弗拉米尼烏斯競技場、卡利古拉修建的蓋烏斯競技場以及競技場中最為雄偉的馬克西穆斯競技場。大約在羅馬王政時期，馬克西穆斯競技場已經(jīng)投入使用，當時的古羅馬軍事統(tǒng)帥愷撒后來對他修繕擴建，整個競技場足足可容納超過15萬觀眾。

競技活動由一名官員宣布開始，該官員總是身著紫袍，頭上戴著一頂沉重的鍍金桂冠，手上拿著一支象牙棒，棒上還有只鷹。他會向人群舉起一張白色紙巾，然后把它丟在競技場剛耙過的黃沙上。開場時可能有馬術表演，騎手們經(jīng)常不踩馬鐙，或在馬上倒立，或躺在馬背上，或從一匹馬跳到另一匹馬上。他們有時候在馬上拿著劍進行模擬格斗，或是行進中一個俯身，撈起沙地上的獎杯。馬術表演后是賽馬，賽馬后亮相的是繞著跑道奔鳴的戰(zhàn)車。馬廄兩邊的墨丘利雕像中間的繩索一放，十二駕戰(zhàn)車就同時從馬廄中沖出。戰(zhàn)車繞跑道七圏，在跑道中部高高筑起的路基上，放置著一只巨大的木蛋，戰(zhàn)車每完成一圈，木蛋就會被移動，觀眾可以根據(jù)木蛋的移動來掌握賽情。戰(zhàn)車馭手倚著韁繩，手拿鞭子，頭戴盔甲，腿上綁著皮帶，大腿一側的刀鞘內(nèi)插了一把匕首，以防在必要時將自己和馬車割離。

馬克西穆斯競技場和羅馬大角斗場的精彩表演所吸引的觀眾數(shù)量遠遠超過了羅馬的劇場所能招徠的觀眾人數(shù)，即便劇場里上演的戲劇會表演同樣暴力的情節(jié)。這時期，羅馬有三家主要的劇場，后世建成的最大劇場也不及此三家大，但三家劇場能容納的人數(shù)仍無法與馬克西穆斯競技場和羅馬大角斗場的相提并論。羅馬劇場里名家云集的日子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曾經(jīng)活躍于羅馬劇場的劇作家包括羅馬戲劇的奠基人之一李維烏斯·安德羅尼庫斯，還有將希臘大師作品的內(nèi)容和形式搬演到羅馬戲劇舞臺上的普勞圖斯和泰倫提烏斯。如今的劇本創(chuàng)作不是為了進行公演，倒像是為了個人申辯觀點。劇場推出的作品更突出其舞臺效果，而不再強調語言的精美、情節(jié)的引人入勝和人物的塑造。面對臺下大量的觀眾，演員戴著很容易被辨認出的面具，穿著五顏六色的花哨衣裳，當臺上演到有一群人談論事情的時候，演員常常做一些程式化的手勢，或者跳舞，或者大聲唱出臺詞。競技場的血腥表演已經(jīng)拉低了觀眾的趣味，他們在劇場里也想看到類似猛料，于是劇作中便出現(xiàn)了強奸、亂倫、劫掠和吃人的劇情來滿足觀眾的需求。打斗戲通常會假戲真做，演員真的會流血受傷。在1世紀即將進入尾聲時，被定罪的犯人會代替演員出現(xiàn)在最后一幕，在演出現(xiàn)場被處決；強盜會在現(xiàn)場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曾經(jīng)有一名罪犯被強行指令扮演赫拉克勒斯，穿上了一件有毒的尖衣，然后在火葬堆上被活活燒死。

劇場里尺度最大、最極端的演出都出現(xiàn)在暴君當?shù)赖哪甏欢谌示斦r期，劇場演出的野蠻程度依然夸張。古羅馬第十任皇帝提圖斯在位時，大角斗場已投入使用，據(jù)估算，一天之內(nèi)有五千多只動物被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