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伯渝：無腳斗士的珠峰登頂夢

王榮輝 梁璐

2018年1月14日，全國攀冰錦標賽在北京房山區(qū)霞云嶺的金水湖自然風景區(qū)舉行，無腿攀登珠峰的夏伯渝老人也來到比賽的現(xiàn)場，并順利完成了男子組賽道的攀爬。69歲高齡的無腿老人夏伯渝因此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

1974年，原本是足球運動員的夏伯渝進入國家登山隊，成為國家登山隊隊員。1975年，24歲的夏伯渝被選入登珠峰的突擊隊，在這次任務中因凍傷失去雙腿，同年父親患癌癥去世。經歷過漫長的低谷期，德國的假肢專家告知他還有機會再次登山，讓他重新走出陰霾。

1996年，由于堅持大運動量訓練導致腿部殘斷創(chuàng)面無法愈合，確診罹患淋巴癌，但夏伯渝仍舊沒有停止訓練。2011年，在意大利攀巖世錦賽殘疾組比賽中獲速度與難度兩項世界冠軍。2016年，夏伯渝第四次借助假肢挑戰(zhàn)登頂珠峰，在距離頂峰94米時因突然襲來的暴風雪無奈下撤，未登頂珠峰仍舊是夏伯渝的最大遺憾。夏伯渝仍不放棄，誓言“肯定會繼續(xù)挑戰(zhàn)珠峰?！?h3>驚魂時刻

對中國登山者而言，1975年是一個關鍵的年份。那年5月，9名登山隊員成功登頂世界最高峰，并首次對珠峰高度進行精確測量，但對夏伯渝來說，1975年卻改變了他的一生。

1974年，組建中的中國登山隊到青海挑選隊員。從小在體校踢足球的夏伯渝那時對登山一無所知，“在我心里，珠穆朗瑪峰就是課本上的一個位置，8848就是一串數(shù)字?！痹谀贻p的夏伯渝看來，參加選拔可以免費做身體檢查，這一點很有吸引力。就算最終入選國家隊，他還是想“登山回來接著踢足球”。最終，榮譽感和使命感促使夏伯渝正式加入中國登山隊。

1975年2月，登山隊正式出發(fā)，夏伯渝被選入攀登珠穆朗瑪峰的突擊隊，擔負最終登頂珠峰的任務。突擊過程中，夏伯渝數(shù)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在海拔8 200米向頂峰進發(fā)時，按照突擊隊隊長鄔宗岳的要求，夏伯渝去給前面的隊伍送對講機。當時攀登裝備質量不高，攀登路線不清晰，中國登山隊的突擊隊員采取結組的方式，將幾名隊員用繩子相連，相互幫持攀登珠峰。由于夏伯渝所在的小組需要向其他小組傳遞報話機和大本營聯(lián)系，便讓夏伯渝打開結組獨自傳遞。

解開繩索、獨自前進的夏伯渝偏離了正確的路線，不知不覺地迷了路，走到了懸崖旁。等反應過來時，夏伯渝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上面是懸崖峭壁，下面是萬丈深淵。烏云在腳下翻滾，無數(shù)的冰裂張著大嘴，像要把我吃掉似的?！被叵肫?0多年前的驚魂時刻，一切場景仍歷歷在目。

鎮(zhèn)定下來的夏伯渝在絕境里展開自救。他在前面的巖壁上發(fā)現(xiàn)了一條裂縫，便匍匐到巖壁旁，用手摳著裂縫小心翼翼地向上挪動。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攀到了巖壁頂端，筋疲力盡的夏伯渝發(fā)現(xiàn)，前面的隊員就在不遠處。此時，夏伯渝已經站上了8 600米的高度，距離頂峰只有200多米。而突擊隊隊長鄔宗岳卻不幸身亡，長眠在珠峰的懷抱中。

改變一生

在海拔8 600米處，夏伯渝和隊友們住了兩天三夜。由于天氣惡劣再加上食品、燃氣、氧氣幾乎耗光，登山隊員只能選擇下撤。正是下撤中的一個決定，改變了夏伯渝的人生。突擊隊下撤到7 600米時，一個藏族隊員因體力透支，在半路丟失了睡袋。到了半夜，氣溫降到零下數(shù)十攝氏度，看到隊友的境遇，夏伯渝把自己的睡袋讓了出來。

“我當時在登山隊有個外號叫‘火神爺，不怕冷?！毕牟逭f，平時大本營外零下十幾攝氏度，自己照樣穿一套紅色運動服在空地上跑步，所以沒猶豫也沒多想，就把睡袋讓了出去。

年輕抗凍的夏伯渝沒料到厄運的來臨。第二天晚上宿營時，他怎么也脫不下腳上的靴子。隨隊醫(yī)生發(fā)現(xiàn)，他的腳已經沒有了溫度，完全硬了?！暗巧角拔疫€想過，自己哪里都可以受傷，就是腳不能受傷?！毕牟逭f。然而，命運卻跟他開了個玩笑。

由于傷勢嚴重，夏伯渝騎著牦牛才下了山。他眼看著自己的雙腳從粉紅色變成紫紅色，再變黑變干，這才接受了凍傷的現(xiàn)實。而直到此時，夏伯渝才被告知就在沖擊頂峰的過程中，他的父親去世了。

回到北京，截肢后的夏伯渝在病床上聽到了9名隊員成功登頂?shù)南?，眼淚直打轉?！靶那榉浅碗s，對人生失去了信心，覺得下半生要在輪椅上度過了?！被野抵畷r，一句話讓夏伯渝重燃希望。一名來華傳授經驗的外國專家，看到夏伯渝的情況后表示，如果裝上假肢，不但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而且可以再登山。

“那個時候，我是多么希望聽到這樣的聲音?！毕牟逭f，“有人覺得，假肢肯定不如真的，沒有腳不可能登山，但我不信?！敝匦抡褡鞯南牟逶诓〈采祥_始了漫長的康復訓練。3年后，當帶上假肢、站立起來時，夏伯渝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能站穩(wěn)，還能順利地走路。

“當?shù)谝淮握酒饋淼臅r候，我想，我還能干什么？既然專家說我還能登山，那我就要登山。”攀登珠峰的經歷，讓夏伯渝與登山結下了不解之緣。“我覺得自己的體能、適應性和耐寒能力很適合登山，山峰上的壯觀景象也吸引著我?！本瓦@樣，登上珠峰，成了夏伯渝一生的目標。

艱難抉擇

此后，夏伯渝3次嘗試沖頂珠峰。最接近的那次，距離珠峰只有90米。穿假肢登山的艱難，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由于沒有踝關節(jié)，上山只能靠假肢的腳尖走，很容易打滑摔跤；腿部沒有感覺，只有傳遞到腰上才能做出反應……再加上隨時可能發(fā)生的自然威脅，夏伯渝的登山之路可謂困難重重。這幾年，每次去登山前，夏伯渝總會跟家人說“這是最后一次了”。

2014年，夏伯渝在珠峰大本營遭遇雪崩。那一次，有16個尼泊爾夏爾巴人向導葬身雪中，是尼泊爾登山史上最嚴重的一次山難。

2015年，就在他準備突擊頂峰時，遇到了尼泊爾8.1級大地震。那一年，是40多年來首次沒有人登頂珠峰的一年。

2016年，他向珠峰再次發(fā)起挑戰(zhàn)，在距離頂峰94米的時候，遭遇大風雪，如果堅持登頂，風險將呈倍數(shù)增加，本想著不顧一切登頂完成夢想，但最終擔憂連累身邊5名輔助登頂?shù)哪贻p夏爾巴向導（藏語意為“來自東方的人”，散居在喜馬拉雅山兩側，主要在尼泊爾，因為給攀登珠穆朗瑪峰的各國登山隊當向導或背夫而聞名于世），決定下撤放棄登頂，“這是我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次決定。我發(fā)現(xiàn)他們都在看著我。他們都是20多歲的年齡，正處在事業(yè)巔峰期?？吹剿麄?，我心里特別不好受。我不能為了自己的理想和目的而罔顧他們的生命?！本嚯x夢想只差不到2個小時。夏伯渝決定，下撤。備受打擊的夏伯渝，此刻體能已完全透支，下撤的過程充滿艱辛。

“有一天連續(xù)走了24個小時，晚上12時終于看到了營地，可我不停地摔倒，感覺越走越遠，怎么走都走不到?！毕牟逭f，那個場景終生難忘?；氐綘I地后，夏伯渝聽說，就在那幾天，在接近珠峰的高度有6個人因事故喪生。“雖然遺憾，但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只要我活著，就有機會再上珠峰?！毕牟逭f。

永不止步

夏伯渝說，最困難的事情不在攀登珠峰的過程，而在于40多年來始終如一的訓練。每天早晨5時，夏伯渝就在床邊開始了一上午的訓練。完成一個半小時的仰臥起坐、背飛、引體向上后，他還要爬香山或是進行10千米的快速徒步。

“我今年69歲了，這樣的大運動量訓練已經越來越難堅持下去?！北M管有些力不從心，但為了保持身體機能，夏伯渝一直在咬牙堅持，病痛不時折磨著他。

1996年，因運動量太大導致腿部磨損難以愈合，夏伯渝罹患淋巴癌；2016年，他又因登山得了腿部血栓，但身體的病痛絲毫沒有擊垮夏伯渝對于運動的執(zhí)著。“活著一天就拼搏一天。”這幾年，夏伯渝又嘗試了很多新的運動項目。他穿越了騰格里沙漠，徒步穿越戈壁，攀登自然巖壁……

2011年，在意大利舉行的首屆殘疾人攀巖錦標賽上，夏伯渝一下子拿到了兩塊金牌。但在他看來，所有的運動，都是為了下一次攀登珠峰的“訓練方法”，夏伯渝希望，那個“下一次”早點到來。

“今年如果一切條件允許，我想再嘗試一把?！北M管面臨著政策、資金、身體等方面的困難，夏伯渝還想繼續(xù)追夢。

根據(jù)尼泊爾政府公布新修訂的登山規(guī)定，2018年1月1日起正式禁止個人登山者攀登其境內山峰，包括尼泊爾境內部分珠穆朗瑪峰。這一最新的規(guī)定同時還禁止雙側截肢者和完全失明的攀爬者，在沒有醫(yī)學證明的情況下攀登珠峰。但對于尼泊爾高山協(xié)會禁止76歲以上登山者的建議，目前尚未實施，而此前嚴禁16歲以下人員攀登的規(guī)定不變。

妻兒支持夏伯渝對于登山的夢想，但由于年紀與身體狀況，并不希望他再度挑戰(zhàn)登頂珠峰。尼泊爾的登山新規(guī)沒有動搖夏伯渝登頂珠峰的決心，目前夏伯渝正在爭取合法的登山證，面對是否再度嘗試珠峰的問題，他不帶一點猶豫，“肯定會繼續(xù)挑戰(zhàn)珠峰”。

有人問夏伯渝，“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登上珠峰，會是怎樣的場景？”夏伯渝回答，“沒有，但是登上珠峰是我的理想，我一定要去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