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戴眼鏡看美國 （下）

張基廣

清晨，走出賓館，走進西雅圖的秋天。

一股清清、涼涼、甜甜的空氣沖入人的口鼻，直達胸腔?？諝庵杏兄嗖莸奈兜?，秋葉的味道，山的味道，海的味道。似乎一下子把人心靈的窗口打開，讓人整個兒通透起來，又像把人一下子從頭到腳沖洗了一遍。

深秋的西雅圖就是一幅巧奪天工的自然油畫，各種顏色的樹五彩斑斕，綠的墨綠，黃的金黃，紅的火紅。上面是湛藍湛藍的天空，下面是碧綠碧綠的草地。草地作畫布，天空為底色，這幅秋天的油畫的確讓人沉醉。

讓我更感興趣的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人與萬物的和諧共生：秋葉灑落一地，一半金黃一半火紅，人們并不急著刻意打掃，就讓落葉那么自然、那么隨和地散落，點綴著秋天的大地；房屋旁、道路邊、院子里的小鳥自由地在地面上散步，看見人來，依然步伐輕盈，從容淡定；湖邊草地上的野鴨，三五成群，怡然自得，你走你的路，它望它的天……

從美國歸來的人都感嘆其生態(tài)的保護，這點倒是不假。何況西雅圖曾被評為 “全美最佳居住地”，讓人流連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西雅圖再美再好，那也是別人的城市，別人的家。生我養(yǎng)我的家在東方，在中國。與其感嘆別人，不如改變自己。習總書記說：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一次次把中國人的心深深打動！

我相信：只要我們朝著黨的十九大提出的 “建設(shè)美麗中國”目標共同努力——我們的家園一定會越來越美好，我們的祖國一定會成為“美麗中國”，我們和我們的子孫一定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xiāng)愁！

我也相信：我的家鄉(xiāng)武漢的明天和西雅圖的今天一樣美。

一 “口香糖墻”的教育秘密

久居西雅圖的人都知道，西雅圖有一面非常奇特的墻，被人們稱為 “口香糖墻”。

“口香糖墻”位于西雅圖最有名的集貿(mào)市場——派克市場的一個出口處。在派克市場的這個出口，有一段非常破舊粗糙的下坡道路，在坡道兩側(cè)百余米的墻壁上，人們把嚼過或未嚼過的、五顏六色的口香糖沾滿墻壁，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不知是誰的創(chuàng)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隨著歲月的累積，這面斑駁的舊墻，竟然變得如此獨特，如此令人遐想。

到底是什么打動人呢？如果是刻意的組織、有意的策劃，則不免有人工雕琢的痕跡， “口香糖墻”就會失去其韻味和意境，恰恰是自在地揮灑、自由地涂鴉、隨心地渲泄、無拘束地狂野，讓這面舊墻，讓不起眼甚至有點臟的口香糖，莫名地把人打動。

人們需要釋放，需要渲泄，需要某種調(diào)整情緒的方式， “口香糖墻”有意無意中給了人們這樣的一個地方。

由 “口香糖墻”我想到我們校園內(nèi)那面 “涂鴉墻”。說是 “涂鴉墻”，學校的藝術(shù)老師總是擔心學生把上面涂抹得不成樣子，有時專門組織學生來進行設(shè)計、創(chuàng)作。我有時也覺得藝術(shù)老師組織學生創(chuàng)作的這面涂鴉墻有模有樣，充分展示了學生的繪畫，倒像是一面藝術(shù)墻。

今天，看過這面 “口香糖墻”，我突然想到：我和我們的藝術(shù)老師是不是對孩子擔憂過多，是不是存在對孩子原始涂鴉的一種不必要干涉，是不是沒有允許學生在涂鴉時的自在渲泄。墻看似畫 “好”了，畫 “美”了，但涂鴉墻的本質(zhì)卻發(fā)生了變化，涂鴉墻 “涂鴉”的意義被破壞掉了。

我們是要一面藝術(shù)墻，還是要一面讓學生隨性渲泄的涂鴉墻呢？我們到底要什么？我們的初衷是什么？

毋庸置疑，我們的初衷是讓學生隨心隨性地渲泄，而不是刻意地、有組織地繪畫——那么，就把這面涂鴉墻還給孩子們吧！放心、放手地讓孩子們在這面墻上涂鴉，讓孩子們在這面童年的涂鴉墻上，盡情地涂抹自己的顏色，這面涂鴉墻或許會因為這份自由、自主、自在而變得更有色彩，更有童年的味道和自由的味道，就像西雅圖這面“口香糖墻”……

二、數(shù)字中的美國教育

幾天來，從教授的報告、與美國校長的交流中，聽到了美國基礎(chǔ)教育的一些數(shù)字。通過數(shù)字，可以發(fā)現(xiàn)美國基礎(chǔ)教育的一些特色。茲列舉以下10項：

1．美國義務(wù)教育為12年，含小學5年、初中3年、高中4年。另加幼稚園 （學前班）1年，稱為K。基礎(chǔ)教育被稱為K12。

2．小學生全年在校 180天，每天早上 7∶50 上學， 下午 2∶25 放學。下午放學后學校組織1小時左右的課外活動。無法按時接回家的孩子可以由家長付費放在學校托管。

3．我看到的一所小學在校生600人，24個班，每個班平均25人，是西雅圖地區(qū)規(guī)模第二大的小學。另一所小學在校生460人，20個班，每個班平均23人。

4．在西雅圖，約14%學生需要政府提供特殊教育。我看到那所小學配有2名特殊教育教師，1名特殊教育教師助理，共有3位老師負責特殊學生的教育。

5．全美教師工資水平在各行各業(yè)中居中下等水平：幼兒園老師平均年薪28000美元，中小學老師起薪為年薪3萬美元左右，最高級別老師年薪也僅在8萬美元左右。且不同州、同一個州的不同地區(qū)老師拿的工資不一樣。

6．在美國的一些公辦學校，有近20%老師并沒有教師資格證。

7．在美國小學，基本上實行“包班分科教學”。我所看到的一所小學主要開設(shè)有文學 （閱讀）、數(shù)學、科學、計算機、體育、音樂、藝術(shù) （美術(shù)）、棋類等課程。除體育、音樂兩門課有專職老師教之外，其他課程由一位老師包班教學。

8．西雅圖地區(qū)約三分之一的學生申請政府資助的免費午餐。

9．2017年，在美國家長中調(diào)查：你怎樣理解學校？認為學校的主要職責是什么？有82%的美國民眾認為學校主要培養(yǎng)工作和就業(yè)能力，為將來就業(yè)作準備，只有18%的家長認為學校要著重培養(yǎng)未來好公民及其他。

10．西雅圖地區(qū)99所公辦中小學，約有10所中小學開設(shè)了漢語課程，占10%左右。

三、長大后會記得什么？

這次同行的一位老師曾在湖北省武昌實驗小學上過一年學，我饒有興致地與他攀談起來。

雖然，他只在這里度過一年的小學時光，但有一些人和事讓他記憶猶新。

他記憶中最深刻的是學校的一個竹爬竿，在他童年的記憶里，這根竹爬竿很高，立在學校的沙坑里，能夠爬上竹竿的同學，學校還會頒發(fā)一份體能達標證書，這個證書成為孩子們尤其是男孩子心目中最榮耀的東西。他小時候運動能力不是很強，剛開始時爬不上去，但看到同班有的小伙伴拿到了體能達標證書，他羨慕不已，經(jīng)常一有空就跑過去，躍躍欲試。就這樣，他爬得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熟練。終于有一天，他在同學們的鼓勵聲中，爬到了竹竿的頂端。他說：當爬上竹竿頂端，迫不及待地用手摸著竹竿頂?shù)臅r候，就像一個獲勝的將軍。而從老師手里接過獲獎證書，更是像得了人生中最大的獎，又像是得到了一個寶貝?？磥恚绻且晃兜赝?，則不可能留下如此深刻的記憶，讓他記憶深刻的是這份努力和挑戰(zhàn)，挑戰(zhàn)后獲得的成功和肯定。

讓他深有記憶的還有學校的大沙坑，那是孩子們真正的樂園，因為沙坑里的玩耍是最自由自在的時光。一到下課，他就和小伙伴們沖到沙坑里，筑城堡、挖地道、堆沙山，無窮無盡的想象都在沙坑里得到實現(xiàn)。有時玩得正興起，上課鈴急，來不及去洗手，就帶著雙手的泥沙，邊跑邊拍打著跑向教室。上課做作業(yè)時，雙手把作業(yè)本摸得黑不溜秋，老師似乎知道，但什么也沒說。有時剛下過雨，沙坑就成為一塊泥地，孩子們照樣瘋玩，弄得滿手滿身都是泥巴?；氐郊依?，母親只是慈愛地笑笑，第二天又穿上了新衣。他說：現(xiàn)在想起來，那是多么自在、多么甜蜜、多么幸福的一段時光。

他印象最深的一項活動是迎接日本大分市的師生來訪，他被選拔參加了歡迎儀式，作為鼓號隊的一員，感到特別自豪。在歡迎儀式上，他還參與了日本友人在學校的栽樹儀式。雖然他已不記得當年栽的是什么樹，在哪兒栽了幾棵樹，但他參與了，體驗了，他做學校的小主人了，這份參與和體驗讓他記憶終身。時隔四十年，當年的小小孩已成中年。他可能還不知道，當年他參與栽種的兩顆櫻花樹，如今已亭亭如蓋，每當櫻花時節(jié)，潔白的櫻花如云似雪，成為校園里一道最美的風景。

他記憶中還有班主任李老師，雖然相處只有一年時間，所學的課文他已經(jīng)不太記得，但李老師一手漂亮的板書、一口好聽的普通話，卻留在他的記憶里。尤其是他參加日本大分市來訪后寫的那篇作文，因為有真實的體驗和情感，他的作文得到李老師連連稱贊，并在全班作為范文當堂朗讀，那情景還歷歷在目……

學校到底能給學生留下什么？學生多少年后會記得什么？也許學生長大后會忘掉書本，忘掉課堂，忘掉所學的一些知識，但會記得朝夕相處的老師和伙伴，會記得童年的沙坑和爬竿，會記得游戲和游戲中的挑戰(zhàn)，會記得活動和活動中的體驗——因為只有真切的體驗、真正的自由、真實的幸福，才能在童年烙下印記，永生難忘！

我們的學校和教育到底該給學生怎樣的童年？我們該給孩子的童年留下怎樣的記憶？

四、再講兩個小故事

在科羅拉多大學丹佛分校與美國小學校長互動對話時，我問了一個問題： “你做了這么多年校長，感到最高興的事是什么？”

這位校長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最高興的事是學生能夠上好的中學，各方面取得好的成績，回到母校來看校長和老師。在回答的時候，他的眼神充滿了驕傲和自豪。他接著強調(diào)說：每年都會有很多學生回到小學看他和老師們，這是他們最開心的時候。

這位校長的高興與我們的高興何其相似！每當有已畢業(yè)的學生回到母校來看我們，拉著我們說著中學里的新鮮事和小學里的舊故事，那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刻，這一刻我們覺得什么都值了。

在斯萊文斯學校參觀時，我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一名華人學生，這個孩子正讀四年級，剛從國內(nèi)隨父母到了美國，進入斯萊文斯學校插班就讀。我們饒有興趣地跟他聊了起來。當我們問到他到美國后最深的感受是什么時，他想了想，說了這樣一番話：在美國學校的學習其實并不比國內(nèi)輕松，他作為以英語為第二語言的學生比其他學生要付出更多，但他在這里并沒有感到負擔，尤其是沒有什么心理壓力，很放松。其原因是他的美國老師從來不隨便指責學生，學生做錯了什么，從來不橫加批評，而是耐心地同你單獨面對面講道理，讓你自己認識到錯誤并自己去糾正；而在國內(nèi)，只要犯了錯誤，老師大多會揪住不放，不斷批評、強化，生怕你認識不到錯誤，給學生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

“最大的差別不在快不快樂，也不在學習負擔的輕重，而在于老師的態(tài)度?！彼D了頓，又說出一句讓我們驚訝不已的話： “我并不需要簡單的輕松和快樂，我要的是老師的笑臉?！?/p>

“我要的是老師的笑臉?！倍嗝礃闼囟忠松钏嫉囊痪湓挘泻脩B(tài)度就有好教育，就有好老師。

五、海鷗都有兩只腳

我們的團長——教育部教師司副司長黃偉先生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

20年前，他第一次到美國學習考察，在曼哈頓海灘，他看到一只海鷗悠閑地站在海邊的欄桿上，并且只用一只腳站立。他當時就很好奇地對同伴說：看，美國的海鷗只有一只腳。但不久，海鷗就把另一只隱藏的腳慢慢伸了出來。他又半開玩笑地對同伴說：啊，原來美國的海鷗也有兩只腳。

時至今日，他依然記得當時的情景，當年的感受。

原來，全世界的海鷗都是有兩只腳的，正如不同膚色的人種都有一雙腳一樣。原來，最普通的規(guī)律、最原始的原理，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由此類推，中國教育和美國教育的基本原理、基本規(guī)律和一些最原點、最本質(zhì)的問題也是一樣的。

這個故事還告訴我們：看任何問題不能急著看，不能靜止地看，不能片面地看，更不能急著下結(jié)論，輕易下結(jié)論。如果急著去看，急著下結(jié)論，可能就會犯盲人摸象、管中窺豹的常識性錯誤。所以，我們看問題需要耐心、全面、等待，我們不妨等等看，再等等看。

看美國的海鷗如此，看美國的教育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六、我最感興趣的地方

學習將至尾聲，梳理近兩周的學習，我對美國教育有幾點最感興趣：

第一，說到做到。美國基礎(chǔ)教育的理念并不高深復(fù)雜，關(guān)鍵是理念與行動的一致，說到做到。我們的教育理念與美國有很多共通之處，大同小異。我們?nèi)钡氖鞘裁?？缺的是實實在在的教育行動，缺的是把理念轉(zhuǎn)化為行動，甚至有的時候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臺上一套臺下一套” “說一套做一套”。說到做到，對我們來說至關(guān)重要！

第二，保護天性。美國的兒童真實、天真、活潑，源于他們對兒童天性和童心的保護與呵護，就像美國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保護一樣，盡可能保持綠色和原生態(tài)，不過早、過多地開發(fā)，更沒有污染。我們雖然知道保護兒童的天性和個性，但在行動中卻有過早、過度教育之嫌，導(dǎo)致培養(yǎng)了一些 “早熟的果實”“聽話的小大人”。我們的教育還需要回歸原點和本真，做到 “保護天性，尊重個性，培養(yǎng)社會性?！?/p>

第三，多樣多元。美國教育沒有整齊劃一的要求。在管理上，政府做政府的事，學校做學校的事，老師做老師的事，政府進行宏觀把控，學校在社區(qū)中自主自治，老師包班教學，自己的班級自己做主。在教育教學上，只確立共同核心課程標準，從課程設(shè)置、教材選用到具體教法學法的選擇都沒有統(tǒng)一要求，教育教學過程中更不要求統(tǒng)一答案、唯一的標準答案，處處體現(xiàn)著開放、多樣、多元。相比之下，我們在管理上的整齊劃一，在教育教學上對標準答案的追求，需要反思與自省。

第四，公平公正。美國教育特別關(guān)注弱勢群體。在政府投入上，注重對貧困學區(qū)、相對薄弱學校加大投入。在具體教育實施、辦學中，尤其重視對特殊學生的教育，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來幫助弱勢少數(shù)。這些年來，我們非常重視教育公平，義務(wù)教育均衡發(fā)展之路越走越好，讓老百姓上家門口的好學校不再是一句口號。但我們還需要更加關(guān)注一些特殊學生、特殊孩子，加大對這方面的投入，讓教育滿足不同人群的不同需求，走向更高層次的公平公正。

客觀地說，我們的教育頂層設(shè)計是很好的，我們的教育理念也是好的，關(guān)鍵是我們有些地方，有些時候沒有真正落實頂層設(shè)計和教育理念，我們的行動出現(xiàn)了偏差，有時導(dǎo)致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那么，我們現(xiàn)在和將來所要做的就是提升行動力，更好地落實黨和國家的教育頂層設(shè)計，更好地把理念轉(zhuǎn)化為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