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標記和無標記的反義詞復合后的標記性

高利娟

（遼寧大學 文學院，遼寧 沈陽110036）

一、反義詞的標記模式

標記理論的首次提出是20世紀30年代，在蘇聯(lián)語言學家特魯別茨科伊《音系學原理》中。此后不斷發(fā)展，被廣泛運用于音系學、句法學、詞匯學、語義學、語用學、心理語言學等語言學分支學科。所謂有標記/無標記現(xiàn)象指的是兩個語言單位在中性化和使用頻率等方面表現(xiàn)出的一種對立關系。對立中的一方被記為有標記項，另一方記為無標記項。在語言體系的各個層次如音位、詞匯、語法中都存在著有/無標記現(xiàn)象，都可以通過有/無標記范疇對語言單位進行分析。“標記理論用來描寫和解釋漢語語法中的種種不對稱，用于詞法和句法研究時一般只承認一種標記模式，即‘二分模式’：一個范疇只有兩個成員的對立，一個是有標記項，一個是無標記項?！盵1]25盡管沈家煊認為這種“二分模式”相對較傳統(tǒng)，而“標記概念基于一些特征的有無。一對對立中，一個具有某一特征，而另一個缺少這一特征，則可說具有這一特征的為無標記，另一個則為有標記?！盵2]但在反義詞的標記性還是明顯的“二分模式”，反義詞的使用集中體現(xiàn)了語音的不對稱性，表現(xiàn)為有反有正，且現(xiàn)在關于反義詞的標記性大多從英文角度，所以本文從漢語的反義詞入手，分析反義詞的標記性，反義詞很多，限于篇幅，本文只圍繞可以復合的單音節(jié)反義詞的標記現(xiàn)象進行討論，以《現(xiàn)代漢語詞典》（6版）為載體，收集整理共有247個反義復合詞。

二、單音節(jié)反義詞的標記性

世界萬事萬物的相生相克是對立統(tǒng)一的，有無標記本身就是有區(qū)別特征的一對，反義關系是一種很普遍的現(xiàn)象，囊括了所有詞義對立的情況，反義關系體現(xiàn)為反義詞，廣義的反義關系涉及兩個及兩個以上的詞或短語，本文只選取狹義的由兩個正反字構成反義詞，即反義復合詞。關于復合前反義詞的種類，眾說紛紜，沈家煊分為相反詞、相對詞和反向詞。接下來我們先討論反義詞復合前的單音節(jié)字的標記性，有些復合前的單音節(jié)字是反義詞，但復合后兩字間不再構成反義關系，如：女兒、兒女、女士、士女、女子、子女等我們不予考慮。如果單音節(jié)反義詞是形容詞，“判斷有標記和無標記用法主要出現(xiàn)在以下三類問句：1.名+形+嗎？2.名+形+不+嗎？3.名+有多+形？”[3]328不能進入這三個句子的形容詞是定量形容詞，有自身明確的詞匯意義，都是有標記的，能進入的標記性有待確定。

（一）相反詞

“相反詞”，顧名思義，就是非A即B，非B即A，兩者之間沒有第三者存在，它們之間在這一概念域里是互補的。

筆者整理《現(xiàn)代漢語詞典》（6版）中的反義復合詞，表示相反詞的舉例如下：安危、裨闔、開關、彼此、賓主、成敗、朝野、出沒、存亡、弟兄、弟兄、動靜、反正、方圓、俯仰、公私、供求、供需、購銷、呼吸、姐妹、今昔、考批、買賣、平仄、取舍、任免、生死、勝敗、勝負、是非、是否、輸贏、死活、忘記、虛實、異同、陰陽、隱現(xiàn)、真?zhèn)?、治亂、裝卸、作息。例如：“死活”，活著的東西具備許多死了的東西不具備的顯著特征，所以“活”是無標記的，“成敗、存亡、動靜、取舍、任免、生死、勝敗、勝負、是非、是否、輸贏、忘記、虛實、異同、隱現(xiàn)、真?zhèn)巍⒅蝸y。”剩下的這些詞雙方都保持著自身的詞匯意義，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有標記的特點。

至于“雌雄、兒女、鳳凰、夫婦、夫妻、父母、公婆、男女、子女、鴛鴦”這些詞“表示雌性動物的詞項看作是無標記的，而表示雄性動物的詞項看作是有標記的。其原因可能是這些馴養(yǎng)動物都是以繁殖后代為目的，所以雌性動物占飼養(yǎng)的絕大多數(shù)，而雄性動物主要為了配種，數(shù)目很少，再加上人類在雌性動物中所獲得的益處要高于從雄性動物中獲得的，因此對所馴養(yǎng)的雌性動物的關心高于雄性動物，反映在語言上就把雌性看作是普遍的，無標記的?！盵4]它們表雌性是無標記的，表雄性是有標記的，可見，這些詞匯的標記性與社會文化因素有關。

（二）相對詞

“相對詞”，顧名思義，就是非A也不一定即B，非B也不一定即A，肯定A，就否定B，肯定B，就否定A，兩者之間有第三者存在，它們之間在這一概念域里還有C、D、E等。基本上都是形容詞，分為三小類：大小類、好壞類和冷熱類，在反義復合詞中還有一類不能歸到這三類。

1.大小類

筆者整理《現(xiàn)代漢語詞典》（6版）中的反義復合詞，表示大小類的舉例如下：薄厚、厚薄、長短、粗細、大小、旦夕、日夕、日夜、夙夜、早晚、朝夕、晝夜、多寡、多少、高矮、高低、高下、橫豎、橫直、緩急、遲早、巨細、快慢、寬窄、老少、老小、老幼、利鈍、濃淡、輕重、曲直、深淺、松緊、增刪、縱橫。除了“旦夕、日夕、日夜、夙夜”不能用于第3種“名+有多+形？”中，它們都可用于上述3種問句提問，例如：用“有多+A？”提問，A為“大”時是中性問，“大”是無標記項，A為“小”時是偏向問，“小”是有標記項。

2.好壞類

筆者整理《現(xiàn)代漢語詞典》（6版）中的反義復合詞，表示好壞類的舉例如下：褒貶、得失、恩怨、功過、功罪、貴賤、好歹、好賴、好惡、毀譽、吉兇、獎懲、勞逸、離合、利弊、利害、榮辱、賞罰、損益、興衰、興亡、揚棄、抑揚、盈虧、優(yōu)劣、臧否。鄒韶華（1993）《現(xiàn)代漢語頻率詞典》的統(tǒng)計，“在一對具有反義關系的詞中，幾乎所有積極成分的使用頻率都遠遠高于其相應的消極成分的使用頻率。[3]335而且我們也發(fā)現(xiàn)無標記的詞構詞能力也大于有標記的詞，在好壞類反義詞中更加明顯，它們都可用于上述3種問句提問，例如：用“有多+A？”提問，A為“好”時是中性問，“壞”是無標記項，A為“好”時是偏向問，“壞”是有標記項。

3.冷熱類

筆者整理《現(xiàn)代漢語詞典》（6版）中的反義復合詞，表示冷熱類的舉例如下：甘苦、寒熱、寒署、冷暖、親疏、肥瘦、炎涼。這類詞的雙方從意義上看，很難說哪一個是積極的，哪一個是消極的，“‘冷熱’類詞的量級特點決定了每對詞的任一方用于3種問句時，其詢問域都不能照顧到相對的另一方，表現(xiàn)為雙方都保持著自身的詞匯意義。這樣就形成了‘冷熱’類詞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有標記的特點?！盵3]348沈家煊認為：“對‘相對詞’而言，有標記/無標記的對立主要存在于‘大小類’和‘好壞類’，‘冷熱類’不存在有/無標記的區(qū)別。”[1]155二人表達的意思一致：“‘冷熱類’不存在有/無標記的區(qū)別”，“冷熱類”本身就是有標記的。

4.其他類

《現(xiàn)代漢語詞典》（6版）中的反義復合詞，有許多不屬于上述三類，因為涉及繁多，難以分類，也不是我們本文的重點，所以把它們歸為一類，舉例如下：本末、干支、黑白、晦明、幽明、晦朔、明滅、首尾、舒卷、水火、天地、吞吐、因果、原委、主次、主從等。這類反義復合詞和“冷熱類”反義復合詞一樣，兩個單音節(jié)反義詞雙方都保持著自身的詞匯意義，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有標記的。

（三）反向詞

筆者整理《現(xiàn)代漢語詞典》（6版）中的反義復合詞，表示反向類的舉例如下：東西、來回、來去、來往、進出、進退、出納、出入、南北、表里、內外、起伏、起落、起降、前后、去就、去留、上下、伸縮、升降、始末、始終、收發(fā)、收支、往返、往復、往還、往來、先后、消長、遠近、漲落、中外、中西、左右。趙元任指出：“在有方位詞的復合詞里，‘上’和‘里’的結合能力幾乎是無限的，而它們的反義詞‘下’和‘外’就差得多?！盵5]“來回、來去、來往、進出、進退、出納、出入、表里、內外、上下、往返、往復、往還、往來、中外”屬于這種情況，“東西、南北、先后、起伏、起落、起降、伸縮、升降”雙方都保持著自身的詞匯意義，是有標記的?！皠釉~前的名詞性成分表示起點、動詞后的賓語終點，這都是無標記的組配方式，而動詞前的成分表示終點、動詞后的賓語表示起點則是有標記的組配?！盵3]161“前后、遠近、始末、始終”中“前后”的意思“前”指過去，也指未來，“后”只指未來，剩下的重點在“遠、末、終”，無標記的包括的比較多。

三、反義復合詞中沒有標記性的例子

通過上述對各類反義復合詞中有/無標記性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有/無標記現(xiàn)象在反義關系中表現(xiàn)出兩個明顯的特點：一是無標記詞可以出現(xiàn)于中性化的語境之中，二是無標記詞的使用頻率高于有標記詞。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是什么呢？我們可以總結一些原則：（1）認知上的“簡單原則”，語言中反義詞的無標記項和有標記項大多和認知上的肯定項和否定項一致。（2）語用上的“經(jīng)濟原則”，無標記項的使用頻率比較高，且組合形態(tài)較簡單，顯然出于經(jīng)濟或省力，這就是“齊夫定律”[6]。（3）心理上的“樂觀原則”，因為人類追求、看重好的一面，出現(xiàn)反義復合詞中的不對稱現(xiàn)象，相對貶義詞，褒義詞是無標記項，由于無標記詞的語義成分更為簡單，還由于無標記詞多含有一種肯定意義，所以人們在心理上往往表現(xiàn)出對它們的偏愛，而不管這種偏愛是否合理或具有道理。

學術界將反義復合詞歸入復合式中的聯(lián)合型（又叫并列式），這點沒有分歧。但就筆者就兩詞根組合后的意義關系這點來分析有/無標記性來說，幾乎未涉及兩詞根組合后的意義關系，黃、廖本的《現(xiàn)代漢語》將聯(lián)合型下分為意義并列互相說明、詞根組合產生新義和組合后只有一個詞根在起作用三小類，其中將筆者要討論的“反正”、“橫豎”納入第二小類，沒有涉及它們的意義關系，將“好歹”納入第三小類，沒有充分考慮“好歹”其他義項。并不是所有的反義復合詞都可以用標記理論來描寫和分析，因為一個詞有不同釋義，有些反義復合詞雖然沒有關聯(lián)詞語做標記，但其中一部分體現(xiàn)出的選擇關系，分為詞義明顯存在選擇關系和不明顯存在選擇關系兩種，我們在這里為了下文簡潔，將前者稱為顯性選擇關系復合詞，后者稱為隱性選擇關系復合詞。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6版）中，顯性選擇關系復合詞有4個，分別是遲早、早晚、前后、上下、左右。隱性選擇關系復合詞7個，分別是反正、橫豎、左右、好歹、好賴、長短、死活。它們的有些詞義不能用標記理論來描寫和分析，接下來我們分類討論。

標記理論的有/無標記是其中一方包括另一方，從上述詞的釋義中都能明顯看到選擇關系“或…或…”。顯性選擇關系復合詞：（1）遲早：副詞，或早或晚。（2）早晚：副詞，或早或晚。（3）前后：比某一特定時間稍早或稍晚的一段時間。（4）上下：動詞，從低處到高處或從高處到低處。這4個詞明顯有“或…或…”的意義，表義和使用都沒有頻率多少、構詞能力大小和褒貶不一的區(qū)別，所以無法談及有/無標記性。隱性選擇關系反義復合詞：（1）反正：副詞，表示情況雖然不同而結果并無區(qū)別。（2）橫豎：副詞，反正?！皺M豎”做語氣副詞時，同“反正”一樣，用肯定的語氣表示一種堅定的態(tài)度。（3）左右：副詞，反正。（4）死活：副詞，無論如何。（5）好歹：副詞，不管怎樣。（6）好賴：副詞，好歹。（7）長短：副詞，無論如何。這7個詞沒有明顯“或…或…”的意義，但這些詞和我們上文分析的意義不同，一個詞有不同的釋義，它的標記性也會發(fā)生變化，它們幾乎都是“不管怎樣，無論如何”的意思，隱含“或…或…”的意思，在這個釋義下，表義和使用也沒有頻率多少、構詞能力大小和褒貶不一的區(qū)別，所以無法談及有/無標記性。

四、結語

本文在以《現(xiàn)代漢語詞典》（6版）為載體的基礎上，從反義詞入手，分析詞典出現(xiàn)的反義詞復合詞復合前單音節(jié)字的標記性，以及復合后整個詞的標記性，將反義復合詞分為相反詞、相對詞和反向詞三類，通過分析有/無標記現(xiàn)象在反義關系中的兩個特點：一是無標記詞可以出現(xiàn)于中性化的語境之中，二是無標記詞的使用頻率高于有標記詞，總結出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三個原則：（1）認知上的“簡單原則”，（2）語用上的“經(jīng)濟原則”，（3）心理上的“樂觀原則”。并對一些不能用標記理論描寫的反義復合詞“遲早、早晚、前后、上下、左右、反正、橫豎、左右、好歹、好賴、長短、死活”進行了詳細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標記理論在當下語言學各個分支的重要性，但也說明標記理論不完全可以用來描寫和解釋漢語語法中的種種不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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