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鄉(xiāng)桂花香

朱千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南寧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2006年開始行走南方，作嶺南田野考察?，F(xiàn)旅居廣西南寧，從事嶺南文化研究。系《中國國家地理》雜志、美國《國家地理》雜志資深作家。代表著作有《嶺南文化三部曲》《像麥子那樣金黃》《中國美女地理》《三沙人文地理》《家山何處》等十余部。榮獲首屆朱自清文學獎。

廣西簡稱“桂”，其由來是因為當?shù)厥a著名的香料玉桂，還是因為廣植桂花樹？

曾經采訪廣西林科院經濟林研究所所長李開祥教授。他給我的答復是這樣的：秦統(tǒng)一之后，于嶺南設桂林郡，轄地囊括今廣西大部分地區(qū)，包括今梧州、柳州、桂林三地區(qū)和玉林、河池、南寧等地區(qū)的一部分，郡治設在布山縣（今桂平市境內）。桂林郡的“桂”到底是玉桂，還是桂花樹，史書上記載很清楚。

古人取地名，多以山川風物為據。郡治桂平，從古至今盛產肉桂。《舊唐書·地理志》中這樣記載，說桂平一帶“源多桂，不生雜木，故秦時立為桂林郡也”。此桂即玉桂，廣西特有的香料植物。

至于后來，大家皆附會桂林、桂平為桂花樹，則因為修建靈渠之后，中原文化以其強大的生命力迅速南遷。桂花則在民間逐漸深入人心。桂花的吉祥寓意比較豐富，各地皆有廣泛的群眾基礎。比如，在南北建筑中的植物布置，大戶人家都在門前植兩株桂花樹，意為雙桂當庭，富貴盈門。不用說大比折桂更是千萬學子的夢想。如今，凡仕途得志、功成名就者亦謂之“折桂”，這就有些折煞桂花樹了。

對于桂林而言，桂花再尋常不過，大街小道都有，房前屋后皆種。全市種有桂花樹的道路有50多條。記得去年桂林訪友，家住七星區(qū)的張慶老師說帶我去看一棵國寶級桂花樹，1200年。他說很多年前就去看過，高約15米，樹冠覆蓋面積近200平方米，是我國已發(fā)現(xiàn)的最大的古桂花樹之一，當?shù)厝朔Q之為桂花王。

我聽了十分驚喜，如此神樹豈能錯過？無論如何也要去拜一拜。于是驅車前往。在我心中，那棵桂花王應該是蒼翠蔚然、古拙虬勁吧。當我們來到七星區(qū)朝陽鄉(xiāng)的唐家里村，舉目四顧，卻怎么也找不到桂花王的身影，問田邊的菜農，她說就在你們腳下啊。

我們這才彎腰細找，果然在雜灌叢中找到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桂林市古樹名木，編號000079，桂花，木犀科木犀屬，樹齡1200余年。管護責任單位：朝陽鄉(xiāng)政府。桂林市七星區(qū)人民政府（立）。二〇〇七年八月制”。菜農說，那棵桂王在2011年就沒了。問及原因，菜農告訴我，原來那棵桂花王一半枯萎，一半活著，根部早已被蛀空。某部門為保護這棵樹，就圍起來施肥，結果把樹弄死了。

我問，那樹干呢？菜農說，村民見桂花王枯死后，很久無人過問，就鋸了樹干回家當柴禾燒。千年桂花王就這樣煙消云散。

我問菜農，桂花王在世的時候，每年都開桂花嗎？她說，每年都開花的，雖然只有半邊樹，卻是滿樹桂花，全村都能聞到。桂花季節(jié)，孩子們就來打桂花，都打不完。

同行的張老師是土生土長的桂林人，他說打桂花是桂林人的一種傳統(tǒng)習俗，以前桂花時節(jié)，滿城都是桂花香。從家里到學校，一路上都是桂花雨，風一吹就飄落一地，也沒人來掃，一層一層累積，厚厚的一層，走在路上都是軟軟的。后來有人發(fā)現(xiàn)了賣桂花是條生財之道，他們把滿地的桂花收集曬干，運到江蘇南京、蘇州等地去賣，很快發(fā)家致富。

從無人問津到開始搖桂花、打桂花，因為“天降黃金雨，粒粒都是錢”。桂林手工挑選的干桂花每斤200元。如果村民有空，到山上去打野掛花，則價格還更高。一般情況下，都是在天亮前上山，全村人成群結隊而行。為什么要那么多人？因為五人一組，四人扯床單四角，一人持竿。晨曦中，用竿擊打之后，一陣黃花雨落入床單。村民們頭上身上都是桂花。之所以要在天亮之際上山打桂花，是因為桂花夜間吸收了露水，容易墜落，而太陽一出，即可收工。

桂林地區(qū)的桂花樹為什么越來越多呢？我在桂林至陽朔的公路邊采訪時，一家花圃老板告訴我，主要是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花圃經營，即賣樹苗也賣樹。桂花樹苗很便宜，高一米左右的樹苗每棵0.5元，粗10厘米左右的桂樹每棵300元也能買到。這么低的價格，是桂林城鄉(xiāng)桂花樹增多的主要原因。這些桂花樹苗圃大多數(shù)集中在桂陽公路兩側。我來到白沙鎮(zhèn)的平洞口村，這里苗圃成片，桂樹成林，村里300多戶人家，每戶拿出5畝地，用作桂花苗和桂花樹生長。村民們靠著桂花樹發(fā)家致富。

在臨桂區(qū)，桂花成了當?shù)卮迕窠洕杖氲闹饕獊碓?。無論是道路兩側，還是村民房前屋后，都種有桂樹。根據統(tǒng)計材料，臨桂區(qū)的桂花種植面積已達到15萬畝，以桂花種植為主的苗圃有100多家。

全國都有桂花種植，但桂林的桂樹品種最豐富，有金桂、銀桂、丹桂、四季桂四個種群。除了常見的品種，桂林附近的山上還生長著石山桂、狹葉桂等桂林獨有的桂花品種。為什么桂林地區(qū)會有這么多種桂花呢？再次采訪李開祥教授。他解釋說，目前廣西桂花主要分布區(qū)在廣西的中亞熱帶。具體來說，以桂林地區(qū)為主，還包括柳州、賀州、河池的部分地區(qū)。這里水分、溫度條件好，年平均溫度在15℃～19℃之間，年降雨量1000～2000mm，年平均相對濕度80%左右，所以，桂花可以在這里恣意生長，四季花開。每年九月底，更是桂花狂歡的季節(jié)，整個桂北地區(qū)的空氣里都是桂花香，人們紛紛駐足觀望，欣賞滿城桂花漫天飛舞的南國奇景。

南國的春天又飄揚著早桂的花香。桂花3月開放，以前是聞所未聞的。桂花仍是那么細碎微小，然而那是滿樹滿樹的氣勢，一起開放，一起濃烈。葉密千層綠，花開萬點黃，落在地上，也還是香塵一片。八桂大地真是名不虛傳，處處是桂花，處處花香。

和友人訪靖江王府，被兩棵巨桂吸引，金桂與銀桂。枝蔭交加，搖揚葳蕤。是日晚，再去王府賞桂，但見天高露清，山空月明。兩棵巨桂如龍鳳纏綿，蕩漾不定。滿樹桂花墜地，飄香流金。既還家，桂香裊裊，數(shù)日不盡。耳畔桂樹風聲花香，猶恍然夢中遇也。

桂花入饌，一直是民間專利。桂者，貴也。百姓喜歡，名堂就多了。做桂花糕、桂花糖、桂花蓮子羹，窨制桂花茶，釀桂花酒等。似乎任何食品皆可加入桂花。小時吃桂花糕、桂花糖，現(xiàn)在桂林的朋友送我桂花茶、桂花酒。這兩種在我故鄉(xiāng)并不多。故鄉(xiāng)也有桂花樹，卻很少，開得也是吝嗇，一年中只中秋開放，風一吹，花雨落地。風再吹，花香花影都沒了。我故鄉(xiāng)的原野太遼闊了，幾棵桂花樹實在微不足道。

桂花茶是花茶中名品。我嗜茶。喜鐵觀音和綠茶。拒絕紅茶?；ú柚?，只喝魁龍珠，還有就是桂花茶?？堉橛筛淮翰枭绐毤颐刂?，只能在揚州買到，別處沒有。來南方，我?guī)砹藥缀锌堉?，這少量魁龍珠又分諸好友。我基本上是喝不到了，但有桂花茶。桂鄉(xiāng)桂花多，桂花茶也多。桂花茶醇正清香，滋味鮮爽，葉底綠黃，明亮細嫩柔軟。滿杯滿杯的陽光中，藏著素雅的綠葉。

桂花酒是三花酒廠送我的。我去三花酒廠參觀，有幸目睹了三花酒的全部制作工藝。并且鉆入象鼻山的肚子里，細細地尋訪了三花酒窖。這種地道的手工釀酒工藝現(xiàn)在已不多見。我?guī)缀趺刻煲嬕槐鸹ň啤Ｒ粋€人獨自坐著，摸出酒杯。喝酒我總喜歡透明的玻璃杯。那樣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美酒清澈透亮。很多人喝酒，只講究味醇，卻忘了酒色，就像看美人，只看容貌，卻看不到身姿的曼妙，真是可惜。斟上二兩桂花酒，輕輕抿一口，盈盈的柔和與綿香鉆入胸懷。

喝桂花酒，就想到故鄉(xiāng)的桂花鴨。桂花鴨是金陵有名的特產。此鴨香鮮味美，乃佐酒佳品。所謂桂花鴨，很多人有誤會。以為是桂花香味熏制的鴨，或以為肉內有桂花香。其實不是。金陵8月時節(jié)，桂花盛開，此時的水鴨正是脫毛季節(jié)，肉味極鮮美，故稱桂花鴨。桂花鴨與揚州的鹽水鵝制法略相同。街頭有固定的小攤。若有客來，去剁上一碟桂花鴨，已經成了普通人家必要的禮數(shù)。

吃桂花鴨，飲桂花酒，那和惠的風情，人間的溫暖，都會在金黃色的桂花里開出來。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