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醫(yī)楊一霞（微篇小說）

廖玉群，女，廣西作協(xié)會員，南寧市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于《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廣西文學(xué)》等刊物。有作品入選《最受中學(xué)生喜愛的微型小說全集》《2017年中國小小說精選》等文集。出版作品集《游入城市的海里》《給城市擦淚》。

敲門聲不大，但很執(zhí)拗，砰砰響了兩聲，又連著砰砰砰響了幾聲。

楊一霞幾乎就在敲門聲響起的剎那間挎上了她的紅皮子十字箱。深夜里敲門找她的，都是急癥的病人，容不得拖半步。

楊一霞早年跟母親學(xué)過壯醫(yī)，后來又進了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后在家鄉(xiāng)開了家診所。十里八鄉(xiāng)沒有不認(rèn)得楊一霞的，有頭疼腦熱的，也都找楊一霞。楊一霞平日坐診，遇到急診的，二話不說就背起紅十字箱。

門開了，門口的男人倒退了幾步，才對著燈光里的楊一霞說：“閨女，哦，楊……楊醫(yī)生。”聲音含混，像是有一半含在嘴里，出不來。

微黃的燈光下，楊一霞看清了眼前的男人。矮矬矬的男人站在夜里，又平添了幾分矮。

“我……我那個婆娘……生不下來……深更半夜的……”

“別廢話！我都知道，照路，馬上走?！睏钜幌荚捯怀隹?，像把剪子，一下子剪斷矮男人的后半句話。說話間，楊一霞早一腳邁出了門。

矮男人默默地退到楊一霞的后面，打開手電筒。黑魆魆的夜，靜得像墳場，兩個人在手電筒的光柱里急走著。

矮男人把楊一霞引到一間矮小的屋里。屋內(nèi)，一燈如豆，一股難聞的草藥焦味彌漫了屋子的每個角落。產(chǎn)婦橫躺在床上，旁邊一個老婆子正把剪刀探到燈光下，見有人進來，放下剪刀，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楊一霞一把扳開老婆子，對矮男人喝道：“快讓她出去！”

男人唯唯諾諾，上前拉開了老婆子。

胎位不正，楊一霞見過不少，可眼前的這位產(chǎn)婦，眼看著連掙扎的氣力都沒有了。耽擱一秒都有危險！

楊一霞打開紅皮子箱，開始投入到眼前的急救工作中。像這樣突如其來的戰(zhàn)斗，楊一霞也經(jīng)歷了不少。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

天快亮?xí)r分，嬰兒響亮的哭聲劃破了寧靜的早晨。

母子平安。

矮男人手足無措地給楊一霞搬來了木凳子，手忙腳亂地端上了姜糖茶水。

楊一霞把紅皮子十字箱挎到肩上，她是一刻也不愿多停留了。

黎明將至未至，天涼如水。這個畏畏縮縮的男人，縮著脖子恭恭敬敬地候在門口的大樟樹下?？吹綏钜幌急持窒涑鰜?，忙打開了手電筒：“楊……楊醫(yī)生，我……我送你回家?！?/p>

楊一霞說：“用不著?！币荒_邁進黎明前的黑暗里。

男人遠(yuǎn)遠(yuǎn)地打著手電筒，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楊一霞的后面，直到看著楊一霞進了家門。

合上門，楊一霞把紅皮子十字箱放在地上，讓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娘，那個背時的封建老古董，今天他如愿以償?shù)昧藗€男丁。娘，我本來不想理那個老東西，但背上這個箱子，就不能想別的了。娘，閨女記住娘的話了……醫(yī)者仁心?！?/p>

楊一霞對著神龕上母親的照片泣不成聲。

母親是個壯醫(yī)，用祖?zhèn)鞯牟菟庒t(yī)治了這一帶不少的病人，贏得了尊重，卻輸給了沒為家族添男丁的習(xí)俗，抑郁一生。母親走后不久，父親很快拋下了楊一霞和家中的幾個妹妹，迫不及待地組成新家為家族添男增口去了。

受母親的影響，楊一霞學(xué)了醫(yī)，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背起了紅十字箱。這些年來，那個紅十字箱伴隨著她走過了這里的溝溝壑壑。

抬起淚眼，楊一霞分明看到，燈光下的母親，在望著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