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捷友誼廠：不負十八羅漢之名

米末

“龍之夢！龍之夢！”坐在245公交車上的小男孩有些興奮。李凱緊緊攥著小男孩的手，舉起來，指向窗外，“那里曾經是姥爺工作的地方?！薄袄褷?，你還在龍之夢當過保安？”在小外孫的記憶中，姥爺一直從事的工作就是保安。他不知道，他的姥爺年輕時當過翻砂工，就在龍之夢購物中心——中捷友誼廠的原址。

這個名稱，曾無數次在245公交車上響起，“中捷友誼廠到了”。歲月變遷，這個在新中國工業(yè)史上書寫過濃重一筆的工廠，已經整體搬遷至沈陽西部?！爸薪萦颜x廠”的公交站名也隨著原址上龍之夢購物中心的崛起，改換成“龍之夢紅星美凱龍”。曾經，中捷友誼廠被稱為機械工業(yè)部機床制造業(yè)“十八羅漢”。這里在1960年代，生產出了中國第一臺臥式銑鏜床，第一臺搖臂鉆床，并配合中國石油總公司開發(fā)出了高精度的機床導軌軸，為當時中國的工業(yè)化進程提供了巨大的幫助。

那時候，能在中捷這種大廠上班，是值得驕傲的事，就連找對象也很容易。李凱剛上班的時候，還是個20歲出頭的愣小伙兒，關于中捷友誼廠的歷史，他說自己幾乎一無所知，進了廠就知道干活兒，按月拿工資。稀里糊涂地被歲月推著往前走，走著走著，就下崗了?！皬S里職工有上萬人，食堂買肉都是一卡車一卡車地買，感覺下班時經過的馬路上到處都是同事，誰能想到它效益不好？我以為自己能在這個大企業(yè)里干一輩子呢！”

李凱是老實人，下崗時老老實實地回家了，后來在五愛市場打零工，再后來年紀大了，就當了小區(qū)保安。有一次還被中捷的舊同事認了出來，同事告訴他：“你知道不？中捷廠要拆了，那塊地要蓋大樓！”李凱搖搖頭說不知。在他的印象中，中捷地處沈陽市大東區(qū)珠林路和北海街的交匯處，距離東中街很近。彼時房價上漲正呈洶涌之勢，李凱覺得同事說這塊地能火的話很有道理。

2007年5月29日清晨5時30分，一聲巨響，短短幾秒，中捷友誼廠內最后一座待拆的10層高樓轟然傾斜倒下，這個1930年代建立的日本工廠，發(fā)展變遷，至此，拆遷完畢。據當時中捷友誼廠門衛(wèi)陳師傅說：“5月8日下午4點多，留守在工廠的那部分人員和拆遷的人交接完畢后撤離，第二天工廠就開始拆了?！?0天后，這個占地面積7萬多平方米，拆遷面積近10萬平方米的老工廠不復存在。其間，李凱來看過一次，看著拆遷工人用挖溝機砸倒車間、廠房，竟然感傷起來?！坝胁簧偈忻駚砼恼?，還有外國人拿著攝像機轉圈來拍?！崩顒P沒看見外國人，聽拆遷工人說的。拆遷工人問他這廠為啥叫中捷友誼廠。李凱把自己知道不多的信息傳達給對方，“中是指中國，捷是指捷克，兩國的友誼誕生了這個廠?！?/p>

中捷友誼廠的前身是日偽時期建立的滿洲工作機械株式會社。生產過自動車床和皮帶式普通車床，后來曾改名為第五0四汽車廠，除了生產千斤頂、手錘等隨車工具，還生產沖鋒槍、迫擊炮等軍工產品。沈陽解放后，職工一邊清理廠房，一邊用測繪樣機的方法，仿制一些簡單的機床產品，并與沈陽第二機器總廠一分廠合并，改名為沈陽第五機器廠。1953年，工廠改名為沈陽第二機床廠。當時，我國沒有鉆、鏜機床的專業(yè)生產廠，經過一系列改建發(fā)展，中捷成為了初具規(guī)模、能生產結構較為復雜、性能先進的中型立式鉆床、搖臂鉆床和臥式鏜床的新型工廠。在1958年的沈陽市勞模、先進生產者代表會議上，第二機床廠被評為提前完成“一五”計劃受獎單位。與此同時，職工住宅、托兒所、醫(yī)務所、療養(yǎng)所、俱樂部逐步建立并完善，一個囊括了職工生活各個方面的大廠日漸成型。

1959年，時任第一機械工業(yè)部副部長、對外經濟聯(lián)絡委員會常務副主任的汪道涵，接到了捷克斯洛伐克達色爾縣柯沃斯維特機床廠的來函，說其已經報請捷共中央、捷克政府同意并決定在中國國慶10周年之際，將廠名改為“捷中友誼廠”，所以想請中國政府選一個工廠命名為“中捷友誼廠”，兩家工廠對接，然后援助中國機床制造技術。

當時的情況下，中國確實需要技術援助。機不可失，12月30日，第一機械工業(yè)部和外交部共同提出了《關于沈陽第二機床廠與“捷中友誼廠”建立直接聯(lián)系及命名沈陽第二機床廠為“中捷友誼廠”的請示報告》。時任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副主任的廖承志星夜批示，“擬同意，請陳（毅）急核。”一個“急”字，讓這個報告當天到達主管外交的國務院副總理陳毅手中。1月1日，陳毅迅速批示了1960年的第一條外事文件：“同意辦（中捷友誼廠）”。

元旦剛過，遼寧省政府迅速就此成立項目組，負責接洽、落實中捷友誼廠這一重要工作。

在從中央到地方的一致努力下，不到半年，中捷友誼廠就宣告成立。1960年5月4日，中捷友誼廠舉行了命名典禮。時任沈陽第二機床廠總工程師的鄒家華，被任命為中捷友誼廠第一任廠長。在捷克斯洛伐克工程師的幫助下，中捷友誼廠掀開了中國人自己造機床、開發(fā)機床技術的新篇章。

捷克對中國的技術援助，并不是經常派專家到中國現場指導，而是以培養(yǎng)留學生、合作研究人員以及訪問學者的形式，為中國培養(yǎng)、訓練人才。中捷友誼廠也曾派出多批工程技術人員，去捷克學習。許多工程技術人員去捷克不但學習了機床技術，還順帶著學習了先進的汽車技術。因此，中捷友誼廠不但是生產制造基地，還成為傳播新技術的中心。

1960年，中捷友誼廠完成產品31種、4647臺，創(chuàng)工廠年產量最高紀錄，并首次完成出口創(chuàng)匯任務。截至1960年代末，廠內職工近萬人，成為當時中國規(guī)模最大的機床企業(yè)之一。

盡管李凱對中捷友誼廠的歷史知之甚少，但對于這里涌現的勞模工匠，他卻聽說許多，最有名的當屬全國勞動模范馬恒昌。

解放戰(zhàn)爭時期，身為沈陽第五機器廠工人的馬恒昌帶領他的生產小組，冒著敵人的炮火，連續(xù)作業(yè)，提前5天完成了17部火炮核心配件——“閉鎖機”的修復任務。新中國成立初期，馬恒昌帶領車工一組向全廠發(fā)出了開展迎接紅5月勞動競賽的倡議，把消滅廢品，提高質量和效率作為競賽的主要目標，得到了全廠50多個班組的熱烈響應，一個你追我趕、力爭上游的競賽場面在全廠展開。競賽活動中，馬恒昌帶領小組掀起了技術改進之風，創(chuàng)造了連續(xù)37天無廢品，改進14種工具，工效提高兩倍多的新成績，并建立了一整套加強班組建設，保證產品質量，全面完成生產任務的制度和措施。

為了表彰馬恒昌小組的先進事跡，東北人民政府工業(yè)部授予他們“新紀錄運動中的集體優(yōu)秀工作者”稱號。馬恒昌獲得了“東北工業(yè)部特等勞動模范”稱號。

2018年1月2日病世的徐正新，曾任中捷友誼廠鑄造工。鑄造扣箱是個特別苦、特別累的工作，技術要求也很高，需要把經過十幾道工序加工下來的芯子、砂型按圖紙組合在一起，然后留出澆鐵水的空隙。如果位置擺放錯誤，澆出的鑄件就會變成廢品，前面的十幾道工序也將前功盡棄。就是在這樣高強度的壓力下，徐正新每月生產的品種最多時達七八十種，每天單產最多時達60箱，用26年的時間完成了60年的工作量，被譽為“走在時間前面的人”。

1991年徐正新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1995年榮獲全國勞動模范。2018年1月17日，徐正新被追授沈陽市“榮譽盛京大工匠”。

“這些勞模是真厲害，我得告訴我外孫子，他姥爺曾和這些高人在一個工廠工作過?！崩顒P的神情有些落寞，那段中捷歲月在他的人生中太過短暫。

中捷友誼廠也經歷了困境中求生存的艱難。李凱回憶說，當時，整個東北的工業(yè)都不景氣，廠里工資都快發(fā)不出來了?！澳敲炊嗳说墓S，產品一旦賣不出去，包袱太重了，養(yǎng)活不起?！崩顒P說，沒活兒干，有的車間都長了草。

1985年，中捷友誼廠開始了全面改革，提出了主攻方向抓“三上”，一年徹底變形象，兩年上高檔，三年大變樣，振興中捷，服務全國，走向世界的戰(zhàn)略目標，并對大型鉆床車間、齒輪車間等進行了改造和擴建。

隨后，中捷友誼廠順應時代需要，逐漸打開市場、重塑企業(yè)形象。1995年，中捷友誼廠與沈陽第一機床廠、沈陽第三機床廠共同組建沈陽機床股份有限公司。2012年，沈陽機床誕生了世界首臺具有智能、互聯(lián)功能的i5智能控制系統(tǒng)，并于2014年全球首發(fā)i5系列智能機床，創(chuàng)造了世界機床行業(yè)內單品銷售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