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泥石硯鉤沉

單存德

圖1、漢代磚石渠硯正面及背面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藏書人采石、從事石硯石刻的歷史十分久。相傳三國時期，吳主孫權(quán)在靈巖山為其母營造陵墓，并封山禁止采石。從業(yè)者為圖生計，便轉(zhuǎn)至藏書鎮(zhèn)附近的善人橋西部馬崗山一帶開采青紫色水域頁巖，重操舊業(yè)。江蘇省第四地質(zhì)大隊于1980年代編寫的《1/5萬區(qū)域地質(zhì)礦產(chǎn)調(diào)查報告》也做出分析：“早在1700多年前，人們就在善人橋一帶發(fā)現(xiàn)了龍?zhí)督M海相段泥巖，于是因材施藝，采石作硯?！薄吨袊ǔ幯芯俊穼Υ艘灿蓄愃茢⑹?，“漱石產(chǎn)于江蘇省吳縣善人橋一帶，藏書鄉(xiāng)附近，早在唐宋時即被開采過。用漱石生產(chǎn)的硯臺稱‘漱石硯’或‘漱硯’……此石硯顏色深沉似墨益毫，深受書畫家喜愛?！绷硗?，從晚唐蘇州刺史皮日休和吳縣詩人陸龜蒙的以“筆墨相娛樂”詩文亦可見吳縣地域制硯品位之一斑。陸龜蒙《詠太湖硯》中寫道：“誰截小秋灘，閑窺四緒寬……坐久云應(yīng)出，詩成墨未干。”而皮日休在《太湖硯》則寫道：“求于花石間，怪狀仍天然。中瑩五寸劍，外差千疊蓮。月融還似洗，云濕便堪研?！彼麄兌紡男牡桌锇l(fā)出了對吳地硯臺既發(fā)墨又保濕的贊嘆。

宋代崇尚書畫之風使文人對文房用具的審美要求愈益提高，將收藏和鑒賞硯臺作為一大樂事。隨之，關(guān)于名硯的評價和記述也更加完整，從歐陽修的《硯譜》、唐詢的《硯錄》、米芾的《硯史》到李之彥的《硯譜》等林林總總。米芾《硯史》記述，靈巖山下有蠖村，世代以挖石刻硯為業(yè)，山南有硯石土地廟，由刻硯業(yè)供奉香火。他對蠖村所制精品硯臺也大加贊美，認為“其質(zhì)堅麗，哈氣生云，貯水不涸，墨水于紙，鮮艷奪目”。

宋以后的有關(guān)歷史記述中多有對蠖村石硯的評判。《吳邑志》卷十四記述，“蠖村硯，出邑西二十里硯石山，其下蠖村石可為硯。其色深紫，發(fā)墨宜筆，佳者殆不減歙溪所產(chǎn)?！睹资铣幨贰吩疲骸洞迨泶?，發(fā)墨不糝?！鼻孱櫿饾秴情T表隱》記載：“蠖村在靈巖山西，即硯石山，又名石城山（《吳越春秋》）。有石城（《越絕書》）。漢高獲寓居，卒于此（章懷太子注）。石城人思之，共為立祠（《后漢書》）。本名獲村，后訛為蠖，挖石琢硯，文有金星，不減歙端，有青黃兩種?！泵駠鴷r期的《木瀆小志》亦載：“靈巖山舊名硯石山，土人蠖瓦為業(yè)，故其下有蠖村”。

圖2、唐代澄泥六螭石渠硯正面及背面

圖3、宋代澄泥璧水硯正面及背面

圖4、宋代艧村石鳳池硯正面及背面

圖5、宋代 村石玉堂硯正面及反面

從《西清硯譜》收錄的宮中所藏硯臺看，宋代蠖村硯的品位就不低?！段髑宄幾V》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由大學(xué)士于敏中奉旨纂修，其中卷十四收錄“宋代蠖村石泰交硯”“宋代蠖村石聽雨硯”“宋代蠖村石鳳池硯”；卷二十一又收錄“舊蠖村石玉堂硯”“蠖舊村石蘭亭硯”，與端、歙、澄泥等名硯并立，且每一方石硯都有清高宗的題詩銘文，一詠再詠。這五方蠖村石硯現(xiàn)分別收藏在北京和臺北兩地的故宮博物院。

明代的蠖村石硯受到文人審美時風的影響，更崇尚品位與格調(diào)，或簡約、或斑駁、或樸拙，可與歙硯、端硯媲美。明代文學(xué)家袁宏道在《靈巖記》中記述，靈巖山一名硯石山，“山下有石可為硯，其色深紫，佳者殆不減歙、溪……山之得名蓋在此?！焙髞淼摹断闵叫≈尽芬灿杏涊d，“焦山坐落靈巖山之西……自明嘉靖后復(fù)采石，迄今數(shù)百年，劃鑿愈甚，其下即蠖村?！逼渲忻髂┶w宦光所刻“聽雨硯”可為代表，僅聞其名，文意雅韻便撲面而來?！段髑宄幾V》描述：“硯高四寸七分，上寬二寸八分，下寬三寸四分，厚七分。宋蠖村石，樸素天然，不加雕琢，硯首鐫草篆‘聽雨’兩字，四側(cè)皴剝……硯背鐫‘寒山趙宦光為悟石老禪作’行書十一字，左側(cè)有‘凡夫二字印’?？济髭w宦光號凡夫，長洲人，善草篆，悟石軒在虎丘云巖寺內(nèi)生公石側(cè)?！贝顺幒菤饧礉櫍瑩糁缗?，硯刻運刀利落，筆力遒勁，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清代蠖村石硯更是躍上一個新的高峰，這與蘇州專諸巷琢玉業(yè)的興盛不無關(guān)系。玉與石本來就同質(zhì)相近，兩者相互影響，相得益彰。而此時的硯臺不僅是實用品，也是藝術(shù)欣賞品，文人與士大夫?qū)⒊幣_硯刻視為珍寶，收藏之風盛行，文人意識與審美也引導(dǎo)著硯刻藝人創(chuàng)意創(chuàng)作的方向。上品的硯臺硯刻追求造型古樸、雕飾簡約，注重構(gòu)圖和章法，常以因材施藝、由色取巧、走刀利落、題材典雅而獨具一格。

明末清初，蘇州出了諸多斫硯高手，其中顧家三代皆因斫硯技藝高超而享譽朝野。顧家第一代為顧圣之，字德鄰（或德麟、德林），號顧道人，家居專諸巷，讀書未就，工于琢硯，自然古雅，名重于時。他繼承了明代傳統(tǒng)特色，制硯風格古樸雅致，他人心摹手追，終莫能及。顧圣之的兒子顧啟明，人稱小道人，繼承父親技藝，一生以斫硯為業(yè)，可惜其壽不長。顧啟明之妻便是顧二娘，本姓鄒，加入顧家隨夫家姓。顧二娘膝下無子，遂收其侄兒顧公望（仲呂）為養(yǎng)子。在顧二娘的教導(dǎo)下，顧公望勤奮鉆研，技藝日進，后為皇室內(nèi)廷供奉，專為皇家斫硯。顧二娘“非端溪老坑佳石不奏刀”，制硯“不拘形式，隨意制之”，所制硯臺古雅而兼華美，雕飾工整纖麗，凸顯“溫純古雅”的特色，最為文人雅士欣賞。顧二娘所制硯臺均留銘款，現(xiàn)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她的兩方硯臺，硯上陰刻“吳門顧二娘”五字。

中國的名硯也受到日本文化人的追捧，日本相浦紫瑞編著的《百華硯譜》收錄了中國的端溪石、歙州石、蠖村石等硯臺上百方，其中蠖村石硯有宋代的太史硯、換鵝硯及兩方長方硯；明代回文長方硯、鸚鵡硯、三足門硯。日本的《東京精華硯譜》第八十七卷收錄的中國硯臺雖沒有注明蠖村石硯，但產(chǎn)地卻標明“蘇州”“靈巖山”，其中有宋代的“蝦頭紅云海硯”“魚肚白穹天硯”，明代的“蟹殼青方城硯”“綠豆沙太史硯”，明末清初的“綠豆沙壺式硯”“鱔魚黃長方硯”“玫瑰紫門字硯”“鱔魚黃涼秋明月硯”，清代的“綠豆沙太史式硯”“蟹殼青云海長方硯”，并認為澄泥硯產(chǎn)于蘇州，是中國最美的硯臺。

圖6、明末清初玫瑰紫門字硯

圖7、清乾隆仿唐菱鏡硯正面及反面（歙石）

圖8、蔡金興鳳型硯

圖9、蔡金興農(nóng)家米匾硯側(cè)面

圖10、蔡金興舔犢硯

圖11、蔡金興井田硯

圖12、蔡金興慧石竹韻高節(jié)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