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魔旦》中阿玫這一另類乾旦人物形象

周丹強玉

[摘要]嚴歌苓，著名關(guān)籍華人女作家，《魔旦》是其經(jīng)典短篇小說之一，故事用簡潔的語言深刻地描繪了一個邊緣乾旦少年阿玫的另類成長史。本文就阿玫這一人物形象進行剖析，解讀其所代表的華人弱勢群體的崛起與自我救贖以及文化回歸。

[關(guān)鍵詞]魔旦乾旦；阿玫；成長

引言

嚴歌苓，著名美籍華人女作家，以中英雙語創(chuàng)作小說，因為華人這一特殊身份使其對東西文化有著獨具特色的詮釋。她的小說關(guān)注弱勢群體，常以其女性獨特視角細膩地刻畫社會底層人物和邊緣小人物，其作品主要分為兩大類：文革類和新移民類?！赌У穼儆诤笳?，是嚴歌苓經(jīng)典短篇小說之一，故事短小精悍、敘事新穎、寓意頗深，充滿了一定魔幻色彩。大部分學者主要將《魔旦》列入同性戀小說或者以酷兒理論來進行分析解讀，如朱沿華的《最干凈的同性戀小說》，劉舸以及楊鳳嬌的《嚴歌苓同性戀小說創(chuàng)作及對普伊格的接受》，孫楊的《論嚴歌苓短篇小說中的“非常態(tài)戀情”》，陳彥平的《嚴歌苓短篇小說中的錯位愛情研究》等，但筆者認為與其將《魔旦》看作描繪白人男子奧古斯特愛慕華人乾旦阿玫的同性錯位情愛軼事，不如將它看作一部邊緣乾旦少年阿玫的另類成長史。

一、乾旦

乾旦是京劇舞臺上一抹瑰麗奇異的景色，他們身為男子卻能在舞臺上將一個個女性角色模仿得惟妙惟肖。由于中國幾千年獨有的太監(jiān)文化以及國力的日漸衰落，西方列強一直將東方文明閹割化、女性化、附加化，乾旦也被視為陰性特征的具象表現(xiàn)。這種表演傳統(tǒng)客觀上強化了西方對于中國文化“女性化”的誤讀，為他們的東方主義幻夢提供了一個落腳點。《魔旦》中除了主角阿玫外，還提到過阿三、阿陸，同樣是少年成名、顛倒眾生，卻都有著悲慘的結(jié)局。阿三在臺上顧盼生姿、妖嬈可人，但下了臺的他為了擺脫那三十多個老少漢子的糾纏，證明自己的男兒身，“把長袍內(nèi)的褲帶一松，褲子降落到樹下，他叉開腿雄赳赳朝等待答案的面孔撒了泡尿。阿三撒尿的態(tài)度和姿勢不僅是男孩的，而且是鄉(xiāng)下到處搗蛋、惹禍的野男孩的?！钡珔s也逃脫不了被白人同性戀份子圍攻，活活被燒死的悲劇命運。而阿陸在小說中則如同幽靈鬼魅一般存在，是作者著墨最少的人物，連溫約翰談及阿陸時也是用“據(jù)說”二字，在經(jīng)歷了一段極其慘烈的地下情后便徹底消失。與之有過戀情的到底是男是女，是白人還是華人都沒有任何交代。阿玫也是亞文化乾旦中的一員，雖然外表更加嬌弱，但內(nèi)心堅毅，想通過努力擺脫乾旦這一令自己無比尷尬的身份。

二、另類乾旦少年阿玫

（一）阿玫的外形

阿玫的外表是柔弱可人的，在那張老照片上阿玫“眼睛奇大，嘴巴奇小，下額從兩頰剎不住地往下尖，成了張美女漫畫”，只是初學戲曲，阿玫的蘭花指和眼波便已撩人心魄。在移民局里，雖然穿著樸素男裝，但他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讓移民局長官鐵定認為是女扮男裝，要求驗身。這樣的外貌很容易讓讀者聯(lián)想起李碧華筆下同為旦角的程蝶衣。阿玫自身也有不少女性的特質(zhì)，例如他異常愛惜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形象，喝茶時小心翼翼，下了戲也是整潔秀氣的東方男孩，這些都讓奧古斯特留下了深刻印象。但阿玫的形象是矛盾的，他的柔弱的外貌和堅毅的內(nèi)心形成了鮮明對比。

（二）阿玫的智慧與志氣

在排華兇猛的年代，美國禁止華人女性進入，以防華人男性娶妻生子、落地生根。阿玫入境時被移民局長官誤認為女孩，要求驗明正身時，阿玫磨到最后也是沒讓白人婦女把他的衣服扒光。作者在此處用了一個“磨”字巧妙體現(xiàn)了阿玫的智慧，十二歲的阿玫沒有正面和白人婦女起沖突，卻又保護了自己的尊嚴。阿玫天資聰慧，九歲學戲，只有三年戲齡就架勢十足，很快有了旦角的神采。乾旦是男性演繹女性，因為天生的性別差異，若是想要出色演繹角色，就要比坤班演員更加努力去磋磨女性的特質(zhì)，阿玫的聰穎也由此體現(xiàn)了出來。而阿玫比阿三、阿陸成名都更早，十四歲便成為了金山第一旦，但卻并未沉浸在梨園名角的喜悅中。戲子在封建文化中一直是下九流的產(chǎn)物。舊社會的男戲子由于在社會和亞文化的夾縫中生存，大都有著一些陋習，要么吸食鴉片，要么做了他人情夫，要么自甘墮落做了權(quán)貴的“相公”，要么也學著豢養(yǎng)情人、收納小妾。阿玫沒有隨之墮落，他冷靜、自愛。從他對電影的態(tài)度就可以看出，與程蝶衣的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不同，他把戲臺和生活分得很清楚。扮上戲，他風華絕代、不可一世；下了戲，他異常顧惜自己的形象。幼時在海關(guān)遭遇的羞辱和前輩的悲慘經(jīng)歷，使得他急切希望能夠擺脫乾旦這一尷尬身份。戲子的文化普遍不高，但他卻暗中補習中學課程，希望能夠進入會計學校，當上會計，成為體面的人。

（三）阿玫的心計

因為生活的滄桑，阿玫比同齡人更為早熟、敏感，一眼就看出奧古斯特是個充滿心酸的人兒。與其說是奧古斯特常打阿玫的埋伏，不如說是阿玫選擇了忠厚的奧古斯特。阿玫需要錢，但對于奧古斯特所贈的禮物，阿玫先是拒絕的再慢慢接受。一邊應(yīng)酬著奧古斯特，一邊謊稱需要錢寄錢給父母，實則是攢錢去念書，好早日擺脫這片苦海。而因為西方文化得潛意識作用，奧古斯特一廂情愿地把阿玫看作弱者，是基于自己的臆想，也是基于作為白人的優(yōu)越感。雖然白人文化一直壓迫著東方文化，但是在同奧古斯特的關(guān)系中，阿玫是占據(jù)主導地位的，并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純潔。現(xiàn)實和表演在阿玫的內(nèi)心涇渭分明，使他可以帶著距離感來看待西方男人的“東方幻夢”，并十分冷靜地控制局面。

阿玫就是魔旦，魔旦有幾層含義，其一是指阿玫的神秘莫測，無論在舞臺上對著觀眾，還是下臺面對奧古斯特，都著有致命的吸引力；其二他是一名突破傳統(tǒng)的旦角，不甘心一輩子被人戲謔、為人擺布，無時無刻不在與命運抗爭，想通過努力為自己謀一條出路；其三他力爭上游，胸有城府，與禁臠芬芬一起聯(lián)手設(shè)局讓一直愛慕他的奧古斯特做了他們的替罪羔羊，也借此機會成功擺脫奧古斯特的糾纏。

（四）阿玫的結(jié)局與自我救贖

故事的末尾，“阿玫唱戲唱到他從會計學校畢業(yè)，真的就混人了穿西服打領(lǐng)帶的金融區(qū)人群”可以推測出阿玫成功地當上了銀行會計。而小說文中多處細節(jié)都可以推測出阿玫最后改名為約翰，如“我”留意到溫約翰被長久珍重的手，與他整個形象不同；“我”在街角碰到的小男孩拐進了“華人移民歷史展覽館”，他爺爺姓溫，也就是溫約翰；小說的最后一段道出溫約翰曾是唐人區(qū)的著名粵劇花旦，更加表明他就是阿玫。約翰是教名，似乎暗示阿玫后來真正如愿進入了主流文化圈，后來娶妻生子，生活慢慢步入了正軌。孫子十六七歲的年紀講著一口流利純正的英語，也證明阿玫一家最終邁進人了主流文化。

阿玫最終成為了溫約翰，老了守著“華人移民歷史展覽館”是一種救贖懺悔。年輕時的阿玫需要奧古斯特的資助，所以迎合著他，但又厭惡奧古斯特對他的糾纏。而老年溫約翰堅稱阿陸的存在則表明其對奧古斯特的認同?！霸僬f阿玫鬧了那么大一場事！”能夠感覺出溫約翰對自己年輕時做的事情的悔悟。年輕時阿玫因為阿三的悲慘經(jīng)歷厭惡同性戀，而年老后則對同性戀表現(xiàn)出了應(yīng)有的寬容。溫約翰在談及奧古斯特時也表現(xiàn)出極其的善意和維護，“我”猜想奧庫斯特是謀殺阿陸的兇手時，溫約翰便同“我”爭辯起來，說奧古斯特從來沒殺過人，他那樣一個溫和的人，天生的軟弱。倒并不是因為軟弱，奧古斯特看不起兇殺、暴力，他認為那是不可饒恕的粗鄙。若不能征服一顆心，就去制服一具肉體嗎？奧古斯特輕蔑這類人。從對同性戀的鄙夷再到對同性戀文化的寬容與理解是對舊金山多元文化的包容，嚴歌苓也曾經(jīng)說過“我居住的舊金山就是全美的同性戀大本營，同性戀的比例高達25%。如果我對這件事不能轉(zhuǎn)變態(tài)度的話，就沒法在那里生活下去?！睂τ谕詰僬叩膶捜菀瞾碜杂趯γ绹就廖幕慕邮芎桶?，也是華人真正融入西方文化的一個體現(xiàn)。

老年的阿玫看守著華人移民歷史展覽館是對東方文化的回歸，對自己華人移民身份的認同。年輕時阿玫把唱戲看成是謀生，但旦角身份又讓他感到尷尬，并急于擺脫這一低賤的身份。而老年的阿玫偶然還會在港口廣場吊嗓，則表明他對曾經(jīng)乾旦身份的認同。

結(jié)語

阿玫所代表的是二十世紀中期在美國掙扎打拼的一群邊緣弱勢華人青年，他們不愿受到美國主流文化的排擠和刻板定位，不愿再被物化和符號化。他們也代表著東方文化的崛起，努力向上、刻苦鉆營，運用手段躋身以白人為主流文化的社會圈。小說主角阿玫最終成了體面人，而他的同輩們也在慢慢努力。盡管在成功這條路上，他們可能游走在道德的邊緣；但在成功過后，他們也開始慢慢反思，并獲得了最終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