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洪晴
(徐州工程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徐州,221018)
阿特伍德的第八部小說《強盜新娘》充斥著大量的空間元素,存在不同形式的敘事空間,將人與空間的協(xié)同關系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小說通過一個個別具意味的敘事空間和縱橫交錯的立體空間結構,描述了三位女性——托尼、查麗絲、洛茲與“妖女”澤尼亞之間的生死糾葛,表現(xiàn)了男女兩性空間爭奪、空間與自我、身份等空間關系問題,探索了現(xiàn)代女性如何在復雜的空間實踐中建立自我與世界的空間關系,最終重新認識自我、實現(xiàn)自我??臻g具有不同的維度,其中最主要的三個維度是物質維度、精神維度和社會維度。小說通過地理空間、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三個維度的空間書寫,透析了空間變化對社會關系以及對人產(chǎn)生的影響,傳達了作者希望打破二元空間對立,構建多元自由空間的美好愿望。
加斯東·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在《空間的詩學》中對一些經(jīng)典的地理空間進行了原型分析,他認為,“家屋、閣樓、地窖、抽屜、匣盒、櫥柜、介殼、窩巢、角落等,都屬于空間方面的原型意象,它們都具有某種私密感、浩瀚感、巨大感、內(nèi)外感、圓整感?!盵1]小說開篇就別具匠心地描繪了一幅女性在現(xiàn)實空間里躑躅掙扎、探尋自我的地理景觀圖。小說第一章聚焦于三位女性在家園、辦公室、街道、餐館等私人或公共建筑空間中的日?;顒?,分別敘述了她們的居所布置、工作環(huán)境,然后三人穿過皇后大街在餐館托克斯克碰頭,并一起見證了澤尼亞的死而復生。米歇爾·??拢∕ichel Foucault)指出:“建筑給人們提供安身之所,并將居于其間的人們之間的交流編織成一張關系交互網(wǎng)?!盵2]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了很多建筑空間意象,如臥室、廚房、浴室、庭院、地下室、塔樓、雞舍、辦公室、商店、街道、餐館等。作為重要的地理空間,它們不僅承載著獨特的社會文化內(nèi)涵,同時也構成了敘事背景,勾畫出女性的生存空間和社會關系網(wǎng),給女性帶來了特殊的影響。
家園對女性空間的探索和女性身份的建構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作為戰(zhàn)爭學博士、女歷史學家,托尼侵占了男人長期把持的歷史領地。她把辦公樓麥克朗大樓看成古老的烽火臺,哲學系占領了一樓橋頭堡,現(xiàn)代歷史系占據(jù)了第二層。對托尼來說,辦公室仿佛文藝復興時期的宮廷,男同事們的竊竊私語常被她聯(lián)想成宮廷密謀。憑著戰(zhàn)爭學家的直覺,托尼總是從戰(zhàn)略的角度分析問題,努力保護著脆弱的愛人韋斯特,她霸道地宣稱:“女人的戰(zhàn)場,男人走開?!盵3]126在澤尼亞死而復活后,托尼把自己的家園“塔樓”視為抵御敵人的碉堡,她從戰(zhàn)爭學的角度打量著房子,感到“敵人已經(jīng)在圍墻之內(nèi)了”。[3]48在她眼中,房子看起來“不再那么厚實,那么牢固,那么無可爭議了”。[3]43她想象著哪里適合埋伏,哪里需要加固。在這里,托尼的心境與其所觀察的外部環(huán)境特征構成了一種映照關系。托尼眼中觀察出的空間變化,恰恰展現(xiàn)出空間危機帶給她內(nèi)心的不安與焦灼,她害怕澤尼亞的卷土重來會令她再次失去韋斯特,因此只能通過外部地理空間的加固來強化自己的心理防線,以抵御外敵的入侵。
地理空間與女性的身體、感知、存在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查麗絲索居小島,過著遠離城市、親近自然的生活。她的房子與自然融為一體,她在花園里種菜、養(yǎng)雞,她會透過自己的房子打量城市,“城市在霧中漸漸浮現(xiàn),塔樓,塔樓,塔樓,尖頂,不同顏色的玻璃窗……”[3]9對查麗絲來說,城市是神秘的、富有攻擊性的,除了工作,她不愿意走進城市。查麗絲篤信精神的修煉,相信人死后會重生。澤尼亞假死后,她不相信骨灰罐里裝的是澤尼亞,認為她只是“迷失了,找不到光了?!盵3]56她相信“澤尼亞會來訪的,會造訪某處的……”[3]57她想象著澤尼亞蒼白的臉出現(xiàn)在廚房的玻璃上,“查麗絲會打開門。進來,她會說,因為如果你不邀請,死人無法跨進你的門檻。進來,她會說,冒著肉體的危險,因為澤尼亞需要找到一個新的血肉之軀。進來,她會說,第三次、至關重要地?!盵3]57-58之后,查麗絲在托克斯克見證了澤尼亞的回歸,感受到她輻射出的黑色力量正侵占了自己的身體:“澤尼亞成功地回來了,穿過那條河;她現(xiàn)在在這里,以肉體形式,從查麗絲的身體奪走一大塊,吸進自己的身體。”[3]77查麗絲對死亡的玄學解釋,透著女性對空間、身體、靈魂的獨特領悟。身體往往連接著物理、心理和社會空間。在查麗絲眼中,女性對外部空間的爭奪實際上是對身體空間的爭奪。因此,她經(jīng)常想象著和澤尼亞爭奪自己的身體:“我的身體,我的,她重復著,我是個好人,我是存在。”[3]77
地理空間還起到推動敘事進程發(fā)展的作用。洛茲是叱咤商界的女王,也是一個稱職負責的母親。她繼承了父親的事業(yè),把辦公大樓打造成自己的商業(yè)帝國。她目睹了澤尼亞的“復活”后返回“辦公室”,她的“視線穿過窗子”,看到了“湖”、“未來碼頭”、查麗絲住的“小島”、托尼的紅磚哥特式建筑“塔樓”,想象著三人在地理上組成了一個三角,像女偵探一樣彼此發(fā)送信號。接著,讀者的視線又隨著洛茲來到她的家里,空間視角開始一點點推進,從“客廳”、“臥室”、“廚房”到“地下室”,洛茲的思緒又回到了過去,想起被澤尼亞欺騙、奪夫,再到丈夫密奇被拋棄后自殺,痛苦的過往像電影的片段不斷閃回。一句“洛茲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地下室的地上”將讀者的思緒從過去拉回到了現(xiàn)實,接著由洛茲的心理活動和一系列指涉方位地點的動作,讀者感受到了空間的轉移和時光的流逝,“她在這里多久了,在昏暗的光線下嗚咽多久了?她必須回到樓上,處理現(xiàn)實”,“她向著地下室臺階跛去”,“她走到廚房”。[3]441-444在這里,通過敘事空間的不斷切換,物理空間替代了時間維度,時空相互融合,增添了文本的時空層次感,也推動了時間軸的運轉。
小說摒棄了傳統(tǒng)的線性敘事順序,運用共時性的空間敘述方式,通過回溯、閃回、蒙太奇等手法來模糊時間維度,強化空間化概念,構建人物的心理空間。小說第二章到第四章以三位女性不同的視角分別敘述了她們與澤尼亞從相識到受騙、受害的經(jīng)歷,中間穿插了她們對現(xiàn)下生活的陳述、對童年生活的回憶、對夢境世界的幻想、對未來命運的預測,使過去與現(xiàn)在、心理與現(xiàn)實相互交織,呈現(xiàn)出立體的心理空間結構。這三章的情節(jié)均以“現(xiàn)在”這條主線展開,首先三人回憶起與澤尼亞的相識,再用“倒敘中的倒敘”手法追溯到各自不幸的童年時代,然后又回到被澤尼亞欺騙、奪夫的情節(jié),最后再回到現(xiàn)在的時空,各自思考澤尼亞“復活”后帶來的新危機。在現(xiàn)在時間里對澤尼亞“復活”的見證導致三人對過往生活的回憶,而澤尼亞帶給她們刻骨銘心的傷害又對她們現(xiàn)在的行為、心理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激發(fā)了她們沉著備戰(zhàn)、共同抵抗“妖女”侵犯的信念和勇氣。這種現(xiàn)在與過去交替的時空安排不僅獨具匠心,也使讀者真切地感受到三人真實的情感變化和內(nèi)心世界。
小說在這三章中多次采用了回溯、閃回等手法,在文本中嵌套進三人有關澤尼亞的記憶碎片和自我剖析式的內(nèi)心反思,完成現(xiàn)實對記憶的反撥、過去與現(xiàn)在的重疊。如托尼在現(xiàn)在的時間里午夜難眠,在沙盤上模擬歷史上著名的羅馬皇帝奧托二世的致命一戰(zhàn),思索著奧托失敗的原因,思緒一轉,回想起與澤尼亞的恩怨過往:“毫無疑問,是她自己發(fā)出了邀請?!撬龑⒋箝T打開,讓澤尼亞進來,……是托尼歡迎她的。很久以前了,60年代早期,那個時候托尼19歲……”[3]130-131韋斯特的兩次背叛幾乎將托尼推向自殺的邊緣,雖然對澤尼亞恨之入骨,但在心里某處,她卻對澤尼亞欽佩不已:“她干得多漂亮,她把我們欺騙得有多徹底……她里面有一部分是想鼓勵澤尼亞,甚至慫恿她,把她塑造成傳奇,參與她的勇敢……”[3]208
查麗絲在現(xiàn)在的時間里跟蹤澤尼亞至阿諾德花園酒店,看見了澤尼亞與洛茲兒子的曖昧舉動,大為震驚,當她坐著渡船返回小島時,思緒又飄向過去:“她不想讓逝去的歲月回轉,包括那些她應當有卻沒有的時光……是澤尼亞帶走了那些日子……只一次的搶奪,澤尼亞就偷走了她的未來和過去……多一點時間,多一點時間,……把你搶走的還給我!……查麗絲和澤尼亞的歷史可以追溯到70年代的第一個11月,第一個星期三?!盵3]225在澤尼亞拐走了比利后,查麗絲幻想自己分裂成另一個黑暗的自我卡倫,用卡倫的口吻毫不留情地批判著:“她真笨,她是個失敗者,她是個白癡。發(fā)生在她身上的壞事都是懲罰,是給她的教訓……”[3]314
洛茲在現(xiàn)在的時間里返回辦公室后焦慮難耐、暴飲暴食,雇傭偵探調(diào)查澤尼亞,久違的憤怒重新襲來。她想象著澤尼亞死了,肢體融化了。她又回想起給兒時的雙胞胎讀童話故事時,她們堅持把所有主角都換成女性,把《強盜新郎》的故事改成《強盜新娘》。洛茲不禁發(fā)出心底的吶喊:“為什么不可以?讓新郎也嘗嘗這種滋味。強盜新娘,埋伏在黑森林的宅邸,狩獵無辜迷人的少年人,在她的大鍋里置之于死地。就像澤尼亞?!盵3]334接著,洛茲回想起她與現(xiàn)實版“強盜新娘”澤尼亞的故事“始于一個美麗的五月天,1983年,艷陽高照,鳥兒鳴唱,洛茲感覺很棒……”[3]34在經(jīng)歷了丈夫出軌、自殺等打擊后,洛茲又進行了內(nèi)心獨白式的反思:“你睜著眼睛走進去,只能指責自己。傻瓜!是什么引誘了你?……是驕傲,七宗罪中最致命的一個……虛榮,虛偽的勇氣……”[3]402
記憶具有某種空間性特征,以記憶的方式選擇和組織敘事,必然也具有空間性特征。記憶往往與某些空間地點相互關聯(lián),而這些地點往往是我們的記憶承載體,起到激活記憶、復活事件的作用。巴什拉指出“人可以借助外部存在空間來激活關于空間的記憶,給意識個體內(nèi)在的存在一個外在的命運,以確定我們內(nèi)心空間的位置,進而認識自我?!盵4]小說中陰郁詭譎的托克斯克、舉辦報復派對的黑色公寓、轟鳴搖擺的渡船、散發(fā)鼬鼠臭味的花園、埋伏著強盜新娘的黑暗森林等地點,分別成為了激活三位女性記憶的空間承載體,也成為塑造“妖女”澤尼亞這個人物形象、反映其性格特點的空間表征物。因此,澤尼亞變成了開啟三位女性記憶的時空鑰匙,通過在外部空間中發(fā)起“奪夫”攻勢,讓幾位女性感受到外部空間的危機感,進而都不約而同地訴諸于心理空間,借助回憶激發(fā)個體存在意識,反思現(xiàn)實空間中兩性關系的困境,找尋長期迷失的自我,重構女性身份,以實現(xiàn)外部空間的突圍。
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認為,“空間是政治性的,意識形態(tài)性的……是一種社會的產(chǎn)物?!盵5]因此,空間既生產(chǎn)社會也反映社會。社會空間是政治、經(jīng)濟、種族、階層、文化等各種社會力量較量、互動和沖突的場域,反映了一種思想同另一種思想的交鋒,一個階級對另一階級的壓迫,一種性別對另一種性別的反抗。“空間容納、隱藏、承載了各種社會關系,當然也是權力運作的載體?!盵6]阿特伍德的作品也一直表現(xiàn)出對社會空間和權力關系的關注。在《對〈權力政治〉的思考》一文中,她用空間隱喻了權力的運作:“權力就是我們的環(huán)境,我們的四周被權力所包圍。它滲透了一切……在我們所自以為是的個人生活中,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僅僅是外部權力游戲和權力斗爭的復制?!盵7]對阿特伍德來說,空間承載著政治權力和社會關系,權力也對空間進行種種干涉、安排、介入和操控。福柯在《空間、知識和權力》中也指出,對空間的控制實際上就是對權力的操控,命令一個人躺下或者站起來就如同命令狗一樣,因為“垂直并不屬于空間的緯度,而是屬于權力的緯度”。[8]
社會空間是《強盜新娘》空間敘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形成了人物與社會交互關系的空間網(wǎng)絡。社會空間與個體存在、身份背景等都密切相關,且大都帶有“性別代碼”,“既能反映同時又影響性別的社會構建和理解”。[9]小說描繪了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差異、男性空間和女性空間的沖突以及社會空間的變遷,使人物生存的社會空間涂上一種探索性別政治的色彩,拉伸了情節(jié)上的張力。
阿特伍德的十幾部小說的主題大多表現(xiàn)為“男性擁有自己的房子,而女性單槍匹馬地進入這個象征男性權力的世界?!盵10]男性因擁有自己的空間在性別權力關系中占主導地位。但《強盜新娘》卻打破了傳統(tǒng)的男女性別定位,讓三位女性都擁有自己的房子,享有獨立的女性空間,而與之對應的三位男性——軟弱無能、沉迷于荒誕音樂的韋斯特,充當逃兵、好吃懶做、自私自利的比利,風流成性、玩世不恭的密奇,卻成了沒有安身立命之所、尋求女性庇護的軟弱群體,在生活、經(jīng)濟和精神上都要依賴女性。最初,三位女性對男性都是一味地寬容放縱,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兩性關系中的被動地位。托尼精心地照顧、保護軟弱的韋斯特;查麗絲自愿充當比利的避難所,對吃軟飯的他沒有半絲怨懟;洛茲無限度地滿足密奇的物質揮霍,包容他的反復出軌。而澤尼亞的輕易誘拐,暴露了男性的不忠和背叛,也讓她們看清了男性自私、丑陋、冷酷的本性,意識到自己在現(xiàn)實空間中的受害者身份,重新反思兩性關系,反抗不公的命運:托尼接受了被澤尼亞拋棄的韋斯特,卻不愿再相信他了,查麗絲努力地把比利從頭腦中“擦掉”,而洛茲則拒絕收容被澤尼亞甩掉的密奇。
幾位女性都不約而同地通過建構自己的家園、辦公室、商業(yè)帝國,形成塔樓(私人空間)——小島(鄉(xiāng)村空間)——辦公室(都市空間)的地理空間結構,借以拓展女性的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構建出“鐵三角型”的女性同盟者社會空間。小說不僅探索了女性在男性社會中拓展生存空間的多種可能性,還展開了對“男性氣質”的多層面探討,透露出作者本人對“男性氣質危機”的擔憂。小說刻意顛倒了男女空間權力配置,以全新的性別建構,消弭了空間權力關系中的性別政治,體現(xiàn)了作者構建理想的兩性生存空間的美好設想。
此外,小說還描述了加拿大社會少數(shù)族裔群體的社會空間,揭示了都市空間中少數(shù)族裔的生存困境,表達了他們對空間的訴求。二戰(zhàn)以來,加拿大社會經(jīng)歷了經(jīng)濟轉型、都市擴張的城市化進程,吸引了大批國外的移民。然而,縱觀加拿大近現(xiàn)代史,在城市化發(fā)展的不同階段,移民在都市空間的分配中并未享有與白人、中產(chǎn)階級和上層社會同等的待遇。居住空間往往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像加拿大這樣的多元族裔國家,空間的規(guī)劃與種族、階級、身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在城市中,白人與少數(shù)族裔社區(qū)涇渭分明,形成了主流與邊緣的明顯界限,而空間的劃分帶來的是人與人的隔離和差異,自然而然會導致階級和種族的對立。
作為猶太移民的洛茲,從小生活在移民聚集的街區(qū),常因自己的移民身份感到自卑。父親因戰(zhàn)爭常年在外奔波,母親獨立經(jīng)營一家公寓,里面住著形形色色、處在社會底層的移民。洛茲經(jīng)常會在街上看到因戰(zhàn)爭逃到加拿大的難民(DP,displaced per?sons):“成年的難民衣著古怪,破舊可憐,口音奇怪,看上去表情拖拉,破敗。是困惑的表情,好像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或者發(fā)生了什么事?!盵3]368難民的孩子更為可憐,經(jīng)常受到欺侮,被其他孩子追著喊:“難民!難民!從哪來就滾到哪里去!”[3]368有時,洛茲也會因為自己的深色皮膚被叫做難民?!暗珒H僅是一個綽號,就像‘低能’,或者——更糟糕——‘同性戀’?!盵3]368雖然洛茲不是難民,但她感到有一種看不見的障礙,將她與其他人區(qū)分出來,“她在他們中間,卻不是他們的一部分?!盵3]368洛茲厭惡自己的猶太身份,卻又不自覺地將白人的優(yōu)越感內(nèi)化,去欺負其他有色人種難民的孩子。她會把他們逼到墻角,給他們一個“中國燒”,踢打他們,對他們大吼大叫。不久,父親大發(fā)戰(zhàn)爭財,使他們擺脫了貧困的移民聚集區(qū),搬到了富裕的北方,洛茲也被送去猶太學校。成年后的洛茲靠著父親積累的財富和自己的努力打拼,終于躋身于上流社會,成為多倫多地位顯赫的女企業(yè)家。然而,空間地位的提升并沒有改變洛茲的自卑心理,她仍然覺得“她是個怪人,一個混血,一個奇怪的半人。……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國外,她是個移民,一個難民?!盵3]390以洛茲為代表的少數(shù)族裔移民的空間困境和拓展空間的實踐,表達了弱勢群體渴望逃離邊緣族裔空間、融入主流社會空間的愿望。
事實上,阿特伍德也將本人渴望伸張空間正義的理想寄托在“妖女”澤尼亞這一人物形象上。盡管澤尼亞多次編造自己的身世來騙取三位女性的同情,但不難推斷,她是一個沒有家、四處漂泊的少數(shù)族裔難民。澤尼亞曾經(jīng)對洛茲哭訴:“我一直處在邊緣,在那里那么久了;我總是必須一個人對付它?!覐膩頉]有過任何東西,從來沒有融入社會。我一輩子都是提著行李箱過活;……沒有根基,沒有永恒?!盵3]414澤尼亞的這段內(nèi)心獨白揭示出加拿大社會中少數(shù)族裔移民被主流白人社會排斥、孤立、異化的事實,反映了移民漂泊不定、缺乏歸屬感的空間困境,而澤尼亞以極端的方式破壞別人的家庭、搶奪別人的愛人,實質上是處于邊緣的弱勢族裔以掠奪式的極端方式,報復主流社會,抵抗性別政治,從而參與到社會空間這個權力場的爭奪中。
小說通過搭建錯綜復雜的敘事空間,將人物的性格命運和情節(jié)安排巧妙地聯(lián)系起來,使空間成為貫穿小說敘事的核心框架,生動地展示了幾位女性自我尋求、自我反省的心路歷程和空間探索實踐。小說還再現(xiàn)了少數(shù)族裔移民在加拿大的生存狀態(tài),激發(fā)人們對空間正義、性別政治、種族歧視等社會問題的深層次思考。可以說,空間在引導我們深入理解小說內(nèi)涵、人物塑造、社會性別機制、身份建構等方面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