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心事（短詩集粹）

小魯

好的，就讓我們懷舊吧

揣著時光的杯子，暮色里無法彌補的破碎

是的，讓某一場晚風(fēng)來收拾殘局吧

暮色……晚風(fēng)……向晚……偏遠……

——吹到我

如吹到一座墓碑

距 離

第一個人走在第二個人前面

第二個人走在第三個人前面

我盲目地跟在他們身后

我知道有一種距離叫：若即若離

深秋的風(fēng)中，我并沒有大聲喊出：

——我們的形單影只是一樣的

——我們鞋子上沾的泥土是一樣的

——我們腳踩落葉發(fā)出沙沙作響的聲音是一樣的

——甚至，我們通向死亡的道路也是一樣的

時 間

從這兒到那兒

有著與生俱來的空曠

一只春天的鳥拼命地叫喊

因為方言，我們誰也聽不懂

一封沒有地址的信發(fā)出后

沒有回音，它的漫長叫：時間

我是一個轉(zhuǎn)過身的人

我是一個轉(zhuǎn)過身的人

時光的背影

向我打聽一條路的拐彎

我是一個自己的陌生人

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我從沒有告訴你

來路不明，前途渺茫

道路曲折，生活艱難

我是一個轉(zhuǎn)過身的人，而我轉(zhuǎn)過身

有和無，就像生和死

有時喜歡一個人站在這兒

風(fēng)里有馬蹄聲噠噠

我會誤認為

腳下作響的半彎月

就是一塊馬蹄鐵

石頭和石頭

躲過我的注視

它們是我靈魂上的穗

隱忍而堅硬

不容碰及

瞎爺爺

梨花每年春天開一次

梨花就像爺爺?shù)难蚱ひ\

翻過來曬太陽

一大片的白

爺爺瞇著眼

南墻根里

爺爺看不見梨花的白

當然我也不知道

爺爺是不是

也看不見

羊皮襖另一面的咔嘰布面

夜一樣的黑

黑水國

一枝干沙棘

倏地伸進我的褲腿

我的腿像是被捏疼了

一支沙棘一定是一只手

黑水國服役的士兵

可能要我給他的家里捎個信

說他還活著

看山看水都是辯證

風(fēng)水學(xué)上有交代

按圖索驥找不見

我經(jīng)歷至此

也曾見過了寂寞紅花放肆開

也曾見過了斷壁殘垣

也曾見過了入夜香飄無人嗅

也曾見過了石頭裂口驚飛鳥

也曾見過了黃蒿橫路藏毒蛇

熱鬧被雨打風(fēng)吹

榮耀被藤纏葉埋

老屋低下了頭

接受清明節(jié)的問候

在夜晚走過夏天

1

我在夜晚走過夏天

以及水聲

那些放肆的動物

在前面吼叫，也在后面吼叫

2

我不敢妄自揣測

燒坊里周邊的任何一寸土地

不知道哪些地方

祖先歇過腳，甚或喘過粗氣

更不敢對任何地方動粗

也許那就是祖先的埋骨之處

3

我不能夠完全按照輩分來識別人們

但絕對要按照輩分來尊敬

誰知道祖先的那些隱私

會在哪里會在何處

4

也有那些不道德的人

會含沙射影

可是，我不明白

也許他會與我是兄弟

誰知道呢

他們的父輩并沒有說出糗事

5

一股風(fēng)從古代刮到現(xiàn)在

汗衫貼身，風(fēng)吹冷了心中的火焰

任由那些蟲蟲草草的歡呼

構(gòu)成燒坊里地下地上

以至于天空，飛翔的靈魂

火車從?？诔鰜?/p>

從幽深的黑夜里喘著粗氣出來

從大海里爬出來

一個趔趄又一個趔趄地爬上岸

坐滿了人的火車

疲憊的沉重的滿腹心事的火車

長長地嘶吼了一聲

巨大的轟鳴讓海口不由地抖了抖

那悲傷的尾音綴滿了痛楚的顫音

像極了我

也像極了一場逃離

致三毛

我喜歡你是兩個人的樣子

只有這樣沙漠才有意義

只有這樣

我才可以去想像

你的翅膀

只用自由和愛情來飛翔

你的翅膀

擦亮整個撒哈拉

擦亮一個人的秋天

總是給百合以淚水

我喜歡你是兩個人的樣子

讓世界喧鬧

更讓世界寂寞

順著風(fēng)

張開手臂，就有了鷹的姿勢

努力拍動著翅膀

盡可能讓自己

進入起飛的狀態(tài)

然后像鷹一樣飛起來

順著風(fēng)

走著，飛著

想象著鷹的天空

常常這樣想著

總是匆匆落下手臂

總擺著一個像鷹飛的姿勢

父親的經(jīng)文

家里的十幾畝責(zé)任田

是父親長年累月默讀的幾部經(jīng)文

從記事起，幾乎天天讀

大多時間，和母親一起讀

有時沒黑沒夜，月月讀，年年讀

實在迫不得已，用大雨或大雪

作書簽，也好歇息幾天

即便在少有的休息日子

也會修理這，擦拭那

好抽空把學(xué)習(xí)用品收拾整齊

可心也沒閑著，顧慮、擔(dān)心那些

還沒有忙完的內(nèi)容，會不會被山洪沖走……

生怕一日不讀口生，手也生

就這樣，一輩子

患得患失，那么認真，那么虔誠

我想進入一只蟋蟀的內(nèi)心

替她說出秋天的味道，白露為霜

和一株草共度一生好不好？

我試圖理解，那些重復(fù)的語言編織的密碼

失眠的耳朵總被私語灌滿

影子翻身。我不能理解一朵閑云為何流遠

我和秋天之間相隔著一條銀河

和一只蟋蟀的距離，有三層樓那么高

流 年

行走，晨光里

清寂的秋天剛剛開始

云朵飄向更遙遠的天際，葉子落下來

在街邊，時光之羽正被清潔工清掃收集

轉(zhuǎn)身遇見故人熟悉的笑容

塵世的溫度正好

叫我如何追述流年

歲月根本不留痕跡

1

大風(fēng)流經(jīng)星河

夜空像干凈的黑紙

一些瑕疵黯淡如星

風(fēng)吹過另一面

我無法打開自己

大風(fēng)灌滿人間

扯著月光一針針縫補

漏掉的往事

2

一盞孤燈

一個銅水壺

那些歲月豁了一個口

露出里面的日子

叢林深深

參天的竹子

刺破天空的心事

遠方的人和遠方的月亮

一一脫落

三只白鶴

趕在落日前

噙了一口血

3

風(fēng)從很遠的地方吹來

無法收拾的殘片

落葉一樣松散，凋落

沒有一棵樹來支撐

風(fēng)吹過唐朝

吹過馬嵬坡

吹落一地的荔枝

晨霧里兜售著

顆顆飽滿的內(nèi)心

4

我的城堅不可摧

城外水草肥美

沒有被殃及的池魚

一切道貌岸然

風(fēng)從遠方吹來

裙裾紋絲不動

城墻上的旗晃了晃

猶如尖刀

一個女人是一個王

或者一朵罌粟

5

天空被黑色遮住

幾顆星星偷瞄大地

門窗張著黑黢黢的嘴吐出熱氣

萬物隱退

空氣很稀薄

涼風(fēng)和星星

越來越少

夜晚難以成眠

獨自醒著

聽隔壁建筑工地上一位打工者

夜夜唱家鄉(xiāng)的山歌

街角那只被人打斷腰的黑狗

今夜將流落何處

一

我愈發(fā)覺得

鬼魅光影中，白馬關(guān)

城樓，是一只蓄勢的老鷹——

抱守自身的圖謀、利爪、巨喙

城外三百里良田，紫紅色桑葚

城內(nèi)人聲鼎沸的民生

二

關(guān)下護城河

書寫

一個頓號或句號——

那曾抖動銀槍

前來叫陣或夜襲的將軍

三

烏云按住悶雷

瓢潑大雨洗刷

清涼夜。我只想做一回

不愛江山的王

把內(nèi)心那顆柔軟錐子取出來——

"小薇啊，你有虞姬一樣的小蠻腰

和身段"

飲一杯暗紅色桑葚酒樣

飲下，永不相見的

兩茫茫

種月亮

前半生我都在竹籃打水

間或與虎謀皮

經(jīng)歷過的白晝過于虛妄

如今我獨自種月亮

我把它的核種在大地上

我把它的影子留在天堂

獨自悲傷，獨自明亮

一如我在段莊！

掃落葉

我總是未雨綢繆——

盛夏

我已堆滿落葉

該掃落葉時

我在掃雪

該掃雪時

我在修枝，剪春花

有一道鞭子

一生把我趕在

道路的前頭

世界給我一張紙

我畫滿春天

我手心里捧起一堆黃沙

用來種植桃花

母親偽裝在沉靜里酣眠

她說——桃花開了

把泥濘的路放在太陽底下

讓星光給它起個優(yōu)雅的名

過去的歲月生長在稻田里

分成兩半

一畦是時間

一畦是期盼

故 事

憂郁的故事的眼睛，總銜一行清淚

——像是一藤的葡萄顆粒

一顆親吻著一顆，每一顆都有一個宏大的名字

太陽，月亮，春天，石頭，苦難，信仰和永恒

一切都離不開眼睛，一切都離不開土壤

她們在同一個地方生長

無中生有地，在一個圓里長出另一個圓

看見流水時，我是欣喜的

她有柔軟的腰部

我想抱她，哎，大清早的

我想抱一切我抱不住的東西

停下來，未必是好事

一轉(zhuǎn)身，她會隱匿，也會逃亡

現(xiàn)在，我有假想的平坦

我已經(jīng)舍不得想她會在某個時候跌下去

我聽見她身體里發(fā)出來的聲響

那是愉悅的，像骨頭鼓出的掌聲

懸 崖

我是悲傷的，直到遇到了懸崖

我發(fā)現(xiàn)不了它的嘴，肚子，耳朵

和需要流淚的眼睛

一輛身患神經(jīng)失常的摩托逃離時

我聽到了懸崖的吶喊

我聽到了世界的回聲

我以為裸露和忍耐是卑微的

每一個站立著的，都是空的

它需要替自己和別人

裝下不幸。哪怕是道路

被一個錯誤的人走到天黑

桃花褪去胭脂，三月就空了起來

春風(fēng)暗渡，也翻不過失血的江山

那個把桃花畫在折扇上的人

內(nèi)心醞釀一場邂逅，像滄浪的濤聲

而月光正好，青石路曾被一串腳印叩響

醉倒的酒瓶，驚醒了墻頭睡意正酣的貓

寒 梅

風(fēng)在你的眉梢間流連

你暗藏的心事，涌向山坡

一群羊下山，在溪邊汲水

在你晾曬衣服的岸上，等待春天

苔痕幽深，你的夢在夜里打滑

在人間，和一株草相依為命

篝 火

我們圍坐在一起，給往事療傷

就著篝火，說貼己話，喝自釀的燒酒

偶爾也會對著空野唱一句：大江東去

浪淘盡。千古的英雄，不是你也不是我

我們揮霍掉所剩無幾的青春。開始籌劃

大雪來時，貯藏可以越冬的幸福

說好的

就一個人，獨自看春

細雨綿綿，暖風(fēng)習(xí)習(xí)

柳條鵝黃，桃花泛紅

說好的

就一個人，獨自跋涉

冬去雪還在，乍暖又還寒

滿路松針，細數(shù)匆匆腳步

說好的

就一個人，獨自遙想

屈子來了，長卿來了

子建也來，子美也來

東坡來了，子城來了

最后，就是你也來了

說好的

就一個人，獨自追趕太陽

雨水·下午

春吐蕾，柳泛綠

燕子歸時，雨茫茫

客舍的春，淹沒在蒙蒙迷霧中

一只白鷺，兩只野鴨

掠過，躲藏

滿樹的紅花，沒有表情

隨風(fēng)開合的花唇繼續(xù)偽裝

三葉草都在萌發(fā)第四片葉子

三三兩兩的情侶，相偎在竹林

密謀雨水后的驚蟄

用陣陣春雷報告萬物的蘇醒

一條江，兩岸都是覓春的閑人

一艘船，載不動滿江的倒影

做什么事都可以成為習(xí)慣，譬如

麥地里翻土，除草，喂豬，打農(nóng)藥

烈日下摘花椒，挖洋芋，啰啰嗦嗦地閑聊

萬物都可以平等地對話，攬繩上的螞蚱

溝壑里的蛐蛐

樹影下刨土為生計的人群

最偉大的莫過于做一個農(nóng)民

最真實的莫過于汗水的洗禮

最不值錢的，也就剩下理想和信仰

一切終將變成習(xí)慣

我的遠方

大地一直在燃燒

自己的身子骨火苗攢動

黑夜裂開口子

我把夢塞進了縫里

隨著暖流 飄向遠方

黑夜，終究要歸于平靜

不變的還是那閃閃星辰

不要告訴我你的生活

不要告訴我你的抉擇

我的遠方，還在路上

責(zé)任編輯 郭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