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法語形容詞線性排序的語義特征制約及其認知基礎(chǔ)①

吳 桐

名詞短語內(nèi)法語形容詞的位置一直是法語語言學(xué)——不論是傳統(tǒng)的教學(xué)語法還是當代的語言學(xué)——的研究熱點之一，原因之一就是該問題極其復(fù)雜，幾乎涉及法語的各個層面(語音/音系、句法、語義、語用)。就我們所知，至今尚無語言學(xué)專著或理論對這一問題進行徹底的研究和說明。我們的研究只考慮形容詞排序的語義因素，從最簡單的情況(即一個名詞和一個形容詞)入手討論法語形容詞排序的規(guī)律，并從認知角度對其進行解釋。

一、法語形容詞的位置：文獻綜述* Arrivé, M., Gadet, F. & Galmiche, M. La grammaire d’aujourd’hui : guide alphabétique de linguistique fran?aise. Paris: Librairie Flammarion，1986. 顧嘉琛. 《法語系統(tǒng)語法》. 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9. Wagner, R. L. & Pinchon, J. Grammaire du fran?ais: classique et moderne. Paris: Hachette，1991. 陳振堯. 《新編法語語法》. 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1992. Grevisse, M. Le bon usage: grammaire fran?aise (13ème éd.). Paris: Duculot. Chevalier, J.-C., Blanche-Benveniste, C., Arrivé, M. & Peytard, J. Grammaire du fran?ais contemporain. Paris: Larousse，1997. Gardes-Tamine, J. La grammaire 2 : Syntaxe. Paris: Armand Colin，2005. Riegel, M., Pellat, J.-C. & Rioul, R. Grammaire méthodique du fran?ais (4ème éd). Paris: PUF，2009. Abeillé, A. & Godard, D. 《 La position de l’adjectif épithète en fran?ais : le poids des mots 》. Recherches linguistiques de Vincennes，1999，28:9-32. 陳振堯、周世勛(編).《法語語法》. 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0. 張桂琴，田俊雷(編著).《法語句法結(jié)構(gòu)解析》.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從描寫的角度出發(fā)，法語形容詞的位置基本可以總結(jié)如下：如無特殊的韻律、語義、語用等因素，且形容詞無副詞修飾也無補語，則絕大部分在所修飾名詞后，特別是關(guān)系形容詞(1)和表示顏色和形狀的形容詞(2)：

(1)lepeuplechinois中國人民

(2)unechemiseblanche一件白襯衣

一小部分形容詞，特別是表示一般品質(zhì)的形容詞，一般出現(xiàn)在名詞前，例如bon“好的”、mauvais“壞的”、joli/beau“漂亮的”、long“長的”等等。從形式上來看，這類形容詞一般都是單音節(jié)或雙音節(jié)。從意義上來看，這類形容詞是類型學(xué)研究中發(fā)現(xiàn)的人類語言中最常見的形容詞，因為即使某些語言只有很少的形容詞，但是這些為數(shù)不多的形容詞一般都是表達“好的”、“壞的”、“美的”、“丑的”、“長的”、“短的”等意義*R. M. W. Dixon. 《 Adjective classes in typological perspective 》. in R. M. W. Dixon & A. Y. Aikhenvald (eds.), Adjective classes: 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1-49.。

某些形容詞在名詞前后的意義有明顯的不同：

(3)

名詞前名詞后cher親愛的貴的pauvre可憐的貧窮的brave正直的勇敢的grand個子高的偉大的

絕大部分品質(zhì)形容詞雖然其缺省(par défaut)位置是名詞后，但也可出現(xiàn)在名詞前，且意義差別不大：

(4)unecuisineexcellente

(5)uneexcellentecuisine

以上兩例的中文翻譯似乎都是“好廚藝”。

伽爾德-塔敏(Gardes-Tamine)認為在古法語中[形容詞—名詞]的順序是非標記的(non-marqué)，而在當代語法中，非標記的順序為[名詞—形容詞]。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當代法語中形容詞只能在名詞后。形容詞在名詞短語內(nèi)部并沒有固定的或缺省的位置，所以可以出現(xiàn)在名詞的前后，但同時也要承認名詞前和名詞后兩個位置的不對稱性。阿里維(Arrivé)、卡黛(Gadet)和卡爾米什(Galmiche)認為形容詞出現(xiàn)在名詞前是修飾名詞的所指(signifié)，或是概念內(nèi)容(“contenu notionnel”)，而在名詞后則是修飾所指物(“l(fā)e référent visé”)。瓦格納(Wagner)和阪松(Pinchon)認為通常用于名詞后的形容詞出現(xiàn)在名詞前一般是比喻義(“valeur métaphorique”)或是強調(diào)(“mis en valeur”)。里熱爾(Riegel)、貝拉(Pellat)和里烏爾(Rioul)認為在名詞前是高度量化的表達(“quantitative, qui dénote le haut degré”)，而在名詞后是情感性的(“affective, qui exprime l’attitude appréciative, laudative ou dépréciative,l’égard du référent du nom déterminé”)。陳振堯和周世勛認為形容詞在名詞前沒有重音，所以意義也不突出，表達名詞的固有屬性；形容詞在名詞后則帶有重音，所以具有一定的獨立性，表達具體的獨立的品質(zhì)。例如：

(6)unhommejeune朝氣蓬勃的男人

(7)unjeunehomme年輕的男人

(6)中的jeune表達另外加在homme上的一種品質(zhì)，所以意義是“朝氣蓬勃”；而(7)中名詞前的jeune是homme的一種固有屬性，所以是“年輕的”的含義。然而，即使是按照陳振堯的觀點，我們似乎也無法看出(4-5)中excellente“出色的”在名詞cuisine“廚藝”前為何是固有屬性，而在其后則是表達具體的獨立的品質(zhì)，但法語母語人士的確會覺得(6)與(7)的有著微妙的差異。

二、法語形容詞的語義特征分析

傳統(tǒng)語法在形容詞的位置這一問題上較難給出自圓其說的解釋。我們認為可以將所有的形容詞進行統(tǒng)一的分析，其位置都是受語義條件制約的，換言之，形容詞的位置是與其語義特征(trait sémantique)有著對應(yīng)關(guān)系的，即形容詞只有具有永久性/個體層面、非限定性、內(nèi)涵性、絕對性和非交叉性等語義特征才能出現(xiàn)在名詞前，出現(xiàn)在名詞后的形容詞(特別是只能出現(xiàn)在名詞后的形容詞(包括單純轉(zhuǎn)化而來的形容詞和關(guān)系形容詞))則具有臨時性/階段層面、限定性、外延性、相對性和交叉性等語義特征。

阿萊克西亞度、黑格曼和絲塔芙路*2007第三部分第一章。首先引入了幾對重要的語義特征。第一對是“定語性/限定性”(épithétique)和“謂詞性/謂語性”(prédicatif)。定語性/限定性的形容詞一般作定語，而謂詞性/謂語性的一般作謂語。某些形容詞兩種功能皆有：

(8)legentilgar?on那個好心的男孩

(9)Legar?onestgentil. 那個男孩很好心。

(10)legar?onintelligent那個聰明的男孩

(11)Legar?onestintelligent. 那個男孩很聰明。

而某些則只具有定語性/限定性(即只能做定語)或謂詞性/謂語性(即只能做謂語)：

(12)mondéfuntpère我已故的父親

(13) *Monpèreestdéfunt.

(14)undéficitbudgétaire財政赤字

(15) */?Cedéficitestbudgétaire.*“*”表示不合語法，“ ?”表示其接受程度較低、但并非絕對不合語法。

且某些形容詞作定語和謂語意義不同：

(16)unhommegrand一個高個子的男人

(17)ungrandhomme一個偉大的男人

(18)Cethommeestgrand. 這個人個子高/*很偉大。

雖然絕大部分形容詞既具有定語性/限定性的用法，也具有謂詞性/謂語性的用法，但法語的語言事實證明兩者應(yīng)該是互相獨立的。阿萊克西亞度、黑格曼和絲塔芙路也持該觀點。

第二對是“永久性(permanent)”/“個體層面”(Individuel-Level)和“臨時性”(temporaire)/“階段層面”(Stage-Level)*Individual-Level和Stage-Level是英語術(shù)語，由于還沒有公認的法語翻譯，所以暫且使用英語術(shù)語。。這個區(qū)分類似于前文提及的陳振堯的觀點，永久性或個體層面一般表達固有屬性，臨時性或階段層面表達在某一特定情況下的暫時的性質(zhì)。誠如陳振堯的分析， 阿萊克西亞度、黑格曼和絲塔芙路也指出，在羅曼語(langues romanes)中，名詞后的形容詞一般都表達臨時性或階段層面的屬性。

第三對是“內(nèi)涵性”(intensionnel)和“外延性”(extensionnel)。此處的“內(nèi)涵”和“外延”都是從邏輯學(xué)的基本意義出發(fā)，即“內(nèi)涵”是對事物進行描寫或給詞下定義所需要的特征(例如“狗”的內(nèi)涵包括“哺乳動物”、“嗅覺靈敏”、“舌可散熱”、“常見毛色有黃、白、黑等”、“人類最早馴化的家畜”、“可用來看門、打獵、牧羊”等)，而“外延”是詞所指的人、事或物(例如“狗”的外延就是全世界所有的狗)。內(nèi)涵性的形容詞如果修飾名詞不會對該詞的外延產(chǎn)生影響(例如，我們可以在上面提及的“狗”的內(nèi)涵中再加入“與人很親近”，但是這并不會使得全世界狗的數(shù)量增加)，只會豐富其內(nèi)涵(即特征)；而外延性的形容詞修飾名詞會導(dǎo)致名詞的外延發(fā)生變化，但可能不會影響其內(nèi)涵。

(19)mondéfuntpère我已故的父親

(20)unpèregentil一位和藹的父親

Défunt是典型的內(nèi)涵性形容詞，因為已故的父親并不會導(dǎo)致父親的外延發(fā)生變化——任何人的父親不論是健在還是已故，其外延都是固定的、獨一無二的。而且，一般也不會把已故的父親算作是父親的一類。除了défunt之外，典型的內(nèi)涵型的形容詞還有faux“假的”、soi-disant“所謂的”等。相反，gentil作為外延性的形容詞，修飾père，得到的名詞詞組有新的外延，其集合是père外延的集合的子集(即和藹的父親肯定是父親中的一類)。絕大部分的形容詞都是外延性的。

第四對是“交叉性”(intersectif)和“非交叉性”(non-intersectif)。這一對概念最容易體現(xiàn)在形容詞修飾由動詞派生而來的表示從事某種行為的人的名詞時：

(21)unedanseuseélégante

(21)可以理解為“作為舞者，跳舞的時候，她很優(yōu)雅，但是作為一個人卻并非如此”，也可理解為“她的職業(yè)是舞者，她給人的感覺是優(yōu)雅的，兩者是否有關(guān)不得而知，也不重要”。前一種解釋是非交叉性的，即形容詞更多地修飾詞根dans(e)-，而不是后綴-euse(即quelqu’unquidanseélégamment)；后一種解釋是交叉性的，著眼點在-euse，而不是dans(e)-(即quelqu’unquidanseetquiestélégant)。某些形容詞只能是交叉性的，例如表示關(guān)系類的形容詞：

(22)unedanseusefran?aise一位法國籍的舞者

(22)只能理解為這個人是法國人，而不是“跳法國舞的舞者”。也有只能作為非交叉性的形容詞，例如：

(23)unedanseuseprofessionnelle一位職業(yè)舞者

Professionnelle只能針對職業(yè)(即以舞者為職業(yè)謀生)，而不能針對人(“職業(yè)性”不是人的屬性)。

綜上所述，阿萊克西亞度、黑格曼和絲塔芙路把形容詞分為了“定語性/限定性”、“謂詞性/謂語性”、“永久性”/“個體層面”、“臨時性”/“階段層面”、“內(nèi)涵性”、“外延性”、“交叉性”、“非交叉性”幾類。大部分的形容詞不是只具有其中的一種特性，而是根據(jù)不同的上下文可以兼具幾種特性，或是特性發(fā)生變化，例如défunt是“定語性/限定性”、“永久性”/“個體層面”、“內(nèi)涵性”的，而élégant則根據(jù)上下文不同，可以是“定語性/限定性”、“謂詞性/謂語性”、“永久性”/“個體層面”、“臨時性”/“階段層面”、“交叉性”或“非交叉性”。

秦奎的研究以意大利語語料為基礎(chǔ)，發(fā)展了阿萊克西亞度、黑格曼和絲塔芙路的觀點。

首先，秦奎證明意大利語中名詞前的形容詞只能有個體層面的解讀，而名詞后的則可能是個體層面或階段層面。法語亦如是：

(24)Cesoir,l(a) (*excellente)cuisineexcellentedecemauvaischefnousabeaucoupétonnés.

這個技術(shù)很差的廚師今晚的出色廚藝讓我們大吃一驚。

這句話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雖然這個廚師素來手藝不好，但是今晚卻出人意料地好，所以我們才會覺得驚訝。那么今晚的出色廚藝只能是臨時性的、階段層面的，而不能是永久性的、個體層面的。所以，在名詞前的excellente由于只有個體層面的解讀，是不符合語境的，而名詞后的則可以產(chǎn)生階段層面的解釋，才是合理的。

第二，在意大利語中，名詞后的形容詞可以是限定性(restrictif)或非限定性(non-restrictif)，而名詞前的則只能是非限定性。限定性的形容詞會通過對名詞加以限定，使其外延變小，而非限定性的形容詞只是對名詞進行額外的修飾，不會影響其外延。法語類似意大利語，前文已討論過的mondéfuntpère“我已故的父親”可證明以上觀點。

第三，在意大利語中，名詞前的形容詞只能是非交叉性的，而在名詞后則可以是交叉性或非交叉性的。法語亦如此：上文例(21)可以有兩種解釋，而如果élégante在名詞前，則只能表示“作為舞者，跳舞的時候，她很優(yōu)雅，但是作為一個人卻并非如此”。

第四，對于梯級性(scalaire)的形容詞，一般可以被程度副詞(très“很”、trop“太”等)修飾。意大利語中名詞前的形容詞只有絕對的意義(即形容詞所表達的性質(zhì)不是通過與其它事物比較而表現(xiàn)出來的)，而名詞后的形容詞可以有絕對意義或相對意義。法語亦如是：

(25)leprixexorbitantdesimmobiliers昂貴的房價

絕對意義：不跟其它任何事物的價格相比的高房價，例如數(shù)十萬元每平米

相對意義：或許房價本身不高，但是跟工資、物價或是其它國家地區(qū)的房價相比則是相對較高

(26)l’exorbitantprixdesimmobiliers絕對高的房價

絕對意義：不跟其它任何事物的價格相比的高房價，例如數(shù)十萬元每平米

我們根據(jù)秦奎的研究證明了法語中名詞前的形容詞是永久性/個體層面、非限定性、內(nèi)涵性、絕對性和非交叉性的，而在名詞后的形容詞基本上是歧義的。

綜上所述，可得出以下三點結(jié)論。首先，只能出現(xiàn)在名詞后的形容詞(主要包括單純轉(zhuǎn)化而來的形容詞和關(guān)系形容詞)不能表達永久性/個體層面、非限定性、內(nèi)涵性、絕對性和非交叉性，只能表達臨時性/階段層面、限定性、外延性、相對性和交叉性。但這并不意味著每一個該類形容詞都必須同時表達臨時性/階段層面、限定性、外延性、相對性和交叉性。這是極不可能的。最可能的情況——而且也是最常見的情況——是，每一個該類形容詞至少都表達臨時性/階段層面、限定性、外延性、相對性或交叉性中的某一種或某幾種，其中限定性和外延性應(yīng)該是最常見的屬性，甚至可以說，很可能沒有一個該類形容詞不能表達限定性或/和外延性。

其次，對于其缺省位置是名詞后、但也可以出現(xiàn)在名詞前而且意義沒有明顯差別的形容詞，其在名詞前表達永久性/個體層面、非限定性、內(nèi)涵性、絕對性和非交叉性，而在名詞后是歧義的，其具體的意義取決于上下文。這種情況涉及法語絕大部分的形容詞。跟第一種情況類似，并非每一個該類形容詞在名詞前或后都會同時表現(xiàn)出所有的性質(zhì)，而是這些形容詞至少表現(xiàn)出這些性質(zhì)中的一種或幾種。這也不意味著這種由于位置變化而導(dǎo)致的語義差別一定能夠在其它語言(特別是漢語)中找到對應(yīng)的結(jié)構(gòu)或翻譯。唯一的方法就是在法語中進行語義的邏輯分析。

第三，對于出現(xiàn)在名詞前后意義差別較大的形容詞(例如grand、pauvre等)，我們的觀點跟以往的觀點不同，而認為是同形異義現(xiàn)象。對于此類形容詞，以往的觀點都認為是同一個形容詞由于位置不同而產(chǎn)生語義的差別，但若仔細考察便會發(fā)現(xiàn)形容詞在名詞前、后的語義的差別還是較大的，例如上文(3)的幾個例子：如果說“個子高”和“偉大”(前者修飾外表，后者修飾內(nèi)在)、“可憐的”和“貧窮的”(貧窮的人是可憐的，但真的如此嗎？)還有語義上的聯(lián)系，但“親愛的”和“貴的”、“正直的”和“勇敢的”卻連同義詞都不是。每一對概念都由同一個形式來表達并不能證明這個形式就是“一”個詞，而非同形異義的兩個詞。這難道不類似于定冠詞le和直接賓語人稱代詞le，由于功能不同而被處理為同形異義的兩個不同的詞嗎？或許有人會援引詞源為證據(jù)，證明這些詞都是從同一個拉丁語的詞源演變而來，所以在當代法語中還是要將其處理為多義詞。這一觀點也很容易找到反例：grève“罷工”和“海灘”都是同一詞源，但是Lexis和LePetitRobert兩本權(quán)威字典卻都把這兩個意義分別作為兩個詞條處理。而且，定冠詞le和直接賓語人稱代詞le都是來自拉丁語的ille(及其變格形式)*Banniard, M. Du latin aux langues romanes. Paris: Armand Colin. 2008, p. 73-78, 80-84.。因此，詞源也不是絕對的證據(jù)。我們完全有理由質(zhì)疑以往認為同一個形容詞由于位置不同而產(chǎn)生語義差別的這一觀點。同樣，我們完全可以認為如果形容詞的意義差別較大，而且在修飾名詞時位置也不一樣，就應(yīng)該把這一類形容詞處理為同形異義的兩個詞。當這些形容詞出現(xiàn)在名詞前的時候，依然遵循我們以上的分析總結(jié)的規(guī)律，即表達永久性/個體層面、非限定性、內(nèi)涵性、絕對性和非交叉性*當然，不一定同時具有所有這些特性。見上文。，例如：

(27)chèremaman親愛的媽媽

此處名詞前的chère肯定是非限定性的(每個人只有一個(親生)母親，而不可能有“親愛的”和“不親愛的”多個母親)、內(nèi)涵性的(使得獨一無二的母親的內(nèi)涵更豐富，但是外延不會因此而改變)。此外，能夠使用cher/chère在前進行修飾的名詞的所指物一般都是已經(jīng)可識別的或是熟悉的，所以如果沒有特殊的語境或上下文就不能說：

(28) *uncherinconnu

如果這些形容詞出現(xiàn)在名詞后，則會表現(xiàn)出歧義。還是以cher為例：

(29)lamaisonchère那座昂貴的房子

Cher/chère可以是限定性的，即區(qū)別此所房子和其它房子；但也可以是非限定性，即房子本身已經(jīng)是獨一無二之物，chère只是對其進行進一步說明。cher1(名詞前)和cher2(名詞后)這兩個同形異義的詞跟其它的形容詞是一樣的，在名詞前的cher1表達永久性/個體層面、非限定性、內(nèi)涵性、絕對性和非交叉性，而在名詞后的cher2會有歧義。其它的該類形容詞應(yīng)該也是同樣的模式，我們在此限于篇幅，不再逐一說明。

三、法語形容詞位置和意義的關(guān)系及其認知解釋

以上阿萊克西亞度、黑格曼和絲塔芙路以及秦奎的分析將法語形容詞位置和意義的關(guān)系進行了系統(tǒng)化，但卻缺乏解釋力。我們認為法語形容詞語義-位置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是基于三點人類普遍的認知原則，即主觀性原則(principe de subjectivité)、泛時空性原則(principe de pan-tempo-spatialité)和整體性原則(principe de globalité)：

(30)當且僅當形容詞滿足以上三條認知原則才能出現(xiàn)在名詞前。

換言之，形容詞位置上較之于名詞的優(yōu)先性(priorité)(即“在前”(précédence/précéder))是為了保證認知活動的過程最經(jīng)濟(économique)、效果最佳(optimal)。

主觀性原則可以理解為說話人在話語中總是含有自我表現(xiàn)(例如立場、態(tài)度和感情等)的傾向的原則*沈家煊. 《語言的“主觀性”和“主觀化”》. 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2001，33：268-275.，不同語言對于主觀性的表達不同，同一語言在不同結(jié)構(gòu)中對于主觀性的表達也不同。法語名詞前的形容詞就表達了說話人的主觀性，而名詞后則表達相對客觀的觀點。該原則可以解釋名詞前形容詞必須而且只能具有[絕對性]這一語義特征。前文已述，絕對的意義是指形容詞所表達性質(zhì)不是通過與其它事物比較而表現(xiàn)出來的，是說話人主觀的感覺，而相對的意義則是通過與同類事物相比較得出的。因此，如果名詞短語的結(jié)構(gòu)是[形容詞-名詞]，則說話人想要表達確定無疑的絕對意義，而聽話人因為首先聽到形容詞之后才聽到名詞，也會從認知活動的經(jīng)濟角度出發(fā)，將該形容詞理解為表達主觀性的絕對意義。只有當形容詞出現(xiàn)在名詞后才會表達相對意義，而此時，絕對意義也并沒有完全消失，這表明了主觀性在法語中的“根深蒂固”，更說明了主觀性是人類語言、甚至是人類認知活動的基本原則之一。

泛時空性原則類似于邏輯學(xué)中的同一律，即要求概念確定，并保持自身的同一，不得隨意變更，不能因時空的變化而變更。人類的認知活動并非毫不費力，特別是要養(yǎng)成一個認知類型(prototype cognitif)——例如思維模式、文化習(xí)俗等等——是需要較長時間和很多努力的。而認知類型一旦形成則很難改變，甚至需要比當初形成認知類型更長的時間。認知主體在將認知類型內(nèi)化后就默認為該認知類型是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是亙古不變的，是普世的。這一人類的認知共性表現(xiàn)在形容詞和名詞的相對位置上，就是如果首先出現(xiàn)形容詞，則該形容詞就被認為是表達永久性、是屬于形容詞后的名詞的所指物(référent)的個體特征，而如果名詞先于形容詞出現(xiàn)，則形容詞可以表達永久性/個體層面或臨時性/階段層面。臨時性/階段層面要求認知主體調(diào)整自己的固有的、內(nèi)化了的認知類型，是不經(jīng)濟的認知活動，結(jié)果也未必最優(yōu)——例如會引起歧義。因此，泛時空性原則——或者說，認知惰性——也決定了形容詞的位置。

整體性原則，顧名思義，是從整體上把握認知對象，從而避免盲人摸象式的認識誤差/錯誤。前文已述，名詞前形容詞表達非限定性、非交叉性、內(nèi)涵性，三者其實都是整體性認知的具體表現(xiàn)。如圖所示：

形容詞非限定性/非交叉性/內(nèi)涵性+名詞名詞+形容詞限定性/交叉性/外延性

非限定性的形容詞和被修飾的名詞都保留了自身的完整性，即所形成的新的集合等于兩者原來的集合(兩者重合)，而限定性的形容詞修飾名詞形成的新的集合只是兩者原來集合的一部分，即交疊的部分，因此整體性不復(fù)存在。交疊的部分可大可小，因人而異，故上圖的兩種交疊情況都是可能的，然而在交流中可能會導(dǎo)致誤解甚至交流的障礙。類似地，名詞前的形容詞為非交叉性，即從整體上修飾名詞(une danseuse élégante = une personne qui danse élégamment)，也遵守整體性原則；而名詞后的形容詞可以為交叉性，只修飾名詞的部分屬性(une élégante danseuse = une personne qui danse et/ou qui est élégante)。這也類似于上圖的兩種情況。同理，通過外延認識事物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這要囊括所有的個體，認知主體無法通過窮盡的方式進行認知；而通過內(nèi)涵認識事物則可從整體上對其進行把握，是省力的、經(jīng)濟的。由此可見，違反整體性原則對于交際是不利的，其認知過程也是非經(jīng)濟的。

綜上所述，名詞前的形容詞遵守主觀性、泛時空性和整體性三個認知原則，是交際過程中省力的、最優(yōu)的認知模式，然而，出于語言交流的需要，這種最省力、最優(yōu)的認知模式可以被打破，從而形成了名詞在形容詞的線性序列，在語義上基本總是歧義的。

結(jié) 語

我們研究了法語形容詞的位置和意義的關(guān)聯(lián)，在阿萊克西亞度、黑格曼和絲塔芙路以及秦奎的基礎(chǔ)上，將法語的形容詞進行了更細致的語義特征分析，得到了三條結(jié)論：第一，法語中只能出現(xiàn)在名詞后的形容詞(主要包括單純轉(zhuǎn)化而來的形容詞和關(guān)系形容詞)不能表達永久性/個體層面、非限定性、內(nèi)涵性、絕對性和非交叉性，只能表達臨時性/階段層面、限定性、外延性、相對性和交叉性；第二，對于其缺省位置是名詞后、但是也可以出現(xiàn)在名詞前而且意義沒有明顯差別的形容詞，其在名詞前表達永久性/個體層面、非限定性、內(nèi)涵性、絕對性和非交叉性，而在名詞后是歧義的，其具體的意義取決于上下文；第三，出現(xiàn)在名詞前后意義差別較大的形容詞是同形異義現(xiàn)象。我們隨后提出了三條認知原則對以上的排序規(guī)律進行了解釋，說明了法語形容詞排序是遵循人類認知的普遍規(guī)律的，在缺省的情況下，遵循主觀性原則、泛時空性原則和整體性原則。誠然，我們的研究只關(guān)注了語義制約，而沒有考慮其它因素對于形容詞的位置和意義的影響，這將是今后研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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