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鏈》的多重悲劇意蘊

張洪安

莫泊桑的短篇小說《項鏈》，從故事性質(zhì)來看，顯然是悲劇。對瑪?shù)贍柕露?，得知項鏈是贗品，無異于晴天霹靂，使她又一次陷入悲痛的漩渦：殘酷的貧困、肉體的苦楚、精神的折磨、青春的代價竟然毫無意義與價值。掩卷而思，造成瑪?shù)贍柕氯松瘎〉脑蛩坪鹾軓?fù)雜，具有多重因素。

一、性格的悲劇

因借項鏈而丟項鏈，這是造成瑪?shù)贍柕氯松瘎〉闹苯釉颉，數(shù)贍柕聻槭裁匆桧楁湥恳皇且驗樗刑摌s心，追求奢華。“她沒有漂亮服裝，沒有珠寶，什么也沒有。然而她偏偏只喜愛這些，她覺得自己生在世上就是為了這些。她一向就想望著得人歡心，被人艷羨，具有誘惑力而被人追求?！?/p>

瑪?shù)贍柕掠袕娏业淖员芭c自尊。“在闊太太中間露窮酸相，再難堪也沒有了?！彼辉冈馐荛熖睦溲叟c奚落?，?shù)贍柕碌淖员芭c自尊還體現(xiàn)在沒有及時告知佛來思節(jié)夫人丟項鏈的真相。“佛來思節(jié)夫人沒有打開盒子。她的朋友正擔心她打開盒子。如果發(fā)覺是件代替品，她會怎樣想呢？會怎樣說呢？她不會把她的朋友當作一個賊嗎？”連賠一件真項鏈都擔心朋友指責，把她當賊，因而瑪?shù)贍柕聦幙筛冻鍪甑男羷冢膊辉竷墒挚湛杖ヒ娕笥?，在其面前喪失尊嚴。沒有及時告知丟項鏈的真相，自然也無法得知項鏈是假的這一真相。

因此，造成瑪?shù)贍柕碌娜松瘎?，從性格層面看，首先是因其強烈的虛榮心，其次還有小人物的自卑與自尊的因素。

二、命運的悲劇

瑪?shù)贍柕伦鳛楫斒氯耍瑢G項鏈、賠項鏈有著切膚之痛，她是怎么看待這場悲劇的呢？“要是那時候沒有丟掉那掛項鏈，她現(xiàn)在是怎樣一個境況呢？誰知道呢？誰知道呢？人生是多么奇怪，多么變幻無常啊，極細小的一件事可以敗壞你，也可以成全你！”瑪?shù)贍柕掳讶松淖児蕷w之于奇怪、變幻無常的人生，不能說沒有道理。

借項鏈并不意味著丟項鏈，丟項鏈只存在可能性而沒有必然性?，?shù)贍柕陆桧楁溨幌氤龀鲲L頭，并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然而偶然的不可知的命運，將她推向深淵。命運的無情更體現(xiàn)在小說的結(jié)尾，一條假項鏈消解了瑪?shù)贍柕率晷羷诘囊饬x與價值?；蛟S作者精心運用這樣的小說技巧，所追求的正是這種震撼力：這最后的戲劇性揭示最有力地顯示了偶然在人的命運中的威力，也可以說是命運向人開的一個最殘酷的玩笑。

其實小說一開篇，瑪?shù)贍柕戮驮锌\的不公：“她也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好像由于命運的差錯，生在一個小職員的家里?！币粋€“也”字，流露出瑪?shù)贍柕聝?nèi)心的極度失衡，尤其是和佛來思節(jié)夫人相比。陰差陽錯的命運貫串小說始終，像一條掙不斷的繩索，牢牢掌控女主人公的人生走向。

三、社會的悲劇

瑪?shù)贍柕碌奶摌s心不是與生俱來的，也決不僅是她的個性問題，個體的性格、欲望、情感均會受到社會現(xiàn)實生活的影響與制約。莫泊桑真不愧為大家手筆，只通過瑪?shù)贍柕逻@一個人物的夢想、參加晚會、賠項鏈這些生活的橫斷面，便給我們展現(xiàn)了當時法國社會的大千世界——上層富貴高雅、驕奢享樂；中層夢想富有、浮躁難奈；下層質(zhì)樸真誠、貧困艱辛。而貧富差別、階級差別極大地刺激著人們的心靈。

瑪?shù)贍柕聬勰教摌s，向往上流社會，顯然受到十九世紀末法國資本主義社會風尚潮流的影響，而她看不到社會階層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不切實際追求浮華，以致付出慘痛的代價。瑪?shù)贍柕碌谋瘎。谝欢ǔ潭壬鲜欠▏鐣@個巨大的名利場造成的。孫紹振先生認為：“他諷刺和揭露的不是這個人，是社會那種虛榮心，所謂的名利場，是摧殘人的?！?/p>

四、文明的悲劇

丟項鏈之后，路瓦栽夫婦堅持要賠項鏈，誠實守信，踐行西方的契約精神?！八麤Q然說：‘應(yīng)該想法賠償這件首飾了?！薄八幌伦语@出了英雄氣概，毅然決然打定了主意。她要償還這筆可怕的債務(wù)?！狈蚱薅硕急憩F(xiàn)出決然的態(tài)度，沒有絲毫的猶豫，一個是“應(yīng)該”，一個是“打定”，說明“借東西要還”這一基本的契約精神已成為他們做人的底線，融化在血液之中。更讓人感動的是，瑪?shù)贍柕聝斶€債務(wù)，依靠的是十年辛勞，付出的是青春代價，而不是靠出賣色相、得人歡心。“正因為他們的‘踐行，《項鏈》的悲劇才得以發(fā)生，《項鏈》的悲劇才成為可能，《項鏈》的悲劇才能夠合理?！比欢∈仄跫s文明有時是要付出代價的（當然不恪守契約文明，社會與個人付出的代價會更大），“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像路瓦栽夫婦這樣的悲劇人物身上，有讓人同情的一面，更有讓人尊敬的有價值的一面，著名作家畢飛宇這樣評述《項鏈》：“《項鏈》其實是非常文明的悲劇?！?/p>

《項鏈》是悲劇小說，其悲劇意蘊豐厚，耐人尋味，有性格的悲劇，有命運的悲劇，有社會的悲劇，更有文明的悲劇。悲劇的因素復(fù)雜而豐富，從而形成人物形象與小說主題的復(fù)雜性與豐富性。對女主人公瑪?shù)贍柕?，我們會貶斥她的愛慕虛榮與追求享樂的性格，也會同情小人物面對命運的無奈與凄苦，還會借此批判資本主義社會對名利的宣揚與追逐，更會肯定她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正直與誠信。悲劇意蘊的錯綜，人物形象的復(fù)雜，小說主旨的多元，這應(yīng)是《項鏈》成為經(jīng)典文學作品的重要原因。

作者單位：江蘇省淮安市楚州中學（22320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