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飄萍的卓越記者觀及其現(xiàn)實意義
——基于《實際應用新聞學》和《新聞學總論》的思考

姚道武

（皖西學院 文化與傳媒學院，安徽 六安 237012）

邵飄萍（1884-1926）浙江金華人，是民國初期著名的記者和報人。從采寫新聞到從事報業(yè)，從合作辦報到獨立創(chuàng)社，他的不平凡經(jīng)歷和卓越成就都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對新聞事業(yè)情有獨鐘，在新聞理論、新聞業(yè)務以及新聞教育等方面都有很多斬獲，無愧于“杰出的新聞工作者、新聞學者和新聞教育工作者”[1]的稱號。他自從走上新聞這條路，就積極參加新聞采寫活動，即便后來當了主筆、主編、乃至創(chuàng)辦報社，擔任社長，都還仍然堅持親自動手采寫重要新聞。他在新聞采寫方面，不僅親力親為，而且善于總結思考。正因為如此，在他的心目中自然而然就有了一桿衡量卓越記者的標尺，這桿標尺，主要體現(xiàn)在他的新聞學論著《實際應用新聞學》和《新聞學總論》里。下面就結合這兩本著作談談邵飄萍的卓越記者觀及其對當下卓越新聞傳播人才培養(yǎng)的啟發(fā)。

一、須有無數(shù)學問為之助——跨學科的知識結構是成為卓越記者的基礎

“知識體系是形塑人的整體素質的基石?！倍以谥R體系上“既要旁涉諸多學科，又要注意各種知識的融會貫通。”[2]邵飄萍在卓越記者的知識結構上，就是這么認知的。他通過長期細致入微的觀察，加之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和感受，深刻地認識到，卓越記者無疑是“外觀似僅為一種學問，而須有無數(shù)學問以為之助也?！盵3]作為從做記者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新聞學學者，邵飄萍實際上是在強調(diào)作為一名卓越記者一定是既立足于本專業(yè)，同時又放眼于專業(yè)之外。他明確指出：“記者之知識，除關于新聞學之研究外，如政治、經(jīng)濟、法律、社會學及其他之科學等，平時必有數(shù)種專門之特長。”[3]這是在明確地告訴人們，一個卓越記者不僅需要具備扎實的新聞專業(yè)理論知識，而且應該據(jù)其報道領域的不同而廣泛涉獵多種專門學問，比如財經(jīng)、科技、軍事、健康、體育、農(nóng)業(yè)等等。這樣，才能在面對不同領域的采訪時得心應手，運用自如。聯(lián)系當下，學科交叉不斷發(fā)展，“當學科之間、知識之間的界限逐漸被打破的時候，人才培養(yǎng)的知識和能力譜系也應作出相應的調(diào)整?！盵2]這就要求記者的知識結構和能力素質須與時俱進。唯有如此，才能適應時代的需要。

再就目前的媒介生態(tài)來看，以網(wǎng)絡為基礎的新媒體在信息采制和信息傳播方式等方面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出現(xiàn)了融合的顯著特點，這就迫切需要能勝任融媒體報道的卓越新聞傳播人才，加之當下的新聞報道通常是與豐富復雜的經(jīng)濟社會的某些領域相聯(lián)系的，因此，卓越新聞傳播人才僅僅擁有新聞傳播學知識結構顯然是不夠的，必須具備多學科知識結構且在某一方面頗具造詣。也就是說，卓越新聞傳播人才應該是“一專多能”型人才。

邵飄萍不僅強調(diào)掌握跨學科知識理論的重要性，還就如何研習、不斷拓展視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要求記者必須養(yǎng)成頑強的毅力，時時勤學，自強不息，同時必須眼光四射，抓緊一切可用的時間，盡其所能，無所不讀，無所不聽。若能如此日積月累，廣泛涉獵，“雖不敢謂無所不知，而常識之豐富，殆非一般人或專門學者之所能及。”[3]可見，在邵飄萍看來，作為一名卓越記者，其卓越的表現(xiàn)之一就是應該比一般記者更勤奮、更執(zhí)著，能夠抓住點滴時間，博覽群書，刻苦鉆研，形成比常人甚或比專門學者更多的積累、更豐富的知識。這對當下追求“數(shù)字化、快餐式”閱讀，以及“功利化、淺嘗式”學習的年青學子不無啟發(fā)。

二、須有甚深之立體的觀察——多角度、多層次的觀察與思考是成為卓越記者的前提

學會觀察是記者的基本功之一，可以說沒有哪一篇有價值的報道能夠離開記者的觀察。邵飄萍一向重視對新聞學子進行觀察能力的培養(yǎng)，幫助他們形成多角度、多層次的觀察與思考能力。他在總結當記者的知識與經(jīng)驗時曾強調(diào)說：“新聞紙絕非對于社會僅為平面的描寫，須有甚深之立體的觀察。”[3]他深知立體式觀察能夠拓展視野,開闊思路,深化認知,助力對新聞事件的全面考察和深度思考。他認為，只有具有高度的新聞敏感性，能及時地對新聞事件進行多角度、多層面的觀察，才能避免出現(xiàn)片面化、膚淺化報道。

為了能夠深刻認識新聞事件的實質，向受眾傳遞客觀準確的信息，邵飄萍強調(diào)在進行多角度、多層面的觀察的時候，要特別細致、敏銳，不可粗枝大葉、反應遲鈍，歸結為一句話，就是記者在觀察時，一定要用“心”。邵飄萍在強調(diào)用心觀察的同時，還進一步強調(diào)推理力和想象力的重要，他說過，“記者必須細致、機警、敏捷，有很強的觀察力、推理力、聯(lián)想力……”[1]而且強調(diào)只有將觀察力、推理力和聯(lián)想力完美地結合起來，才能發(fā)揮最大效用。因為在他看來，觀察力能幫助記者判斷新聞的真?zhèn)危评砹δ軒椭浾咚伎疾淮_實的消息為何會產(chǎn)生，而采訪時遇到半吞半吐之人，如何得其要領，則需聯(lián)想力。同時，“三者合用，則對于無論遇如何復雜之消息，必不至與事實相去過遠，欲造謠以利用外交記者（指新聞采寫記者，筆者注）之官蠹政痞，亦每無所肆其技矣。”[4]不過，他也不忘特別提醒記者，三者合用一定是以細致為前提的，如果自負自身的觀察、推理、聯(lián)想，而不注重“細密”與“注意”，以致“以粗疏出之”，則“未有不失敗者”。[4]

當下，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期，各種現(xiàn)實問題累積，多重社會矛盾疊加，這就需要媒體加以正面疏導?？扇缃褚曰ヂ?lián)網(wǎng)為主體的新媒體時代，媒介生態(tài)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網(wǎng)絡狂歡和不理性的傳播“賦權”，帶來的卻是傳播亂象，不僅起不了引導和協(xié)調(diào)作用，相反還會激化矛盾，加劇沖突。因此，邵飄萍所強調(diào)的“須有甚深之立體的觀察”此時就顯得尤為重要。職業(yè)傳播者，尤其是卓越新聞傳播者應該全面觀察，深入思考，冷靜判斷，以正視聽。

三、人格獨立，秉筆直書——良好的品性態(tài)度是成為卓越記者的關鍵

邵飄萍認為“外交記者精神上之要素，以品性為第一”。[4]在他看來，良好的品性態(tài)度是成為一名卓越記者的關鍵，也是卓越記者與平庸記者的主要區(qū)別之所在。在衡量一個卓越記者的諸要素中，品性是具有一票否決權的。一個知識、視野、觀察力等都不差，但品性不好的記者不要說成為卓越記者了，就連當一名一般的記者也不夠格。那么，邵飄萍所說的“品性”主要指的是什么呢？他依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歸納出這樣一個信條：“記者之盡職，以道德人格為基礎，以俠義勇敢為先驅，而歸本于責任心之堅固。”[5]概括地說，可歸納為“一體三面”。“一體”指高度的責任心。他認為高度的責任心是品性之根本；“三面”具體表現(xiàn)為：

首先要保持獨立人格，學會“拒誘惑”。他認為品性不好的記者最易流于墮落而不自知，也不及防，其道理很簡單，記者往往“郊游廣則品類不一，上自最高當局國務要人、大政治家、大學問家、大資本家、奸人敗類、以致卑官小吏、輿夫走卒，皆外交記者所可與接觸之人物。”[4]記者在與各類人等的交往過程中，往往要面臨種種權勢相迫、利欲相誘，稍有不慎就會原則不守，甚至立場不穩(wěn)，氣節(jié)不保。他認為卓越記者就應該不受社會惡風之熏染，不為虛榮利祿所羈勒。

其次要勇于仗義執(zhí)言，堅持“鳴不平”?！拌F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是邵飄萍的座右銘。他強調(diào)遇到不平之事，要敢于發(fā)聲，要勇于伸張正義。在他看來，平社會之不平應該是記者的天職，所以，他理想中的記者應該做到“人格獨立、敢寫敢言、不畏權貴、秉筆直書?！盵6]記者唯有誠實勤勉，仗義勇敢，堅定意志，保持節(jié)操，才能夠端平一碗水，做到公平、公正。

第三要鼓足勇氣，敢于“揭邪惡”。他認為一個卓越記者，面對復雜動蕩的社會和各種不同人等，應盡記者之責，客觀反映現(xiàn)實，揭露邪惡現(xiàn)象，正確引導輿論，堅守做人底線，彰顯記者價值，不勢利、不貪財，不懼險、不畏權，即便蒙患難、遇兇險也絕不屈服。必要時，還要做到遇難受辱而不驚，即“雖幽囚受辱而安之若素”。[3]

復旦大學李良榮教授曾強調(diào)說，公共性是傳媒的本質屬性，它體現(xiàn)在傳媒以公共利益至上為原則的實踐中。[7]可當下，隨著傳媒的市場化改革，媒體的傳播活力雖然得到激活，但傳播功利化也伴隨而生，這就造成了某些記者被經(jīng)濟利益蒙蔽雙眼，而忘了傳播公共利益的責任。他們熱衷于娛樂、炒作、造謠、欺騙……因此，在媒體市場化、傳播娛樂化，以及轉型期社會復雜化的今天，良好的品性態(tài)度更是考驗新聞傳播人的試金石。

四、旁敲側擊，數(shù)語已得要領——高超的采訪技藝是成為卓越記者的保證

高超的采訪技藝無疑是一個卓越記者的必備素質。邵飄萍所論述的高超的采訪技藝可以概括為“慧問”和“會聽”兩個方面，即一名卓越記者，既要具備“問”的智慧，又要掌握“聽”的技巧。記者就是要在問與聽中把握重要信息，并及時提煉出有價值的新聞。邵飄萍自己就十分講究“問”的智慧，每次采訪他都能做到“旁敲側擊，數(shù)語已得要領”[8]，“發(fā)問不多，使言者無所遁飾，亦不能自己”[9]。

邵飄萍結合自己的采訪經(jīng)驗強調(diào)“慧問”的重要性，因為采寫新聞的第一步就是發(fā)問，而這第一步跨得如何，直接決定了記者能否達到采集新聞之目的。為此，他強調(diào)記者的“問”既要有良好的語言能力，又要有不俗的人際溝通能力，還要有較強的應變能力。他還特別指出在“問”這個環(huán)節(jié)上，有三點必須注意，一是巧于發(fā)問，做到“發(fā)問不多”，就能使得對方樂于作答，滔滔不倦；二是“旁敲側擊”，引發(fā)對方的談興，讓對方主動與己交談；三是“擒縱”得法，張弛有度，即“當其談話奔放時，則設法擒之。若其沉默，則設法縱之”。[4]記者就這樣在與對方的酣談中獲得有價值的信息。

邵飄萍認為，通過聰明的“問”能及時把對方的話匣子打開，但不等于記者就能輕易得到所需要的信息，還得看記者會不會聽。因為對方所談不一定都是記者感興趣的，有時可能冗余信息不少，這就需要記者能夠巧妙地、有藝術地聽。聽的時候首先要保持足夠的耐心，要做有心之人。邵飄萍強調(diào)“純在外交記者能注全神以靜聽，遇緊要處即默記于心，且以種種方法，使對談之人滔滔不倦，無意中乃獵得重要之消息”。[4]意思是說，會聽聽門道，聰明的記者能在對方的滔滔作答中有耐心地聽，仔細分辨出有價值的信息。再者，在聽的過程中應保有足夠的定性，在受訪人面前要保持沉著、冷靜，心態(tài)平和，不宜激動。他說，應該在“聽到重要處，心中十分注意，而外形毫不驚詫”[4]，更“不可即示驚詫而對之窮追其所以然”[4]。所以，一個優(yōu)秀的記者，應該做到“必聞之泰然，若未聞者”[4]。切不可突拿出紙筆以從事抄錄，如實在“遇有難于記憶之點，可在囊中摸索而書一二字于厚紙”[4]，切不可驚動談話者。因為那樣無異于警告談話者，你現(xiàn)在的談話，明天就是新聞了。這樣，談話者就會終止談話，或至少降低其談話的真實性或秘密性之價值。

我們知道，真正掌握信息資源的人，一般都是在經(jīng)濟社會中或占有一定地位，或握有某些權力，或充當重要角色的人。如今，隨著傳媒體制的變革、傳媒市場化的發(fā)展，以及傳播娛樂化的演繹，那些掌握信息資源的人面對記者的采訪常表現(xiàn)出兩種傾向：一是對傳媒體制的變革不敏感，仍然抱持傳統(tǒng)觀念，對媒體的現(xiàn)代功能認識不足，以為媒體就是宣傳工具，為我所有，因而要求媒體按照有利于自己的方式進行傳播。這樣，他們透露給記者的信息必然是對己有利的，難免流于片面，易于違背客觀。二是如今的傳播娛樂化，往往會把某些握有權力的、或其他擁有信源的人推向風口浪尖，使得這些人謹小慎微，遇記者采訪時唯恐避之不及，要么躲藏、要么應付，不愿多說。這兩種情況都會給記者的采訪帶來難度，需要記者具有相當?shù)摹霸L”和“問”的技巧，真正做到“慧問”和“會聽”。

五、一次與之交談者，無不樂于為友——良好的禮儀修養(yǎng)是打開通往卓越記者之門的金鑰匙

當今社會是一個注重平等、講究交往的社會，一個人如果自我封閉，隔離于社會，不愿同別人友好交往和友善合作，那就很難立足于社會，更談不上進步和發(fā)展了。作為具有一般公民和信息傳播者雙重身份的記者尤其需要具備相當高的人際交往能力，而人際交往中，良好的禮儀素養(yǎng)顯然是不可或缺的素質。這一點也正是邵飄萍所看重的。他認為講禮儀有利于記者接近信源，有助于同采訪對象進行真誠溝通，能夠幫助記者贏得更好的采訪效果。那么，記者在采訪中應該講究哪些禮儀呢？邵飄萍的相關論述給了我們諸多啟發(fā)。

邵飄萍“很講究記者采訪時的服裝、儀表、淡吐、風度和排場。”[10]服裝方面，他主張以整潔高尚為原則，忌過于不入時或過于奢靡。同時，要因人而異，要求“外交記者每備具有各種之服裝，遇性質特殊之人，亦有隨時變易之必要。”[4]顯然，他的意思是說，要依據(jù)不同的訪談對象和不同的訪談場合而著裝。在容貌上，他要求記者做到整潔與高尚，使人一望而知為極正當之人。“不可有過舊之怪狀，尤當力避紈绔子弟之佻亻達氣習”。[4]邵飄萍尤忌“面目可憎，語言乏味”的記者，所以，在語言上，他特別反對“語無倫次，談吐重濁，或雜以鄉(xiāng)音，使人莫辨，或期期口吃，語尾特多，與夫咳嗽，涕唾，無意識之強笑”[4]等等。在與人交往的態(tài)度上，邵飄萍強調(diào)必須和藹莊嚴、謙恭禮讓、機警沉著。他認為和藹令人可親，莊嚴令人愛敬而不輕視；機警令人知不可欺；沉著令人知為勤懇篤實，對人毫無惡意。由此，“無論老幼新舊階級之人，一次與之交談者，無不樂于為友，且愿得時常握手焉?！盵4]

邵飄萍還就訪談細節(jié)中的禮儀規(guī)范談了自己的看法，重點從到訪、見面和交談三個環(huán)節(jié)進行了強調(diào)。到訪時，要懷揣敬意和耐心；若遇有門衛(wèi)，則須“告門者以受約而來之意（或將原函攜?。盵4]，待門衛(wèi)核準后，方可隨門衛(wèi)到會客室等候采訪對象。有時，記者遇來賓已滿，在等待訪談對象時容易急躁，邵飄萍就提醒他們這時更應體現(xiàn)良好的禮儀修養(yǎng)，保持耐心?！氨刭鬼槾伟ぜ埃氈o候兩三小時乃極平常之事，萬不可躁急而表示不耐，或侮慢仆役?！盵4]見面時，稱謂要得體，他主張“對被訪者稱先生或其職名，己則稱弟，或僅署姓名”[4]；交談時，“必時時注視相手方之面目”[4]。理由有三：一是表達對對方的敬意；二是可以了解對方所言之誠偽；三是可以了解對方對我的態(tài)度。

邵飄萍作為民國初期三大名記者之一，對什么樣的記者才算是卓越記者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在他看來，跨學科、復合式的知識結構，多角度、多層面的立體式觀察與思考，責任第一、剛正不阿的品性態(tài)度，“慧問”與“會聽”俱備的高超采訪技藝，外重儀表、內(nèi)修心性的禮儀素養(yǎng)等，都是修煉成為卓越記者的必備要素。他是這么看的，也是這么做的。即使后來他在新聞事業(yè)上成績卓著，包括報業(yè)上的巨大成功，但他卻始終不忘初心，筆耕不輟。無論做到什么位子上，他都傾其心血，不忘記者本色。他不僅身體力行，堅持采寫，而且不斷思考，認真總結，闡述了作為卓越記者的必備素養(yǎng)，形成了有價值的文字，比如《實際應用新聞學》和《新聞學總論》等，為后人留下了一筆寶貴財富，值得我們仔細揣摩，尤其值得當下卓越新聞傳播人才培養(yǎng)工作者認真研究和有效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