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400？還是P600？*
——句子加工模型的再探討

東南大學 季 月 李霄翔

1.引言

N400和P600是研究大腦語言認知的常用相關電位（ERP）成分，也是句子加工ERP研究的主要觀測指標。N400是潛伏期為400ms左右的負成分，出現(xiàn)在頭皮的中后部，通常被認為與詞匯的語義整合相關，是語義加工的標志。其波幅大小與句子情境的預期有關，越是不可預測，波幅就越大。P600是潛伏期為600ms左右的晚正成分，頭皮分布比較廣，最大波幅出現(xiàn)在中央頂區(qū)。P600與句法加工相關，反映了句法的整合和再分析過程，是句法加工的標志。近些年來，隨著句子加工研究的不斷深入，N400和P600的一一對應關系逐漸被打破。特別是語義違例引發(fā)的P600，即語義P600，引起了學術界的極大興趣和關注。不少研究者發(fā)現(xiàn)，N400跟長時記憶中的語義提取相關，而不是語義的整合（Federmeier ＆ Laszio，2009；Kutas ＆ Federmeier，2011；Lau，2009；Brouwer，2012 等）。P600不僅出現(xiàn)在單復數(shù)一致性、短語結構、動詞時態(tài)、性和格的一致性、句子成分移位等與句法相關的違例加工過程中，而且還出現(xiàn)在復雜句、不同的感覺通道（視和聽）、語義正確句或違例句，以及語篇語境和實驗任務影響下的句子加工過程中（Hagoort， 1993； Hagoort， 1999； Kaan， 2000；Friederici，2002；Hoeks，2004；Kim ＆ Osterhout，2005；Neiuwland ＆ Van Berkum，2006；Schacht，2014；高兵等，2006；徐曉東＆劉昌，2008；王瑞樂等，2010；龔少英，2010；蔡李平＆王沛，2012；楊亦鳴，劉濤，2013）。因此，N400和P600的誘發(fā)原因和功能意義變得撲朔迷離，語義P600也成為近年來句子加工研究的熱點和難點。眾所周知，句子理解需要多種信息的加工，涉及句法、語義、語用、視覺信息和世界性知識等多種因素。這些不同的信息是如何進行分析和整合的？為什么預期出現(xiàn)N400卻出現(xiàn)了P600？而該出現(xiàn)P600的位置卻出現(xiàn)了負波？N400＋P600的雙階段波形又說明了什么？本文試圖通過對以往研究者提出的主要解釋模型進行梳理，并結合國際國內的最新研究成果，探討這兩個ERP成分的實質及影響機制。

2.理論模型與探討

早在2002年，F(xiàn)riederici利用這一技術，在句子加工系列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著名的三階段模型。根據(jù)這一理論模型，句子加工過程是由涉及詞類范疇的句法加工早期階段（左前負波LAN/ELAN）、主要涉及語義加工的中期階段（N400）和信息整合階段（P600）組成。后來提出的諸多理論模型，多少都受到了這一模型的影響，同時也是對這一理論進行驗證和質疑的產(chǎn)物。語義吸引模型、監(jiān)控理論、持續(xù)的聯(lián)合分析模型、擴展的論元依賴模型、加工競爭模型、提取-整合模型是目前較有影響力的幾大理論模型。

1）語義吸引模型

2005年，Kim和Osterhout在違例句“The hearty meal wasdevouring...”中發(fā)現(xiàn)了 P600 （Kim ＆ Osterhout，2005）。他們因此提出了語義吸引模型（Semantic Attraction，SA），認為句中雖然出現(xiàn)了語義錯誤，即題元角色違反，但論元（meal）和動詞（devour）之間存在著較強的語義吸引，就如同在正確句“The hearty meal wasdevoured...”中一樣。由于語義吸引強，被試就會判斷為不合語法，而不是語義錯誤，應該為表示被動的 devoured，不是devouring。也就是說，這屬于句法失匹配的情況，從而導致P600出現(xiàn)。在他們看來，在句子理解過程中，語義加工和句法加工是同時并自動進行的。如果句中存在著較強的語義吸引，語義加工就會壓過句法加工而出現(xiàn)不同的心理表征。

這樣的解釋并不具備很強的說服力。例如，在荷蘭語句子“De vos die op de stroperjoeg...”（The fox that on the poacherhunted...）中，關鍵動詞引發(fā)了P600（van Herten，2006）。在這個句子中，語義和句法都沒有出現(xiàn)違反。我們通常認為，狐貍與打獵的人都可以捕獵，但只有打獵的人捕獵狐貍，而不是狐貍捕獵打獵的人。因此，這里的論元和動詞之間的語義吸引和正確句“The stroper die op de vos joeg...”（The poacher that on the foxhunted...）中的語義吸引是相同的，只是與世界性知識不相符。很顯然，這里的P600不可能是句法問題引發(fā)的。即使存在語義沖突，那么關鍵動詞引發(fā)的成分應該是N400而不是P600。

2）監(jiān)控理論

監(jiān)控理論（Monitoring Theory，MT）是由Kolk等研究者于2003年提出的（Kolk，2003）。他們在句子“The cat that fled from the miceranthrough the room”中發(fā)現(xiàn)了 P600而不是 N400，但這個P600的頭皮激活區(qū)域與句法違反引發(fā)P600的激活區(qū)域相似。他們認為，語義違反同樣可以引發(fā)P600。從本質上講，語義P600與句法P600是相同的，反映了在句子加工過程中解釋沖突所引發(fā)的認知監(jiān)控。因此，P600并不限于句法再分析過程。只要有未預知的語言因素出現(xiàn)，人腦就會進行監(jiān)控。如果句子水平上的解釋與概念水平上的解釋（包括世界性知識）明顯不匹配，就會出現(xiàn)P600。后來，van Herten等研究者提出了更為細致的解釋，認為句子理解涉及兩種并行的加工流，分別負責世界知識驅動的語義加工（plausibility heuristic）和規(guī)則驅動的句法加工（standard syntactic algorithm）（van Hertan，2006，van de Meerendonk，2010）。語義加工流根據(jù)句中的語詞和世界性知識形成語義解釋，而句法加工流根據(jù)句中的句法結構形成句法解釋。雖然語義分析反映在N400的波幅上，但P600反映的并不是單純的句法修復或再分析，而是一般意義上的加工沖突。一旦語義加工流與句法加工流產(chǎn)生沖突，人腦就會啟動認知監(jiān)控。在句子“De vos die op de stroperjoeg...”（The fox that on the poacherhunted...）中，句法解釋和語義解釋發(fā)生沖突，于是出現(xiàn)P600。另外，研究者們還認為，認知監(jiān)控不僅涉及加工過程中的認知沖突，而且與任務相關。與短句相比，加工復雜但正確的句子需要一定的認知監(jiān)控，同樣會引發(fā) P600（Bornkessel-Schlesewsky，2008）。

MT理論解決了句子理解中句子水平上和概念水平上的表征沖突，特別是題元違反引發(fā)的P600問題。但是，這樣的解釋顯然有些寬泛。有實驗表明，語義加工和句法加工只有在產(chǎn)生強烈的認知沖突時才會出現(xiàn)P600（van de Meerendonk，2010）。當認知沖突不很強烈時，比如在荷蘭語句子“Het oog bestaande uit onder andereeen pupil，iris enwenkbrauwis erg gevoelig” （The eye consisting of among other things a pupil，iris，andeyebrowis very sensitive）中，關鍵詞引發(fā)了N400，而不是P600。另外，監(jiān)控理論無法解釋N400＋P600雙階段效應。例如，“De speer heeft de atletenopgesomd” （The javelin has the athletessummarized）中的關鍵詞引發(fā)了N400＋P600。很顯然，句中存在著語義違反錯誤，但句法是正確的。根據(jù)監(jiān)控理論，語義加工流和句法加工流的形成沖突而啟動認知監(jiān)控，引發(fā)P600而不是N400。即使在加工過程中出現(xiàn)認知沖突不強烈的情況，那么最后應該引發(fā)N400。這樣的預測只能產(chǎn)生N400或P600單獨成分，而不是兩個成分同時出現(xiàn)。當然，在這點上，語義吸引模型也同樣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

3）持續(xù)的聯(lián)合分析模型

Kuperberg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持續(xù)的聯(lián)合分析模型（Continued Combinatory Analysis，CCA）來解釋語義 P600效應（Kuperberg，2007）。她認為，句子理解過程中存在著三種并行但又相互作用的加工流。第一種為語義記憶流（semantic memory-based stream），建立在語義記憶的基礎上，主要處理詞類信息間的語義關系，并與語義記憶的存儲信息相聯(lián)系。這與監(jiān)控理論中的語義加工類似。如果句子中出現(xiàn)語義違例，那么N400就會出現(xiàn)。第二種與句法相關，通過句法規(guī)則形成句法上的解釋，建構句子的意義。第三種與題元角色相關，通過語義-題元線索形成題元上的解釋。第二和第三種加工流合起來形成聯(lián)合加工流（combinatorial streams）。如果聯(lián)合加工流中的句法解釋和題元解釋形成沖突，那么就會啟動再分析過程，導致P600出現(xiàn)。在句子“For breakfast the eggs would eat...”和 “For breakfast the eggs would watch...”中，關鍵動詞都引發(fā)了 P600。Kuperberg認為，雖然前者存在較強的語義聯(lián)系（eggs和eat），而后者沒有這樣的語義聯(lián)系（eggs和watch），但是這兩個句子的句法解釋和題元解釋都形成了沖突。在句法解釋上，eggs是動詞的施事；但在題元解釋上，eggs只能是動詞的受事。也就是說，這樣的沖突是在第二和第三種加工流，即聯(lián)合加工流中形成的，并啟動了再分析過程，從而導致P600的出現(xiàn)。而且，聯(lián)合加工流的沖突阻礙了語義記憶流中的語義加工，導致N400不出現(xiàn)。

CCA模型對語義P600效應的解釋較以往模型更為細致和深入，特別是很好地解釋了在論元和動詞之間缺乏語義聯(lián)系的情況下出現(xiàn)的語義P600效應。而且，該模型否定了以往的句法加工優(yōu)勢作用的觀點（Friederici，2002），認為語義加工流和聯(lián)合加工流是并行但又相互作用的，并不強調人腦的認知監(jiān)控。但是，該模型依然顯得粗糙。首先，它強調了聯(lián)合加工流中的沖突導致P600效應，但并沒有對聯(lián)合加工流如何阻礙語義記憶流中的語義加工，并導致N400不出現(xiàn)的問題做出明確的闡述。其次，Kuperberg并沒有對出現(xiàn)N400＋P600的句子，如“De speer heeft de atletenopgesomd”（The javelin has the athletessummarized），做出較為合理的解釋。她試圖用持續(xù)的聯(lián)合分析模型解釋相似的句子，如“The journalistastonishedthe article...”，但這一模型只能預測出 P600，而不出現(xiàn) N400（Kuperberg，2010）。因此，N400＋P600 雙階段效應的產(chǎn)生機制依然是個未解的謎。

4）擴展的論元依賴模型

擴展的論元依賴模型（The extended Argument Dependency Model，eADM）與以往的解釋模型不同，主要強調題元解釋以及與動詞的連接關系（Bornkessel-Schlesewsky ＆ Schlesewsky，2008）。在這個模型中，句子的加工過程分成三個相互聯(lián)系的階段。第一階段主要處理詞匯范疇的句法信息，進行詞匯的分類識別和基本的成分建構。第二階段主要處理動詞和論元之間的關系，根據(jù)題元的生命性、動詞特征和詞序等信息完成題元角色的指派，并根據(jù)句中詞匯信息和合理性因素進行分析。這是語義分析的主要階段。不管是施事或受事，還是與動詞的連接，只要存在加工上的困難，都會引發(fā)N400效應。第三階段包括總體映射（generalmapping）和最終解釋（wellformedness）兩個部分?？傮w映射將第一和第二階段的加工信息，以及相關的世界性知識進行整合。如果存在信息整合上的困難，就會引發(fā)P600。最終解釋則根據(jù)任務要求形成最后的解釋，同樣引發(fā)P600。雖然第三階段都出現(xiàn)了P600，但性質卻完全不同。前者是由于各種信息的整合困難引發(fā)的，本質上是語義的，因此出現(xiàn)語義P600。這一部分的加工會因前兩階段中出現(xiàn)的加工困難而受阻。后者的出現(xiàn)并不受前面各階段分析加工的影響，而且與任務相關，因此出現(xiàn)的是傳統(tǒng)P600，或者稱為句法 P600。在句子“De vos die op de stroperjoeg...”（The fox that on the poacherhunted...）中，第一階段的句法和第二階段的語義都沒有出現(xiàn)違反，動詞和論元的關系也沒有出現(xiàn)問題。但在第三階段的總體映射過程，前兩階段的分析結果和合理性因素在整合時形成了沖突，題元角色指派出現(xiàn)了錯誤，因而導致P600出現(xiàn)。而在句子“De bomen die in het parkspeelden”（The tree that in the parkplayed）中，雖然句法沒有違反，但論元和動詞之間缺乏語義聯(lián)系（Trees和played）。第二階段中的合理性分析就出現(xiàn)困難，導致N400出現(xiàn)，同時也中斷了第三階段的總體映射過程，于是進入最終解釋階段，引發(fā)P600。這里的P600不是由于語義信息的整合而產(chǎn)生的，而是與任務相關的傳統(tǒng)P600。這就是eADM對N400＋P600雙效應的解釋。同樣，在“De speer heeft de atletenopgesomd” （The javelin has the athletessummarized）中，Speer（javelin）和 opgesomd（summarized）并不存在語義關聯(lián)，因此加工困難在第二階段的合理性分析中就出現(xiàn)了，并引發(fā)了N400。接下來又中斷了第三階段的總體映射過程，最后進入完整解釋過程，出現(xiàn) P600，即傳統(tǒng)P600。

由此可見，eADM雖然復雜，但有著較強的解釋力。它不僅指出了句法加工在句子理解過程中的時段性和有限性，強調題元角色與動詞的關系以及各種語義信息的整合作用，而且還指出了語義P600和傳統(tǒng)P600的本質差異，較好地解釋了N400＋P600雙階段效應。根據(jù)這一模型，N400＋P600雙階段效應中的P600不是語義整合導致的，與語義P600的產(chǎn)生時段也不相同。在句子加工過程中，分析器在第二階段引發(fā)N400后，在第三階段就跳過了語義整合過程而直接進入了最終解釋過程，并以P600的出現(xiàn)來完成對整個句子的解釋。但是，這一模型依然存在著一些問題。例如，在“Fred eet eenrestaurant”（Fred eats arestaurant）中，關鍵詞引發(fā)了 N400（Kos，2010）。根據(jù)擴展的論元依賴模型，restaurant通過題元角色指派在句子中成為受事，但經(jīng)過第二階段的合理性因素分析，restaurant應為表明地點的名詞，并與動詞eat存在一定的語義關聯(lián)。因此，這時候并不能出現(xiàn)N400。到了第三階段，前面的分析結果在總體映射過程中發(fā)生沖突，導致語義P600出現(xiàn)。也就是說，eADM只能在這個句子中預測出P600，而不能預測出實際出現(xiàn)的N400。這一模型對違例句子的預測都是引發(fā)P600，不管是語義P600還是傳統(tǒng)P600，這顯然有些過于絕對了。不少研究者在二語句子研究中發(fā)現(xiàn)，句子加工的第三階段并沒有出現(xiàn)P600效應，而是出現(xiàn)了負成分，或N600，甚至還出現(xiàn)了N400＋N600的雙階段模式（Chen，2007；Hahne，2006；Ojima，2005；季月，2012）。

5）加工競爭模型

競爭加工模型（Processing Competition，PC）是Kos等研究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提出的（Kos，2010）。該模型認為，句子理解是語義加工流和句法加工流共同作用的過程。如果兩種加工流之間存在沖突，那么解決沖突的重心就放在較弱的加工流上面。如果語義線索較強，句法線索較弱，那么加工的重心就偏向句法加工方面，出現(xiàn)P600效應。如果語義線索較弱，句法線索較強，那么加工的重心就偏向語義加工方面，出現(xiàn)N400效應。例如，在句子“Fred eet eenrestaurant”（Fred eats arestaurant）中，句法上并沒有出現(xiàn)違反，但語義整合中出現(xiàn)了沖突，restaurant不能作為受事存在。因此，這里的句法線索較強，能夠預測出restaurant為受事，而語義線索則并不明確。因此，分析的重心就放在語義加工上面，導致N400出現(xiàn)。

與eADM模型相比，PC模型顯得結構清晰而且解釋簡單。它強調了兩種加工流之間的力量對比，其表征則由力量較弱的一方來決定，出現(xiàn)N400或P600。這樣的解釋有一定的合理性。但面對N400＋P600雙效應現(xiàn)象，這一模型就顯得捉襟見肘了。是否可以認為，如果句中的語義線索和句法線索在力量上相當，那么解決兩者之間沖突的重心就沒有偏向，因而出現(xiàn)N400＋P600雙效應呢？如果兩種線索的力量相當，人腦就很難解決兩者之間的沖突，無法形成最后的解釋。而且，即使N400＋P600雙效應是語義線索和句法線索平衡的結果，那又如何解釋正確句中N400和P600都不出現(xiàn)的情況呢？因此，該模型有待于今后的修正和進一步的實驗支持。

6）提取-整合模型

語義提取和整合模型（Retrieval-Integration，RI）是較新的一種解釋理論，由Brouwer等研究者提出（Brouwer，2012）。該模型認為，句子理解在神經(jīng)機制上表現(xiàn)為由信息提取和整合而引發(fā)的N400/P600雙階段周期。句中的每一個詞都可以調整或改變N400和P600的波幅。N400并沒有反映句子加工過程中語義整合的困難，而是反映了語義、句法和語用等多種信息從長時記憶中的提取困難。而各種詞匯信息整合的困難是通過P600來反映的。N400和P600雙階段周期是當前信息加工的心理表征，并為后續(xù)信息的加工提供情境。根據(jù)這一模型，相對于正確句“De speer werd door de atletengeworpen”（The javelin was by the athletesthrown），違例句“De speer heeft de atletengeworpen”（The javelin has the athletesthrown）中關鍵詞引發(fā)的P600是整合困難造成的，而不是提取困難的結果。N400之所以不出現(xiàn)，是因為違例句中與Gerorpen（thrown）相關的詞匯信息提取與正確句中的詞匯信息提取是相同的。也就是說，在信息提取方面，違例句的加工和正確句的加工沒有差別，并不存在語義的整合困難，不會出現(xiàn)N400。但在信息整合方面，詞匯信息和頭腦中原有的世界性知識形成了沖突，speer（javelin）應該是受事，而 atleten（athletes）應該是施事，從而引發(fā)了P600。在句子“For breakfast the boyswouldwatch”（正確句：For breakfast the boyswouldeat...）中，watch 在長時記憶中的提取要比eat的提取來得困難，因而出現(xiàn)N400。而N400＋P600雙效應是提取和整合兩方面的困難造成的。“De speer heeft de atletenopgesomd”（The javelin has the athletessummarized）中，關鍵詞opgesomd（summarized）與前面出現(xiàn)的 Speer（javelin）和 atleten（athletes）都缺乏足夠的語義關聯(lián)，提取和整合都有困難，因而出現(xiàn)了N400＋P600雙階段效應。

RI模型與前面提到的五個模型有很大的不同。一方面，該模型強調了N400與信息的提取相關。前面的五個模型都強調N400在語義上的敏感性，反映了語義整合的困難，并得到了眾多實驗研究的支持（Osterhout and Holcomb，1992；Brown and Hagoort，1993；Chwilla，1995；van Berkum，1999；Kuperberg，2007；Hagoort，2009；Hagoort and Van Berkum， 2007； Bornkessel-Schlesewsky ＆ Schlesewsky，2008；Wang，2009；Kos，2010；Lotze，2011；Baggio and Hagoort，2011；Zhang，Hu，2012；Schacht，2014；Banon，2014；高兵，2006；徐曉東、劉昌，2008；曾紅玲、劉思耘，2009；張強、江火，2010；楊亦鳴、劉濤，2013）。如果是這樣的話，違例句“De speer heeft de atletengeworpen”（The javelin has the athletesthrown）中的geworpen（thrown）就很難與世界性知識整合，應該引發(fā) N400，但實際情況卻出現(xiàn)了P600。根據(jù)RI模型，N400的出現(xiàn)與語義整合無關，反映的是自下而上的信息提取過程（Brouwer，2012）。而且，以往研究也表明，N400的波幅與長時記憶中的詞匯信息提取存在著一定的聯(lián)系（Federmeier ＆ Laszio，2009；Kutas ＆ Federmeier，2011）。另一方面，RI模型強調了P600與信息的整合相關。大量的研究顯示，P600與句法有關，出現(xiàn)在句法違反、園徑句（garden-path sentences）和復雜句中，反映了句法的整合和修復加工（Osterhout and Holcomb，1992；Hagoort，1993；Osterhout， 1994，Hagoort，1999； Kaan，2000；Friederici，2002；Frisch，2002；Kaan and Swaab，2003； Felser， 2003； Phillips， 2005；Kim ＆ Osterhout，2005；Neiuwland ＆ Van Berkum，2005；高兵等，2006；Gouvea，2010；徐曉東 ＆ 劉昌，2008；王瑞樂等，2010；龔少英，2010；蔡李平 ＆ 王沛，2012；楊亦鳴，劉濤，2013）。但也有不少研究者認為，P600不僅反映了句法的整合和修復加工，而且與需要推斷的信息、上下文的關聯(lián)信息、新異信息甚至反語有關（Burkhardt，2006，2007；Schumacher，2011；Regel，2011 ）。另有研究者發(fā)現(xiàn)，P600還與音樂、數(shù)學和序列學習等不同領域內的信息加工相關 （Patel，2003；Nú?ez-Pe?a ＆ Honrubia-Serrano，2004；Christiansen，2012）。因此，Brouwer認為，P600不是單純的句法加工引發(fā)的，也不是兩三個加工流的相互沖突造成的，而是反映了句子理解中除了語言表層含義外所需的所有信息的加工，是人腦對新信息心理表征的自然反映（Brouwer，2012）。

RI模型有著明顯的優(yōu)勢，能較好地解釋N400、語義 P600以及N400＋P600雙階段效應。更重要的是，該模型否定了N400與語義整合，以及P600與句法修復之間的一對一關系，認為句子理解是N400和P600的雙階段加工過程，分別反映了信息的提取和整合，這無疑是對傳統(tǒng)解釋模型的巨大挑戰(zhàn)，具有突破性。當然，這一模型同樣存在著一些問題。例如，如何解釋任務影響下的句子加工？在出現(xiàn)句尾詞的情況下，句中關鍵詞會引發(fā)何種ERP成分？產(chǎn)生語義P600的決定因素是什么？這些都有待于未來的進一步研究和細化。

綜上所述，語義吸引模型、監(jiān)控理論、持續(xù)的聯(lián)合分析模型、擴展的論元依賴模型、加工競爭模型和提取-整合模型都從不同的實驗設計出發(fā)，對句子加工過程中的信息提取、題元角色和句法整合等過程提出不同的解釋，具體體現(xiàn)在N400的語義整合、語義P600以及N400＋P600雙階段效應上。但是，這些模型是建立在ERP高時間分辨率的優(yōu)勢基礎上的，都未能獲得高空間分辨率的神經(jīng)成像研究的支持。2009年，Kuperberg的fMRI神經(jīng)成像研究結果只為監(jiān)控理論和持續(xù)的聯(lián)合分析模型提供了實驗支持，未能支持語義吸引模型、擴展的論元依賴模型和加工競爭模型（Kuperberg，2009）。該研究發(fā)現(xiàn)，世界性知識的語用違反激活了左前額下皮質，而且題元違反和句法違反激活了區(qū)域更大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涉及額葉、下頂葉和基底神經(jīng)節(jié)，從而為監(jiān)控和聯(lián)合加工流的再分析提供了證據(jù)。而后來的fMRI和PET成像研究卻更多地支持了提取-整合模型。研究發(fā)現(xiàn)，左后顳中回（left posterior part of the Middle Temporal Gyrus，lpMTG）（BA21）是連接左右大腦額葉、頂葉和顳葉的重要區(qū)域，也是詞匯提取并連接概念知識的核心區(qū)域（Turken ＆ Dronkers，2011）。在句子理解中，不管是口頭還是書面的詞匯識別，是單獨呈現(xiàn)還是在句中呈現(xiàn)，詞匯都會激活lpMTG（Brouwer ＆ Hoeks，2013）。后顳中回（posteriormiddle temporal gyrus，pMTG）被認為是N400效應的發(fā)生源，并能夠在詞匯刺激出現(xiàn)后33ms受到激發(fā)。而在這個很短的時間內，詞匯是來不及進行整合的（Lau，2008）。這說明N400并不能反映語義的整合。另外，左額下回（left inferior Frontal Gyrus，liFG）（BA44-45-47）調節(jié)著人類交際所需的各種加工，包括句法結構、序列加工、工作記憶、認知控制、語義合成，等等（Amedi，2005；Friederici，2011；Keilar，2015；Rodd，2015；何文廣＆張曉靚，2016），很可能是P600的發(fā)生源。而且，P600的出現(xiàn)區(qū)域、波幅和潛伏期都與liFG各分區(qū)的功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Brouwer ＆ Hoeks，2013）。pMTG與liFG是靠大腦灰質中的背側通道和腹側通道來連接的。其中的背側通道主要將提取信息從顳葉傳遞到額葉，而腹側通道主要將預測信息從額葉傳遞到顳葉（Friederici， 2012； Bornkessel-Schlesewsky ＆ Schlesewsky，2013）。很顯然，這一神經(jīng)回路較好地解釋了詞匯提取和各類信息整合之間的關系，以及兩個主要工區(qū)域即pMTG和liFG之間的關聯(lián)路徑。但是，與以往模型相比，提取-整合模型更多地揭示了一般意義上的信息加工過程。目前，研究者未能將不同的認知功能和liFG分區(qū)建立明確的關聯(lián)。也就是說，由于研究者未能就句法和語義的特定加工區(qū)域這一關鍵問題達成一致意見，從而削弱了這一模型的解釋力。

3.小結與展望

傳統(tǒng)句子加工理論認為，N400與語義加工相關，是語義加工的標志，而P600則反映了句法加工，是句法加工的標志。然而，語義P600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種一一對應的關系，引起了學術界的極大興趣和關注，產(chǎn)生了多種解釋模型。本文對已有加工模型的梳理有助于了解研究者們的多種探索及解釋路徑。語義吸引模型認為，語義加工和句法加工是并行的，較強的語義吸引能夠使人腦關注語義而作出句法不合理判斷，導致P600出現(xiàn)。監(jiān)控理論認為，句子理解涉及語義和句法兩種并行的加工過程。語義分析由N400來表征，但P600并不是單純的句法加工造成的，而是反映了人腦對語義和句法加工沖突所產(chǎn)生的認知監(jiān)控。持續(xù)的聯(lián)合分析模型認為，句子理解涉及三種并行但又相互作用的加工流。第一種為語義記憶流，產(chǎn)生N400；第二和第三種分別負責句法和語義-題元線索，組成聯(lián)合加工流。聯(lián)合加工流中的沖突導致P600出現(xiàn)。擴展的論元依賴模型是強調論元與動詞之間關系的三階段模型。第一階段處理句法信息。第二階段分別處理題元角色指派和合理性分析，產(chǎn)生N400。第三階段分總體映射和最終解釋兩部分。前者負責前兩階段的整合，產(chǎn)生語義P600，后者形成最終的解釋，產(chǎn)生句法P600。競爭加工模型強調語義加工和句法加工雙方的相互競爭，N400或P600的出現(xiàn)取決于加工線索較弱的一方。提取-整合模型認為，句子理解表現(xiàn)為N400和P600的雙階段周期。這個雙階段周期是當前信息加工的心理表征。N400反映了語義、句法和語用等多種信息從長時記憶中的提取過程，而P600則反映了各種詞匯信息的整合過程。

可以看出，研究者們對N400和P600的誘發(fā)原因和功能意義進行了大量的研究，使這些理論模型的解釋力逐漸加強。但是，由于人腦的復雜性和技術手段的限制，加上研究的側重不用，目前研究者們取得的結果并不一致，看法也不一。在未來的研究中，有必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深入的探討。首先，擴大研究范圍，開展N400和P600的多種影響因素研究，特別是探討實驗任務、語境和工作記憶在句子加工過程中的作用。在這些研究中，工作記憶的句子加工影響研究難度大，變量較難控制，目前的相關成果偏少（張亞旭等，2007）。而且，P300在語言加工中的作用，以及與P600的關系問題也有待于今后深入的探討。其次，有必要加強母語句子加工的縱向研究，關注兒童的母語習得發(fā)展，并加大二語句法習得的ERP研究，探討不同熟練度兒童及成人習得者的句子加工特征。兒童和二語習得者的句子加工縱向研究將是未來語言習得研究的主要方向之一，有著較大的發(fā)展空間。其研究成果有望為 N400、P600、LAN、N600和 N400＋P600等效應的解釋提供有價值的參考。再者，利用先進的科學技術，將ERP研究手段與神經(jīng)成像技術，如 PET、fMRI、MEG等技術相結合，開展N400和P600的溯源研究，從深層角度探討句子加工的神經(jīng)回路和解剖定位。最后，關注語言使用者的個體差異，探討不同的知識背景、語言使用環(huán)境和頻率、動機以及認知策略在句子加工過程中的差異和變化?？傊?，研究者們有望通過高科技，從多層次和綜合性的角度重新審視以往的解釋理論，修正原有模型，提出新的句子加工假設，使之具有更強的解釋力，從而揭示人類句子理解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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