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蔚
(貴陽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貴州 貴陽 550025)
交通肇事罪中交通事故責任的認定,一直是學界關注的熱點。完善交通肇事罪中的事故責任的認定標準不僅僅是個重要的刑法理論問題,更將對交通肇事罪的認定模式具有指導的現(xiàn)實意義,以及對司法實踐本身產生重大而深遠的影響。我國《刑法》第133條對交通肇事罪的規(guī)定采用的是空白罪狀,構成本罪需以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為前提。為進一步明確交通肇事罪定罪標準,最高人民法院于2000年11月10日頒布《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司法解釋規(guī)定,在分清事故責任的前提下,對于構成犯罪的依法定罪處罰,若不符合負事故同等以上責任標準的,就不應該追究肇事者的刑事責任。這也是我國刑法中交通肇事罪的一個主要特點,就是將確定肇事者在交通事故中的責任大小作為認定其成立交通肇事罪的前置條件。目前,對于交通事故的責任認定缺乏統(tǒng)一的定責標準,導致認定事故責任過程中的隨意性大,定責失衡等有違司法公正的一系列問題。其中,交通事故認定書對當事人的權利有重大影響,往往決定著事故責任人的行政責任、民事賠償責任和刑事責任的承擔。以下將從事故責任的背景、屬性、不正當性以及解決之道來進行探討。
自1997年我國刑法修訂后,交通肇事罪便引起了理論界和實務界的廣泛關注。理論研究的范圍之廣、爭論之激烈堪稱個罪之最。
交通肇事罪,是指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因而發(fā)生重大交通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行為。我國是一個人口眾多,而且交通工具發(fā)展非常迅速的國家,每年的交通事故發(fā)生率都很高,其中不少是交通肇事行為,而且交通肇事案件呈現(xiàn)一種上升趨勢,嚴重的威脅了公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皳?jù)統(tǒng)計,交通事故每年致人死亡10萬人以上,交通肇事案件的數(shù)量已在整個刑事案件里居第4位,每年全國判的案件大概在7萬多件,而且由于車輛數(shù)量的增多,這類案件還在上升[1]?!?/p>
交通肇事案件,首先由公安機關作出事故責任認定,根據(jù)事故責任,對于構成犯罪的,由法院作出裁決,這是我國現(xiàn)行交通肇事罪的定罪模式。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是處理交通事故和認定交通肇事罪的一個重要前提。我國《刑法》第133條對交通肇事罪的規(guī)定采用的是空白罪狀,構成本罪需以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為前提。為進一步明確交通肇事罪的定罪標準,最高人民法院于2000年11月10日頒布《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的司法解釋規(guī)定,在分清事故責任的前提下,對于構成犯罪的依法定罪處罰,若不符合負事故同等以上責任標準的,就不應該追究肇事者的刑事責任。由此可見,事故責任認定實質上已成了認定交通肇事罪的前置條件。此規(guī)定從立法本意上看,可謂無可厚非,一方面,保持了刑法的穩(wěn)定性;另一方面,增強了司法實踐中對刑法的可操作性,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刑法原則,但是由于這一模式,卻造成了立法混亂和司法不公,同時也不利于對交通肇事罪的審理,更使得實質的定罪權由法院轉到了公安機關。
無論是1979年還是1997年的刑法,在全國人大關于交通肇事罪的刑事立法中,構成交通肇事罪的罪狀中都沒有直接規(guī)定“事故責任”的字樣。1991年9月22日國務院頒布的《道路交通事故處理辦法》,首次出現(xiàn)了“事故責任”的字樣,首先于總則第5條規(guī)定:“公安機關處理交通事故的職責是:處理交通事故現(xiàn)場、認定交通事故責任、處罰交通事故責任者、對損害賠償進行調解。”其后又于第三章“責任認定”中從第17條至第22條,用五個條款詳細規(guī)定了事故責任的種類和認定的原則。該辦法隨著2004年5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以下簡稱《道路交通安全法》)的生效也已失效。《道路交通安全法》規(guī)定,作為道路交通的行政主管機關,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對于發(fā)生的交通事故應當作出事故責任認定。而公安部制定的《交通事故處理程序規(guī)定》,對《道路交通安全法》的上述要求,作出了落實性的規(guī)定,那就是: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應當根據(jù)當事人的行為對發(fā)生交通事故所引起的作用以及過錯的嚴重程度,確定當事人的責任,分別是:全部責任、主要責任、同等責任、次要責任和無責任。
圍繞事故責任認定的屬性,在學界曾展開激烈的論證。論爭的焦點主要集中在公安機關對事故責任的認定行為是否是行政機關的具體行政行為。具體行政行為說認為,公安交通管理部門負責本行政區(qū)域內的道路交通管理工作,交警部門處理交通事故是依法履行職責的行為,所以作出的事故責任認定是一種典型的公安行政行為。結論是應當賦予當事人行政復議權和行政訴訟權,給予不當事故責任認定以救濟的途徑。[2]證據(jù)說又可細分為鑒定結論說、書證說。其中鑒定結論說認為,事故責任認定“是在對事故基本事實進行陳述、事實因果關系分析的基礎上,對當事人雙方責任進行判斷的鑒定行為?!盵3]書證說認為,“交通事故認定書就是一種通過文字、符號、圖畫等形式,記錄一定的思想內容,并以此內容來證明事故真實情況的材料的書證[4]?!?/p>
我國刑法中交通肇事罪的一個主要特點,就是將確定肇事者在交通事故中的責任大小作為認定其成立交通肇事罪的前置條件。《解釋》就審理交通肇事案件如何具體適用刑法作出了較為詳盡的解釋。《解釋》第1條明確規(guī)定,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發(fā)生重大交通事故,在分清事故責任的基礎上,對于構成犯罪的,依法定罪處刑。同時在第2條又詳細地列舉了不同的交通事故責任對成立交通肇事罪的影響。據(jù)此,分清事故責任是認定交通肇事罪的重要依據(jù),甚至事故責任的大小直接決定著交通肇事罪是否成立。在司法實踐中,各級法院也是依據(jù)這一規(guī)定來掌握交通肇事罪的認定標準。但事實上,從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本身的性質來說,肇事者責任的大小,不應作為定罪的依據(jù),而只能作為量刑情節(jié)予以考慮。
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是確定事故當事人的交通違法行為對事故發(fā)生的因果關系的大小。從性質上講,是交通事故行政主管機關為依法追究有關責任人交通事故的行政責任和對交通事故損害賠償進行行政調解而依法作出的認定。交通事故責任雖被稱為責任,但其本身并不是法律責任,而是對交通違法行為與交通事故損害后果之間的因果關系所起作用大小和當事人過錯嚴重程度的一種定性、定量的描述。也就是說,事故責任本身并沒有涉及事故各方所受損害的權利的性質作出判斷,沒有對事故中所涉法律利益的大小和重要程度作出評價,沒有對事故各方行為的后果和違法性質作出認定[5]。
事故責任認定對于查明案情,再現(xiàn)交通事故的過程,確認當事人的過錯程度著實有著重要意義,但由于認定標準的高度抽象性、認定過程中的主管隨意性以及客觀歸責現(xiàn)象的大量存在,致使責任認定結果缺乏內在的公正性。
現(xiàn)有法律、法規(guī)只規(guī)定了根據(jù)當事人的行為對發(fā)生交通事故所引起的作用以及過錯的嚴重程度,確定當事人責任這一抽象原則,而無詳細、具體的規(guī)定。認定標準的高度抽象性,導致對這一原則解釋的多樣性、執(zhí)法應用中的高度靈活性和隨意性。情節(jié)基本相同的事故,在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時間,事故責任往往相差很大,甚至是完全相反。這是因為不同的人會從不同的角度得出不同的結論,并且都有一定的道理,常常是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往往是根據(jù)領導的看法定,這樣就導致了目前事故責任認定的隨意性大,定責失衡等有礙司法公正的問題,而由于定責的不準就有可能導致司法中定罪的失衡,這是社會普遍反映強烈的問題。
交通事故的過程是一個瞬間完成的復雜過程,之后留下的只是一個事故現(xiàn)場,由于受主客觀條件的影響,有的連現(xiàn)場也沒有。與其他刑事案件相比,確定事故發(fā)生的真實原因,困難較大,要認定交通事故的發(fā)生原因就必須透過交通事故現(xiàn)場的表象,通過調查、取證,運用動力學、邏輯學等各方面的知識,進行綜合的判斷分析,確定違章行為與交通事故之間的關系以及違章行為在交通事故中作用的大小。
這個過程實際上是辦案人員進行主觀判斷,作出結論的過程。它受到辦案人員的知識水平、工作經(jīng)驗及工作條件等主客觀原因的限制,從而使認定結論不可能完全符合案件的真實面貌。甚至,在實際討論案子的時候,往往是現(xiàn)場圖剛剛畫好,現(xiàn)場勘查調查筆錄還未涉及就有人提出對責任認定的看法。辦案過程中很多必須的程序則簡化掉了,只是以事故結果來判明事故原因,使得深層次的原因往往被忽略。不但不能夠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甚至把不應該歸結于駕駛員的原因也作為定責的事實依據(jù)[6]。
此外,在事故認定的過程中還大量存在客觀歸責現(xiàn)象。在實際辦案過程中,一些辦案人員往往不考慮肇事者的主觀過錯,只是以造成結果的客觀實際來推定肇事者的主觀過錯,而不考慮肇事者行為是否具有期待可能性,進而使其承擔了不應有的刑事責任。
現(xiàn)行交通肇事罪認定模式將行政機關的事故認定作為交通肇事罪認定的前置程序,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jù)。我國定罪模式的確立是依審判機關的司法解釋的形式,而不是依立法機關制定的法律確立的。
由于受事故責任認定模式的束縛,造成了《解釋》與《刑法》第133條之間在刑事立法上的混亂,其主要體現(xiàn)在:一方面,交通肇事后逃逸情節(jié)存在立法定位混亂。按照《解釋》第2條第2款第(6)項的規(guī)定,交通肇事致一人重傷的,若不具備(1)至(5)項規(guī)定的情形,本不構成犯罪;但若“為逃避法律追究而逃離事故現(xiàn)場的”,就構成犯罪。這顯然是把交通肇事后的逃逸作為犯罪構成的客觀條件了,但刑法第133條只是把交通肇事后逃逸作為第二檔法定刑的加重情節(jié)加以規(guī)定的,并未把它作為犯罪的構成要件。在第一檔犯罪構成的基本要件中,只規(guī)定了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兩個條件,并未將肇事后逃逸規(guī)定為構成要件。本來,按照刑法規(guī)定,交通肇事致一人重傷的也構成犯罪。肇事后逃逸的,就應適用第二檔法定刑,但《解釋》先把一人重傷從犯罪構成中抹掉,然后再把肇事后逃逸作為犯罪構成的要件加進去,這實際上是提高了犯罪構成要件,降低了刑事處罰的檔次。另一方面,交通肇事者罪與非罪的立法標準存在混亂?!督忉尅返?條第1款規(guī)定“交通肇事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其中第(1)項規(guī)定:“死亡1人以上或者重傷3人以上,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的”;該款把交通肇事致人重傷構成犯罪的標準提高到3人以上;《解釋》第2條第2款將交通肇事致一人以上重傷,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的,另外增加了幾種情形,作為犯罪的構成要件,致使交通肇事罪的追訴標準嚴重混亂。
司法機關依據(jù)行政的責任認定決定行為人的刑事責任,有混淆司法權、行政權的嫌疑。《解釋》將事故責任認定作為交通肇事罪的前置條件,雖然為司法實踐部分的定罪量刑提供一個可操作性較強的標準,但卻形成了交通肇事罪的定罪權在一定程度上由公安機關主導,引起司法不公的局面。本質上是司法機關對自身權力(也可稱為職責)的主動讓渡,與以往司法解釋多存有侵蝕立法權之嫌不同,這樣的權力讓渡具有玩忽職守之嫌。
交通事故認定書對當事人的權利有重大影響,往往決定著事故責任人的行政責任、民事賠償責任和刑事責任的承擔。在辦理交通肇事犯罪案件的過程中,由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所做出的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在刑事訴訟證據(jù)體系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司法機關可以根據(jù)此認定書中所確定的責任對涉案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定罪處罰?!兜缆方煌ò踩ā返?3條規(guī)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應當根據(jù)交通事故現(xiàn)場勘驗、檢查、調查情況和有關的檢驗、鑒定結論,及時制作交通事故認定書,作為處理交通事故的證據(jù)。交通事故認定書應當載明交通事故的基本事實、成因和當事人的責任,并送達當事人?!?/p>
對于證據(jù)的采信與否,按理說應當由法官裁量,但是從證據(jù)法學公文書證、私文書證的分類理論出發(fā),公安機關出具的事故認定書應當屬于公文書證的范疇。對于公文書證在大陸法系國家法官不得自由裁量其證明力,如無相反證據(jù),則要推定其真實,如日本民事訴訟法第228條第2款規(guī)定:“文書,依制作的方式及目的應認定為公務員在職務上做成的,推定為該文書制作是真實的公文書。”我國司法解釋中也有類似的規(guī)定,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jù)若干規(guī)定》第77條第1款規(guī)定,國家機關、社會團體依職權制作的公文書證的證明力一般大于其他書證。所以法院在審理交通肇事犯罪案件時,對于事故責任都是一律照搬交警部門的認定結果,鮮有改變事故責任的舉動。
《道路交通安全法》回避了原《交通事故處理辦法》中“對交通事故進行責任認定”的提法,強調“制作交通事故認定書”,并將過去一直沿用的“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改為“交通事故認定書”,其用意就是為了突出其證據(jù)的性質和效力。但就目前現(xiàn)實來看,從實施主體、調查的程序以及認定書所反映的內容來看,“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和“交通事故認定書”的實質內涵還是完全一致的?!敖煌ㄊ鹿收J定書”仍是由交通警察通過一系列偵查活動,援引《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規(guī)定,對肇事者違章行為作出的判斷或得出的結論。
在交通肇事犯罪案件中,事故認定所要解決的是對有關案件一些專門性的問題作出結論,是進行一個事實上的判斷,而不是就法律問題提供意見。只有當司法機關對交通事故認定書所確定的結論予以采信后,依據(jù)國家刑事法律對案件所涉及的法律性問題進行評價,才能作出是否應當追究被告人刑事責任的決定。
1.這首先是由交通事故認定書作為一種證據(jù)的要求決定的。作為處理交通事故的一種證據(jù),交通事故認定書應當具有證據(jù)的基本特征,即客觀性、關聯(lián)性和合法性。證據(jù)的客觀性要求證據(jù)要與客觀事實相符合,證據(jù)的關聯(lián)性要求案件證據(jù)之間能夠相互印證,證據(jù)的合法性要求證據(jù)的收集過程要遵守法定的程序。只有同時具備這三個特征的證據(jù),才能作為認定事實的依據(jù)。而一項證據(jù)是否具有證明力的大小必須經(jīng)過司法機關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jù)。因此,對事故認定書的審查、判斷也是證據(jù)適用的必然要求,
2.這也是對公安交通管理部門的行政行為效力進行確認的必經(jīng)程序?!兜缆方煌ò踩ā芬?guī)定了追究相關行政人員違法違紀行為的措施,是行政系統(tǒng)內部實施行政處分的條款,是行政系統(tǒng)內部自我監(jiān)督、自我糾錯的一種方式。這當然具有一定的控制和威懾作用,但卻需要依賴整個行政系統(tǒng)管理的效率及領導對此類問題的重視程度,具有不確定性。司法審查是法院監(jiān)督行政機關遵守法律的有力工具。交通事故認定書的主要任務和對當事人的最主要影響就在于對當事人之間就事故責任進行劃分。然而,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的作出過程,是基本不公開的,完全是公安交通管理部門單方的行政行為,其公信力自是受到多方質疑。也正是由于沒有獨立第三方對交通事故認定的評判體系,導致事故認定的當事人托關系、找人情的現(xiàn)象大幅增加。
1.程序審。交通事故認定的作出不是隨心所欲的,而是有相應的程序保障的。主要表現(xiàn)在,對制作主體資格及管轄權的審查、制作時間上的審查、對制作形式的審查、受理、調查、及事故認定的自然順序、調查人員的人數(shù)限制、執(zhí)行公務人員的回避等。以上程序的缺損、顛倒與違反,均應視為交通事故認定違反了在程序法上的強制性限制,應當予以撤銷并可責令公安交通管理部門重作。
2.重點審。由于交通事故責任對于查明交通事故的真相,再現(xiàn)交通事故過程,確認當事人的過錯、決定罪與非罪均有重要意義,所以在司法審查過程中,應對交通事故認定書中確認的事故責任進行重點審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