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丹
(新疆藝術學院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9)
哈薩克族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游牧民族,現(xiàn)今主要分布在中國、哈薩克斯坦、俄羅斯等國。在中國,哈薩克族主要聚居在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所轄的伊犁、塔城、阿勒泰三個地區(qū),昌吉回族自治州木壘縣,哈密巴里坤哈薩克自治縣,以及甘肅的阿克塞哈薩克族自治縣。
哈薩克族民歌(又稱“民間歌曲”)是哈薩克族傳統(tǒng)文化以及傳統(tǒng)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哈薩克族社會民俗生活和學術研究領域均占有重要的位置。
20世紀50年代,全國范圍的少數(shù)民族社會調查和民族民間音樂的實地采集使哈薩克族民歌被學界所關注。1956年至1957年間,先后誕生了兩部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哈薩克族民間歌曲集:由徐輝才記譜,收錄了121首民歌的《哈薩克民間歌曲集》a徐輝才《哈薩克民間歌曲集》,音樂出版社,1956年版。;由石夫、勉行搜集整理、卡可泰口譯的《哈薩克民歌》b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西安分會編《哈薩克民歌》,陜西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收錄了74首民歌。這兩部樂譜集均以中文記錄唱詞,簡譜記錄音樂,為普及和推廣哈薩克族民歌提供了重要幫助。之后,又陸續(xù)誕生了《哈薩克抒情歌曲集》a阿巴依等詞,柯·伊西·巴也夫等曲,洛賓、柯克臺譯配《哈薩克抒情詩歌曲集》,音樂出版社,1958年版?!段业亩焕汗_克民歌》b《天山》文學月刊編輯部《我的冬不拉:哈薩克民歌》,上海文藝出版社,1960年版。《東布拉琴的歌》c新疆人民出版社編著《冬不拉琴的歌》,新疆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等樂譜集。這一時期,一些研究哈薩克族民歌的文章也出現(xiàn)在了期刊雜志上,如《哈薩克的革命民歌和新民歌》d簡其華《哈薩克的革命民歌和新民歌》,載《音樂研究》,1960 年第3期,第37-45頁。《談哈薩克新民歌》e應胡《談哈薩克新民歌》,載《新疆文學》,1964年第9期,第61頁。等,這些文章注重對歌詞內容的記錄、翻譯、詮釋等,以服務當時的社會政治和人民生活為研究目的。
從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哈薩克族民歌的研究方法相對單一,研究工作收效甚微。直至全面改革開放以后,隨著人文學科的復蘇,音樂學學科意識的逐漸增強,哈薩克族民歌研究成果的數(shù)量和質量才有了較大的發(fā)展,研究領域呈現(xiàn)出多維拓展的特點。截止2018年,哈薩克族民歌研究已歷經(jīng)了四十年的摸索前行,本文欲將此階段的研究成果作為重點關注的對象,總結研究成果所呈現(xiàn)出來的特點,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梳理和反思,以期為后續(xù)的研究工作提供一定的參考。
從目前所掌握的研究成果可以看出,這一時期哈薩克族民歌研究內容涉及樂譜搜集整理、音樂形態(tài)研究、文化研究、概論性研究、傳承研究、比較研究、文學研究等多個領域,其研究特點突出表現(xiàn)在:延續(xù)和發(fā)展了對民歌樂譜的搜集和整理工作,以音樂形態(tài)分析為主,兼有少量民族音樂學視野下的民歌研究,并向多個研究領域不斷開拓。
這一時期研究的重點仍然是曲譜的搜集和整理。最具代表性的是《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新疆卷》f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新疆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新疆卷(上、下)》,中國ISBN中心,1999年版。和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編的《哈薩克民歌》g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哈薩克民歌》,文化藝術出版社,1982年版。。《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新疆卷》按居住地域對哈薩克族民歌進行了普查和系統(tǒng)梳理,收錄了310首哈薩克族民歌,是迄今為止收錄哈薩克族民歌最為全面的民間歌曲集成?!豆_克民歌》以簡其華先生兩次(1958至1959年、1963年)在伊犁、塔城、阿勒泰等地采風的資料,及王曾婉先生1977年補充搜集的資料為基礎,將哈薩克族民間歌曲按彈唱、獨唱、對唱分類,共收錄了155首哈薩克族民歌。這兩本曲譜集都是用簡譜記錄旋律,中文記錄唱詞,做到了詞曲同步。雖然這種樂譜記錄形式有待進一步商榷,但與之前的曲譜集相比,樂譜的“音響來源”強調現(xiàn)場性和活態(tài)性,并注明了演唱者、記譜者、翻譯者等相關信息,為后人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參考依據(jù)。
進入21世紀,一些哈薩克族學者也積極加入哈薩克族民歌的研究之中,陸續(xù)出版了如《黑眼睛》h托汗·斯馬古力《黑眼睛》,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吨袊_克民間文學大典·民歌(哈薩克文、1—4冊)》a哈布拉德《中國哈薩克民間文學大典·民歌(哈薩克文,1-4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豆_克民歌精選》b賽力克·哈勒穆汗《哈薩克民歌精選》,伊犁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等曲譜集,體現(xiàn)了“局內人”對民歌的記錄和整理。其特點是用五線譜記譜旋律,用哈薩克文記譜唱詞,部分內容附有中文翻譯。但由于哈薩克文書寫順序和五線譜記錄順序相反,因此出現(xiàn)了兩種記寫方案:一種如《中國哈薩克民間文學大典·民歌》,將詞、曲分開記寫;另一種如《黑眼睛》和《哈薩克民歌精選》采用以拉丁字母代替哈薩克文記寫歌詞,做到了詞曲記錄順序同步。樂譜記錄方式的轉變,表明該民族學者已主動加入到哈薩克族傳統(tǒng)音樂的保護和發(fā)展當中,并逐漸成為民間文藝整理研究工作的主角。
縱觀四十年間哈薩克族民間歌曲的研究成果,學者多偏重用音樂形態(tài)學的方法對民歌的音樂本體,如:旋律、調式、節(jié)奏、曲式、詞曲結合等進行不同程度的分析和探討。如杜亞雄《哈薩克民歌中的詞曲交錯現(xiàn)象》c杜亞雄《哈薩克民歌中的詞曲交錯現(xiàn)象》,載《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83年第4期,第42-45頁。中,提出詞曲交錯是哈薩克族民歌的典型特征,并且分析了詞曲交錯產(chǎn)生的原因。王建《哈薩克族民歌兩種調式體系之探源》d王建 張海彬《哈薩克族民歌兩種調式體系之探源》,載《人民音樂》,2015年第4期,第36-39頁。對哈薩克族民歌所用的歐洲大小調和五聲性調式進行了歸納和總結,并對兩種調式的成因進行了探尋。韓育民《古樸悠遠的呼喚癡情斗艷的音調——哈薩克民歌元典音型探究》e韓育民《古樸悠遠的呼喚癡情斗艷的音調——哈薩克民歌元典音型探究》,載《新疆藝術學院學報》,2012年第1期,第4-6頁。將哈薩克族民歌慣用的呼喚音型稱之為“元典音型”,歸納出曲首上行純四度、曲腹上行純四度、曲首下行純四度、上行純四度貫穿全曲、四度隱匿性五種“呼喚音型”,認為這是構成哈薩克族民歌的核心元素。謝萬章《哈薩克族民歌歌詞格律與音樂節(jié)拍的關系》分析了哈薩克族民歌格律和節(jié)拍的關系,提出三音音步和四音音步構成的節(jié)奏類型是影響哈薩克族民歌音樂節(jié)拍的重要因素。此類研究還有如王建《論哈薩克民歌的曲式結構特征》f王建《論哈薩克族民歌的曲式結構特征》,載《新疆藝術學院學報》,2014年第4期,第7-10頁?!墩摴_克族民歌的調式音階特征》g王建《論哈薩克族民歌的調式音階特征》,載《新疆藝術學院學報》,2013年第1期,第1-4頁。,薛偉《哈薩克民歌呼喚性音調的符號學解讀》,等等。
但頗為遺憾的是,20世紀80年代左右,只有少數(shù)學者,如石夫《論哈薩克民歌的旋律和調式特征》h石夫《論哈薩克民歌的旋律和調式特征》,載《音樂論叢》,1980年版,第93-113頁。、杜亞雄《哈薩克民歌中的詞曲交錯現(xiàn)象》i杜亞雄《哈薩克民歌中的詞曲交錯現(xiàn)象》,載《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83年第4期,第42-45頁。,將形態(tài)研究的“文本”建立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多數(shù)音樂形態(tài)研究的“文本”均以上述提及的已成型的“樂譜集”(多見于《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新疆卷》《哈薩克族歌曲選》)作為分析的基礎,雖然已成型的“樂譜集”也建立在前人實地考察所獲取的第一手資料的基礎上,但現(xiàn)今國內哈薩克族民歌已發(fā)生了不同程度的變遷,若僅僅將形態(tài)研究文本建立在已有樂譜基礎之上,進行單純而靜態(tài)的分析,勢必會脫離民歌所賴以生存的文化語境,得到音樂與文化相互割裂的研究成果。
20世紀80年代前后,民族音樂學、人類學理論傳入我國,研究者開始接受這種理論和研究方法并運用在傳統(tǒng)音樂研究當中。但由于新疆地處祖國邊陲,加之語言交流受限等原因,直至21世紀,民族音樂學、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才逐漸被運用于哈薩克族民歌的研究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論新疆哈薩克族唱給“阿納”的“安”的功能》a萊再提·克里木別克《論新疆哈薩克族唱給“阿納”的“安”的功能》,載《新疆藝術學院學報》,2009年第1期,第7-19頁。對塔城托里縣、阿勒泰福??h以及烏魯木齊縣的民歌品種“阿納”的“安”進行了實地調查,將“阿納”的“安”放入到與其共生的文化語境中,探討其所具有的表現(xiàn)、教化、社會以及文化傳承功能。《阿勒泰地區(qū)哈薩克族婚禮及其儀式歌研究》b汪菁《阿勒泰地區(qū)哈薩克族婚禮及其儀式歌研究》,2007年新疆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將研究視角放在儀式歌和與其共生的婚禮儀式中?!秱鞒蟹绞脚c演唱傳統(tǒng):哈薩克族民間演唱藝人調查研究》c黃中祥《傳承方式與演唱傳統(tǒng):哈薩克族民間演唱藝人調查研究》,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運用文化人類學、社會學和民俗學的調查方法,從共時和歷時兩個層面進行分析和研究,清晰地展現(xiàn)了民間演唱藝人的嬗變過程、發(fā)展歷史和生存狀況。此類研究還有《阿勒泰吉木乃縣哈薩克民歌解析》d倪洨《阿勒泰吉木乃縣哈薩克民歌解析》,載《大眾文藝》,2014年第6期,第138-139頁。《新疆哈薩爾族“唱給母親的歌”的傳承研究》e萊再提·克里木別克《新疆哈薩克族“唱給母親的歌”的傳承研究》,載《交響——西安音樂學院學報》,2009年第2期,第40-43頁。等。
從改革開放伊始至今,哈薩克族民歌研究領域不斷開拓,除了上述三個研究領域外,概述性研究、文學研究、比較研究、傳承研究等領域也產(chǎn)生了較多的研究成果。
1.概述性研究。主要指對哈薩克族民歌的音樂形態(tài)、分類、表演場合、功能等各方面進行綜合性的研究,這部分研究多見于中國少數(shù)民族研究的綜合性著作中。如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編《哈薩克民歌》f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哈薩克民歌》,文化藝術出版社,1982年版。、杜亞雄《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概論》g杜亞雄《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概論》,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86年版。、田聯(lián)韜《中國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音樂》h田聯(lián)韜《中國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音樂》,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馮光鈺、袁炳昌《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史》i馮光鈺 袁炳昌《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史》,京華出版社,2007年版。和云峰《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文化》j和云峰《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文化》,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11年版。等。這部分著作都對哈薩克族民間歌曲進行了詳細而全面的分析與闡釋。此外,在本土音樂研究者撰寫的哈薩克族音樂研究專著《中國哈薩克族音樂文化》k韓育民《中國哈薩克族音樂文化》,新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和《哈薩克族民俗音樂史》l葉勒木拉提·圖亞克《哈薩克族民俗音樂史》,新疆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中,也都用了較多篇幅對哈薩克族民歌進行了概述性的闡述。
2.文學研究。側重于對哈薩克族民歌詩詞的分析。如《淺談哈薩克民歌的格律及其譯配》a師忠孝《淺談哈薩克民歌的格律及其譯配》,載《語言與翻譯》,1987年第3期,第25-31頁。重點分析了哈薩克民歌歌詞的格律,提出哈薩克民歌翻譯應注重原文的格律,將音樂和詩詞緊密結合起來?!豆_克民歌中的幾個原型分析》b安德?!豆_克民歌中的幾個原型分析》,載《民族文學研究》,1989年第1期,第60-63頁。從哈薩克民歌內容入手,對歌詞內容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黑色”“高山”“太陽”等詞語進行了深層次的文化闡釋?!豆_克族有關人生禮儀的習俗歌》c佟中明《哈薩克族有關人生禮儀的習俗歌》,載《民族文學研究》,1987年第12期,第66-70頁。闡述了“婚姻歌”“哭嫁歌”“永別歌”“報喪歌”的內容和文化意義。此類型研究成果還有《哈薩克族謊言歌的文化透視》d陳江瓊《哈薩克族謊言歌的文化透視》,載《中共伊犁州委黨校學報》,2015年第2期,第63-66頁?!对囌摴_克族民歌中的駿馬形象與音樂聲象》e馮之力《試論哈薩克族民歌中的駿馬形象與音樂聲象》,載《伊犁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第14-17頁?!墩摴_克族婚戀民歌的文化個性——<詩經(jīng)>參照視野下的哈薩克族情歌》f宋彩鳳《論哈薩克族婚戀民歌的文化個性——〈詩經(jīng)〉參照視野下的哈薩克族情歌》,載《伊犁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5年第4期,第10-12頁。等。
3.比較研究。如寒冰《匈牙利民歌與哈薩克民歌之淵源探究》g寒冰《匈牙利民歌與哈薩克民歌之淵源探究》,載《新疆藝術》,1987年第4期,第14-17頁。、杜亞雄《匈牙利民歌和哈薩克民歌有淵源關系嗎?——與寒冰同志商榷》h杜亞雄《匈牙利民歌與哈薩克民歌有淵源關系嗎?——與寒冰同志商榷》,載《新疆藝術》,1989年第3期,第24-28頁。、韓育民《匈牙利民歌與哈薩克民歌比較研究》i韓育民《匈牙利民歌與哈薩克民歌比較研究》,載《中國音樂》,1993年第3期,第20-21頁。三篇文章運用了比較研究的方法,針對兩個國家的相關族群,從族源關系、歷史發(fā)展、民歌音樂形態(tài)、語言體系等多方面進行了比較,探尋匈牙利民歌與哈薩克民歌二者之間的“親緣”關系,并提出了各自的觀點。
4.傳承研究。研究者將民歌放置于當今社會、教育中進行思考,提出了個人對民間歌曲傳承的看法。如《“互聯(lián)網(wǎng)+”哈薩克民歌的數(shù)字化保護研究初探》j薛偉《 “互聯(lián)網(wǎng)+”哈薩克民歌的數(shù)字化保護研究初探》,載《藝術科技》,2016年第6期,第21頁。對“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背景下的哈薩克族民歌數(shù)字化保護與研究提出了自己的設想和思考。《哈薩克民歌在伊犁州學校音樂教育中的現(xiàn)狀調查與分析》k吳極巧《哈薩克民歌在伊犁州學校音樂教育中的現(xiàn)狀調查與分析》,2009年東北師范大學碩士論文。對新疆伊犁州學校音樂教育中的哈薩克族民歌教學進行了調查,對哈薩克族民歌在學校音樂教育中的傳承問題提出了思考和建議。此類型研究成果還有《新疆哈薩克族民歌傳承與保護的思考》l馬生?!缎陆_克族民歌傳承與保護的思考》,載《文藝爭鳴》,2016年第5期,第205-208頁。及《基于田青學術思想談哈薩克族民歌的傳承》m劉敏《基于田青學術思想談哈薩克族民歌的傳承》,《當代音樂》,載2017年第10期,第20-22頁。等。
概念作為反映對象本質屬性的思維形式,既具有主觀性又具有客觀性,并且會隨人們認識的不斷發(fā)展產(chǎn)生相應的變化,因而不同的概念往往會影響學者的研究思路,同時,不同的研究思路又必將帶來不同的研究成果。在“局外人”或國家通用語言書寫語境中,“民間歌曲”是指“各族人民經(jīng)過長期而廣泛的口頭傳唱所形成的集體創(chuàng)作,它千百年來一直伴隨著人民的生活集中地反映著各族人民的情感、性格、心理素質與審美情趣?!盿田聯(lián)韜《中國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音樂》,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4頁。而哈薩克語并無與之直接對應的單詞,“局內人”將“民間歌曲”稱之為“安”(An)、“哲爾”(J?r)、“約令”(?leη),外延卻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雖就內涵而言與前者相同,但分別代表了民歌中的不同體裁。
從已有的研究成果來看,大多數(shù)均用普遍的民間歌曲內涵開展研究,忽視“局內人”對民間歌曲的看法。僅有個別研究成果對“局內人”的看法有所關照。對民歌分類進行的探索,主要有三種不同的傾向:第一,以民歌所表達的內容作為劃分依據(jù),如《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新疆卷》《哈薩克民歌》《哈薩克族民俗音樂史》《中國哈薩克族音樂文化》,這些成果忽略了演唱形式、詩詞和曲調創(chuàng)作特點等方面的因素。第二,按民歌表演形式分為獨唱、彈唱、對唱,如《哈薩克民歌》,但忽略了內容和表演場合、功能等因素。第三,按哈薩克族民歌音樂特點作為劃分依據(jù),如《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新疆卷》和《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史》的哈薩克族音樂部分,將民歌分為“安”和“艾倫”b目前學界對部分哈薩克族傳統(tǒng)音樂術語翻譯并未統(tǒng)一,此處的“艾倫”與下文中的“月令”等指同一種音樂體裁。。而在《中國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音樂》和《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文化》中,將哈薩克族民歌對應為“安(廣義)”,將其按詩詞、曲調創(chuàng)作特點下分為狹義的“安”“月令”“吉爾”。再下分時,又將“安(狹義)”分為獨唱和彈唱兩類,將“月令”分為“阿依特斯”“達斯坦”“鐵爾滅”c目前學界對部分哈薩克族傳統(tǒng)音樂術語翻譯并未統(tǒng)一,此處的“鐵爾滅”與下文中的“鐵爾麥”等均指同一種音樂體裁。三類?!凹獱枴狈譃榛槎Y組歌或部分習俗歌。這種分類傾向對民歌內涵的理解。但是從民間“局內人”的角度理解,卻并未將“阿依特斯”“達斯坦”“鐵爾麥”作為民歌看待,并且在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視野下,“阿依特斯”“達斯坦”“鐵爾麥”均已作為哈薩克族民間曲藝,入選國家級“非遺”名錄。
目前,學界和民間對民歌概念和分類存在模糊與混淆,其原因主要與哈薩克族民歌的口頭創(chuàng)作和口頭傳承有關,使民歌具有明顯的隨意性、開放性、流動性等特點,所以在分類中很難找到能全面兼顧音樂形態(tài)、表演場合、社會功能、地域特點的劃分方法。因而,為形成對哈薩克族民歌的宏觀認識和把握,在后期的研究中,能否探索出兼顧“局內—主位”“局外—客位”的視角和立場,形成一種將文化持有者和研究者的觀念相互對照、相互補充的科學分類,也是筆者思索的問題之一。
從已有的研究成果來看,對哈薩克族民歌的研究大多停留在歷史傳承、唱詞特點、樂譜記錄等外在層面,而忽略了將民歌置于與其共生的文化、歷史語境中,加以動態(tài)的、整體的研究,呈現(xiàn)出文本和語境相互分離的狀況。典型的表現(xiàn)是多數(shù)音樂形態(tài)研究文本未以實地調查獲取的第一手材料作為研究文本的依據(jù),脫離當下民歌所依附的民俗文化生活。導致這一缺憾的主要原因與研究者的區(qū)域身份有關。哈薩克族民歌的研究學者以新疆本土漢族、哈薩克族學者為主,且漢族學者的數(shù)量明顯多于哈薩克族學者,漢族學者在進行哈薩克族民歌研究或實地調查中,或多或少地會遇到語言溝通交流的困難,于是傾向于使用更為便利的二手資料作為研究途徑。因語言等客觀因素制約,漢族學者能夠深入的程度有限,故而無法理解其中的精髓。而哈薩克族學者雖然熟悉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但對于動態(tài)的發(fā)展和變遷缺乏敏感性,同時在他們的研究中缺少民族音樂學、社會學、人類學等相關理論和方法的支撐,以及與國內外民族音樂學相關研究領域的交流與借鑒。
此外,隨著哈薩克族生存環(huán)境的改善,民歌的原生語境、表演場所、社會功用、受眾審美等已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民歌作為仍在當今盛行的活態(tài)藝術形式,在今后的研究中應更為動態(tài)地分析和研究其發(fā)展與變遷,并且探尋其變遷發(fā)生的深層次原因。
哈薩克族作為一個跨境民族,在我國多地及哈薩克斯坦、俄羅斯、烏茲別克斯坦等國家均有分布。縱觀近四十年對民歌音樂形態(tài)的論述,大多缺失了在實地調查基礎上,運用民族音樂學的理論和方法,對某一地域民歌所具有的文化屬性及與所屬社會文化、審美習俗、音樂形態(tài)的關聯(lián)性研究,以及在特定社會生活中的文化象征意義的研究。
此外,就共性和個性的辯證關系來看,共性決定事物的基本性質,個性揭示事物之間的差異性。共性只能在個性中存在,任何共性只能大致包含個性,任何個性不能完全被包括在共性中。由于不同的地理、歷史、文化環(huán)境對于不同區(qū)域文化的形成具有決定性的作用,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大多停留在對民歌的旋律、調式、節(jié)奏、詞曲關系等普遍特征的闡述上,而對于特定地域民歌個性特征的探討較為薄弱,共性研究遠多于個性研究。對于哈薩克族民歌研究而言,深入細致的微觀個案研究應是獲得宏觀研究的基礎,若能將微觀個案進行不同區(qū)域“多點”的考察、分析和比較,發(fā)現(xiàn)不同區(qū)域所具有特點,再將其放入宏觀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中進行關照,民歌研究才能在前期研究基礎上真正有所突破。
回顧四十年來的研究成果,與其他族群的研究相比,哈薩克民歌研究還存在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首先,是跨界族群視野下的研究。此方面研究開展有助于探討在不同政治語境中,音樂與其所處的政治、社會、文化語境的互動關系,通過對音樂本體、音樂行為、音樂意義進行比較研究,對于探尋音樂的歷史、發(fā)展、變遷軌跡具有重要的意義。由于哈薩克族族源復雜、歷史曲折、人口跨境遷移頻繁,使得其在多地(國)都有廣泛分布,但從目前研究成果來看,這一方面的研究基本處于空白,因此,對不同政治、社會、文化語境中哈薩克族民歌的比較研究就顯得尤為必要。
其次,是哈薩克族民歌的歷史溯源研究。哈薩克族作為傳統(tǒng)的游牧民族,缺少用文字、樂譜記錄文化或音樂的習慣,導致歷史文獻資料相對匱乏。加之長期以來在漢語、哈薩克語兩種不同的書寫語境中,缺少語言溝通和相互間的學術交流,在研究中存在對于同一民歌體裁,在概念、歷史承續(xù)等問題上的模糊和混淆現(xiàn)象。因而有必要將民歌研究放置于歷史民族音樂學的視野下進行關照,在研究中加強歷史文獻的收集和考證,特別是對哈薩克斯坦等國外文獻的收集和研究。同時,也應將歷史研究(書面文本、口述文本)與田野工作相互接通、互動考察,以達到對哈薩克族民歌客觀、深入、多維地闡釋。
改革開放四十年以來,國內對哈薩克族民歌的研究,雖然在研究視角、研究內容上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積累了一定的研究經(jīng)驗,但與其他研究成果較為顯著的少數(shù)民族民歌研究相比,在研究的深度和廣度上均存在差距,在很多研究領域都有待繼續(xù)拓展和深入。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亟待更多的學者能夠加入其中,拓寬研究視野,形成全方位、多角度、深層次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