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彥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廣東 廣州 510420)
2018年4月27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陪審員法》,其中第21、22條的規(guī)定標志著“事實審”在陪審領域的確立。應該看到,《人民陪審員法》是在立足已有的陪審員制度改革經驗基礎上求真務實的結果,也是司法改革的重要成果。但是,新法對陪審員“事實審”的規(guī)定僅有兩個條文,且規(guī)定較為抽象?;诖耍疚脑囋诜治龇晌谋?、梳理已有代表性研究成果以及考察具體實踐的基礎上,對陪審員“事實審”可能面臨的困境進行研判并提出可能的解決方式,為陪審員“事實審”制度的完善獻計獻策。
自2004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通過了《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以來,人民陪審員既參與案件事實認定又參與法律適用認定的職權模式得到確立,但隨著實踐的深入這一模式遭到理論界的質疑,多年的司法實踐也似乎印證了這種判斷[1]85?;诖?,在之后的司法改革過程中,人民陪審員的職能調整一直是改革的關注重點。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發(fā)布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人民法院“四五”改革綱要》均提出“逐步實行人民陪審員不再審理法律適用問題,只參與審理事實認定問題”的要求。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聯合出臺的《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方案》更是明確要求“人民陪審員在案件評議過程中獨立就案件事實認定問題發(fā)表意見,不再對法律適用問題發(fā)表意見”。此后,鑒于學界對于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關系的研究日益深入,實務界在試點工作中也遭遇剝離陪審員“法律審”職能導向下的法庭構造和審判人員合議規(guī)則設計困境,《人民陪審員法》采取了折中處理的方式,即在確定陪審員“法律審”職能回歸的基礎上,將重大刑事案件、公益訴訟案件等特殊案件與普通案件加以區(qū)分,最終進行不同類型的合議庭設置以及表決權設置,最終形成了人民陪審員在一般案件中享有與法官同等的“事實審”、“法律審”職能,在特殊案件中享有與法官同等的“事實審”職能和有差別的“法律審”職能。換言之,《人民陪審員法》第21、22條暗含的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可以截然分開的邏輯前提并沒有發(fā)生實質性改變。
從語義上看,事實和法律確屬兩個不同的概念。其中,純粹的客觀事實包括了事情發(fā)生的原因、地點、人物和事件等因素,它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是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法律則是人類主觀創(chuàng)制的具有普遍效力的規(guī)范體系[2]325-326。在訴訟過程中,事實問題主要源自當事人的主張,在形成最后認定的法律事實的過程中,原本的生活事實需要經過兩道篩選:首先是當事人起訴時根據其訴訟請求篩選整理后呈現給法官的待證事實,其次是法官根據當事人提供的證據篩選推定后形成的事實,這個過程可以歸納為“生活事實——篩選整理——證明——篩選推理——法律事實”[3]181??梢钥吹剑ü偎佑|到的只能是當事人所陳述的事實而非生活事實,它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必須受到法律的全面支配,例如“被告人自動投案”這一事實必須被賦予“自首”這一法律概念才能成為“從輕或減輕處罰”這一結論的前提。法律則是人類創(chuàng)制的普遍性和規(guī)范性的存在,相對于事實問題的真與偽之分,法律規(guī)則有存在與不存在兩種狀態(tài)。通常情況下,每條法律規(guī)則的適用都是法官基于案件事實對其規(guī)范意圖進行理解的過程,其過程可以歸納為“認定事實——選擇法律——闡釋法律——適用法律”??梢钥吹剑傻拇嬖谂c否不受某個具體案件事實的影響而產生變化,但法律規(guī)則的適用卻必須放在具體案件中才能夠有選擇的進行。
“法官不回答事實問題,陪審團不回答法律問題”是英美國家劃分法官和陪審團權限的認識論基礎。與這些國家不同,長期以來我國訴訟制度并未對事實與法律問題加以界分。在訴訟實踐中,裁判者的眼光也總是往返流轉于“案件事實”與“規(guī)范事實”之間,事實和法律本身難以截然地分開。對此,有學者認為雖然事實與法律的區(qū)別在陪審制度下十分重要,但這一區(qū)分“不過是個虛空,很少能夠規(guī)制實際民決員的行為”[4]12。在科學證據案件中,由于訴訟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分別對應了事實和法律,因而都具有混合屬性?!度嗣衽銓弳T法》第22條規(guī)定必須由七人合議庭審理的社會影響較大的案件或公益訴訟案件中,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更是盤根交錯。案件中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的混雜加上缺乏區(qū)分二者的歷史積累,都給陪審員“事實審”和“法律審”的并行不悖帶來難度。
毋庸置疑,通過“證據之鏡”還原事實真相,是審判的重要手段。陪審員“事實審”制度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保證最大程度地還原案件事實,確保事實認定的準確性。由于上述觀點幾乎成為常識,新法并沒有對陪審員的審理程序進行明文規(guī)定。但是從法哲學角度來看,并不能確保通過證據推導出來的就是事情的本來真相。事實與證據的關系,在某些方面類似本質和現象、內容和形式的關系:事實具有不變性,證據具有變動性;事實是整體,證據是片段;事實具有本源性,證據具有表征性[5]116。陪審員“事實審”的重要目標之一,就是通過庭審,尤其是對證據信息的加工、甄別,將原本近似于客觀存在、不具有經驗性和可陳述性的案件事實轉化為能夠在裁判者思維中清晰把握的具體事實。應當承認,完全意義上的“實事求是”在司法審判中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大量案件事實都為過去式,裁判者們所能觀察到的僅僅是過去的事實留下的證據,因而事實認定的基本模式是“實證求是”。
事實認定是一個歸納推理過程,包括舉證、質證和認證。舉證和質證是訴訟雙方的證明活動,認證是事實認定者采信證據的評價活動。證明標準是一個概率標準,在民事訴訟中是優(yōu)勢證據標準,在刑事案件中認定被告人有罪要達到確信無疑的程度。按照“證據之鏡”原理,證據的不完全性、非結論性、模糊性、可信性等,都決定了事實認定的蓋然性或可錯性。正因為如此,審判人員的內心確信顯得尤為重要。但是長期以來,我國的司法機關在審理案件過程中,經常訴諸于“規(guī)則依賴”,體現在“事實審”領域中突出表現為“證據裁判主義”。盡管以證據為依據認定案件事實有利于防止司法的任意性,確保在事實前提和判決結論之間具有某種確證關系,“證據裁判主義”影響下的證據裁判原則卻往往就證據而論證據法,過分重視證據的作用而忽略了事實的本源性地位,甚至將證據指向的結果完全等同于事實。例如,在借貸糾紛案件中,債權人常常因為遺失借據而面臨敗訴風險,而事實上債權債務關系卻真實存在。有學者通過研究發(fā)現,造成“證據裁判主義”在我國盛行的原因既有對媒體過度渲染和當事人上訪的擔憂,也有對“剛性維穩(wěn)”和過多績效考核指標的無奈,還有以熟人請托為代表的其他外界干預,更為重要的是,司法公信力本身似已落入“塔西佗陷阱”,使得審判人員不得不違背事實而“按照‘硬邦邦’的證據裁判”[6]290-292。實際上,上述原因同樣可能成為人民陪審員放棄內心確信而轉而求助規(guī)則規(guī)避自身風險的原因,如果陪審員和法官遵循上述同樣的邏輯過分關注證據本身而非基于內心確信的事實本身,顯然不利于公正判決的做出,從而使得陪審員“事實審”的目標落空。
“科學證據”并不是一種新的法定證據類型,而是對現有證據類型下和經驗證據相反的具有科技含量證據的概括。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fā)展,科學證據對于訴訟中的事實認定發(fā)揮的作用越來越大,美國法學家達馬斯卡甚至預言,科學證據“將會把經驗常識從事實認定中徹底清除”[7]36?!度嗣衽銓弳T法》并沒有對陪審員如何認定科學證據進行明文規(guī)定,然而科學證據的高歌猛進事實上引發(fā)了司法者的隱憂,特別是對于作為大眾代表的陪審員而言,如何在陪審中對這些證據進行審查判斷就成為難題。
與科學證據的提供者必須具備高度專業(yè)判斷能力相反,廣大陪審員的主體知識結構是普通、平常但又持久的常識,因而陪審員認定事實主要依賴于對“常識證據”進行審查和判斷而進行。這一情況將隨著陪審隊伍“倍增”計劃、降低陪審選任門檻以及陪審員隨機抽取等改革措施的深化而更加明顯。這種知識結構上的巨大差異無疑會導致陪審員在庭審及評議中喪失對該類證據進行審查的自信。針對法官和普通陪審員多缺乏專業(yè)科學知識的困境,一些法院正在探索引入專家陪審員進行彌補的可行性,最高院也曾明確表態(tài)予以支持。不可否認,在知識產權、海事等特殊案件中引入專家陪審員確實有利于查清案件事實,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裁判的可接受度,也符合我國歷來所奉行的實用至上傳統。但陪審員制度作為一種嫁接于職業(yè)司法的制度系統,仍有其內在的以大眾化為價值歸依的獨特蘊含,因而能否將推行專家陪審員普遍化存在疑問。此外,“在法庭對真相的探究和實驗室對真相的探究之間,存在重要的區(qū)別。科學結論永遠處于修正中,而法律必須終局和快速地解決爭端?!盵8]113作為科學證據的主要提供者,鑒定人在訴訟中出庭意味著其在法庭上就鑒定意見接受當事人雙方質證的過程,這是庭審中心主義和直接言辭原則的內在要求。另一方面,為擺脫審判人員對鑒定意見的過分依賴甚至輕信,減少重復鑒定以避免問題繁瑣化、復雜化,我國還確立了專家輔助人制度。通過鑒定人及專家輔助人對鑒定意見發(fā)表相關意見也成為合議庭認定科學證據、查明過于專業(yè)化的爭議事實的另一條制度路徑。但從該兩項制度的實施情況看,效果并不理想,如有學者在對上海市、青島市、呼和浩特市中院隨機調閱案卷后發(fā)現沒有一起案件有鑒定人出庭接受質證的記錄[9]291,另有學者在對2013年1月1日至2014年3月17日期間46832件涉鑒定刑事案件的進行了檢索,僅有18件有鑒定人出庭[10]195,而專家輔助人出庭也幾乎同樣少。
證據都是允許被懷疑的,科學證據作為證據的一種分類,也有值得懷疑的必要。但是在證據的審查方面,法官做的僅僅是法律方面的形式審查,而很少涉及實質。絕大多數陪審員不理解什么是科學證據,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對科學證據發(fā)表意見。法官在科學證據的采納中所起到的作用也非常有限,其作用更多的是體現在證據的合法性審查方面,而陪審員對科學證據的采納方面則幾乎沒有發(fā)揮作用。在參審權的行使方面,絕大多數陪審員幾乎不參與庭前調查、庭前證據交換、庭前閱卷、庭審以外的調查、質證等環(huán)節(jié),使陪審員的作用很難發(fā)揮。此外,科學證據中除了法醫(yī)鑒定、工業(yè)材料鑒定、DNA鑒定、文書、指紋、印章鑒定等專業(yè)性較強的證據外,還有房地產價值鑒定、商品價格鑒定等與人們日常生活經驗有所關聯的證據,作為以社會經驗和常識來裁判事實的陪審員,本可能對該類證據有話可說,但卻完全被不加區(qū)分地認可接受了。陪審員面對“科學證據”的習慣性缺位,必然會對其“事實審”造成不利影響,甚至對陪審員制度的“知識比較優(yōu)勢”預設前提形成了挑戰(zhàn),進而影響到整個陪審制度的存在合理性。
本次人民陪審員職能的立法確認首次在我國提出了區(qū)分“事實審”與“法律審”的命題。由于我國目前關于此問題的實踐積累仍然相對缺乏,因此尤有必要考察域外的相關實踐并以其合理內核作為參照。
1.英美法系。法庭職權的二元化配置在英美法系中最具典型。作為陪審制度的發(fā)源地,通過長期實踐,英美法系已經積累出了一套具有一定操作性的區(qū)分標準。(1)以某一問題是否需要經過法律職業(yè)訓練才能理解為區(qū)分標準。若某一問題普通人很難理解,其判斷只能由受過職業(yè)訓練的法律人才能完成,那么該問題就可以被視為法律問題,否則為事實問題。(2)以某一問題是否重復出現為區(qū)分標準。若某一問題重復出現,需要由法院確立統一適用的法律標準,那么就應視其為法律問題,否則為事實問題。(3)在考察某一問題是否重復出現的基礎上,還應輔之以同案同判和社會影響檢驗標準。前者指除了判斷某一問題是否會重復出現,還應該考察該問題的處理結論是否存在一致性,若該問題可以允許裁判者根據個案具體情況自由裁量,應將其視為事實問題,否則應當視為法律問題;后者指若某一問題在第一次出現時不能判斷其是否會重復出現,那么就可以以其處理結果是否會對人們未來的生活產生指導性意義為標準,若某問題的處理結論能夠指引公眾行為,那么就可歸類于法律問題,否則為事實問題。(4)鑒于通常情況下英美法系國家的上訴法院僅審理法律問題而不審理事實問題,為了緩解案多人少的壓力,對于無法準確判斷其屬性的問題,一般將其歸于事實問題。(5)對于支持某一問題的證據是否充分這一問題,需要根據其支持的問題屬性來判斷,在根據證據認定事實、根據事實適用法律這一關系中,證明某一事實的證據是否充分的問題屬于事實問題,適用某一法律的證據是否充分的問題則屬于法律問題。陪審團在訴訟過程中處于冷靜旁觀的中立地位,僅依照法庭上證人回答各種發(fā)問時的具體情形來判斷證言的真實性并獲得關于事實的完整印象。因此, 陪審員在評議中基本上都是基于生活經驗和常識對案件事實進行判斷并作出最后裁決。
在證據認定方面,英美法系司法體制下陪審團和法官分別負責案件事實和法律裁決,證據問題主要由陪審團做出認定。英美法系下證據法的一大特點是將證據的可采性認定為法律問題,而對證據證明力的判斷則屬于事實問題,故法官一般會從是否合乎法律的標準先對當事人提交的證據作一般性審查,然后再交由陪審團審查判斷[11]79。就陪審團而言,“全面審查”標準要求專業(yè)法官對科學證據必須做好證據“守門人”的角色,通過篩選有效阻止了一些混淆視聽的“垃圾科學證據”、“偽科學證據”進入陪審員視野。同時,英美法系國家普遍采用“對抗制”訴訟模式,當事人提供的科學證據必須經受對方的交叉詢問等當庭質證方式,這些配套機制為陪審員正確認識科學證據提供了大量的判斷信息,有利于其對事實進行認定。
2.大陸法系。相對于英美法系主要從司法傳統和判例中澄清事實與法律的實踐,大陸法系的區(qū)分標準則體現出“規(guī)范出發(fā)型”特點,即通過立法的方式予以規(guī)范。與英美法系相同的是,大陸法系也將案件是否具備指導性意義、是否有統一裁量標準的需要、是否重復出現等原則作為區(qū)分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的標準,并體現在立法中。例如,德國《民事訴訟法改造法》規(guī)定了兩種情形可以提起上告(即法律審):一是案件具有原則性意義;二是為發(fā)展法律或保障司法統一要求上告法院做出裁判[12]1083。另外,大陸法系還將有些規(guī)范事實、經驗法則、法律行為、組織章程當做法律來對待,但其必須是獲得廣泛認可的或得到普遍采用的,否則還是被歸于事實的范疇。
與這種“規(guī)范出發(fā)型”的區(qū)分機制相配套,大陸法系在陪審制度中還發(fā)展出一套較為精細的“問題列表制度”。如俄羅斯早在 1864 年就將問題列表制度作為陪審制度的重要組成寫入《法院憲章》?,F行《俄羅斯刑事訴訟法典》還就受審人是否有罪、影響罪責程度的情節(jié)等問題均規(guī)定可列出相應的問題,實際上已具體到刑事訴訟中的每一個要件事實及每一個量刑情節(jié),具有十分廣泛的適用性。
在證據認定尤其是科學證據的認定方面,大陸法系的訴訟具有職權主義的強烈色彩,法院在訴訟結構中的這種超然不僅直接影響到了科學證據的來源,而且也對陪審員認定科學證據有著重要的影響。大陸法國家對于案件中科學問題的調查,一般通過由法院聘請專家(也稱鑒定人)進行。如法國的專家證據包括以下三種形式:一是依據專家專業(yè)知識將其觀察的案件事實以書面或口頭形式提交給法庭的專家檢驗報告;二是根據法官要求在訴訟階段就特定問題做出解釋的專家咨詢意見;三是就特定專業(yè)問題做出鑒定的結論意見。在德國,科學證據主要以鑒定的形式做出,其形式主要包括以下三類:一是“認知性鑒定”,即向法院提供一般性的經驗知識; 二是“勘驗型鑒定”,即對某些事實只能“利用其專業(yè)知識加以深入理解、判斷、認定”;三是“結論性鑒定”,即對調查后所獲得之事實,藉學術性的推演規(guī)則所得出的結論[13]261。相較于英美國家陪審團享有獨立事實認定權,大陸法系下陪審員和法官基本上是同職同權,因而對于科學證據的審查實際上更多強調的是法官的自由心證,陪審員職能作用體現并不明顯。
無論英美法系還是大陸法系代表性國家,與我國的法制體系和實際情況均有很大差異,我們不能完全照搬照抄,但是在陪審員“事實審”的若干具體制度方面,仍給我們提供了如下一些啟示:
1.區(qū)分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應注重原則性標準的構建。在區(qū)分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上,重原則指導而非剛性規(guī)定始終是域外實踐的共同點。
2.應當提升陪審員制度運行環(huán)境。當前我國陪審領域還普遍存在“陪而不審”“審而不議”現象,原因顯然并非僅是陪審員同職同權的職能配置,司法資源緊張、社會認知滯后等均構成相應的制約因素。而且陪審員職能的調整也只是手段,其目的是確保陪審員通過實質性參審彰顯司法民主、司法公開及權力監(jiān)督等內在價值,這需要整體制度的協調推進。
3.完善證據規(guī)則。無論是陪審制或參審制,外行人分享裁決權已成為一種普遍事實。對于強調基礎科學和數理問題的科學證據而言,法官相較于陪審員并沒有明顯優(yōu)勢,均同屬于案件事實的“門外漢”。但通過證據規(guī)則的設計,卻使審理者有可能在爭訟程序中理清爭議焦點并最大程度地發(fā)現案件事實。但在我國當前相應的證據規(guī)則體系并不完善的情況下,尤有必要建立具有普遍適用性的證據規(guī)則。
4.做好證據類型化區(qū)分。就科學證據案件中陪審員的事實審而言,堅持類型化劃分就是要結合不同的科學證據設計出符合該證據特點的審理規(guī)則。這也給我國提供了啟示,即可考慮對已有以鑒定意見為代表的科學證據進行屬性上的分類,并以此為基礎完善審查方式。
盡管人民陪審員“事實審”的有效運行還面臨著上述困境,但并非不能克服。在當前法律已經出臺的情況下,結合域外經驗和我國陪審制度的實際情況,制定相關司法解釋和規(guī)范性文件對其進行完善應為較為合適的方案。
與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相比,我國尚未區(qū)分“事實審”和“法律審”,對所有案件一律適用全面審查原則,對于職業(yè)法官和人民陪審員也采取“同職同權”的職權配置方式,實踐中需要區(qū)分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的領域很少,法律規(guī)范中對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的規(guī)定非常模糊,可供借鑒的規(guī)范幾乎沒有。因此,可以借鑒兩大法系的實用經驗,彈性地設置兩者的區(qū)分標準,同時賦予法官一定的自由裁量權,在實踐過程中不斷調整。
1.是否為訴訟法上的程序性問題。程序性問題主要包括法院的管轄范圍、審判程序、訴訟的提起和審理、保全、舉證、上訴、裁判和執(zhí)行,代理和法律援助、上訴費用以及提起行政請求和非訴訟請求的程序等方法的原則和制度。它涉及裁判者作出裁判的過程、方式和關系,而并不關系到實體權利的處理,法律程序性問題為法律問題,非事實問題,應當由法官處理。
2.是否需要直接借助證據判斷。在“證據——事實——法律”這一關系鏈中,事實是需要通過證據來證實才能得到認定的,法律則通過認定的事實才得以被選擇性適用。司法之外的資源,如證人證言,是司法機關解決事實問題的重要媒介。因此,可以認為,需要直接借助證據判斷的是事實問題。
3.問題是否只有受過職業(yè)訓練的法官才能理解。陪審制的作用之一是陪審員運用社會大眾的樸素情感、社會經驗和關系來彌補法官知識上的缺失和法律規(guī)范的不足,他們可能比法官更加注意當時社會的一般行為、道德標準和民俗民風,但一般不具備專業(yè)的法律知識。在案件審判過程中,如果一個問題普通大眾難以理解,受過職業(yè)訓練的法官卻很容易解答,那么這個問題可以歸類為法律問題。
4.是否為重復出現、影響范圍廣泛,需要統一裁判尺度的問題。若某一問題頻繁重復出現,或者已經導致了廣泛的社會影響,甚至社會輿論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為了避免以后出現類似案件無法處理,防止法院裁判與社會共識發(fā)生沖突,就可以將此類案件作為法律問題,交由法官統一裁判尺度。
由于案件庭審過程中涉及到的主要問題是法律程序和事實的調查,因此,除法律程序由法官來掌控外,人民陪審員應當可以參與到整個庭審過程當中,其調查發(fā)問權不應受到限制。庭審后,由合議庭從當事人的主張和庭審中討論歸納整理出爭議焦點,再由法官參照區(qū)分標準自由裁量,將問題歸類,找出需要認定的事實范圍,交合議庭討論、決策。
同時為了使事實和法律問題的區(qū)分更加規(guī)范化,更便于人民陪審員操作,可以在合議階段引入前文提到的問題列表制度,將從案件爭議焦點中提煉的評議事項分為法律問題和實體問題,再將每一特定事實按照同一模式單獨提出一個問題,此處所指的同一模式是指每個問題的回答應當為“是”或“否”,最后制成書面表格發(fā)放給法官和人民陪審員獨立表決。
另外,問題列表制度可以與法官指示制度相結合,將相關法律適用融于問題列表之中,以便人民陪審員更好地認定事實。在經歷了法庭質證后,法官將篩選過的證據提交合議庭與陪審員共同認定事實時,法官指示也是引導陪審員正確采納證據認定事實的重要一環(huán)。首先,在完善指示時機方面,應當在不影響法庭審理規(guī)范的前提下,賦予法官既可以在法庭審理階段適時向陪審員提供指示,也可以在合議階段提供指示的自主選擇權。法官也可以主動向其提供指示,同時,應當允許陪審員向法官進行詢問,以便其更好的理解。其次,在指示方式的運用方面,為了使來自普通大眾的陪審員更好的獨立行使自己的權利,法官指示應當遵循“易于了解”的言辭原則,以口頭指示為主,同時對重要法律規(guī)定采用書面指示方式,以此更好地彌補口頭指示的不規(guī)范性和可能導致的偏向性。再次,在指示內容與限度的規(guī)定方面,法官指示的內容一般為與案件相關的法律規(guī)則或原則,針對科學證據,則可以是能夠影響證據證明力的各種條件和因素。同時,必須為法官指示設置一個限度,即法官指示不能超過法律適用的范圍、不能違背法官中立原則,避免法庭審理喪失公正性。
事實必須要遵循嚴格的證據規(guī)則通過相關證據證明。為了使陪審員事實認定的功能有效實現,就必須不斷完善證據規(guī)則,尤其是對于專業(yè)性極強的科學證據,更要針對其區(qū)別于經驗證據的特點,合理構建陪審員的行動策略。
1.發(fā)揮法官的法律“看守”作用。證據的采納過程一般可以分解為兩個階段,一是可采性判斷,即判斷證據是否具備采納的資格;二是證明力判斷,即事實裁判者對具備可采性的證據與待證事實之間的證明關系及證明程度的判斷。從域外科學證據的審查程序來看,鑒于陪審員與法官在法律知識上的明顯差距,證據的可采性判斷一般交由法官來完成,這一過程被形象的稱為法官的“看守”職責,而證明力判斷則交由事實裁判者完成。在此,我國可以引用法官“看守”職責,將科學證據的可采性判斷作為法律問題交由法官完成,用法律規(guī)范篩選不符合要求的科學證據,以彌補裁判者對科學知識的缺失。
現階段,我國科學證據的可采性判斷大多是考察鑒定機構或鑒定人是否具備相關的行政資質,對于其證據的實質卻缺乏具體的法律標準。因此,當務之急是建立一個類似于弗賴伊規(guī)則的標準,不僅要針對科學證據形式的合法性進行審查,更要對其進行實質性把關,以嚴格的證據規(guī)則彌補法官與專家之間的知識鴻溝,防止偽科學進入陪審員的視野。
2.完善鑒定人出庭制度。鑒于法官在科學專業(yè)知識上的缺乏,即便可以用法律對科學證據進行部分的篩選和規(guī)制,但要真正觸及核心還必須依靠專家的輔助,因此完善鑒定人出庭制度和推行專家輔助人制度就非常有必要了。
鑒定人出庭是在法庭對鑒定意見存在異議時,由鑒定人出庭就鑒定意見接受當事人雙方質證的過程??梢哉f,鑒定人出庭是解決專業(yè)性問題,保障鑒定意見合理發(fā)揮作用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然而,鑒定人出庭率過低的現狀嚴重影響了該制度的正常運行,間接導致了鑒定意見質證環(huán)節(jié)的虛置,因此有必要通過保障當事人對鑒定意見的對質權建立健全鑒定人保障機制,保證“事實審”落到實處。
3.完善專家輔助人出庭制度。實踐中,專家輔助人出庭的案件很少,但從少量的案例來看,即便最高人民法院強調專家輔助人出具的意見不是證據,但實踐中裁判者卻有意無意地將其與鑒定意見混淆在一起,專家輔助人出庭時被質證色彩非常濃厚。因此,為推廣專家輔助人制度的適用,有必要以法律明確專家輔助人的“助手”身份而非被質證的對象,嚴格規(guī)范鑒定人和專家輔助人的職責分工及其參與庭審的方式與流程,明確區(qū)分其意見的性質。同時,根據各類科學證據的學科范圍建立相關的專家名冊,方便法院尋找適合的專家輔助人。
責任編輯:饒娣清